喻言正在洗碗，许佳琪突然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的腰。喻言没站稳两只手齐齐没入温热的水里，白色的泡泡顺势爬上她的小臂，仔细听有噼里啪啦破碎的声音。

　　“什么电影？”喻言扶着边缘站好，用冷水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之后把自己腰上的许佳琪的手摆到了一个两个人都很舒服的位置。

　　许佳琪“嘿嘿嘿”地笑了，脸贴紧紧贴在喻言的背上蹭自己笑出来的眼泪。喻言不明所以但知道许佳琪肯定藏了什么让自己无奈的事情，她知道许佳琪对自己无可奈何的脸有种莫名的偏爱。

　　“前任三。早上第一场。”

　　喻言正在洗碗，许佳琪突然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的腰。喻言没站稳两只手齐齐没入温热的水里，白色的泡泡顺势爬上她的小臂，仔细听有噼里啪啦破碎的声音。

　　“什么电影？”喻言扶着边缘站好，用冷水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之后把自己腰上的许佳琪的手摆到了一个两个人都很舒服的位置。

　　许佳琪“嘿嘿嘿”地笑了，脸贴紧紧贴在喻言的背上蹭自己笑出来的眼泪。喻言不明所以但知道许佳琪肯定藏了什么让自己无奈的事情，她知道许佳琪对自己无可奈何的脸有种莫名的偏爱。

　　“前任三。早上第一场。”

　　她俩在一起五年、快六年了，从大三到研三到毕业。刚谈恋爱的时候每天在学校里逛，喻言大一刚进学校的时候还觉得重本的校园就是比家门口的那所连普本都岌岌可危的校园大，跟许佳琪在一起之后喻言又觉得原来自己的学校也很小，不用写作业不用开会的晚上两个人手牵着手花一个半小时把学校里面加外面逛个遍，而且人又那么多，喻言想抱许佳琪都找不到地方，更不要说亲她了。

　　单一的校园她们逛了不下几百次，喻言每天晚上把许佳琪拉出来的时候许佳琪都飞快地从A栋宿舍楼里飞出来站在C栋的门口等喻言。喻言不知道许佳琪有没有对学校这些大大小小、一成不变的路觉得腻，但她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约会地点。后来期末考试两个人不是一个学院的，时间差的比较开，将近一个月她们晚上散步的活动都被迫取消了，考试周结束后散步也就这么悄然无声地顺势消失了。

　　许佳琪没问什么原因，喻言也就没说。其实只是关系好的男生跟喻言开玩笑问她不找男朋友、天天跟许佳琪同进同出、还总能看见她俩晚上一起散步是怎么回事。问她，是不是喜欢许佳琪。问她，是不是蕾丝。

　　喻言笑着怼回去了，当时许佳琪也在场，用更浓烈的笑和矿泉水瓶一起砸回去了。

　　事后许佳琪没再提过这回事，喻言就也没多说。

　　后来那男生又私下偷偷很认真地把哪些问题又问了喻言一遍，喻言也很认真地回答了说不是。这是她和许佳琪在在一起的第一天就摊开说过的事情，社会环境不宽容，她们只想偷偷摸摸地谈一场开开心心的恋爱，不想让条条框框把她们箍死。

　　这件事许佳琪不知道，喻言也就什么都没说。

　　她们的约会活动在大四上学期开始后就变成了看电影，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有私人小影院这种地方，当时这种地方也不多，她们就可着院线电影每周一部，一部一部地看下来。许佳琪用来存票据的票夹因为这些电影票换得很快，有时候她拍给喻言炫耀的时候喻言总能看见一旁圆珠笔的痕迹，问她写的是什么，她又说“不告诉你，情侣之间需要一点小秘密”还会配上吐舌头的表情。

　　两个人首选3D电影，第二悬疑科幻，第三恐怖片，第四文艺片，总之她们都不会把爱情类的片子作为首选。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喻言觉得爱情类的电影看不回来票价，许佳琪的解释浪漫些——她们的爱情胜过所有电影。

　　喻言也很喜欢许佳琪扯歪理时的那张脸。

　　喻言已经转过身来，许佳琪被她搂在怀里，两个人挨得很近很近，许佳琪从裤子口袋里掏手机的时候喻言甚至以为她是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似的。

　　许佳琪翻出微博的私信界面给喻言看。

　　“票是免费的诶，我那天随手一转发就被抽中了，有便宜不赚——”

　　喻言的声音和许佳琪的声音也紧紧地贴在一起。喻言想揉揉许佳琪的头发，也想在许佳琪的额头上轻轻吻一下，还想蹭蹭许佳琪的鬓角，她想做的好多让她突然无所适从。

　　喻言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地说：“那你先去换衣服，我把洗完碗我们就走。”

　　许佳琪应好，利索地放开喻言跑去卧室找衣服。

　　洗碗很快，昨晚两个人懒了剩下的和今早的加起来也没超过十个，喻言洗完了又收拾好了许佳琪才刚换完衣服，正站在厕所的大镜子面前准备化妆。

　　“别化啦，”喻言靠在厕所的门上懒洋洋地看许佳琪，“再不走就错过广告了。”

　　“不行，”许佳琪还没想好今天以一个什么形象出门，手指在几盘眼影之间流连，“好不容易咱俩都双休出门溜一圈。”

　　“那随便化化，”喻言走到许佳琪身边随便拿了一盒打开，她和许佳琪说“闭眼”，许佳琪听话地闭上眼。

　　喻言的心说不清道不明地多跳了一下，她们之间也有过更亲密的距离，可喻言现在心里莫名地涌上一阵热乎乎又潮潮的情绪，她看着许佳琪弯弯的眉毛、许佳琪翘起的嘴角、许佳琪悄咪咪地睁开右眼闷闷地问喻言是不是在逗她玩儿。

　　“没有 ——”

　　喻言拉长音，她也在选颜色上犯难了，今天的许佳琪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喻言把手里的大地色塞回去，重新拿了一盘粉色的出来仔细地给许佳琪化妆。

　　今天天气很好，喻言洗碗的时候就觉得外面暖洋洋的，那今天的许佳琪应该是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应该是所有人都要回头看她的，那她岂不是太漂亮了？喻言这么想着把手上的金色珠光眼影在纸上蹭掉了一点。

　　喻言私心上来了，她说着自己要画个眉毛就不管许佳琪的腮红和唇妆了。

　　“一点责任心都没有，”许佳琪抓准喻言把眉笔放在眉毛上的时机一屁股怼上了喻言的胯。

　　喻言一笔从眉头直接拉到了太阳穴，她无奈地给自己倒卸妆水，许佳琪在一旁捂着肚子笑得不行。喻言举着手威胁着要毁了许佳琪的妆面，许佳琪叫着“不行不行”跑卧室去了。

　　每每这时候喻言总想把许佳琪这幅样子录下来，给院里那些怕许佳琪的学弟学妹们看看他们一本正经的院会主席私下里是个什么样子。

　　喻言画完眉毛了，她又懒懒散散地靠在门框上连头都斜斜得倚着，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许佳琪弯着腰对着卧室的全身镜涂口红，边涂边对着镜子里的她振振有词。

　　喻言觉得这么看着许佳琪根放松，很舒服，好像一礼拜上班积攒的疲惫都能随着她逐渐涣散的目光一起消失在空气里，她甚至觉得就这样站着看许佳琪一早上都可以。

　　不过这种想法让许佳琪知道，她只会说她才不要在镜子前面站一早上被喻言看。

　　许佳琪涂完唇釉了，喻言也歇够了。她穿的是白衬衣和烟灰色直筒裤和马丁靴，许佳琪穿的是衬衣百褶裙外面套了一个针织背心。有一种冷叫许佳琪觉得你冷，许佳琪又从柜子里翻出来自己的毛线背心要给喻言套上，喻言推脱了半天拗不过许佳琪，再说不行估计许佳琪会直接暴力执法，她从她的衣柜里翻出来另一件宽松版的坎肩往自己身上套，边套边说“我穿了、穿了，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许佳琪看看她俩在身材某些地方上的差距“哼”了一声把手里的背心塞回柜子里，本想装作闹脾气的样子结果喻言锁完门的时候她又习惯性地攀上喻言的胳膊。

　　磨磨蹭蹭地两个人终于上了地铁，喻言今天的鞋跟稍微高一点，她原本就比许佳琪高两厘米现在看起来更高。两个人站在角落里喻言一手扶着扶手另一只手扶着许佳琪的腰，许佳琪半倚在喻言身上正低头看着同事给她发的文件，她的脑袋正好挨着喻言的肩膀，喻言稍稍转头就能看见她精致的眉眼、她又转头看着门上窗户里许佳琪的倒影，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是老了还是太累了，那种莫名潮热的心绪又在胸腔里汹涌，她想许佳琪就这样在自己身边真好。

　　她一直这样在自己身边真好。

　　许佳琪忙完了抬头，好巧不巧地两个人的视线在车窗里碰到一起，许佳琪的眼睛亮亮的，让喻言自己的眼睛看上去都黯然了几分。

　　许佳琪笑起来也很好看，喻言又想。

　　车程很短，短得让许佳琪那句“偷看我干嘛”都没说完就被绵延的人海打断。喻言拉着许佳琪的手一点点挤出去，她又想到了什么，但她今天的想法实在太多了，多得让她不想去细细辨认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们时间卡得很好，两个人抱着爆米花坐下的时候影厅的灯正好都灭了，许佳琪抽中的是情侣座，她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都一本正经地买普通座、中间让一个扶手拦着每次看电影的时候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把两条胳膊挨到一起这么半倚着对方；后来喻言发现中间的扶手是可以放上去的，不过她没有这么干过，两个女孩子搂在一起看电影在外人看来太奇怪了，学校附近又总能碰到熟人就这么不了了之；再后来学校门后的电影院有了情侣座，都在最后一排，喻言再定电影的时候就会选情侣座，许佳琪有时候总会抬着脸示意喻言吻她，喻言也就低下头吻下去，可惜更后来许佳琪在微博发现很多电影院后面的摄像头清晰度都高得吓人，两个人就又订回普通座位，即使偶尔买了情侣座她们也不会有超出闺蜜范围的亲密举动；上班之后两个人住在一起了，便不需要绞尽脑汁去想在哪里约会的问题了。

　　《前任三》并没有很好看，主要是两个人的前任都在很远的高中时代了，连脸都忘得差不多了。许佳琪带着点笼中鸟久违的出来飞的兴奋，一直小声地、叽叽喳喳地给喻言吐槽剧情，喻言几次三番地把爆米花塞到许佳琪嘴里都没挡住她的滔滔不绝，最后只得无奈地轻声说：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不想听啊？”许佳琪抬起头看喻言。

　　该不该吻她呢？喻言又犯难了。

　　许佳琪笑意盈盈，她的目光仍然黏在喻言的脸上，她是在等自己的回答还是在等自己吻她呢？喻言一时间分辨不出的答案，像刚才在家里一样手足无措，她的回应也像刚才在家里一样，喻言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轻地说：

　　“你敢不想听的，”许佳琪挺直腰杆扭头接着看电影去了。

　　后半段喻言看的心神不宁的，今天的许佳琪总是跳进她脑海里，从她们醒来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三个半小时多一点，可许佳琪各式各样的表情已经挥之不去了，只是今天的、各式各样的表情，一张张脸堵在会议的入口处，喻言蓦地想不起来今天以前的许佳琪是什么样子的，也是这么特别吗？好像今天的更特别一点，也可能今天特别的是喻言自己。

　　她又再次不知所措起来。

　　电影里的男主角正站在火树银花的街上对着熟悉的方向一声一声的喊着女主角听不见的“我爱你”，电影外的喻言终于平复里心里的那些波涛、伸手搂住许佳琪在她耳边跟她说“我爱你”。

　　爱情小说。爱情电影。

　　历经千辛万苦在一起也好。历经千辛万苦分开也好。异性的也好。同性的也好。

　　许佳琪知道喻言想分手了。

　　无关第三者。无关不爱了。无关不合适。无关性别。

　　喻言是独生女、父母都在北京，许佳琪的情况更差一点，她也是独生女，妈妈一个人在浙江。

　　许佳琪从大一认识喻言开始，当了半年喻言的朋友，心怀鬼胎地当了一年半喻言的好朋友，试探了喻言半年，想了无数的告白策略，却还是在看见喻言云淡风轻的脸的时候败阵下来，许佳琪不知道该怎么告白。不是没有关系好的男生来问她怎么追女生，嗫嚅着说不敢告白怕失败了连朋友都做不成，许佳琪看着平时球场上一个个自信开朗的大男孩此刻像只因为没接到球而不自信的金毛一样低着头的样子就恨铁不成钢。

　　“你跟她聊天是为了做朋友吗？”

　　她总是这么理直气壮地反问，你费尽心思地去了解她的喜好，去翻她的朋友圈、微博，硬着头皮去找话题、去尬聊仅仅是为了和她做朋友的吗？

　　可这个问题回到许佳琪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只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甘心地说一声“是”。

　　劝别人是劝别人，劝自己是劝自己。

　　和喻言做朋友也行，一辈子的好朋友听起来比一辈子的情侣靠谱多了，至少没有那么多感情纠葛即使将来淡了联系也不会太难堪。而且她是个女生，喻言也是个女生，告白失败了就是真的失败了，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连做朋友的余地也没有了。

　　在许佳琪的设想里她对喻言的告白都是以失败告终的，都是以喻言一张脸告终的，或冷漠、或嫌弃、或厌恶，这样一幕幕的幻想驻扎在她每个被咖啡因骚扰而睡不着的夜里。每每想下来许佳琪总是一身冷汗，无论是在开着空调的夏夜，还是在盖着棉被的深冬。有时这种冷汗会一直伴着许佳琪浑浑噩噩地睡去，掺进她的梦里，梦醒了之后怔怔地望着上铺的床板是说不清的怅然若失。

　　这样的次数多了，许佳琪也没有告白的念头了。

　　许佳琪的前任是高中的男班长，喻言知道；喻言的前任是高中的男体育委员，许佳琪也知道。

　　许佳琪很轻易地接受了自己喜欢喻言这个事情，她觉得没什么，她喜欢喻言这个人，是男生也喜欢，是女生也喜欢，可她不知道喻言能不能接受。

　　喜欢喻言的两年里，她总是会多看几眼网上说的试探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的小技巧，试探了几次除了让许佳琪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思考喻言会不会接受自己告白的次数更多之外，没有任何喜悦和激动。

　　因为她们都是女生罢了。

　　许佳琪挑了半天的情侣手机壳问喻言要不要一起换、两个减十块，喻言几乎立刻就答应了，手机壳来了喻言也立刻就换上了；许佳琪给喻言分享单身狗把第二半价的甜筒怼在一起吃的图片顺便问她要不要凑单，喻言也是立刻就答应了，并且之后麦当劳或肯德基出新品的时候还会主动问许佳琪要不要去尝尝；许佳琪也会以喻言过生日为借口送她衣服说是姐妹装，喻言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就会换上；许佳琪和喻言一起走的时候会挽着喻言的胳膊，会捏喻言胳膊上的肉；许佳琪会有事没事就找喻言聊天，她们的微信聊天记录里没有一个日期的数字是灰色的。

　　可这都不能说明什么。许佳琪知道，这些都不能说明什么。

　　关系好的女生之间一起换手机壳很正常，一起吃甜筒很正常，穿一样的衣服很正常，一起挽着走很正常，天天聊天很正常。许佳琪不敢在喻言手机壳坏了的时候再问一次要不要换一样的，也不敢跟喻言说所有第二个半价的东西她都想跟喻言一起凑单，也不敢跟喻言说那不是姐妹装是情侣装，聊天也是再平常不过、她们本来就在一个社团、事情很多。

　　许佳琪也只敢挽着喻言的胳膊，她不敢拉喻言的手，她不敢拥抱喻言。这些举动对她和她心里的喻言来说是意义非凡的、是与众不同的。如果单单是以朋友的身份做这些，许佳琪觉得不拉手不拥抱也没什么。

　　如果告白会失败连朋友都做不成，许佳琪觉得只做朋友也行吧。

　　以朋友的姿态跟喻言一起吃午饭，一起约自习，一起出去找宾馆通宵为竞选院会主席做准备。喻言没有当主席的打算，纯粹是为了陪许佳琪，她觉得许佳琪一个人出去住不安全。

　　那天许佳琪写到一半的时候就写不动了，喻言躺着玩儿手机玩儿到睡着，整个屋子里只有许佳琪身边一盏小台灯亮着，

　　许佳琪赤脚踩在椅子上，头搁在膝盖上和灯光一起温柔地看着喻言。这样抱着自己她觉得那颗空空如也的心没有那么可怕了。她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偷偷亲喻言一口。

　　但她在这份感情上就是偏执得可怕，她不想亲自己的朋友，喻言。

　　许佳琪还以朋友的身份陪着喻言一起准备考研，一起找经验、挑老师、纠结要不要报班。

　　她和喻言一起坐在教室里，看着喻言在研招网上挑天津北京的学校，她感觉自己平静的假面上爬出一条条裂纹。喻言根本没有考虑过南方，没有考虑过留在本地，甚至也没有问许佳琪她对未来的打算是什么。

　　许佳琪无法接受喻言对未来的规划里没有自己。她为什么不问自己是怎么打算的呢？为什么不和她说说她的打算呢？为什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和她去一个城市呢？

　　即使是朋友也会讨论的吧，可喻言从来没有问过许佳琪什么，许佳琪赌气干脆也一句都不提。

　　这口气化作妖魔鬼怪扎进许佳琪本就很脆弱的心里，她又开始时不时地失眠，闭着眼在失重的视野里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答案，她也不是没想过下次拉喻言出去吃烧烤的时候叫一打酒，趁着醉意把想说的都说了。

　　烧烤点了，酒叫了，那天许佳琪功找到了满意的院会主席候选人、她可以功成身退了，两个人都挺高兴的就出来玩儿，一切都这么正好，许佳琪以开心为借口喝的多了点，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喻言”之后她又反悔了。

　　可她又想清醒着听喻言的答案，她的偏执症总是这样不合时宜地出现。

　　喻言“嗯”了一声。

　　许佳琪笑意盎然地举着杯子说：“以后我罩不住你了。”

　　“我怎么罩着你？”

　　喻言手里的酒少了半杯，是她先开口的：“和我在一起吧，这么罩着我。”

　　许佳琪以为自己醉了、出现幻听了、出现幻觉了，她以为喻言是跟一个看不见的人玩儿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然后喻言选了大冒险，她以为喻言看出来她一年半的心怀鬼胎和半年的试探在反过来逗她。

　　许佳琪的这些以为都在她脱口而出的“好”后面。

　　喻言放下杯子过来握住许佳琪的手。

　　许佳琪喝多了让酒精催的眼前模糊了一片，像是半夜突然惊醒后揉着眼睛走到阳台上抬头看那漫天的墨，而那藏在墨里闪烁的繁星此刻住在喻言的眼睛里。

　　许佳琪把手反过来握住喻言的手，两手细密的汗珠被揉在一起。

　　可这样的喻言想和她分手了。

　　喻言从来没有明说过，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许佳琪愈发笃定，喻言打算跟自己分手了。

　　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七年。

　　许佳琪很轻易地就能看出来喻言最近的手足无措，能看出来喻言最近的失神，她的余光常常能抓到喻言落在自己身上的轻飘飘的目光，可当她想转过头去和喻言对视的时候，那沉重的目光又迅速移到别处。许佳琪只看一眼便明白了，那是一种怀念。喻言好像是把每时每刻的许佳琪都收藏到那片繁星里，这样在每个下过雨的夜里她都能再看看许佳琪。

　　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七年。

　　许佳琪更明白她们如果分手就等于永别。她接到过很多妈妈催着找对象的电话，喻言也是同样。许佳琪有时候也会想想她们分手后下一任都会是什么样子的、是男是女，以她们的年龄来讲，现在分手、疗伤、认识新人怎么也得三四年了，所以下一任没什么问题的话大概率就会是结婚对象了。许佳琪也会想什么样的男生适合自己，想来想去多少都沾一点喻言的影子，喻言真的挺完美的；许佳琪更多地是在想到底什么样的男生会适合喻言，总不能也和自己的性格很像吧，和自己的性格太像的男生性格多少都会挺娘的吧……

　　许佳琪把自己逗笑了，喻言端着盘子问许佳琪在笑什么，许佳琪说没什么。

　　许佳琪意识到喻言想分手后就平静地接受了，她甚至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如果她这会儿还是二十岁出头可能还会难过得整夜睡不着，自己消化了所有悲伤，第二天像没事儿人一样给喻言一个阳光满满的许佳琪，但她已经二十六了，是一个长期坐在电脑面前导致背有点被压垮的社畜。她每天听到的都是车子房子孩子，都是办公室里的阿姨们给自己介绍的优质单身青年的资料，都是妈妈的哪个朋友都抱孙子了，喻言身边的声音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大差不差的，许佳琪听累了，喻言也是会听累的。

　　许佳琪从来不把这种累带回家里，喻言也是。

　　她俩对家务活的分工很明确，许佳琪下班早负责做饭、喻言负责洗碗，许佳琪不爱跟房东为了水电房租扯皮那就由喻言出面、而家里生活用品的购置让许佳琪包了，每周打扫一次卫生、那个礼拜谁不忙就多做点。许佳琪觉得她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好，从来都没有矛盾，从来都不吵架，如果她们是一对异性情侣的话，许佳琪就要发个朋友圈感慨一下她们是模范情侣了，她们磨合得真好，她都不知道自己和下一任会不会也磨合的这么好。

　　许佳琪觉得自己其实不应该想下一任，好像精神出轨一样。

　　她爱喻言，她可以在任何佛像和神像之前发誓，她可以用任何事情起誓。

　　可她也该想想下一任的事情，得想想怎么解释才能让下一任信服她真的不是个骗婚的、不是喜欢女人，而只是单单喜欢喻言。毕竟她的下一任一定得是个男生，她得和一个男生结婚生子过完一生。

　　许佳琪这么想着有些落寞，但她没有抽烟的习惯，只能更落寞地搓搓手。

　　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无论年轻的时候爱谁爱得轰轰烈烈的，最后结婚的都是一个差不多的、合适的人，门当户对，妈妈满意，她自己可能说不上来满意不满意，只是相处起来不会觉得不舒服。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相敬如宾，许佳琪从来不觉得这是个好词。她和喻言相处的时光里没有一天是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的。

　　可是这样的她们要分手了。

　　许佳琪笃定，喻言和她，一定会分手的。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不是2017年就是2018年。

　　所以，许佳琪不爱看爱情电影，不爱看爱情小说。

　　因为哪本书、哪场戏都不能告诉她，她和喻言这样的两个人以后能怎么办。

　　喻言其实并没有想好要不要和许佳琪分手。

　　平心而论，她并没有这样的勇气。喻言觉得自己的勇气都用在了和许佳琪告白上，用在了考研时选择本地上，用在了毕业时跟爸妈说先不回北京上了。

　　她的爸妈不能理解为什么都给她找好了北京的工作她不去，许佳琪的妈妈也不能理解上海的工作都帮许佳琪联系好了为什么她一直推脱。

　　毕业的时候两个家庭闹得都很不愉快的，最终还是家长对孩子妥协，分别同意她们俩在本地再打拼几年。

　　挺巧的，喻言的父母和许佳琪的妈妈是在同一天松口的，而那天正好也是她们刚搬进新租的房子的第一天。

　　她们两个人电视前面的懒人沙发上都没有讲话，这是这间不属于她们屋子里的第一件属于她们的家具。

　　许佳琪那时候在想什么喻言并不知道，喻言只记得她侧过头时映入眼帘的那张带着深切疲惫和伤感的脸。

　　买沙发的时候喻言说以后这个家里会有更多属于她们的家具的，也会有属于她们的家，而喻言现在懂了说出去的话落地是会砸坑的，做不到的事情不要瞎许诺。

　　喻言懂这个道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是坐在办公桌前把眼镜放到一边很累地摁着鼻梁的某个瞬间，她突然明白了她和许佳琪是不会有未来的。

　　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她认识许佳琪七年了，在一起五年了，喻言都没有试探性地问过父母能不能接受她的对象是个女孩这个问题，而她也真的，越来越没有勇气了，没有了以前那样少年特有的、由于对世界一无所知产生的不管不顾的勇气。

　　刚毕业的那年还好，尽管她们心里都带着不能回家陪父母的愧疚但这种愧疚还是让一起生活的那种新鲜感麻痹了。

　　许佳琪的工作上下班时间比较固定，但周六有时候会被叫回去加班；喻言的工作是根据上级定制的排班表走的，每月上够一定的量即可。

　　如果许佳琪双休，喻言会配合着倒班然后两个人出去玩儿一天；如果许佳琪不幸有一个礼拜需要加班两天，喻言就主动把那一周的卫生全包了；许佳琪下班时间比喻言稳定，基本上都是她来做饭，只有喻言周内不上班的时候才会把做饭洗碗全包了。

　　小日子过得挺美的，两个人有过换季的时候大扫除累得一起瘫在床上咬牙切齿地赌咒发誓以后赚大钱了一定要请一个保洁阿姨，也有过太忙了连着叫一礼拜外卖的时候，也有过忘交电费断电的时候，反正以前由父母扛的那些生活琐事现在都向她们靠近。

　　不过两个人从来没有吵过架，喻言现在也分不清她们从没吵过架是好还是不好，好像是真心体谅对方所以从不吵架，又好像是知道没有结果所以彼此都留有余地。

　　喻言有时候想这些奇怪的事情时会无意中对上许佳琪那副清澈的瞳孔，也会无意中看到自己黯然的双目，可能她这些稀碎的惶恐早已悉数流进许佳琪的眼眸里。

　　喻言知道自己应该是这段关系里更强大的一个存在，她向许佳琪告白的，她应该更负责一点的。

　　第一年的春节两个人意外地在本地过了，许佳琪他们项目组有个项目拖得太晚了拖到了二十八才完，许佳琪都做完已经没力气收拾东西了，喻言见状也就留下来陪许佳琪了。

　　那个年喻言过得很难受，即使有做心理准备还是在看见视频里父母的脸的时候感觉很难受。许佳琪家里的情况更不好一点，她姨妈家里去外地旅游了，妈妈也没办法去上海跟她们一起过，只得自己待在空荡荡的家里。

　　许佳琪和妈妈视频完之后情绪就明显低了几分。晚上的时候喻言其实没睡着，她听着身后的许佳琪也没有睡着。两个人这样一言不发地背对背躺着，喻言快躺不住的时候许佳琪先她一步坐了起来，穿上拖鞋，走出去了。

　　喻言在门关上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一点十一，许佳琪走后她的心突然沉了下来睡意也来了，在上下眼皮快挨上的时候喻言又看了一眼时间、一点五十一了，四十分钟过去了，许佳琪还没回来。

　　喻言一下子清醒了，她起来出去看看，推开门就看到许佳琪站在厨房的小阳台上，脸上的疲惫和伤感同之前喻言见过的如出一辙。

　　喻言手里拿着的毛衣外套给不出去了，她知道此刻说什么对许佳琪来说都是没用的，只得悻悻地拿着衣服走回卧室。

　　第二天醒来后看着许佳琪带着微肿的眼睛笑着跟她说“早上好”的时候，喻言知道自己可能做不成这段关系里更为强大的存在了。

　　第二年的新年两个人都回家过了。

　　喻言这个时候也明白了，她们两个只是在拖而已，一年又一年地拖，可喻言真的没勇气跟许佳琪说出“我们分开吧”这种话。

　　喻言在告白的时候想的真的是永久。

（听winner的everyday时有感，觉得旋律莫名悲伤但是歌词却很甜蜜——虽然我的小伙伴没有这种感觉，就开了个这样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