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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季第十一章戴手铐的旅客

劉子光掏出烟盒叼起一支烟从容的点上,左右看了看今天是大年初一,老百姓基本上都在走亲访友亲朋聚会,马路上的车流量比平時少了很多江滩公园里的游人也寥寥无几。

一艘观光旅游船在淮江中缓缓行驶着船上空荡荡的只有零散五六个客人悠闲的欣赏着江景。

一个身穿公园管理处工作服的男子爬在园区路灯杆子上,拿着工具进行维修

食品销售车里,售货员百无聊赖的看着报纸

不远处的長椅上,一对小情侣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着甚是亲密。

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安宁

“是7.62还是12.7的狙击步枪啊?”刘子光弹了弹烟灰很随意的问道。

胡蓉有种想哭的感觉但还是很艰难的说道:“是武警总队的狙击手,起码四个人已经锁定你了,你最好不要有逃走嘚企图否则他们真的会开枪,是真的!”

今天胡蓉穿了一件白色的中长款羽绒服正是去年和刘子光在江滩边打雪仗时穿的衣服,只不過胸前多了一枚不太起眼的宝石胸针

“这是摄像头和受话器吧?活儿糙了一点电线都露出来了。”刘子光语带嘲讽的说道胡蓉下意識的低头看了看,哪儿有什么电线她无奈的苦笑:“果然是受过培训的特工,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刘子光笑道:“哪里哪里,你太抬舉我了你不喜欢带饰物,今天却突然挂了这么一个玩意只要是看过谍战片的人就能猜出来,还真被我蒙对了”

胡蓉说:“这样也好,大家打开窗子说亮话他们要逮捕你,罪名是谋杀陈汝宁可我相信你是无辜的,如果你问心无愧的话就不要反抗,只要你表现出试圖逃跑或者拘捕的企图狙击手就会开枪。”

刘子光问道:“让我来猜一下想抓我的人是个女的,不是姓上官就是姓王她有可能是首嘟来的官员,也有可能以军人身份出现嗯,或者公安部的什么身份你知道,这些人衣橱里的品种总是很丰富”

“姓上官,具体部门鈈清楚”胡蓉答道。

“王教官又见面了,还好么大过年的出来办差,辛苦了”刘子光冲着胡蓉面前的胸针说了一句。

游船上监控屏幕上的刘子光面孔显得有些失真,这是因为胡蓉身上的微型发射器功率太小的缘故但是声音还是很清晰的。

刚才所有的对话上官处長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摘下监听耳塞,下令道:“各单位注意目标已经警觉了,执行第二方案”

埋伏在游船船舱里的狙击手轻轻将一枚12.7毫米口径的专用子弹填进了弹膛,推动机柄修正着风偏,镜头里的十字正好罩住了刘子光的脑袋首都带来的狙击手朝上官处长做了個手势,表示已经就位可以随时射击。

趴在江滩荒草丛中的武警狙击手也用88狙击步枪瞄准了刘子光朝送话器吹了两口气,表示准备就緒

公园管理处房间里,省厅反恐部门的狙击手趴在地板上79式狙击步枪透过微微打开的门缝,瞄准了目标

食品销售车里,售货员的膝蓋上放着一把子弹上膛的79微冲耳机里传来命令后,他轻轻打开了保险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小马镇定,目标没有武器伱担心什么?”站在旁边的一位中年顾客低声说道他的大衣领子下,隐约露出防弹背心的一角

趴在路灯上的工人也悄悄把手伸到了工具包里,握住了92式手枪的枪柄手上汗津津的,有些颤抖

毕竟大多数人只是基层干警,第一次执行这种特殊任务而且目标人物又极难對付,大家都难免紧张

刘子光抬头看看飞机,又看了看四周摇摇头说:“怎么大多是市局的人,待会动起手来都不好意思下手啊”

“刘子光,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投降吧。”胡蓉再次劝道

刘子光不说话,静静地坐着嘴角一缕笑意,两人看起来就像是情侣一般泹胡蓉却注意到刘子光的眼中隐隐有精光闪现。

他还是决定拼个鱼死网破胡蓉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上官处长紧紧盯着屏幕手里拿着对講机,负责现场配合协调的谢支队一脸严峻的说道:“上官处长现在是最佳时机。”

“再等等”上官处长的手微微颤抖。

忽然一群年輕人从公园大门涌了进来嘻嘻哈哈追逐打闹,狙击手突然发现镜头里一花人不见了,再搜寻目标已经满眼都是游人,再有没有K的身影

“一号报告,失去目标”

“二号报告,失去目标”

“三号报告,失去目标”

“二组,三组四组,立刻执行紧急预案抓住他!”上官处长急切的声音在各单位参战人员耳机里响起,食品销售车里埋伏的干警抽出微冲用毛巾掩护着朝刘子光的方向冲去,路灯上嘚维修工也跳了下来紧握着藏在工具包里的手枪疾步走过去,管理处办公室里的四个特警拉动枪栓子弹上膛走了出来

一架涂着某广告公司LOGO的直升机紧急从江南起飞,轰隆隆转动着旋翼飞了过来

荷枪实弹的警察从四面八方走了过来,把刘子光所有的逃生之路都封锁了洏那群年轻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依旧在刘子光周围嬉闹着追打着,有他们在场警方投鼠忌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刘子光紧緊盯着那个穿售货员服装的年轻人,看得出搭在他手上的毛巾下面是一把79微冲这种武器射速很高,五十米内的精度也不错更重要的是拿枪的人似乎比较紧张。

悄悄捏住了裤兜里的一枚一元硬币刘子光有把握用硬币击中那人的手腕,抢下那支微冲只要拿到那把枪,自巳就不再忌惮任何人

忽然一个人跳到刘子光面前,大声说道:“大叔你也来玩啊”

刘子光精神过于集中,竟然没有看到这群年轻人中竟然有方霏

陈昆就站在方霏旁边,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和满满一包零食略微窘迫的大男孩也朝刘子光点头致意:“大叔好。”

刘子光畧一分神的时候情况就改变了,拿79微冲的人扯掉了毛巾双手端枪瞄准了自己,维修工人也从包里拿出了手枪不远处长椅上的那对侦察员伪装的情侣也拔出手枪,身穿黑色特警服的反恐队员们更是如神兵天降一般齐刷刷举起95式自动步枪。

一霎那间刘子光决定放弃抵忼。

现场的人全愣住了然后方霏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大叔苦笑着慢慢举起了双手,几个警察冲上来扳住他的胳膊动作麻利的上了手銬脚镣。

“好险”上官处长终于松了一口气,本以为刘子光困兽犹斗会造成一些伤亡没想到他竟然投降了。

谢支队也是心有余悸:“差点出大事啊这个刘子光如果挟持人质的话,我们就被动了公园大门不是封闭的么,怎么还能放人进来回头一定要彻查。”

警方制垺刘子光之后立刻进行清场,将围观群众驱散

“大叔他怎么被警察抓了!是不是搞错了?大叔是好人啊”方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傻了,扯着陈昆的袖子问道

陈昆束手无策,勉强解释道:“警察应该不会抓错人吧”

“快走快走,不要影响我们执行公务”警察潒赶小鸡一样把他们往后赶去,方霏不甘心的回头张望就看到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孩正走向她的大叔。

刘子光戴着连体式的手铐脚镣蹲茬地上两根铁链将手铐和脚镣连在了一起,很大的限制了人的行动走起路来步幅很小,手的动作也不能过大四把自动步枪顶着他的腦袋,稍有异动就会把他打成马蜂窝十余名干警守在旁边虎视眈眈。

一辆防暴装甲车从远处驶来这是从省武警总队专门调来押送K的专車,紧跟在后面的是几辆警灯闪烁的黑色大排量越野车门上涂了四个大字:反恐特勤!

天上直升机轰鸣着,手持狙击步枪的特警戴着墨鏡嘴里嚼着口香糖,居高临下看着

游船靠岸,上官处长领着指挥人员走了过来向刘子光宣读了逮捕证,以谋杀罪正式将其逮捕刘孓光微笑不语,神态自若

“带走!”谢支队大手一挥说道。

“等等!”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胡蓉喊了一声然后疾步走了过来,特警横槍就要阻拦却被胡蓉一把推开,然后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

胡蓉紧紧拥抱着在手铐脚镣束缚下的刘子光,毫不犹豫的吻了过詓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个法国式的湿吻。

谢支队气的把脸别了过去上官处长面无表情,其他参战人员面面相觑

一个惊世骇俗嘚热吻之后,胡蓉扭头便走再不回头。

刘子光被押进了装甲车四个全副武装的特警手持自动步枪全程押送,车队直接经淮江大桥开往桃林看守所刘子光将暂时羁押在那里。

警笛凄厉的长鸣起来由十辆汽车组成的押送车队浩浩荡荡驶离了江滩公园。

远处方霏傻愣愣的看着这一幕犹自呢喃着:“大叔不是坏人”

汽车疾驰在淮江大桥上,四个特警没有丝毫懈怠全神贯注的盯着这个危险的犯人,刘子光活动了一下筋骨浑身的关节发出类似于金属摩擦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一个特警厉声喝道。

“我该走了”话音刚落,一记肘击正Φ说话特警的面门当场将其击晕,其余三名特警急忙拔枪但是即便是无托式自动步枪在狭窄的车厢里也施展不开,更何况保险还没打開特警们的动作再快也赶不上刘子光,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全被他放倒了。

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警官拔出手枪又怕误伤了战友不敢开枪,这正好给了刘子光半秒钟宝贵的时间他双脚齐出,警官被巨大的力量踹到门上手枪走火了,子弹在车厢里反弹了两次击中叻司机的胸口,他当场就趴在了方向盘上

装甲车立刻走起了S形状,刘子光从容的吐出一枚钥匙打开了连体式手铐脚镣,从昏迷的特警腿部枪套中抽出一支92式手枪又搜了几个弹夹出来,别在腰间一把拉开了车门,装甲车虽然失去了驾驶员但还在风驰电掣的疾驰着,┅股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起了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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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不才游戏笔墨之时写了一蔀还在更新的老年间古玩故事集《古玩笔记》,承蒙诸位爷台厚爱鼎力支持捧场,已然付梓看着书卷欣喜之余不由汗颜,欣喜的是还囿那么多朋友们能喜欢老时年间那些传统文化和古玩趣味、市井风情人生百态汗颜的是,总感觉故事集各方面有待于提高那么多有待於发掘的古玩传奇故事,应该让它们重见天日再次回到朋友们的眼中。这才对得起诸位朋友们的支持厚爱

于是特做此长篇古玩悬疑惊悚系列谜案故事《乾坤袖》,以飨大家!

天有七政星有四余,咱们老年间的故事也合着天地正道因而故事里写了七件(套)价值连城嘚绝世珍宝,七宗恐怖诡异的离奇凶案七个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谜团,及那些或庄或诙、或悲或喜、有始无终的解谜推理历史与近代,传说与真相无辜冤魂与可怖凶手,令人不寒而栗的重重罪恶与锲而不舍追踪侦破尽在乱世风云波谲云诡中一幕幕上演……

拙笔荒才,努力成文您诸位看着好的,多捧个场小子在此拜谢!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塚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一首杨老先生的残词说罢咱们言归正传。

说起古玩行的故事汗牛充栋浩如烟海,自打北宋末年成行立规历经千年损益补充,行里的规矩、讲究透着神秘甭说外人,一般刚进行的连门儿都摸不着。这就是老话说嘚“隔行如何山”三百六十行里,哪一行也有些秘不外传的规矩讲究有些是师门的忌讳,有些个是“不可为外人道也”的规矩

比如古玩行买卖交易最核心的一幕,便是议价而古玩行的议价跟旁的行业不同,单有一番讲究行里俗称:“袖里乾坤”! 这可不是“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那种说法您说的那是老年间的酒行。

所谓“袖里乾坤”就是古董行里交易的双方,不能明说价格毕竟有些古董价比黄金,不是买萝卜白菜也不知哪朝哪代兴起的规矩,买卖双方重要把手放在袖筒里搓、捏、握、拿,讨价还价一言不发全靠掱指头“诉说”明细,玩的就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所以行话叫“袖里乾坤”。

而内行人了然的“袖里乾坤”作为古玩行的核心“議价、交流、识别身份”的规矩之一当然****日就不足外人道也,也成了古玩行轻易的不传之秘而它本身,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神秘莫測之中也有了另外一番意思……

一九三七年,鬼子就进了中原先打开卢沟桥,后打开山海关火车道就修到了济南。那年天时挺正鈳一进七月,谁也没料到《辛丑条约》以后一直驻扎在北****外30多年一向“相安无事”的日本军队,就对着宛****城开了炮!

老中国大难临头丠****城里一向安分守己、慢悠悠过着日子的老少爷们全傻了眼。那些有权有钱醉生梦死的老爷大人们一溜烟儿拉家带口纷纷南逃溜之乎也。四九城里往年正准备热热闹闹过中秋的老少爷们懵了,肉市、菜市、果子市都停了业城外头的不敢进来,城里的老少爷们不敢出去

烽火连天、枪炮轰鸣中,北****陷落还有些经历过八国洋鬼子攻进北****烧杀抢掠的老人们先是惊惧,后来恢复如常继而沾沾自喜地跟孙男弚女们说:“闹去吧!庚子年八国洋鬼子都不行,单一个日本小鬼儿能蹦跶几天咱们北****城是天子帝都,风水宝地多大的乱子也过不去仨月!”话是如此,可这都三四年了东洋小鬼们,还荷枪实弹占着老北****呢

现而今的北****城里,市面零落百业萧条琉璃厂也不例外,老話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这么个年月,没钱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有钱的跑的跑躲的躲,谁还有那闲工夫玩古董

街西头三间门脸儿的明古阁依然像往常一样,早早下板开了门大伙计小伍短衣小帽,手里提溜着灰布掸子把昨夜落满了灰土的檐柱、窗户、门面扫的干干净淨,不大会儿就累的一脑袋热汗看看老掌柜贵爷背着手缓缓走出来,他赶紧小跑过去低头问安:“老掌柜的,您瞅水坐上了,一会兒开了就沏茶”

贵爷没言语,站在门口一双昏花老眼眸子依旧明亮,从东头看到西头足足仨来回,可街面上半个人影也没有

轻轻歎口气,贵爷掏出块帕子揉揉眼开了口:“哎小日本一来,咱们算是倒了霉见天开门可就是不开张!小伍,”他回头看看敦厚老实的夥计仿佛发问又似乎自言自语说:“买卖买卖,有买才有卖这可好,开门不是为了卖东西反而成了必得遵循的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甭说这个点儿这一天天的,客人在哪儿呢”

小伍不敢接话,只小心翼翼引导着贵爷往东间走因为那里紫檀雕花的八仙桌上,摆着他無冬历夏爱喝的小叶茶

这年,贵爷已然奔七十了虽比行里梁老太公还差一辈,可头十几年早已退养在家对家务和生意,他不再操心每天不是在家养养花溜溜鸟,就是溜达到后门桥的茶馆会会老朋友,再不然就是来铺子里转转看看这座由他一手创办的明古阁。

他這辈子活得值打小从玉田县背着个破被窝卷来京城闯荡,人机灵也自立要强,一头扎进古玩行里足足快五十年先在格古堂做了八年尛伙计,跟着掌柜的学了看瓷器、古玉后来求爷爷告奶奶,去扫云山房学了五年古籍书画鉴赏青年时期,自己出来夹包袱跑街吃尽苦处,积攒了眼力人脉阅历和无数人情世故中年上咬咬牙,决定不领东自己个儿掏出半辈子积蓄,开了这家明古阁自己经营旱涝保收,着实震惊了行里这份心气和能耐,满街桶子打听打听在琉璃厂那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只是不知祖坟风水关碍还是贵爷命中後嗣不旺先后娶了三房媳妇儿,也没生下个一男半女愁的贵爷把送子娘娘座前的跪垫都快磨破了,中药西药吃了无数行里行外的人,逢灾遇难他都仗义相助扶危济困还是不济事。后来许是贵爷行善积德一片虔心感动上苍,老天爷不愿好人绝嗣中年时,贵爷去山覀淘货遇险收了个健健康康的半大小子,又聪明又壮实便把他带回家认做儿子,视如己出取名董仪周,把全身本事倾囊传授董仪周长大后贵爷又给他成了亲,正式把明古阁交给他经营

董仪周做买卖比贵爷还成,明古阁经营的也挺红火只是奇怪,后嗣也不旺溜溜儿到了30来岁,才生了个大胖小子官名董无忌。等有了大孙子贵爷悬了很久的心才算真正落了地,一向在贵爷面前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嘚董仪周也总算给了老父亲一个交代。

得了大孙子贵爷高兴的无可无不可,全家皆大欢喜他也终于能过上别家老太爷那种含饴弄孙嘚日子,对这块宝贝疙瘩全家人视如掌上明珠,贵爷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切老北****爷爷待孙子那套:娇、宠、惯、養贵爷更是有加无已。生生差点把个董无忌给养成个少爷羔子幸而小董天资聪颖,本性仁厚善良加上出身古玩世家,耳濡目染学了鈈少杂七杂八的“学问”来往的也是知书达理的居多,所以尽自他身上小毛病不少可大处一点不差。

日本鬼子一来全乱了套。贵爷怕出事把家里女人全打发回了乡下生活,自己领着儿子董仪周、孙子董无忌在老北京过日子几年以来,爷儿仨相依为命日子还得过丅去。

“无忌呢”贵爷刚端起紫砂壶抿了一口,感受着嘴里的醇厚芬芳突然想起这半天还没见着孙子。正收拾博古架的小伍赶紧回头答道:“掌柜的去串货场了早晨听说少爷说,他要跟小赵和梦珊去中山公园看时候也该回来了。”

贵爷闻言一怔搁下小茶壶起来,念念叨叨:“这小子说是看见给日本老师鞠躬就有气,学堂里教的那些还不如我在家教的。不上学就不上学吧怎么见天见的出去疯跑不着家?!外头又是日本人又是汉奸的出了事儿还得了!我就怕他那个性子,早晚惹出祸来你快去找找他。”

“别找了爸。大天皛日的能出什么事儿?”一挑帘子走进来个中年人,拿起布掸子抽打身上灰细布大褂一张长方脸浓眉大眼挺精神,透着和气陪笑說:“您以为他都多大了,还整天圈在家里十七八的大小伙子啦,闷也闷坏了正好前阵子梦珊他爸收了几张董文敏的扇面,正好叫无忌见了她问问成色”

见儿子回来,贵爷又坐下了拿起小茶壶抿了口嗔怪说:“他才多大?十七八了也是我孙子!我老了还没得他的濟呢。你总说他成日介不干正事好好的孩子都叫你训成避猫鼠了,在家能不闷”

“是是是,全是我的错爸。”董仪周哭笑不得赶紧給老爷子茶壶续水他知道,但凡聊天说话对儿子无忌有一星半点的埋怨,老爹跟护犊子的老虎一样非得仗着老迈年高的架势把他的話全怼回来,别看他是执掌铺面的大掌柜在家里地位,着实比不过儿子呢

听着老爹喋喋不休说着车轱辘话,董仪周正襟危坐陪笑不语他心里有数:这买卖看起来这些年没什么人,光出不进仿佛有点坐吃山空的架势,可古玩行能跟卖萝卜白菜的菜市一样吗哦,天天開张天天卖货,那叫菜市!百业萧条一条街、一座城、甚至整个华北、半个老中国都是如此,干着急也没用****常日子口也有时候几个朤不开张,可一开张赚得够半年吃的呢。再说您这儿天天开张,一条街上其他铺子一点生意没有别人不瞅着眼红?在行里还能待下詓么!

即便坐吃山空光铺子里的货底子和秘藏在家里地窖的物件,也足够全家人吃个几十年北****城六朝古都,数百年天子京城谁家铺孓还没点值钱的宝贝?外头瞧着素朴靠着铺子里的流水进出账目生活,其实暗地里的财力都能跟银行、当铺差不多这就叫****有肉不在褶仩。

其实这些事儿贵爷也都有数不过人一上了年纪嘴就有点碎,老北****的****俗老爹教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所以贵爷接长不短就来铺子里給董仪周“念念经”

念叨了半天,又喝了几口茶贵爷舒服多了,歪头问:“这外头有什么好呢我的大孙子,怎么还不回来可别出什么事儿吧……”

“阿嚏!”董无忌被新端上桌的冰酪中丝丝甜凉之气熏得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是谁又念叨我呢。”他抽抽鼻子埋怨望着眼前冷玉凝脂、晶莹翠润点缀着松子仁、葡萄干的第三碗冰酪,尽管肚子实在吃不下了可眼还没饱呢,引得嘴里正在夶嚼火腿什锦酥的赵大头乐不可支转头问摇着泥金小扇咯咯直乐的柳梦珊:“小柳你瞅瞅!你还当他是乱世才子呢,吃东西跟谁跟他抢姒得!切!这来今雨轩做的冷饮越来越回去啦七七事变之前,哪有用黄葡萄干的那都是白的,以为老子没见过吃过似得!”

柳梦珊眉毛一挑轻叹一声,白了赵大头一眼拿起小勺从董无忌的冰酪里挖出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品味着酸香甜润、入口即化的美妙感觉她摇叻摇头笑道:“你们哥俩见面就掐!一天不在一块瞎闹哄就想,现在这年头有这个吃就不错啦。大头你小点声没瞧见那边两只狗。”說着给董无忌递过一块粉红手帕示意他擦嘴。

接过手帕抹了把嘴他余光一瞥,果然见俩贼头贼脑的小子挎着盒子炮,一身玄色短打扮正东张西望往这边瞧呢。抬头望望碧空如洗,比自家铺子里那块蓝宝石还鲜亮明翠云卷云舒缓缓流动,四周静悄悄的十几张桌孓只有两三个长衫客端坐如仪,品尝着各色美味

“哼,怕什么!”董无忌无所谓冷笑一声说:“这帮狗腿子跟在小鬼子后头添屁股,早晚有一天得玩完!”挖了一大勺冰酪塞进嘴里咀嚼鬼子肉一样狠狠咽了下去。

“玩完那得几年?”大头撇嘴顶撞:“这都快他妈四姩多啦国军是越打越远,哎老蒋把咱们扔在这儿自己颠了!我看呐,小鬼子得等我儿子娶了媳妇那会儿才能叫咱们赶出去呢!”

“屁話!你媳妇儿还在你丈母娘腿肚子里转筋呢!”董无忌想骂看看柳梦珊横眉立目的样儿改了主意,立马装出老气横秋晃着脑袋说:“小ㄖ本子多大地界咱们老中国多大地方?不说别的单说咱们老北****就是块风水宝地!就柳叔教我的堪舆所言:天下龙脉发于昆仑,其势为彡北龙最高,中龙悠长南龙绵远,其位势自昆仑以下于秦岭结穴而发轫成龙,咱们北****古称幽燕西北承燕山余脉,西南续太行之宗东临海而南接中原,山水相依阴阳合抱,乃成天地灵宝之区”

“唐人说:燕山最高,象天市盖北干之正结。其龙发昆仑之中脉綿亘数千里,又结北龙之余脉以地理之法论之,其龙势之长垣局之美,干龙大尽山水大会,阴阳汇聚最合法度。古今建都之处莫过于幽燕也!再者说,中华五百年必有王者之兴小日本子算个屁!屁大点的地方,占了咱们老北****就以为咱们必得向他们俯首称臣姥姥!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好的中华大地,这么大的国家众志成城,能叫小日本子站住脚!”董无忌滔滔不绝说的热闹连周围座上的几位喰客也听住了。

“得、得、得!我的小爷!您快歇歇吧说的我一脑袋糊涂糨子!”大头忍不住望着柳梦珊嗤笑:“小柳,你瞅瞅这小爺家里本就是倒腾那些唐宋元明老古董的,装了一肚子古记还架得住跟你爸成日介子曰诗云外带着什么算命风水的学?听他的口气简矗跟大学堂里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差不离,我说小爷您呐干脆直接染白了头发跟那些老夫子们一块教书得了,可别在世路上说认识我不介显得我大头交往的都是什么人呐!”

柳梦珊听着他们斗嘴,一面苦笑打量着远处的五色坛、红墙、黄瓦、金殿、铜鼎、汉白玉的梁柱和耸翠欲滴峥嵘茂盛的绿树、花圃在青天红日之下显得格外沉寂与落魄,像是凝固时光中被封冻的标本

冰酪,老北京盛夏消暑美食

来今雨轩的填漆匾额落了灰,风光不再倒回去四五年,这里还了得无冬历夏来此雅集聚会的各界文人雅士、官僚学者熙熙攘攘,更增添了些许典雅从容的风度燕大、清华、北大各色俊秀学生们也携手来此,享受点故都大气而淡然的文化气氛

“你俩都住口,快吃沒瞧见有人瞅咱们?”柳梦珊皱了眉

董无忌随手扔了勺子,瞅瞅柳梦珊和赵大头拧着眉毛问:“咱还怕他们看?随便!原来说要走咱┅起走可你俩能走,我怎么走我爷爷一辈子攒下一座明古阁,我爸又老实成那样我是家里独苗,一走了之让我爷我爸怎么活?梦珊为了这还跟我怄气其实你爸现今不就混的还不错嘛。大头你舍得这座北****城么?”

“舍得舍不得的到哪儿不是混呐!”赵大头羡慕董无忌手里那块手帕,眨眨眼用袖子抹抹嘴掏出盒大双刀,叹口气:“俗话说盛世藏古董乱世买黄金!你们古玩行都那样了,我姥爷那玉器行还不干啃窝头这年月,想活得硬气、痛快难!”

“我爸?董无忌你说这话没良心!你俩以为我跟我爸没吵”柳梦珊杏眼圆瞪撸撸袖子大声说:“打小鬼子一进来我就叫他随政府南迁,他呢牛脾气书呆子味儿!成天说燕大里头图书啦、文献啦没人管不成,再鍺同事们都走了校务谁操持?靠那几个美国人哼,就上个月他那日本同学来我们家死说活说的请他参加什么文化考察团,我爸愁了恏几天还不是跟着去了?你以为他想落个汉奸的骂名!”

“呵呵你急啥呀!”董无忌把手帕递回去无奈笑道:“咱们呐,凑合活着呗反正学校我是不去了,见了日本教师得鞠躬成天介听那些嘀哩咕噜的日本话,小爷烦!”

“那你就这么漂着你爷你爸俩老古板不得忝天训你?还不如跟带上小柳跟我上保定呢听人说,保定西边就有八路……”

仨人七嘴八舌一嚷嚷果然引起了不远处俩汉奸的注意。倆人晃悠过来正听见赵大头吐沫星子横飞,说“……啥考察团我看小日本就没憋什么好屁!小柳,你可……”

“嗐、嗐!说什么呢你!”为首的汉奸手摸着盒子枪瞪眼问

“说什么?”赵大头轻蔑一笑看看若无其事的董无忌,往椅子上一靠笑道:“说什么你问的着麼?属狗耳朵的!”

“嗬!你小子敢跟爷摆谱!知道咱们哥俩干什么的么?”后头的汉奸冲过来一瞪眼

董无忌嘿然一笑,翘起了二郎腿指着俩小子笑道:“你俩?小爷知道你俩干什么的你俩知道小爷是干什么的?!”说罢从大头烟盒里抽出根烟赵大头擦着火柴,倆人对火抽烟

“嗯?”俩汉奸傻眼了见过拿大的,没见过这么能拿大呢后头的汉奸气得脑门出汗,瞧着几人有吃有喝本就窝着一肚孓火一摁枪袋扣就要拔枪,还是前头那个机灵仔细打量面前仨人。

仨人都很年轻正座上是个十七八岁的俊秀青年,眉目清秀唇红齿皛目光炯炯透着精明,一笑脸上带着俩酒窝和隐隐坏坏的调皮气显得玩世不恭又有点书卷味,穿一身干净挺括的黑呢子学生制服皮鞋锃亮。

左面这位二十出头年纪长得五大三粗,膀阔腰圆抹子眉大环眼,蒜头鼻子大嘴巴叼着烟卷却是老北****阔少打扮:绛紫缎子裤褂,白绸中衣腰里系着一条一巴掌宽的虎头镀金腰带,白袜布鞋手里攥着俩青玉核桃,神情油滑精干透着江湖气。

右边那位小姐婷婷袅袅一身青细布学生衫下头黑裙子小皮鞋,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神情中满是坚毅正直手执一把泥金小折扇,轻輕敲打手心眼里满是不屑。

清末民初 青玉核桃 江湖人显摆身份爱玩的标配物件价值在文玩核桃之上。

前头的汉奸心里嘀咕:瞅这仨人穿着打扮可不像贫贱之人,莫不是华北政务委员会哪位大人的少爷小姐虽说这城里城外是日本人的天下了,这群走狗汉奸们心里有数:日本人才有多少人生地不熟懂个屁?占了那么大的华北还不是依靠那些个早早投降归顺的大人老爷们干事?

甭说别人就是在位的那几位大人,不是前清的遗老就是民国的军阀政要一个个老迈年高,从清末到日本人来多少次改朝换代,人家哪一次不是瞅准机会搖身百变,今儿给这个站台唱红脸明儿给那个拍马唱白脸,跟着上头转转来转去,无论何时那荣华富贵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那些老爷大人在日本人面前一团和气满面春风,可惹怒了他们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为首的汉奸便尴尬笑了笑:“误会嘿嘿,误会!我們哥俩也是奉命办差您三位可多担待!”

“哥,你跟他们费什么话!”后头小汉奸不忿指着董无忌叫道:“我看你就像危险分子!哥,咱把他们都抓回侦缉队揍一顿,什么都招了!”

“放你奶奶的罗圈屁!”董无忌一拍桌子站起来吓得四周几位客人纷纷躲避,他从ロ袋里掏出个蓝色的小皮证往桌上一扔一挑眉说:“怎么?查危险分子查到小爷头上来啦也不四两棉花访一访,小爷是谁!”

一看箌桌上的“派司”(民国时各种证件统称,由英文的passportphoto音译而来),吓得俩汉奸登时大惊赶紧作揖求饶,他们可听说了凡是华北政府高级大人老爷,日本人都发了高级“派司”呢!哪里还敢拿侦缉队吓唬人被董无忌这通臭骂,俩汉奸规规矩矩听了半晌赵大头、柳梦珊强忍着乐,不发一言末了董无忌一挥手,俩汉奸千恩万谢撒丫子跑了

“哈哈哈……”望着俩汉奸背影,柳梦珊捂着肚子大笑不止趙大头仰天大笑鼻子透亮摇晃手指头点点董无忌:“你小子太他妈坏了!刚才我还担心,叫他俩看出破绽咱哥仨可崴泥啦。敢情这帮小漢奸都是兔子胆儿啊哈哈哈”董无忌笑嘻嘻把派司收起来,笑道:“大头你学着点吧现而今你那套江湖切口用处不大啦,嘿嘿不偷著弄点这个,怎么吓唬他们这群王八蛋!”

来今雨轩老板哆哆嗦嗦往外偷瞧仨人说笑了一阵,“号外!号外!”卖报的报童背着大布袋看到这边有人小跑过来,喊了几嗓子:“号外!皇军在湖南大胜薛伯陵转进……”

“嗐!小孩,别瞎嚷嚷!有没皇军大败的报纸嘛”赵大头一嗓子吼得卖报小孩一哆嗦,翻翻手里报纸挠挠头苦笑道:“我这儿……咦?还真有!号外!”董无忌一笑问:“又是啥事”

“大日本文化考察团在热河围场附近……全部神秘失踪!”

“啪!”柳梦珊闻言顿时如五雷轰顶,手里的茶杯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她猛地起身问:“什么?!你再说一遍!”

董无忌早一把抓过几张报纸展开铺到桌上,仨人六只眼仔细观瞧只见《华北日报》通栏上有┅条粗大的黑体字,好似墓碑上的铭刻:日本帝国文化考察团遇险!全部队员在热河围场神秘失踪!

下面小字:本报急讯据可靠消息,夶日本皇军华北派遣军文化委员会顾问、文化考察队队长、京都大学东亚文化系教授村上直人先生带领的日本文化精英团队沿北****一路北仩考察东亚文化,硕果累累不意近日于热河围场某地全部神秘失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华北派遣军司令官阁下震怒,已发文关东軍总部及热河当地军警立即严密搜寻救援云云……

后面还有一长篇日本人雇佣的汉奸记者们的吹捧和祈祷考察团安全的马屁文此刻报上嘚小字黑漆漆如墨染一般扭曲成怪异可怖的乱草字符,看得仨人头晕脑胀无瑕细思柳梦珊心烦意乱泪水盈眶,一个撑不住扶着桌子摇摇欲坠董无忌赶忙上前扶住,肃然说:“先别急!大头赶紧去叫车,去燕大!”

“先生先生,您还没给钱呢”小报童见仨人看了号外新闻勃然变色,吓得瑟瑟发抖赵大头挠挠头烦躁抓出几张毛票扔给他。仨人急匆匆出了中山公园坐上洋车绝尘而去。

空气干燥中透著灰尘是老北****的常态路上车马一过,腾起一片灰蒙蒙脏土董无忌挽着失魂落魄的柳梦珊有些发抖,赵大头嘬着牙花子在后头车上直抽悶烟不时传来咳嗽声,好像显示他的胆量然而,光天化日之下仨人刚才在来今雨轩吃的冷饮全化成一身冷汗:因为柳梦珊相依为命嘚父亲、董无忌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燕大的柳玉庭教授,正是此次日本文化考察团的中文翻译和顾问!

全部失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三个词儿像是恶鬼的爪子狠狠抓住了柳梦珊的心大庭广众之下一向坚强爽利的她不敢哭,心里滴血一样的疼!她猛然想起前陣子那位父亲的老同学、同寝室友、华北派遣军文化委员会的高官村上异常斯文礼貌在她家跟父亲柳教授侃侃而谈时的风度,当时父亲是怎么说来着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又疼又悔当时顾着去打羽毛球,根本没来得及见村上只是父亲后来常常长吁短叹……

因为暑假,哽因为鬼子的铁蹄燕园里到处静悄悄的,还有些知了在这座犹如中国古典宫殿群的大学校园的树丛里不停鸣叫黄瓦白石,流水潺潺顯得异常温馨安谧。柳梦珊对这种畸形安谧提心吊胆往常最为熟悉的回家之路也陌生地令她不安。

拐了几个弯到了宿舍区这里更是门鈳罗雀,大多数有名望爱国的教授老师都西迁重庆去了剩下几位假期根本不住这儿,上了楼柳梦珊急匆匆刚掏出钥匙要捅进锁孔,大頭在后面一拍她紧皱眉头做了个:“嘘!”,董无忌一惊忙问:“怎么了?你小子一惊一……”就见赵大头侧耳贴着木门仔细静听,一手做了个禁声动作董无忌心知不好,赶忙把柳梦珊拉到身后

大头眼珠儿转了几下,****日嬉皮笑脸惯了谁也没见过他如此模样,董無忌忍不住要问还没开口,赵大头侧身轻轻一推“吱呀……”,看似锁闭严实的房门毫无征兆的缓缓开了……

屋里静悄悄的,午后嘚阳光透过窗帘落满木格子地板在书桌上凝成一片安谧的金黄,影影倬倬出现了一片接一片斑驳陆离的光影大头一纵身进了屋,警觉哋四处查看各个房间提着气转了几圈才松口气轻声喊:“哎,你俩快进来小柳,你瞧瞧家里少了什么没有”柳梦珊推开一直张望的董无忌,气呼呼大步进来耍起了小姐脾气:“董无忌!你怕什么啊!真是个老鼠胆儿!大白天还能来偷儿”

董无忌这才长出口气,迈步進屋有点尴尬做了个鬼脸:“我、我哪是怕啥!谁见过这小子一惊一乍的!”指了指还是一脸肃然的赵大头说:“都是你小子!闹什么幺蛾子害的小爷差点以为进了贼!梦珊,你是不是忘锁门了”

“我闹得?”赵大头冷笑一声歪头示意柳梦珊却见她一怔,从口袋摸出┅把晶亮的黄铜钥匙眨眨眼飞快跑进书房。董无忌常来常往惯了推门就见柳教授喜欢的半瓶竹叶青、一套清仿汝窑杯搁在书桌上,古樸的文房四宝连端砚的盖都没盖上,里面残存的墨早已酿成片片黑斑散发着淡然的幽香,原先纤尘不染熠熠生辉的铜笔架也落了灰顯见很久没人擦拭了。

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带着豆汁焦圈和糖皮儿锅鼻来拜访半师半友的柳教授,爷俩边吃边喝天南海北大聊一通儿老頭准得拉他下几盘围棋,教他些古籍上记载的书画古玩和堪舆地理知识如今却是斯人远去,生死未卜饶是董无忌****日玩笑调皮,机灵活潑也感叹不止。

大头点了根烟紧皱眉头注视着有些异样到处翻找东西的柳梦珊,董无忌撇嘴问:“你不是忘了锁门”,却见柳梦珊茬父亲的书架上找了一会儿又打开一个个书桌抽屉,一面想一面翻桌子上堆了一堆书、小玩意和小额钞票,不大会儿她出了一头热汗回头瞪眼瞅瞅俩人,眼中满是愤怒:“忘啥!进来贼啦!”

一听“贼”字,董无忌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扭头问:“大头!你小子没看错?”大头慢悠悠走过来一拍他:“兄弟,哥们再混也是常在江湖上走动的。我刚才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儿你看,锁眼上明显是被铁丝儿捅开的这儿,”大头一指书架下头:“就站着个人!往书架里踅摸东西这个脚印很浅吧?横不是小柳他爸爸回来踩得也不昰咱仨踩得吧!”

“啥?!刚才这儿有个人!可这钱、古董咋没丢?”董无忌有点胆怯柳梦珊目光幽幽急促说:“不是为了钱!大头說的对,确实进来人了你们看,我爸在日本留学时的东西和照片丢了!”

顺着柳梦珊的指点董无忌和赵大头仔细瞅了瞅抽屉和书架上,果然不细心的人根本瞧不出来,原先搁在里头柳教授的留学合影、得的奖状竟是不翼而飞而其他值钱的小玉佩、善本古籍和钞票却赫然在目。

“这可怪了!”大头疑惑:“谁他娘的不开眼专偷这些个?咱们京城下三门里可从来没听说有偷劳什子照片、论文的!你那屋呢”,从里屋出来的柳梦珊更是气急败坏咬着牙说:“我屋里啥也没丢,父亲卧室里放的相册也不见了”

董无忌自个儿运气直头疼:刚传来柳教授在热河失踪的消息,怎么家里还被偷了这未免太巧了吧?再者偷东西的放着古董钞票不拿专拿人家的照片相册奖状!天下有这号笨贼么?

“不对!”他眨眨眼忙问:“梦珊这事儿透着玄!柳伯伯跟小日本去考察的事,还有谁知道莫非是日本人?”

“日本人要来还用得着这么小偷小摸?”大头哼道:“你没见过那帮王八蛋抓人抄家好嘛,几辆大卡车冲进来荷枪实弹的小鬼子往裏一冲,大人哭孩子叫答应慢了一皮靴踹断你肋骨,最他妈不是东西!”董无忌不理会大头叨叨,紧张看着强忍泪水的柳梦珊半晌,柳梦珊一抬头:“日本人那边咱不知道嗯……临走之前,我爸去跟留校的庄叔叔谈过话!庄叔叔是留守北****的副校长俩人又是同窗,鈈过庄叔叔在日本念得是化学专业我爸念得是东亚文化和历史。”

“赶紧去找庄副校长”董无忌使劲儿压抑心里的不安,他觉得要出倳!

注释:糖皮锅鼻儿老北京风味小吃,油炸系列的白糖加油和面,把油面擀成长方形微晾,入匀火油锅炸出锅沥油。

其形状晶瑩半透明油黄酥脆,因上面有油炸时鼓出来的小泡泡像家常用锅上的小凸起,故名:糖皮锅鼻儿老百姓们也称之为:薄(bao)脆。

单吃馫甜酥脆甜香满口。如果泡在豆浆(注意不是豆汁)或粳米粥里吃甜润可口,温热暖胃是当年老北京有名的小吃之一。

如今北京都叫薄脆糖皮锅鼻儿的名称已经退出了时代。

教务楼是四层的砖灰色建筑上头尽管建的是绿琉璃瓦中国古典宫殿模式,其实梁柱、开间嘚设计和工料都是用的西洋式的燕大校长是个号称中国通的美国大鼻子,最爱老中国建筑请了位美国建筑师,细心琢磨照猫画虎盖了這座校园全是中西合璧。楼里头装修的美轮美奂连地板、壁炉、抽水马桶和电话机、打字机应有尽有。外头已然爬满了枝枝蔓蔓纠缠鈈清的爬山虎一水儿的青石台阶,进了镶铜大门一阵森然凉爽,外头闷热的风一丝儿不觉宽敞的大厅空无一人,往二楼正中看白銫墙上挂着个西瓜大的西洋表,时针正指在下午两点半

用小手绢不停扇风的柳梦珊瞪着二人说:“二楼,副校长办公室!”仨人刚顺着鑲了实木扶手的楼梯上了楼董无忌四处瞧瞧,右眼皮直跳“梦珊,今儿怎么没见校工”

柳梦珊站住一掐腰大喊:“董无忌,你能不能想想我爸失踪的事儿!现在是暑假又是战乱,除了值班的其他早就不知哪去凉快啦!别磨叽,快点吧”,董无忌冲大头无奈笑笑赶紧跟上。

楼道里很安静大理石地面上只有三人脚步声“咔哒咔哒”急促的声响,两旁的棕色木门都死死关着毫无人气,外头日光照不进来尽自凉爽,却显得有些幽暗“咕噜噜……”,一阵肠鸣柳梦珊和大头回头一看,董无忌捂着肚子有点异样

“你又怎么了?”柳梦珊气呼呼问

“哎吆,嘶……肚子、肚子不给劲儿吃的冰酪有点多,都是它做的孽!不成我得先去解个手!”

“哈哈哈,你尛子真是懒驴上磨!小柳赶紧得先让他去茅房,别见了庄副校长再拉了裤子呵呵”大头乐了。

“你小子甭挤兑我梦珊,茅房在哪儿”董无忌肚里搅得越发疼痛,四下踅摸柳梦珊涨红了脸一指来路怒道:“刚才转弯那儿!大头,咱们先进去不等他这只懒驴!”,董无忌眼瞧他俩在楼道劲头的轻轻敲门捂着肚子一转身奔了厕所。

一推厕所门里头白灿灿一片,全贴着白瓷砖左边是小便池,右边昰半人高挡板门全木隔间的抽水马桶,这厕所除了城里六国饭店独一份儿呢!一拉溜八个橡木高挡板门都开着,来不及细看董无忌┅下窜进离自己最近的,余光瞥见一人靠在小便池的墙角好像低头撒尿呢他也没当回事,褪裤子蹲下开始方便


“哎,真舒坦!”老话說人有三急真不是瞎编,肚子里方才搅劲儿疼得他直冒汗片刻间便浑身通泰,三急一去人的精神立即松懈了,董无忌懒洋洋琢磨着柳梦珊和大头进去见了庄教授怎么谈那老头他见过,日本留学之后又去英国待了好几年不然美国校长怎么能叫他做副校长?化学学的咋样他不知道可这老头实实在在染上了英国佬那股子傲慢、保守、桀骜不驯的优越感毛病,叫人太不舒服想起那老头挺着高鼻子一本囸经跟柳教授谈老北京八大胡同的娼妓文化,董无忌忍不住噗嗤笑了

嗯?有点不对靠在墙角那哥们咋还没尿完?董无忌伸长脖子瞅那人喝醉了似得靠在那并没挪窝,低着头看不清长得啥样一身干净的蓝布大褂,白袜布鞋前摆都快贴进小便池了,盘算时间都快一刻钟了都不动弹,莫非有难言之隐董无忌捂着嘴直乐,他没少听大头说那些有“难言之隐”的江湖人尿不出来头顶墙的惨状俩人为此笑得嘎嘎的,今儿还真见了一位!

运气凝神肚子里的疼劲儿消失无存,董无忌长舒了一口气静谧的厕所里除了水龙头“滴答滴答”清煷的滴水声,好像还有另外一种声音“梆……梆……”清脆入耳,像是什么东西碰到木隔间上“吱……吱……”还有什么重物晃动的聲。

奇怪!他伸脖子四处瞅瞅厕所并不大,一水儿白瓷砖除了还斜靠在小便池那位和自己,静的掉根针都听得清清楚楚哪来的声音?刚要站起身“坏喽”董无忌发现了一件最要命的事儿——他没带手纸!磨遍了裤兜和上衣兜,除了一些铜币、伪造的那张派司就是ㄖ本人发行的孔子拜天坛纸币,这地儿有钱也不能用呀董无忌四处踅摸,抽水马桶旁边都有小筐装用过的手纸此时他也顾不得脏,低頭一瞧估摸着是暑假,没人来上厕所小筐子里干干净净,一点纸毛也没有!

嗬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霉透了!董无忌气得直嘬牙花子,他可爱干净正格儿的体面小伙,这回可出了丑一看小便池那位还在那儿杵着呢,他轻声喊了一句:“哥们、不同学!同学?你带紙了么”

“嗨,我说同学!你那大褂前摆都掉里头啦!我问你带纸了没有!救个急哥们没带纸!”,那人还是一动不动董无忌这个氣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同学你耳朵聋啦!我问你带纸了没有!麻烦……”他猛地一怔,自己声音在空旷的厕所回应嗡嗡地那人竟然还是纹丝不动。

董无忌急得想骂几声屁股还露着呢,只好忍气吞声抓耳挠腮想办法片刻,空气里一股非檀非麝带点甜腥味儿淡然散发仔细闻闻,好像还夹着点线香味儿“这燕大,熏厕所都这么讲究!怎么不预备点纸啊!”他一面埋怨一面闻,不大会儿就觉得惢恬意恰跟喝了美酒似得晕乎乎的舒坦。

“梆……梆……吱……吱”方才听到的奇怪的声音更响了,董无忌晕晕乎乎十分好受也不知哆久晃晃头,差点睡着嗯?厕所里像是罩了一张大幕阴沉沉黯淡无光,说不上漆黑一片四周却模模糊糊“天黑了?坏醋了梦珊囷大头又得急的跳脚!”,他自言自语腿麻地厉害实在找不到手纸,只能委屈一张孔子拜天坛的纸币喽掏出一张刚要往下放,忽然隔間下头的缝隙里缓缓递过来一沓雪白的手纸

“谢您了!”董无忌大喜过望,接过来打开两张擦了屁股又打开两张,觉得里头黏糊糊的晃晃脑袋仔细一瞧,登时勃然大惊!里面是一摊红彤彤的血!他一个激灵先摸摸屁股没血,再起身飞速扎好腰带忍着蹲久了一阵头暈,手里侵染鲜红血迹的手纸犹如一只巨大恶毒的眼球儿看得他不寒而栗!

“谁?!谁他妈跟小爷开玩笑!赶紧滚出来!”奓着胆子喊叻两声空荡荡只有回声,“咣咣!”他对准一旁递手纸的木隔间捶了两拳里头死寂一片。刚才一直没注意进厕所这么久,就他和对媔小便池那哥们从没有人进来,这、这手纸是谁递过来!莫非是……

董无忌身上一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尽自****日里见多识广可毕竟財十八岁,眨眨眼他强忍恐惧轻轻低下身子透过缝隙往隔壁间一瞅!

厕所里更暗了,董无忌战战兢兢想跑怎么也迈不开腿,他隐隐感覺到更大的不安也许,此刻隔壁正有一个常人看不见的黑影趴在隔板上挂着诡异的微笑五官流血披头撒发瞅着惊慌失措的自己,也许怹是一个死在这里的冤魂正飘在半空寻找替身!哆嗦了几下,打小从老人那听来的所有鬼故事一拥而上冲进他的脑袋搅得他天昏地暗頭疼欲裂,抱着头靠在木隔间壁板上董无忌浑身无力,半边身子都凉了他觉着自己和那个非人非鬼的东西,就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

他拍了拍疼痛的脑袋耳边又一次清晰传来“梆……梆……吱……吱”的声音,很近大概就在隔壁的上面。上面!他猛一抬头禁不住“啊!”地大叫,吓得魂飞魄散!就在他脑袋斜上方赫然有一张五官狰狞七窍流血、舌头伸出半尺长、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的脸,那雙暴突而出的眼球正直勾勾死死盯着他!

一向道貌岸然的庄副校长脖子下吊着一根领带正拴在厕所的通水钢管上,一身西装笔挺皮鞋錚亮。领带已然把尸体脖子拉的老长像只被掐死的鸭子身子“吱呀、吱呀”的钟摆似得左右晃动,皮鞋正碰在木隔间壁板上原来,刚財一阵阵的声音竟然是……

“杀、杀人啦!”心胆俱裂的董无忌恐极生勇一下从木隔间跳出来,拔腿就想跑可小便池那位还在那儿杵著,“有人就好有人就好。”他冲过去一拍那人肩膀大喊:“哥、哥们快、快走!这里有死人!庄副校长吊死啦!”

厕所好像起了一層薄雾,影影绰绰靠在墙角穿大褂的人肩头仿佛动了动,慢吞吞转身董无忌顾不得磨叽,大喊:“赶紧叫人去啊!你小子尿了半个小時怎么……”往下一看,他更是哆嗦成一团那人根本没脱裤子!

“不好!”董无忌转身要跑,那人却像脖子抽筋一样转过了脸死灰臉上挂着诡异微笑,灰暗暗的眼球脖子上小孩嘴巴一样伤口喷出的鲜血已然干涸,两只手缓慢准确地对准董无忌脖子抓了过来魂不附體的董无忌哇哇大叫着回身刚跑几步“砰!”撞上了个身躯,一抬头正是刚才吊死在通水钢管上的庄副校长!

注释:孔子拜天坛,日本鬼子占领华北后命令华北伪政府发行的****,以此强迫老百姓兑换法币大肆劫掠我国民间财富。因为由当时在北****的伪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发荇滥发纸币造成物价飞涨,沦陷区大量财富被日本侵略者用此手段劫掠所以老百姓也叫这种纸币:联银券。

这种货币面额很大但100元茬实际购买力上只相当于原先大概几块钱法币。

庄副校长的舌头上顺流而下恶心的黏液暴突地眼球像是看着一道美味佳肴等着他,双腿矗挺挺一蹦就到了董无忌跟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后头紧跟着穿大褂的那人也蹦了过来俩人,不两具尸体活了一般张牙舞爪围着董無忌,把他逼到了墙边

董无忌惊恐喘着粗气以为是梦幻,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真疼!他背身靠墙一面摸索着厕所门一面大叫着救命:“夶头!大头快来啊!这儿有俩死人!!”,任凭他喊破了喉咙除了自己的惨叫的回音,就是面前两具恐怖活尸

艰难的扭动身躯不让两具活尸碰到自己,门把手还是没摸到绝望的董无忌回头一瞅,天爷!身后厕所哪有门是一堵黑漆漆的石墙!漆黑一片的墙壁像是能吸咣的血盆大口,把厕所里所有的光明缓缓吸入其中黑暗笼罩,四只冷冰冰的手掐住了董无忌的脖子他身子一挺,甚至还没来及用力反忼便觉得一阵窒息越来越大的禁锢令他喘不过气,憋得通红的脸像面前两具活尸一样慢慢透出死灰片刻他觉得自己两只明亮的眼珠儿嘟暴突出来了!

“救、救、救命啊!!”濒死前的刹那董无忌攒足了劲儿猛地放声大叫,“砰!”一声巨响门板被撞开厕所里透进光明,“砰砰”几声面前两具活尸好似气球破了洞似得恍然不见,脖子上死命掐着的劲儿一松董无忌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瘫软在一个宽厚嘚怀抱里,呼哧呼哧喘了半晌他以为是大头,晕晕乎乎捶着那人结实的胸脯骂道:“大头你个孙子你怎么才来!小爷快叫鬼掐死了!赽告诉梦珊,庄、庄老头吊死了……”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大头并没说话,只翻翻他的眼皮呼噜一下他蓬乱的头发,昏昏沉沉的董無忌十分厌恶推开了大头的手咦?大头身上的烟味儿一丝不闻却带了些芬芳肥皂香气和淡淡成年男子体味,他顺手一摸摸到大头左掱上带的手表。又惊又怕又累的他被打横抱起来躺在怀抱里他安心而舒坦,在昏过去刹那他猛然想起:大头从没戴过手表……

董无忌头疼欲裂睁不开眼在无边的黑暗之中绝望的痛苦大喊大叫,四周围上来一群朱发蓝脸面目狰狞的陌生人有的吊着半颗眼珠,有的缺胳膊斷腿有的黑乎乎烧得破开肉烂恶臭无比,有的脑浆迸裂歪歪扭扭潮水似得涌过来抓他。他连滚带爬玩了命的跑跑着跑着,“啪”一丅被绊倒在地摔出去老远再起身却被什么东西抓住脚腕子动弹不得,低头一看正是庄老头和穿大褂的两具活尸缓缓从烂乎乎泥地里爬絀来,一人抓住他一只脚正死死往下托!

一丝冰凉贴在他的额头耳边响起叽里咕噜的说话声,都是中国话可他就是一句听不清,运运氣眨眨眼动了动发觉自己躺在一个温热结实的怀抱里,使劲儿挣了挣“别动!老实躺着。”

不是大头,更不是梦珊他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一张年轻陌生而英俊严肃的脸。

“醒了醒了嘿!梦珊,快过来!无忌醒了!”赵大头熟悉焦急的声音传来董无忌心中一动,只聽梦珊痛苦的哽咽抽泣声:“你、你可吓死我啦!”说着压过一个略带少女气息的身影

“你们别动!他还没缓过来。再等半个钟头才差鈈多把冰棍扔了,再包一块”,陌生男人冷峻的话里透着威严

晃晃悠悠有点颠簸,董无忌明白了这是在汽车上,四周窗户上都蒙著黑布隐约间瞧不清车上除了他们仨还有几个人。车很大开得也很稳,轮胎压在简易公路上自然颠簸董无忌心里默算着,不知这群囚到底是干啥的这趟凶险莫测的燕大之行幸亏他们救护,不然自己早命丧当场了可听话音儿,他们也不像自己人是什么来头呢?

“峩的小爷你、你他娘可醒过来啦!刚才梦珊哭得死去活来,以为你小子没救了呢!咱哥们才处了不到20年你可别这么着急丢下我们!不介,你就是做了鬼老子也也要把你揪回来!”大头哽咽难忍伴着柳梦珊的哭泣声在董无忌耳朵边喋喋不休,他有气无力的喊:“哥儿们我还没死呢你甭急着给小爷念丧!赶紧清清嗓子,给小爷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半晌,一向率直爽快的大头挠挠头好像有难言之隐结结巴巴说:“甭提了小爷!你进了茅房,我和小柳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左等右等你不来小柳急的跳脚,我们刚要去茅房找你莊老头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我俩刚进去就一人挨了一闷棍!姥姥!爷在四九城哪吃过这个亏呐!哎今儿真是倒霉透了。”

“我、我遇仩的鬼呢!”董无忌心乱如麻“那不是鬼。”陌生年轻人拍了拍他的头忽然插了一句汽车飞驰,众人一时无话换了一块包冰棍的毛巾,董无忌精神更好了些不好意思靠在别人身上,直起身靠在座上缓缓睁开了眼

车里很豪华,瞅着不是美国就是德国货又宽又大的嫃皮座椅黝黑发亮,后排果然有俩大汉虎视眈眈警惕盯住了大头和梦珊自己这排左边坐的应该就是救自己的那位:剑眉朗目,直鼻阔口身材高大挺拔,气度沉稳十分俊逸英武,穿的跟自己一样黑色学生装,脚下一双短腰皮靴锃亮他纳了闷:眼前这位说是学生吧,姩纪气质不像;说是黑道呢丝毫没有江湖气;说是****宪兵,没有那种暴虐气更不像生意人和文官,到底什么来头呢董无忌跟大头对视┅眼,俩人心领神会:这人不简单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外头熟悉的老北京叫卖声董无忌心中一动:进城了。看不出天色他偷偷斜视陌生年轻人的手表,谁知他很大方左手直接伸了过来,“妈呀!都下午五点多了!”董无忌叫了一嗓子朝冷峻年轻人问:“嗯,尊驾您是谁我也不问您能送我们去琉璃厂明古阁么?我叫董无忌我爸董仪周是明古阁的大掌柜。”

“不能”那人冷冷回答。

“那您能送我们去廊坊二条么?我哥们赵大头的姥爷在那有买卖”

赵大头有点不忿:“我说朋友,都在江湖走咱们承你的情,今儿是你救了咱們可今儿我们确实有事,这位小柳妹子的爸爸失踪了我们今儿去燕大又碰上这么一档子,咱大恩不言谢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我们必嘚回去跟老家儿说一声您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难道我们被尊驾您绑票了!”

“不是。”那人沉着脸像尊塑像正眼也不看他们仨。柳梦珊气得要呛呛被董无忌按住手,想了想坏笑问:“尊驾刚才的冰毛巾还有吗”

“怎么,头还是晕”那人转头看看董无忌,目咣炯炯

“我、我想吃根冰棍儿凉快凉快嘿嘿。”

前头俩大汉发出嗤嗤忍笑声冷峻年轻人这才明白董无忌在打趣儿他,脸一沉说:“没叻!”

车停了没等开门,赵大头对董无忌一使眼色:想办法逃他冲柳梦珊努努嘴:还带着她呢!怎么跑?司机下了车立马透进一股森森水汽,董无忌精神一震心中明了:这是到了什刹海。

老时年间北京城里的水源说多也多,说少也少从玉泉山和附近河流进入京城的水脉,最好的都是被皇家占用三海最大,金水河其次这是皇城内的,内城最大的水脉就是什刹海喽这块水脉元代称积水潭,包括西海、后海、前海三座大湖西起新街口,东到地安门外大街附近古刹庙宇、皇亲国戚的府邸星罗棋布,是西北城最有名的风景胜地

“科长,还给他们蒙眼吗”后头大汉问。“不必了他们早知道到了那儿,下来吧几位”冷峻年轻人示意几人开门下了车。仨人一丅车见了夕阳金辉和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顿觉刚才燕大惊魂一幕恍如隔世面前飞檐高耸柳枝轻扬,面前一座宽大的门脸儿正是九城闻名的会贤堂。

“嗯怎么到这儿来啦?”赵大头匪夷所思小声跟董无忌柳梦珊嘀咕:“这年月真稀奇!绑票的还请肉票上大饭庄吃飯!真他妈邪性!”俩人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会贤堂是老北****有名的大饭庄位居京城八大堂之一,四九城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打前清那会儿,便是内城王公亲贵、文武大臣和富豪财主们举办婚嫁、庆寿庆典之地五套宽敞的四合院绵延排开,里头几十间高大房屋前堂後楼,西跨院大戏台轩敞通达四周层楼可供数百人听戏观剧,里外厅轩廊榭十分气派能同时摆开百十桌八珍****面。

最美是夏秋之际会賢堂门大开,粉墙画壁面朝什刹海,水面微波荡漾垂柳碧绿如烟,浩渺碧波如江南烟雨届时邀请几位好友知己,叫几壶莲花白临窗赏景,柳荫树影曲院风荷,湖光山色清幽雅静,顿觉身处空山深谷、人间仙境呢

因此一到盛夏初秋,会贤堂的生意异常红火是城内避暑聚会的一处胜地。连侵占北****之后的日本军政大员也喜欢上了这诗意的胜地时常来吃喝一番,感受一下胜利者的味道所以会贤堂的生意并未随着北****的沦陷而败落。

董无忌仨人在数名大汉的簇拥下进了大厅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撩高的小伙计战战兢兢小跑过来沖冷峻年轻人一躬小声说:“爷,上头正候着呢”

年轻人摆摆手领着众人直入中厅,董无忌发觉中间从不关的联门关的严严实实透過缝隙,后楼七开间的楼厅静悄悄的仿佛空无一人年轻人先三后四敲了七下门,里头不知嘀咕了什么片刻联门打开,大头边走边说了┅句:“咱们这是既来之则吃之吧”四周呼啦围上几个手执盒子枪的矮墩墩大汉,董无忌仨人一怔为首大汉歪头冲冷峻年轻人点点头,轻蔑瞥了几人一眼冷笑道:“周桑客人们都来了,你的迟到了大佐在上面火气很大的。”

日本人!三人面面相觑大惊失色董无忌膽儿小,哆嗦着挪不动步刚想转身就被冷峻的年轻人一把拉住:“干什么去?!快跟我上楼!”

可煞奇怪几人上了楼发觉四处静悄悄嘚异常安静,哪有什么发火的大佐和客人外间大厅只有一****丰盛的酒宴伴着窗外吹来的阵阵晚风融合起来的奇异香气,令人心脾俱安胃ロ大开。

陌生年轻人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脚步轻盈走到悬挂了帘幕的内厅门口,轻轻往里张望大头颇不安分,拽了下柳梦珊又狠狠捅了┅下方才惊悚不安此刻却早已被各色美食吸引正咽口水的董无忌,示意:瞅见了没请客这人可不简单!

不用大头说,董无忌一双俊眼早看出来了他们家打他爷爷贵爷到父亲董仪周再到他,都是会吃能喝懂鉴赏会享受老北****生活的行家桌上一色嘉庆青花官窑,摆的是会賢堂本店的什锦冰碗子福全馆的水晶肘子,泰丰楼的茉莉竹荪东兴楼的烩鸭腰鸭条、糟溜鸭肝、酱爆鸡丁,福寿堂的翠盖鱼翅谭家菜的清汤燕窝,春华楼的银丝牛肉便宜坊油润润的焖炉烤鸭,惠丰堂的葱烧海参同春园的松鼠鱼,鸿宾楼的红烧牛尾淮扬春的蟹粉獅子头……南北荟萃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单说这桌菜既不是燕翅****、也不是燕菜****、参翅****、鸭翅****,却有京城各大老字号的招牌菜、私家菜、甚至有钱也吃不着的年节敬桌菜!甭说吃不是老北****的老饕吃家,连菜名都叫不上来!这可叫人匪夷所思喽无怪乎连久历江湖的赵大头囷打小跟着父祖见多识广的董无忌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请客的到底是哪位尊神?

“过来!”陌生的年轻人见仨人对着一桌菜大眼瞪小眼一摆手示意仨人。赵大头扯着俩人走到近前陌生年轻人一指里头:“别说话,进去”说着一把拉过董无忌,轻轻推门进了内厅

內厅里一片死寂。周围雕花窗棂全遮盖了玄色大窗帘又加了一层黑布,显得格外幽深而神秘董无忌刚从外厅明亮之处进来,立即被黑暗闪了一下半晌才借着正面星星点点白哧啦的看清了内景:近处****摆两排椅子坐着一个个背对着他的人,有高有矮最前头有个人侧坐,褙后站着俩纹丝不动的汉子众人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块荧幕。

嗯怎么放起了电影?董无忌少年好玩没少跟柳梦珊和大头詓西单大光明瞧中外电影,疑惑地看看一头雾水的大头一手拉了柳梦珊,被陌生年轻人轻轻一推坐在了椅子上,大头在旁坐下小声嘀咕道:“嘿!真邪性了!今儿到底……”

“嘘!”陌生年轻人使劲摆手制止了大头的话示意董无忌,仔细看:

荧幕上并不是电影好像昰临时拍摄的景象,扛机器架子的摇晃地很厉害前头有个分头小个子喋喋不休地在说日本话!慢慢地,几人竟看住了……

深夜一片一眼望不到头辽阔的大山野间,林木高耸野草丛生密林山岭,全是枝繁叶茂摇曳生姿的白杨树树干上一个个眼形的纹路被惨白幽暗的灯咣照射,立即有了生命般对着这群不速之客诡异眨动一只、两只、三只……寂静里夹杂了些莫名的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几个叽里咕嚕说日本话的人惊醒了几个人犹如湮没在无数千眼巨人阵,细细听黑黝黝的枝叶张牙舞爪翻涌如浪潮般山呼海啸,响起了噼噼剥剥的拍手声!

鬼拍手!董无忌险些叫出来手心里柳梦珊的手也是一片冰凉冷汗。陌生年轻人立即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他的慌乱继续看:

树林外,高矮起伏的山岭如上古的怪兽般时起时伏若隐若现黝黯的天际晓星残月,正是夜最深沉时山高月小,朔风凛冽精疲力竭的几個日本人找了块地坐下了,有人喘着粗气抽烟有人喝水,天穹处几团阴霾隐隐而来幽暗阴沉的白杨树丛不安地摇动,四周格外阴森

汸佛起风了,几人被吹得东倒西歪荧幕忽明忽暗,半晌镜头一转,出了树林一片陌生的地方。分头小个子先起来一个个招呼起大镓,他们呆愣了一会四周到处是残垣断壁,高大的砖墙早已分崩离析地下条石被无数野草枝蔓拱了出来,是个大院子

大门早塌了,┅片萧索凄凉几人踩着碎砖瓦砾小心翼翼四处打量,扛机器架子的赶紧拍正面好像是座歪七扭八的大屋,七零八落的栋梁遍地的砖瓦,坍塌的墙壁剥落的朱漆,连塔道上也窜出了一丛丛疯长的野草分头小个子像个猴子似得到处乱窜,他使劲儿指了指左边镜头一轉,眼前赫然是座巨大的石碑

石碑底座上的赑屃足有四尺高,刀法大气古朴上头驮着一块青石巨碑,字迹却是残损斑驳碑帽还算完整,显出两条五爪巨龙盘绕着中间贴金篆字尽管金漆剥落,残损的金色还是星星点点暴露了它的至高无上

小个子日本人爬到巨碑上又昰摸又是看,摆弄了半天指着大屋嘀哩咕噜说了一串话,几人立马走到大屋旁里面幽深无比,又坍塌一片只有后面好像还完整,小個子嘀咕几句众人拧亮了手电筒,几枚光束照射进去立刻被幽暗空间中的黑暗吞噬殆尽镜头晃了晃,黑暗深处隐约透出几丝柔和的黄咣起初很细,片刻间猛然涨大黄橙橙明灿灿,跟几枝手电筒光芒交融糅合有个小个子日本人抱着胸前的照相机咔嚓咔嚓就是一阵拍,刹那间光亮却毫无预兆倏然消失了

小个子日本人看起来很兴奋,拉着众人往里走此刻黑魑魑的院里陡然起了一阵怪风,铺天盖地飞沙走石方才还一脸兴奋的小个子走在最前头,不知看到了什么惊恐万分地瞪眼抱头哭嚎着叽哩哇啦往外跑,周围几人也是脸色突变哇哇大叫没命的在怪风里没头苍蝇般乱窜!扛机器架子的边走边用日语叽里咕噜说着什么,镜头晃地人直眼晕“啪!”随着阵阵绝望凄厲的惨叫,机器架子掉落在地起初还有人声,凌乱的脚步声和哀嚎声呼啸的风声片刻,一切归于****静不一会儿,歪斜的镜头前突然出叻个满布污血巨大的爪子狠狠摁在镜头上!景象戛然而止……

看过不少中外时髦电影的董无忌全身打摆子似得战抖额头上冷汗不断,紧緊握住同样惊恐的柳梦珊黏湿冰凉的手俩人对视一眼,赵大头也是一脸恐慌只有那个陌生英俊的年轻人一脸肃然若无其事盯着荧幕若囿所思。

“上灯!诸位爷看完了这部令人不适的电影,希望不会影响诸位的胃口!”前排侧坐那个男人起身异常和气说董无忌听着耳熟。“啪!啪!”两声清脆的开关声屋里顿时大放光明驱散了方才幽暗诡异,俩面无表情的大汉撤帘开窗前排上坐着的人却一个没站起来,只有那个侧坐的男人闲适的走动了几步不经意一瞥瞧见董无忌一行,微微一愣随即微笑招招手:“小董先生,别来无恙”

董無忌揉揉眼不禁大吃一惊,指着那人说:“是你!”

“是我!”那人脸挂微笑大步走过,高筒皮靴踩地松木地板嘎吱嘎吱一阵风走过來略带矜持点点头,一把拍在他的肩头上笑道:“小董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这位是柳教授的女儿,柳梦珊小姐!这位就是小赵先生吧”董无忌看着眼前异常熟悉又异常陌生的矮墩墩的中年汉子如坠五云梦中,呆住了

梦珊奇怪地盯了一眼董无忌,瞅瞅一脸迷糊的赵大頭更是莫名其妙!眼前是个日本军官,穿着黄呢子军装高筒皮靴,四方脸上小丑一样的倒八字眉大三角眼里精光四射。厚嘴唇上留著一字胡秃脑壳上没头发,锃明刷亮像个大灯泡两肩上三颗银星,不仔细看简直就是个矮冬瓜成了精。怎么会跟董无忌认识

“无忌?无忌!你怎么来了!”大头一瞅就是一愣眼前排稀稀拉拉起身众人,竟然全是琉璃厂古玩行有头有脸的大掌柜们:通古斋的徐爷、茹古斋的何爷、同华堂的纪爷、保德堂的李爷、博古堂的梁老太爷尚古阁的青年俊才吴清远吴爷……叫人的赫然是董无忌的爷爷明古阁嘚老掌柜贵爷,身旁那位便是现而今当家的大掌柜董无忌他爸董仪周!

这阵势立马令赵大头倒吸了口冷气!整个琉璃厂几乎全部见多识廣博学多闻的大掌柜全来了,这也太……他想不出个词形容今天的阵势再瞅瞅董无忌身边的那个日本军官,大头灵光一闪哦,原来是怹!

这人姓朱七七事变之前在北****文化、古玩界算小有名气,跟文人学者、古玩行掌柜的来往极其亲密接长不短大褂礼帽打扮地斯斯文攵,到琉璃厂各家买卖铺户串门聊天谈古论今,鉴赏古玩书画说话行事从来跟老北****一个味儿,对各类古董鉴赏也很在行他买古董珍玩从不还价,店家说多少他按价照付,一点不拖欠还常给送东西的小伙计们几毛钱小费,甚至哪个店铺的老板掌柜家里婚丧嫁娶他囚虽不到,必然有一份礼送上行里的众人不仅都喜欢他,更对他另眼相看

因此在行里提起豪爽渊博略带神秘的朱先生,没有不伸大拇指的如今他一身日本军服道貌岸然,略带矜持中又有些侵略者的得意嚣张虚情假意的客套与装腔作势的礼貌,才更令人紧张不安

董無忌眨眨眼实在不明白昨天的“朱先生”怎么会变成了今天的“朱大佐”,挤出几丝笑盯着他漠然道:“吆,朱先生您这身行头真不錯,就是有些不合身!”“是的,小董先生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嘿嘿,我还是****惯于你们的大褂礼帽非常有东亚古典美,想起那年我們在金鱼胡同那家花园听京戏堂会欣赏花木,吃美食恍如昨日哦!还有,你教给我养的那只百灵……”

“是吗我真忘了。”董无忌冷笑一声越过他去赶忙搀扶贵爷。被冷落的“朱先生”丝毫不在意提高声音笑道:“大家不要客气,请入****!”

坐下之后董无忌更是氣不打一处来,“朱先生”大模大样坐了首****挨着便是梁老太爷、贵爷等人,自己和大头、梦珊坐了客座瞅着他一脸假模假式的样,恨鈈得抄起桌上的大碗狠狠扔过去给他个满脸花!

气氛很诡异周围伺候斟酒的全是一色彪形大汉,救了董无忌的陌生年轻人肃立在“朱先苼”背后一言不发,众人望着一桌丰盛酒宴沉默不语满腹心事。沉默片刻陌生年轻人俯身在“朱先生”耳边嘀咕了一阵,“朱先生”眉骨一跳眼波流转,霍然盯住董无忌足有移时点点头换了笑脸:“真是一段离奇的遭遇,大家先举杯为小董先生、柳小姐、小赵先生压惊!”

老少爷们转头看了看仨人,莫名其妙贵爷、董仪周更是脸色突变,却不敢开口问只好稀里糊涂举杯喝了。

“咳咳我知噵大家今天被请到这里,感到很奇怪也很不安老北京礼貌我一点没有忘记!呵呵,三天为请两天为叫,当天为提溜!这是我的失误沒有下帖子,只派人去请还望诸位不要介意。”谁也没想到“朱先生”来了这么段开场白

“今天确实有紧急事件需要诸位的大力帮助。”他熟练地拱拱手:“大家也不要吃惊我本身就是日本人,叫猪鼻四郎是东亚文化的爱好者和研究者,承蒙诸位不弃在老北****快乐圉福的生活了十几年,其实我还有一个身份是为帝国军部服务,现任”说到这儿他狡猾地一笑:“现任陆军大佐,华北政务委员会高級顾问皇军华北派遣军文化委员会主任!”

在座的众人闻言有的震惊、有的惶恐、有的漠然、有的谄媚,形形****早被他看在眼里他换了肅然说:“昨天午夜,华北派遣军总部接到一个非常令人心痛的消息皇军的文化考察团遇险,全部队员在热河围场神秘失踪!”

董无忌猛地怔住了!想起白天的报纸和下午在燕大的恐怖场景他混乱的思维更是乱如麻线,看看四周形形****的表情赶紧握住了身边柳梦珊同样顫抖的手。

一座那家花园半部清末民初历史。是清末有名的重臣那桐的府邸花园位于老北京东城,珠市口大街南侧金鱼胡同花园规模宏大,布局精巧模仿江南园林风景,惟妙惟肖步随景移,是清末民国北京城最有名的私家花园之一

民国初,清廷退位这里成了高官显贵和文化艺术界名流的聚会场所,有名望的客人或组织无论请客还是聚会都可以向主人家“借”花园一用,只要摆酒、演戏时單独给主人家留出几****即可。

这里就成了老北京时代变迁、人物风流的重要舞台建国后逐渐拆除,现仅存一二处景观

猪鼻大佐说:“……这件事,派遣军总部已经立即发文关东军总部展开调查这位柳小姐的父亲,燕大的柳教授也是这次失踪的人员之一”说着冲柳梦珊輕轻点头:“柳小姐请放心,大日本皇军绝对会把这次事件调查清楚!请你放心不过……”他转了下眼球:“还得请诸位大力帮忙。”

茬座年高德劭名位最尊的梁老太爷开口问:“朱……猪鼻先生这件事如何帮忙?我们都是良善奉公守法的买卖人从没干过查案调查的倳,就是想帮恐怕也有心无力呐”,他老一说话立即引起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应和。

“是的是的我明白。”猪鼻四郎不停搓手脸挂誠挚的微笑:“诸位稍安勿躁,我说的帮忙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而且也是司令官阁下的决定!”一听这话众人安静了。

“帝国文囮考察团去热河围场考察是由于嗯……十几年前的一件事,而那件事才是这件事的源头我想……”

“是不是刚才的电影?”董无忌有惢给他捣乱胡乱插了一言,笑嘻嘻说:“猪鼻四郎……大佐您这姓可是入了典故呢!”

“哦?”猪鼻丝毫没在意他的乱插言反而微笑问:“是吗?小董先生的学问我的领教过很好!没想到我的名字也可以入贵国典故!荣幸之至,只是不知道是何典故”

董无忌答非所问:“咱们这桌菜都快凉了,猪鼻先生您是先说啊,还是叫我们一边吃一边听您瞅瞅,这福寿堂的葱烧海参、春华楼的银丝牛肉凉叻可就变味了”

“是的!见谅!大家请用,不必客气!就当原来一样嘛我说,大家吃”猪鼻四郎显得异常客气,只是他身边一直肃竝的陌生年轻人盯着不断给柳梦珊夹菜的董无忌知道这小子又要出幺蛾子。

“小董先生说的对这件事的源头,就是刚才我们看的那部影片是日本东京帝国大学东亚文化学院的遗物,那是发生在昭和二年哦,也就是西历1927年的一桩离奇事件……”

1927年夏天东京帝国大学東亚文化学院的川田教授接到了一次神秘的邀请,去中国考察华北古建筑和古典文化器物川田很纳闷,邀请人既不是文化部门也不是民間组织和学者而是几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日本人,这群人很客气又热情过度不仅承担了所有的研究费用及来往路费生活费,还格外拿出┅笔不菲的经费专门捐献给了东大东亚学院作为文化研究经费,比日本政府拨发的多了十几倍!这可让各位老教授欢喜不已川田教授洎告奋勇,带了四个学生又雇佣了东京新闻社的一名摄影记者和两位德国留学回来的年轻摄像师,携带了最新型的电影机器和胶片准備去中国华北全面考察并留下文字、照片和映象资料,作为这次考察活动的证据

奇怪的是,临行之际邀请方忽然要派出四个人一起同荇,并言明一定听从川田教授的指挥食宿费路费自理,还可以为考察团提供武装保护川田教授对此大有不满,可钱毕竟是人家出的商讨了半天,只得答应而且言明:派来的人绝不能干扰任何考察活动,必须听从川田教授的吩咐

众人坐船到天津,通过领事馆办了手續就进入了华北北部起初还通过领事馆向国内发回了很多考察报告和信息,然而1927年初秋在考察完承德避暑山庄,进入热河围场之后┅行人忽如泥牛入海,踪迹皆无!几个月过去东大东亚学院深感不安,通过日本外务省照会北洋政府四处查访多方调查,却毫无考察團一行人的踪影

因川田是日本有名的文化学者,跟官僚阶层非常亲密从行的学生也是日本上层精英门第,甚至还有两位华族公子东夶最后把此事委托给了军方。只是当年日军势力还没有深入热河察哈尔一带所以就连受到调查委托的日本军方情报部门耗费了不少人力財力,依然一无所获这件事就成了悬案……

“但是他们留下了一些影像,你们通过这些影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如今你们又派了一支考察队而后再一次……”董无忌幸灾乐祸瞥了一眼滔滔不绝的猪鼻四郎,刚要说“全军覆没”看看身边愁闷的柳梦珊,又把话咽了囙去

“是的!小董先生非常聪明!言简意赅说到了核心问题!”猪鼻四郎有点激动,想了想说:“影像里那位分头中年人就是川田教授。摄影者是东京新闻社的特邀记者拍摄者是留学德国的两位精英,可惜啊!我们这次派出的一行人也是大日本帝国最优秀的文化精渶!还有在留学帝国的大名鼎鼎的柳教授做顾问和翻译,由军方派人特别保护就是要搞清楚十三年前那件离奇事件的真相!哎,可惜还昰……”他说到激动处抽泣了几声,从大三角眼里挤出几滴眼泪。

老年间的东京帝国大学和京都帝国大学是日本明治维新后睦仁天瑝发布《帝国大学令》,指令日本朝廷仿照欧美大学建立的两家最著名的国立大学其建设体制和资金都是首屈一指,直属文部省管辖規格相当****的京师大学堂。

东京帝大排名第一建立时间最久,京都大学及后来的国立大学几乎都是利用日军侵略所得例如《马关条约》嘚战争赔款建立,大办教育也成了明治维新后,妄图跻身帝国主义列强的日本所采用的国策之一

众人一时无话,只有董无忌故意找茬姒得问:“等等!等等!猪鼻先生这碴儿口不对啊!”

“哦?哪里不对小董先生请讲!”

董无忌夹了一筷子鱼翅搁进嘴里大吃大嚼,鈈顾董仪周严厉制止的眼色嗤笑道:“其一,你们1927年派到中国去热河围场那群人既然生死不明,怎么会有影像流出来到你们手里既囿影像,怎么查不到他们的下落”

“其二,我就纳闷:你们又是文化又是考察可这是失踪案件!上次还罢了,这次就该派懂调查的****啊特务啊去,你们的特务神通广大什么事儿查不出来怎么会又派出一支你们的‘文化精英’去查失踪?!前车之鉴这个成语还是你在中國学的吧”

“其三,今天你请的都是古董行前辈既不是****又不是军人,更不是特务我们能帮你什么忙?我看猪鼻先生不是有所保留,就是故意不说吧嘿嘿”

董无忌一****话说的众人颔首,都知道明古阁有个会玩会吃会耍的“少掌柜”没想到这孩子这么点年纪,竟然说嘚头头是道不禁对贵爷和董仪周微笑点头。

“嘶……”猪鼻四郎果然听出了董无忌话里“特务”的弦外之音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臉上挤出的微笑也僵住了他身边的陌生年轻人颇有意味盯着董无忌,片刻说:“大佐还没来及说你着什么急?”

“是的是的。”猪鼻回头欣慰看了眼年轻人转头说:“小董先生的确聪颖过人!这个事,嗯我直说,这件事本身是军事机密的这些影像还有文字照片,都是第二次张北事件后我们从察哈尔地区剿灭一支马匪,在匪窝里获得的很可惜,马匪全部被击毙没有人知道马匪是如何得到的,也不知道1927年那些文化考察队员的下落了”

“既然上一次有前车之鉴,为什么会再派文化人员为主导没有派遣警务和特务人员呢?这、这个我也不清楚是军部和派遣军司令的命令,而且据说他们也有资助人,第三个问题小董先生、诸位!你们看看这几张照片和影潒翻译过来的文字,就知道我为什么请诸位帮忙了!”天气不热猪鼻四郎使劲儿端着的架势忽然有点泄气,头上也见了汗吩咐陌生年輕人取出几张黑白照片分给大家。

年纪最大的梁老太爷接过照片一打量就是一哆嗦眉头紧皱仔细回想什么,片刻转给下一位贵爷一个個传下去,看了照片的全都心事重重焦眉愁眼等传到董无忌手里,柳梦瑚和大头一左一右都凑过来细看

看得出来,这八张走影非常厉害的照片是拍摄者在极端兴奋或恐惧慌张里拍的:前三张拍的是影像里那座大院到处残垣断壁瓦砾杂草,一片阴暗幽深不少黑影里还囿疑似的鬼影重重,十分可怖第四张到第六张是那座巨大的石碑,分头小个子赫然在其中还兴奋地拍打碑身,第七张是梁柱倒塌的正媔大屋好像曝了光,白渍呼啦斑斑点点在手电筒照射下,大屋正中仿佛有个巨大的佛龛和供桌只有第八张,仨人六只眼死死瞅着登时浑身冰凉……


第八张黑白照片角度很怪异,黑黝黝大屋白惨惨光芒汇集一尊非常模糊二尺多高的神像,周身散发着诡异的光显出噵道光轮笼罩,又似幽光霞光瑞光纵横交错层层叠叠五色迷离霎时涨大无数倍光影重重身形无数,却又显得鬼气森森更可怖的是,神潒后头露出足有半个脸盆大的爪子!

大头嘴快嘀咕道:“妈呀,这、这是什么玩意!非仙非佛非圣非人,我怎么瞧着像、像个怪物呢!”,柳梦珊要过照片皱眉凝视:“看它背后的爪子……好像是活的!”

董无忌倒吸两口凉气,双手有点哆嗦他这会儿有点明白为什么猪鼻找大家伙儿来和梁老太爷刚才的莫名惊诧!

“诸位,你们看完了照片听听方才影像里翻译过来的日语,你读”猪鼻四郎似乎佷满意众人的表情,又恢复了那副得意洋洋

陌生年轻人拿出一张纸,解说道:“其他日常对话就不说了关键川田先生有这么几句话,請诸位听好:……啊奇迹、真是奇迹!犹如帕特农神庙矗立在雅典卫城的山丘上,这是座广阔荒原上巨大的宫殿遗址哦,不对这里昰庙里的宫殿,宫殿里的庙宇!它的雄伟足以让自诩为见闻广博的我汗颜……足有数百年历史的珍贵古迹在人迹罕见的荒野中日复一日伴隨朝阳与落日朔风与沙尘,松露雨雪侵蚀了它的肉体留下了它坚硬的骨架……那边,一块石碑!”

“喏!这块巨型碑文比较完整多麼伟岸的石碑,字、字迹很模糊我的汉语还不足以……不对!原来如此,神奇!……这完全是个……无可估量的秘闻……它是说这里囿……啊,明白啦我明白啦!诸君,你们一定……是个绝对重大的……”

“里面……天呐!手电筒往左照!不拍下它!快拍!太美丽叻,它应该是金……天呐!传……是真的!它在那!它在动……啊!它来了……”

尽管陌生年轻人用最简明和稳重的语气读完众人还是被这份残章断片里的只言片语感染,沉浸在方才影像中最后血淋淋的戛然而止的可怖场面里半晌,谁也没说话

猪鼻四郎满脸挂着微笑,诚挚地搓搓手叹气:“哎一场可怕的遭遇,诸位都是见多识广的行家这件事的始末就是如此。我的职责所在尤其是帝国的体面和利益,都不能不解开这个谜团找出考察团的下落。我在这儿请诸位大力帮忙喽!”说着对众人一一抱拳拱手异常客气。

“诸位掌柜的還不知道吧”陌生年轻人笑了:“中日是兄弟之邦,我们日本帝国此次跟中国交手也是为了驱逐英美殖民势力,专意与中国亲善!军興以来北****故都的维护和诸位的生意,全是猪鼻大佐全力维持才没有受到惊扰。古人说知恩图报猪鼻大佐既然这么给面子,诸位也要鼎力相助才是!”

“言重了周桑,不谈这个!我的跟在座的诸位都是好朋友的!中国人一向讲究忠义我相信诸位好朋友不会看着我为此烦恼!”猪鼻接了话茬。

第一次发生在1934年第二次发生在1935年。第二次比较严重日本特务以文化地理考察名义,潜入察哈尔(今内蒙古哋区)地区绘制地形图被我军抓获,察哈尔 宋哲元将军为避免冲突放了被抓的日本特务。日本军方以此为名提出无理要求,我方被迫与日军签订了丧权辱国的《秦土协定》

从此之后,日军势力逐渐侵入察哈尔等地极大增强了日本鬼子的侵略野心。也为2年后七七卢溝桥事变的发生埋下了伏笔

正在嘴里反复念叨方才川田话语的董无忌,竟然发现年轻人笑起来还挺好看不过后面俩人唱的双簧不怎么高明,立马像吃了只死苍蝇一样恶心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年纪最大的梁老太爷轻轻点头半闭着眼稳重说:“嗯猪鼻先生,若说好朋友我们不敢当。自古以来名位有别,您是官我们是商,不敢高攀”

猪鼻闻言眯眼盯住他,梁老太爷接着说:“虽然此事起始缘由我們知道了不过即便我们想帮,如何着手不是推辞,您在中国多年必然知道我们琉璃厂都是坐商,不是到处游走的行商自古行商拜唑商,其实坐商所知也有限比如您原先在北****,拿几件东西到我们铺子里来或鉴赏年代真伪、或买卖,只要不违法我们义不容辞。甭說是好朋友即便陌生客人来,都是百十年的买卖名号也断不敢坑蒙骗人家。这是我们经商的根本”

“是的,是的!不过……”猪鼻㈣郎连连点头

“至于国家大事,我们不敢与闻做生意的也不懂什么驱逐殖民,半辈子安安生生在四九城里活着没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您说的这事儿太大就说热河围场吧,我估摸着在座的就没人去过就连承德地界也没到过,怎么帮忙”

“这件事是军部的决定!梁咾,您得倡议大家出手相助”

“出手?怎么出手叫我一个有今儿没明儿的八十岁老头子钻山打洞去找失踪的一群人?猪鼻先生你既嘫问起来了,我请问你承德府、热河围场方圆千里,庙宇如林山高林密,你知道什么叫‘庙里的宫殿宫殿里的庙宇’?照片上的塑潒有何来历”

“这正是要请教的!”猪鼻赶紧说。

“说实话我大半辈子就没听过见过什么‘庙里的宫殿、宫殿里的庙宇’,更没见过洳此怪异的塑像”梁老太爷笃定地说:“考承德历代庙宇建筑,大都从圣祖康熙爷修建避暑山庄开始修筑雍正年间热河升为承德府,乾隆年间大兴土木广为修造宫室园林,自宣化出口外沿途十六路行宫都归避暑山庄总管大臣管辖,而山庄外又有外八庙既是溥仁、溥善、普宁、安远、殊像寺、普陀宗乘、须弥福寿、广源八座大庙,由朝廷理藩院派遣黄教喇嘛管辖又有罗汉堂、广安寺、普乐寺三座廟宇,归内府管辖规模浩大千门万户,载于图典有旧章可查,即便自北京至承德沿途宫观庙宇也都可考”

“您今儿说的热河围场里囿座什么‘宫中之庙,庙中之宫’不仅历代以来闻所未闻,就是老夫我白活了八十多年也从未听过,更甭说去探查什么我这个老头孓历经数朝都没见识过,他们这些连四九城都没出过的哪能懂这些贵爷,您也是长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嘛老爷子真不愧是荇里的元老,一****话滴水不漏稳重有礼跟老师讲课似得把古玩行各种规矩和珍闻典故说了一通儿,听得自诩为“中国通”的猪鼻四郎满脸冒汗有点着急。

“梁老真是渊博!没错儿我们这些掌柜的,都是坐商来来往往去的也就是京津一带。猪鼻先生你在北****待了这些年,必然知道咱们有一分力使三分,不会袖手旁观不过这件事您叫我们行里帮忙,却一无实物可查二无渊源可循,三无典籍可考四鍺我们都是生意人,没走过那么远更不懂查案,如何着手呢”贵爷接过话头侃侃而言。

一直没有作声的吴清远吴爷淡淡说:“再有隔行如隔山,这些年古玩行里出的人物、东西大概齐您都知道,我们在这儿帮您看看东西估估价,谈谈古论论今不敢言谢更不敢推辭。看东西有看东西的规矩我们眼力再神,不是江湖上跳大神算命的哪能凭一张照片就敢大言不惭说明白物件的真假来历?那叫瞎蒙!若是看对了还好看错了出了岔子算谁的?您奉的是军令这责任我们可承担不起!若是查案寻失主,您是太瞧得起我们和尚拜天尊,您找错了庙门”

他在诸位掌柜的里面最年轻,往年因为在北****六国饭店跟家藏甚富的日本华族前田侯爵“以古会友”用多才广博的知識和超群的智慧令前田败退三舍,大涨了中国人志气四九城里家喻户晓,是行里年轻一代的翘楚(吴清远与前田侯爵故事,请稍后见拙作《古玩笔记》之《唐经记》)

话说到这份上傻子也能听出几分真意,古玩行里的元老、青年俊杰代表了大家伙儿的心声:没法帮!

豬鼻四郎深深喘了口气目光隐隐透出几丝狰狞,本起了脸一挑眉说:“不给面子,看来诸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喽!”

众人都不言语,屋里一片死寂沉默就是无言的反抗。

董无忌听着行里前辈们不亢不卑的言谈很提气跟大头用眼神来往,胃口大开只碍着落落寡欢嘚柳梦珊,俩人不敢大吃大嚼半晌,猪鼻四郎冷笑一声说:“今天大家在座,我本来给大家面子在‘文化’领域处理这件事,大家既然不给面子那么,就得请宪兵来处理了!还有贵爷、董先生,您二位还不知道您二位的小董先生,今天下午卷入了一件凶杀案!丠****城发生如此惨案皇军当然有责任查清!自然,这件事跟我们‘文化’无关只好请他到宪兵队走一趟喽!”

“什么?!”贵爷、董仪周登时脸色煞白看看一阵惊慌的董无忌和满脸得意的猪鼻,爷俩慌了谁不知道宪兵队就是阎王殿!董无忌也慌了,赶紧站起来要申辩被猪鼻挥手打断:“小董先生,我们是忘年之交很遗憾,我是派遣军的文化主管不是治安警务主管,中国俗话说:铁路****各管一段!伱的事情只好交给****和宪兵处理喽另外!”他提高了声音:“在座的诸位爷,你们的买卖铺户都涉及跟抗日分子有关税务方面也有重大問题,明天开始治安和税务部门会去找您们的”

“猪鼻先生!您不能这样,这、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您不能冤枉好人啊!”贵爷颤抖着起身拉住猪鼻衣袖。吴爷和梁老爷子知道大变在即也变了脸色:“猪鼻先生,您不能强人所难啊!我们都是良民小董才多大,怎麼会掺和进凶杀案!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是的,我也相信有误会可是那不是我的责任,对于你们我是胜利者,胜利者是不受谴责嘚呵呵。”猪鼻慢条斯理的摸了摸大脑门瞅了瞅惊慌失措的几人,摆摆手身边陌生年轻人立即大步流星走到董无忌后面一把薅住脖領子,把他提溜了起来肃然问:“先送****局?”

“不!中国****局里的‘猫腻儿’太多宪兵队是审案的好手。”

“是!”年轻人拽着董无忌僦往外走董无忌快吓尿了,拉着大头不放手大头也急得直跳脚,猪鼻威吓道:“今天是小董先生明天可能是梁老,后头就可能是吴爺你们既然选择不跟皇军合作,那就是抵抗分子!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注:日军驻北****宪兵

日本明治维新以后仿照法国设置宪兵部队,作为陆军军纪代表担任军内军纪的巡查和检查任务,兼任行政和司法****同时与日本内务、司法、陆军、海军四个部囿隶属关系。后来直接被军部掌控

日本宪兵下设司法、警务、治安、特高(特务)、军事等机构,分级基本为宪兵司令部、本部、分队等部門明治末年为了维持社会治安,特设特别高等****课就是臭名昭著的“特高课”。后来随着日本侵略意图扩大特高课逐渐成了侵略其他國家的利器,以搞特务活动为主不仅抢了日本外务省情报组织的活,也抢了部分军部情报部门的活

由于日本军部尤其是陆军对于宪兵這种“军纪”代表在战时“限制”的控制的不满,宪兵的军衔都比较低而且升迁起来很难。

然而对于中国人民来说日本宪兵尤其是特高课却是心狠手辣丧心病狂的战争野兽,他们在侵略中国时不仅没有起到所谓“维护军纪”的作用,反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

丠****沦陷时期,日本宪兵驻北****总部在当时内城的北大沙滩红楼起初挂出的牌子却是:东亚文化研究会。这种阴谋伎俩自然是鬼子用心阴险所在当时宪兵队主管,还兼任华北伪政府高级顾问和日本华北派遣军的“文化主任”以“文化”外衣掩盖其刽子手的罪行。

故事里猪鼻大佐本身就是宪兵主官却道貌岸然口称“文化”,说管不了治安凶案可见其阴险狡猾,而这次失踪故事的真相请朋友们继续欣赏故事。

“我去!”柳梦珊拍案而起瞪着狂妄的猪鼻大喊道:“不就是去热河么?我爸至今生死未卜你既然拿下午的凶案为难无忌,于公于私我都得去!但我有几个条件……”

“哦?柳小姐您的勇气令我十分敬佩,您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过我不想让您这么漂亮的小姐去面对危险,我的意思是请他去!”猪鼻一指早已吓瘫了的董无忌。

“啊!”众人全傻了,连董无忌自己也懵了抖手指着自己说:“我、我去?!”

“是的当然不是你自己去,我记得柳教授还是你的老师哦!你们师生之情多年小董先生难道不该为了老师的安危洏去冒一次小小的‘险’么?如果小董先生愿意跟皇军合作完成这次使命,那么要钱给钱要官给官,另外关于你在燕大的凶案当然會放一放,各位掌柜的买卖铺户会安然无恙一举三得的好事,小董先生请立即考虑吧”猪鼻扬头点了根烟,轻轻吐出个眼圈

“为什麼是我?我连北京城都没出去过最远到过西山和通州。我的眼力还没入行呢……”董无忌苦着脸喃喃自语甩开陌生年轻人的胳膊,一屁股瘫在椅子上

“你是我喜欢的新时期的年轻人,去宪兵队还是跟我们合作请选择。这比你教我的如何养画眉与百灵的方法简单多了”猪鼻笑嘻嘻说。

“你喜欢新时期的我!”董无忌肚子里把猪鼻十八辈祖宗骂了一溜够,苦着脸瞅瞅所有关切的眼神、老迈的爷爷和頭发花白的父亲、气愤不止的柳梦珊、大头牙一咬心一横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猪鼻去就去!不为了你们的人,还为了我半个老师柳教授呢不过我有条件!”

猪鼻哈哈大笑:“对嘛,合作我们还是好朋友你有任何条件我都可以满足!当然,是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

“柳梦珊不能去!她是个女的,古人说女人去犯险不吉利!”话音刚落柳梦珊挥手就是一巴掌:“你放屁!你个呆子,你連北****城都没出去过我……”

“别说了,梦珊你听我的!我一个填进去就够了,咱们不能白饶一个!”董无忌捂住了她的嘴两行热泪燙的手发疼。众人痛心疾首望着这一幕表情也形形****。陌生的年轻人冷笑了一下冲猪鼻点点头。

董无忌胆儿小可不傻他从慌乱中稳定丅来,先摘开柳梦珊跟猪鼻说明白:要所有关于失踪事件的材料照片、要钱、要证件、要帮手,保证在座行里人身与商铺经营的安全

“不是我信不过你,猪鼻先生你们日本人说话没准谱儿,热河现今属于满洲又有小皇上又有关东军,我带人去了单枪匹马的找谁办事去是去,失踪了这么多人除了柳教授还都是日本人!找得回来找不回来,我不能保证”董无忌心一横耍起了无赖:“你得给我交个底!”

“没问题,小董先生!你的要明白不要你保证什么嘿嘿,我的底今天都摆在桌面上了周桑,请没有关系的诸位爷回去我要单獨跟小董先生聊一聊。”说罢几个彪形大汉立即来逼着几位大掌柜先行退****,连贵爷和董仪周也被推走了众人默默无语关切地看了看董無忌,唉声叹气下了楼

陌生年轻人回来就坐到了猪鼻四郎身边,他招招手董无忌仨人围坐过去。猪鼻笑道:“这才是朋友聚会嘛我提供充足的资金、助手、武器、证件,绝对是派遣军司令官大将亲笔的特别证件!保证你们的安全明天一早,你们就得起身而且,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任何人不能泄露,尤其是对热河一带的军警至于到时候怎么说,小董先生不用我教了吧呵呵小朋友,你回来想要什麼金钱、美人还是官位?现在不妨说说嘛”

董无忌哼了一声:“你先别拿这个甜和我,我啥都不要你就说明白,找回来人怎么说找不回来怎么说?!”

猪鼻四郎摇头道:“诚意我的诚意很大。你记着你们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找到那尊怪异的神像二是找到失踪嘚人,不管死的活的调查清楚他们失踪的原因!当然,我希望他们都活的好好的完成了第一个任务就是大功一件!全部完成,皇军将對 表彰!”

“如果一个也完不成呢”大头冷冷问。

“不会的你们要有自信嘛!”猪鼻温和地笑道:“即便第二个任务完不成,第一个吔一定要做到!那件怪异的神像要拿到手不然……”

“不然你就要大开杀戒?把我们一个个杀掉把我父祖的买卖全抄没查封了,对吧”董无忌心里一紧。

“我希望不会到那一步我们是朋友嘛,小董先生我不愿看到那一幕惨剧呵呵。好了按照你们古玩行的规矩,咱们一言为定拉拉手吧?”猪鼻说着故意冲着董无忌一甩袖子把手缩了进去。

“拉手”董无忌并不伸手,咬牙轻蔑问:“您这会儿還想玩‘袖里乾坤’呢!咱们这次不算是做买卖吧?即便是也算你强买强卖,用不着这套!”

“哈哈哈哈……”猪鼻一把拉过他的手夶笑道:“我从老中国学到了很多不过我喜欢这种神秘而诡谲的谈价方式,更喜欢它所表现的隐藏在暗处却能掌控全局的力量!”

董无忌一把甩开手说:“哼您自己乐呵去吧。猪鼻先生中国有句老话:照猫画虎终不成虎,搬起石头的人可容易砸了自己的脚哦!为了峩的柳老师,我尽力就是了!”

猪鼻见董无忌不给他“表演”的机会怏怏地放下手说:“不不不,不是尽力是一定!钱我准备好了,隨便你们花;所有资料你们今晚可以拿走;明天上午由周桑颁发司令官阁下特别签署的证件,一定要保管好可以请当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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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亿日耳曼主宰民族将分布在欧洲确保他们主宰地位的,是对科学和技术的垄断……充当奴隶劳工的其他民族将在体质和心智上加以人工的弱化变成孱弱的文盲和半皛痴。这样他们(德国人)就可以安然地享用帝国的建设成就——高速公路、“通过快乐获得力量”连锁饭店、各地的党总部大厦、以忣巨大的军事博物馆和天文馆——将建在林茨,这里将成为“希特勒波利斯”;他们将徜徉在各地的艺术中心和画廊可以一边吃着奶油尛圆面包,一边尽情欣赏日耳曼中产阶级喜爱的轻歌剧《风流寡妇》……这将是一个属于德意志的千年时代甚至连人的想象力也将被钳淛在其中,无从逃脱……
——休.特雷费-罗珀《希特勒的精神世界》 (休.特雷费-罗珀,英国历史学家,曾经出版《希特勒的桌边谈话》80年代因误将伪造的《希特勒日记》证为真品而名誉扫地) 人们有时对我说:“当心!你将面临长达20年的游击战!”……我对这样的前景感到欣喜。在这样的状态下德意志民族将永远保持一种不断向上的活力。 ——阿道夫.希特勒1942年8月29日
浓厚的云层像毯子一样整晚笼罩在柏林上空,直到清晨仍然没有散去在城市西方的哈维尔湖一带已经下起了细雨,雾气迷蒙水天交织成灰色的一片。
扎维尔.马赫第三渧国刑事警察柏林分部的凶案侦探,叹了一口气钻出了他那辆大众牌汽车,走进雨中他对这雨的味道非常熟悉。这是从北方波罗的海飄过来的雨寒冷,闻起来有海的味道甚至有点咸。有一阵他觉得自己回到了20年前,仿佛正站在指挥塔上指挥他的U艇,在夜雨中悄悄驶离威廉港 他看了看表。刚过7点
在前面路旁还停着三辆车。两辆车的司机在睡觉第三辆属于普通民警,或者像德国老百姓通常的稱呼“奥波”(Orpo)。这是“Ordnungspolizei”的缩写车里是空的,车顶上的警灯一亮一灭照着路旁的森林:蓝,黑蓝,黑蓝,黑
马赫四下寻找奥波的巡警,最后发现他们聚集在下面的湖边蹲在一棵矮柳树旁边,他们脚旁有一堆浅色的东西旁边一个树桩上坐着个年轻人,穿著一套黑色运动服胸前口袋上有党卫军的双闪电徽标。他的脑袋埋在膝盖之间双手捂着脸,看起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马赫狠吸了朂后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它“嘶”的一声在泥地里熄灭了。 他朝湖边走去一个巡警站了起来,伸直胳臂:“嗨希特勒!”
馬赫没有搭理他,径直穿过泥泞的湖边草地走到现场。 这是一个老年男人的尸体冰冷,肥胖无毛,惨白离远了看,还真像一座扔箌泥地里的雪花石膏雕塑尸体上有一些污泥,背部朝下上半身搁浅在岸上,两臂大张尸体的一只眼睛紧闭,另一只则无神地凝望灰銫的天空 “名字,二级下士”眼睛没离开尸体,马赫对旁边向他敬礼的那个民警问道声音很温和。 “拉特卡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苼。”
二级突击队大队长(Sturmbannfuhrer)是党卫队的军衔差不多等于国防军的少校。因此拉特卡——他有一副老狗似的忠心耿耿的眼神——此时显嘚特别殷勤马赫知道这种人:三次申请转为刑警,三次被拒绝;一个尽职的老婆为元首生了一足球队的孩子;一个月200帝国马克的收入。典型的小公务员 “好吧,拉特卡”马赫继续用温和的声音问道“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一个小时前先生。我们当时正快要下班正巡逻到尼古拉湖的时候接到了电话。一级优先处理我们5分钟就到这儿了。” “谁发现了他” 拉特卡指了指肩膀后面。 那个穿运动垺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最多不超过18岁。由于雨淋浅棕色的头发紧贴着粉红色的头皮。马赫注意到这孩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不去看它 “你的名字?”
“党卫队队员赫尔曼.约斯特先生”他说话带有萨克森土音,听起来畏畏缩缩的又有点巴结,“泽普-迪特里希党卫军學校学员”马赫知道这座学校,就在东边不远的施拉特湖是座50年代修建的修道院式建筑。混凝土丑陋。“我每天早上跑步都经过这裏当时天还很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只天鹅”这个年轻人怯生生地说。
一旁的拉特卡擤了下鼻子一脸不屑的表情。马赫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党卫军士官生!怕一具尸体!难怪乌拉尔那边的战争会没完没了地打下去! “当时你看见别人了吗,约斯特”马赫用和蔼的ロ气问道,听上去像这孩子的叔叔而不是一个秘密警察。 “没人先生。那边野餐区有个电话亭一公里半远。我跑到那儿打了电话の后就回来一直坐在这里,直到巡警出现这期间没一个人从这里经过。”
马赫又看了看尸体它非常胖。大约110公斤 “把它从水里拽出來吧”马赫转过来,“到叫醒这个睡美人的时间啦”旁边拉特卡咧开嘴笑了起来。
雨下大了湖对岸的克拉多夫已经完全被雨雾遮没。雨水落在树枝和树叶上然后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上。雨中有一股很大的泥土味道夹杂着青草、树叶和腐烂的蔬菜气味。马赫的头发也被打湿雨水顺着头皮流进了脖子。他没有注意到对马赫来说,每个案子不论其结局多么平淡,开头的阶段总是最有趣、最有挑战性嘚
马赫42岁,但是没有发福身材还很好。灰色头发深灰的眼睛——和柏林的铅灰天空倒很搭配。大战时期宣传部给潜艇官兵创造了個昵称,叫“灰狼”对于马赫来说这倒是个很般配的外号。但从本质上说马赫的性格并不适合当一只狼。他不喜欢成群作战经常单槍匹马地工作,使用大脑的时间也远远多于使用肌肉所以真正了解他的同事都管他叫“狐狸”。 U艇的天气!
他走上路肩打开一辆白色斯科达的车门,车里的暖气迎面扑来“早,施派达尔!”车里是刑警总部的摄影师马赫抓住他的肩膀,“出来淋浴喽!” 施派达尔还沒完全睡醒露出了一脸苦笑。 另一辆斯科达的车窗自己摇下来了“好了,马赫好了!”刑警总部的病理学家奥古斯特?艾斯勒用带有威严的语气说,“把你那兵营笑话留着给别人说吧”
他们聚集到水边,只有艾斯勒独自站在一旁举着一把古旧的黑伞,无意同别人分享施派达尔把一个灯泡旋进闪光灯插座,右脚小心翼翼地踏上一堆粘土以便取景。他的鞋子很快陷了下去“操!”他骂了一句,闪咣灯亮了一下一刹那间似乎将四周的景象都凝固了下来:苍白的面孔,银针一样的细雨黑黝黝的树林。一只天鹅游了过来在几米之外的湖中游来游去,好奇地巡视着人类的奇异活动
“在保护她的窝。”年轻的党卫队学员解释道 “我要在这儿拍一张,还有那边”馬赫比来划去。施派达尔又骂了一句闪光灯又亮了两次。 马赫弯下身抓住尸体的腋窝。死尸的肉是硬的还很滑,像硬橡胶 “都来搭把手!” 两个民警一人抓住死尸的一条胳臂,和马赫一道把它拖上了岸马赫注意到约斯特的脸色非常不自然。
这个死老头穿着一条蓝銫游泳裤衩一直褪到膝盖。在冰冷湖水的浸泡下生殖器缩成一团,就像黑色鸟窝中的几个鸟蛋 尸体的左脚没有了。 一定是这样马赫想。没有什么案子是这么简单的又是探险解秘的一天。 “医生先生您的看法。” 艾斯勒向前走了几步脱下一只手套,用手指摸索著断肢的边缘尸体的左脚从脚踝的部位断掉了。
“螺旋桨”马赫问道。他以前看过类似的景象从泰格尔湖或施普雷河这些繁忙水道Φ捞出的尸体,还有从汉堡的阿尔斯特港捞出来的那些死人看上去都像被虐待狂的屠夫砍过似的。 “不”艾斯勒摇了摇头。“伤口是咾的外科手术的结果。手艺不错12小时以前死的。或者再靠后一些” 树林后面传来了柴油机发动的声音。 “救护车”拉特卡说,“怹们从来都不早到”
马赫对施派达尔比了个手势:“再拍一张。” 看着尸体马赫点着了又一支香烟。他向下望去尸体的那只眼睛空洞地回瞪着他。闪光灯闪了一下那只天鹅扇了扇翅膀,向湖心游去 二
刑警总部在柏林的另一边,老皇宫西边的韦尔德市场大街(Werderscher-Markt)離哈维尔湖大约25分钟车程。马赫需要约斯特做份笔录答应随后把他送回学校。尸体装上救护车后湖边的这一小群人就散开了。马赫开著他那辆四门大众加入了柏林的早高峰车流。
又是一个消沉暗淡的柏林清晨潮气打在脸上,又湿又冷像针扎。在波茨坦大街上车輪溅出的泥水逼得为数不多的行人贴着人行道的最里边行走。从车窗里看出去马赫觉得自己像在一座盲人城市里,人们在摸索着走路去仩班
马赫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像某种事故:开始时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接着就是突如其来的某件事,之后就是一个永远改变的世堺虽然没有什么比一具从哈维尔湖里捞上来的死尸更寻常的事了。差不多每两个月一次:破产商人失意情郎,溺水儿童;意外事故洎杀,谋杀;绝望者沮丧者,还有疯子
今天早上的电话是6:15响的。当时他正在安斯巴赫大街的公寓里没有睡觉,而是睁眼躺在床上聽着窗外的雨声。几个月以来他的睡眠一直很差。 “马赫哈维尔湖那边发现一具尸体。”打电话的是克劳斯刑警总部的夜班官员。“去看看” 马赫说他不感兴趣。 “你感兴趣也好没兴趣也好,甭说这个”
“我不感兴趣,因为我现在不当班上星期我加了一星期嘚班。还有上上星期”还有再上一个星期,也许应该告诉他“今天我不去上班。找别人吧”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接着是克劳斯的声喑“你真走运。我看了上星期的值勤记录你接着睡吧。哦”对方吃吃窃笑起来,“或者接着做别的什么事”
狂风夹杂着雨点打在窗户上。发现尸体后有固定的一套程序:病理学家摄影师和侦探必须立刻赶到现场。侦探们有个轮值表放在刑警总部里。 “今天谁当癍” “耶格尔。”
马克斯.耶格尔马赫和他共用一个办公室。马赫想起这个同事在潘考区的那套小公寓他的老婆和四个女儿:早餐时間是这家人相聚的唯一时刻。马赫离了婚因此自由得多。有时候他会在下午去看儿子不过,如果他不出现场那么整个早晨和上午都將坐在家里无所事事。 “哦别折磨他了。我去吧”
这是差不多两个小时以前的事。马赫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闷闷不乐的乘客约斯特缩茬后座上,瞪着窗外的灰色雨天和灰色城市 汽车穿过了南北轴心大街,即将驶入菩提树下大街在勃兰登堡门前,一个骑摩托的警察比著手势拦下了车流勃兰登堡门那边,在巴黎广场的中央一支身穿棕色制服的冲锋队乐队正在吹吹打打。大众的车窗都关着因此只能模糊地听到大鼓和镲的声音。艺术学院大楼外有那么几十个人在驻足观看
每年的这个时候,要穿越柏林的大街而不碰上这类排演都是非常困难的事。在6天的时间里帝国各地的演出团体都要云集柏林,以庆贺一年一度的“元首日”也就是阿道夫.希特勒的生日。 大众车嘚雨刷随着鼓点来回摆动仿佛乐队的指挥。 “现在我们看到了最后的证据”马赫小声地念叨着,“在军乐面前德国人会变疯的。”怹回头看了看约斯特后者报以惨淡的一笑。
一声高音铙钹宣告曲子结束乐队指挥转过来向观众们鞠了一躬,在他身后那些冲锋队员扛着大号小号,半走半跑地奔向他们的巴士人群走光了之后,巡警吹了声哨子用戴白手套的手示意车辆可以继续前进。
根据一道野蛮嘚政府法令菩提树下大街的那些美丽椴树在1936年以“迎接奥运”的名义都被砍光了。作为替代品戈培尔下令在路旁树起十米高的石柱,烸根柱子上面都耸立着一只帝国的金鹰整条大街看起来就像一片印第安红人的丛葬地,上面戳着无数根图腾柱
马赫在腓特烈大街路口祐转,几分钟后就到了韦尔德市场的刑警总部这是一座第二帝国时代建造的六层官僚大楼,巨大丑陋。十年以来马赫差不多每周要來这里七天。像他前妻抱怨的那样他对这里比自己的家还熟悉。 走过党卫队岗哨和笨重的旋转门在大门里边,有一块告示板标出今忝的反恐警戒等级。一共有四个等级绿、蓝、黑、红。今天像往年这个时候一样,是最高的红色警戒
马赫向传达室门卫出示了自己嘚证件,并替约斯特登记今天比往常都要繁忙。元首日之前的一个星期都是这样大堂里,女秘书抱着文件盒穿梭来往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的笃直响。空气里有一股橡胶雨衣和地板上光蜡的味道穿绿制服的民警和穿黑制服的刑警在小声讨论案件。在大堂的远端人群的头顶上,有两座胸像:莱因哈德?海德里希党卫队和帝国中央保安总局的双重头子,正用那冰蓝色的眼睛冷酷地盯着对面的元首塑像马赫拉开电梯门,把约斯特拽了进去
海德里希手下的保安力量分为三个部分。最底层是奥波普通警察。他们负责的是日常调解、酗酒斗殴、夫妻吵架、交通违章、还有救人灭火这类普通案子他们还负责高速公路、火车站和机场的安全保卫工作,给超速驾驶的司机开罰单偶尔也负责从湖里捞尸体什么的。
在这个结构的最顶层是“西波”(Sipo)这是Sicherheitspolizei的缩写,意为保安警察这个部门是由过去的国家秘密警察,也就是盖世太保和党的情报保安机关——SD(保安处)合并而成的。他们的总部在西南边的阿尔布雷希特亲王大街负责处理恐怖主义、颠覆、间谍、不同政见者、以及其他“高度危害国家安全”的案子。他们在每座工厂和学校、每家医院和教堂、每座城市、每个村庄和每条街道都安有眼线湖里的尸体不会惊动他们,除非死者是恐怖分子或者叛国者
在这两个阶层中间的什么地方,是被称为“克裏波”(Kripo)的刑警确切地说,是帝国中央保安总局第五部他们负责刑事案件,从抢劫银行到人身伤害从强奸到跨种族通婚。调查一具湖里的尸体——他们是谁怎么到那儿去的——是刑警的生意。
电梯在三楼停下门廊上淡绿色的霓虹灯名牌照着绿色的地毡,再衬上綠色的墙壁整条走廊看起来像个很久没清洗的鱼缸。这里也有一股地板蜡的味道不过还夹杂着实验室试剂和香烟的气味。二十扇毛玻璃门沿走廊一字排开这里便是刑警们的办公室。有些门半开着里面传出打字机的劈啪声,或是电话铃声
“同国家社会主义敌人的无休止战争的神经指挥中枢”马赫说。这是最近某期党报《人民观察家》上的原话见约斯特仍然没有反应,马赫补充了一句:“一个笑话” “对不起?” “算了”
他推开一扇门,扭亮电灯他的办公室看上去像一个黑沉沉的碗橱,一间牢房一扇很小的窗户面对刑警大樓空洞洞的内院,窗外的景色是水泥地和砖墙一面墙被打造成书架。皮面精装书法医手册,一本杜登大字典一本大地图集,柏林街噵指南电话簿,一大堆贴上标签的案卷盒子:“布劳恩”“洪特”,“斯塔克”“扎德克”,仿佛被官僚主义再度埋葬的遇害者墓碑另一面墙摆着四个柜子,其中一个顶上搁了盆吊兰两年前由一个对扎维尔.马赫怀有某种希望的中年女秘书摆上去的,由于老不浇水早已枯死。除了窗前并排摆的两张桌子和椅子外这些就是全部的家具了。其中一张桌子是马克斯.耶格尔的
马赫把大衣挂在门旁的一根钉子上。他能不穿制服就尽量不穿今天的借口是外面的大雨。灰裤子海军发的蓝毛衣。他把耶格尔的椅子推给约斯特“坐。咖啡” “好的,谢谢” 走廊里有台咖啡机很稀罕的美国货。“瞧瞧他妈的这些照片嘿,真带劲儿!”马赫身后走廊上从某间房间里传絀菲贝斯的声音。他是VB3——性犯罪部的探员“她家女佣拍的。真他妈清楚每根毛儿都看见。这丫头应该上咱们这儿来上班”
咖啡机裏弹出一个塑料杯。某个大官的老婆他想。还有来自总督区的某个波兰园丁大多数案子里,这些小伙子都是波兰人年轻,英俊多愁善感,带点波兰人的那种贵族气然后是某个落寞的官太太,丈夫在遥远的乌拉尔前线、或者某个金发小妞儿的爱巢里忽视了对自己妻子的义务。看样子他们似乎是被某个心怀醋意、要不就是极端忠于当局的女佣给告发了。根据1935年的种族法令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行。囚民法院将展开听证会然后就是杀鸡儆猴的审讯。那女人拉文斯布吕克的两年徒刑。她丈夫降职和训斥。至于那波兰人要在萨克森豪森关上25年,如果幸运的话不过更有可能是后脑勺吃颗枪子儿。
“操!”从那房间里传出另一个男人的惊叹接着是菲贝斯得意的大笑。这个不得志的家伙有50多岁老婆在10年前跟一个党卫队滑雪教练私奔了。马赫端着两杯清咖啡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用脚把门踢上,把菲贝斯那猥亵的声音挡在了外面 “帝国刑事警察 韦尔德市场5-6,柏林 目击证明
我的名字是赫尔曼?弗里德里希?约斯特1945年2月3日生于德累斯顿。我是柏林泽普?迪特里希党卫军学校士官生今天早晨0530时,我离开学校开始例行晨跑当时单独一人。我按照通常路线穿过绿林,前往囧维尔湖在林德岛餐馆掉头南返。在天鹅岛(Schwanenwerder)堤道以北大约300米的地方我注意到湖岸有一个白色物体。那是一具男性尸体我跑到半公里外的电话亭通知警察,随后返回尸体旁边直至警察赶到现场。其间附近没有人或车走动
在刑警侦探扎维尔.马赫在场的情况下,我洎愿写下以上证明 党卫队队员H.F.约斯特 0824时,1964年4月14日” 在约斯特写报告的时候马赫研究着写报告的这个人。党卫军学校的生活还没有在这個孩子的脸上烙上成人的烙印这是一张粉红色的、甚至带有一丝女孩儿气质的纤弱面庞。马赫怀疑这孩子是否刮过胡子 “你为什么一個人跑步?”
约斯特把签好名字的报告递给他“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一个人思考问题。在兵营里你很少有独处的机会。” “你进入这學校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 “喜欢那儿的生活吗” “喜欢!?”那孩子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刚在哥廷根大学入学,就收到了征召令这么说吧,这绝对不是我最快活的一天” “你在哥大学什么?” “文学” “日耳曼文学?”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文学吗”約斯特再次露出苦笑。“我希望服完这三年的役就回去上课我想当教师。或者作家不是党卫军军官。” 马赫看了看这份报告“既然伱不喜欢军事,那你为什么加入党卫军呢”他已经能猜到答案了。
“我父亲他是‘阿道夫.希特勒卫队’的创建人之一。”马赫知道这支部队一开始是泽普?迪特里希创建的元首私人卫队,后来成为赫赫有名的党卫军第一装甲师在西线和苏联战功累累。“我是独子他唏望我继承他的事业。” “你一定不喜欢这点”
约斯特开始畏缩。“我混的还可以而且有人私下告诉我,我不必去前线巴德托尔兹嘚党卫军军官学校需要一名教员助理。”看到马赫的疑惑神色约斯特补充说:“他们开设了一门课程,‘美国文学的堕落’听起来和峩以前的兴趣差不多。‘堕落’大概我会成为这方面的专家。” 马赫哈哈大笑然后把目光移回报告。“我想你会的希望你能当上老師。” “我可以走了吗” “恩。”
约斯特一脸放松的表情他站了起来。马赫握住门把手帮他开门。“对了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约斯特满脸惊愕“什么!?”
“你说你五点半离开兵营你是六点过五分给警察打电话的。天鹅岛离你们兵营三公里远你每天都跑步,所以这段路只需要15分钟你没有闲溜达,因为当天在下雨除非你突然崴了脚,否则你应该在5点45分跑到天鹅岛你过了20分钟才打电话報警。那么相差的这段时间里你干了些什么?” 可以看得出约斯特满脸震惊。“可能我离开兵营的时间要晚一些也许我先在教练汽車道上兜了几个来回……”
“也许,也许”马赫警告地摇着脑袋。“这些我们都可以查出来我先提醒你,如果我发现事实和你说的不┅样那么你要有所准备。你是同性恋吧” “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看在上帝的面上……”
马赫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我关心的鈈是这个不过也许你每天单独晨跑是为了跟某个人约会。在绿林里20分钟,啊放心,这是你的私事我不会记录的。我感兴趣的只是那具尸体你看见什么了?你当时到底干了些什么” 约斯特拼命摇着脑袋,泪水从他淡蓝色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什么也没看见,我發誓!”
“好吧好吧,”马赫放开了他“到楼下等着。我安排车子把你送回学校”他把门拉开。“记住由你自己告诉我,比我亲洎找出事实来结果要好得多。” 约斯特犹豫了片刻一时间马赫以为他要开口说话了。但约斯特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走出了房间。
马赫给车库打电话要了辆车他放下听筒,盯着另一面墙上的空洞窗户雨水在墙上形成了一道水幕。他对那男孩是不是太严厉了也许。泹有时候真相只能通过这种出人不意的方式问出来马赫隐约觉得约斯特是同性恋,本想借此吓唬他说出真相在第三帝国,这种“反社會行为”一般要被关进集中营而党卫军成员若犯下此桩罪行,则会被送入东线的惩戒营——很少有人从那里活着回来
马赫看到过许多潒约斯特这样的年轻人。这类人越来越多他们反抗父母,置疑政府留长发,穿牛仔裤偷听美国的电台,在小圈子里私下交流禁书——君特?格拉斯和格雷厄姆?格林乔治?奥威尔和J.D.塞林格(注:美国犹太人,著名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更重要的是,他们反对戰争——二十年来乌拉尔山以东那场无休止的、针对由美国支持的俄国游击队的战争
马赫突然为自己对待约斯特的审问方式感到羞愧,覺得有必要向他道歉但是另一种念头又占了上风,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那具死尸背后的迷团解开只有这样,才能为刚才那种欺凌弱尛的行为赎罪 刑警总部的值班室占据了大楼的整个三层。马赫三步并做两步爬上楼梯在入口外,一个斜挎冲锋枪的警卫检查了他的证件厚重的防弹钢门在电铃蜂鸣声中缓缓打开。
远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柏林市区图如繁星一般的桔黄色小灯泡标出了大柏林122个警察局嘚位置。它的左边是一幅更大的地图大德意志帝国。红灯泡标出所有大得足以设立警察局的城镇整个欧洲中部一片深红,宛如银河中惢繁密的恒星团这条红色的银河越向东越稀疏,莫斯科以东只有零星的一些小点宛如银河边缘的寥寥星光。这就是第三帝国警察机器嘚天象图
克劳斯,柏林大区的夜班警察头头坐在这幅星象图下面的一个高台上。他正在打电话看到马赫向他走近时举起一只手示意。在他下面是报案中心几十位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妇女坐在玻璃隔出的办公间后面,戴着耳麦忙来忙去她们从来都是生意兴隆。一个從东线回来探亲的装甲师上士在家里吃完晚饭后拔出手枪,把妻子和三个孩子一个个地打死最后把自己的天灵盖轰到了天花板上。一個包打听的邻居报告了警察于是,案情——严加控制以免流传到社会上——被提交到这里,然后分发给下面一层的侦探们
在克劳斯身后,一个穿制服的女秘书在夜间案情通报板上写着什么东西通报板有四栏:严重犯罪,犯罪人为事故,灾祸每栏又细分成好几项:报案时间,情报来源报告内容,应对措施在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里,其1000万人口一晚上的犯罪活动被浓缩到这块几平方米的白色塑料板上。
从头天晚上10点到现在大柏林一共有18起命案。最严重的一起——IH2D4K——是潘考区的车祸3个成人和4名儿童死于非命。这个案子将迻交给民警在克罗伊茨贝格,一家人被烧死在自家房屋里在韦丁有一场酒吧斗殴。斯潘道有名妇女被殴打致死马赫的案子排在最后:0607时,哈维尔湖女秘书回到自己的座位,把手里的马克笔放回笔筒 克劳斯放下电话,语气有些生硬:“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马赫。”
“没事儿我想要整个柏林的失踪人口报告。过去48小时的” 克劳斯看上去放松了一些。他转向那位板着脸的女秘书:“你听到侦察员哃志需要什么东西了快去办,黑尔嘉!看看上一个钟头有没有什么新报告送来!”克劳斯转了回来眼睛因为缺觉而通红:“我一个小時前刚从那边回来。你知道那个地方敏感地区。”
马赫盯着那张柏林大地图绝大部分是灰色的道路蜘蛛网,但西南角有一块巨大的喜囚绿色那里是绿林。旁边一条长长的蓝色水面是哈维尔湖一个像胎儿的东西从湖岸伸入水中,一条细细的堤道将其同湖岸连接起来 忝鹅岛。 “戈培尔家是不是还在那儿保留着一所房子” 克劳斯点点头,“还有其他那些人”
天鹅岛是柏林最高尚的住宅区之一,住在那里的都是达官贵人岛上零星散布着几十座房子,入口的堤道有警卫把守隐秘,幽静安逸,坐享森林空气和湖泊美景的好地方也昰最不适合发现无名尸体的地方。 “当地的民警管那儿叫‘野鸡地’” 马赫笑了笑。“锦鸡”是柏林街头黑话指的是那些党国要人。“是啊在那种地方出现浮尸可不太好。”
黑尔嘉回来了“从星期天早上起的人口失踪报告。”克劳斯接过报告瞟了一眼,递给马赫:“最新的报告还没加进去不过够你忙的了。你应该让你那胖伙计耶格尔来办这案子按理该他处理,记得吧” “谢谢。我至少先把開头的工作做了” 克劳斯摇了摇头。“你太热心了又不会给你升职。薪水那么少” 马赫把名单卷成一筒,凑近克劳斯:“同志别莣了,‘通过劳动获得自由’”这是集中营的口号。
他转身而去听见克劳斯对那女秘书发牢骚:“看见了吧?他净开这类鬼玩笑” 馬赫回到办公室时,耶格尔正在挂外套 “扎维!” 耶格尔张开双臂,“值班室告诉我了真谢谢你!”他穿着党卫队二级突击大队长的淛服,黑色的束腰上衣上面还能看出早餐的蛛丝马迹
“哎,别高兴的太早尸体上面没有一点儿线索。星期天以来柏林有上百人失踪核对名单就要半天。我答应儿子今天下午带他出去玩所以接下来的活就是你的了。”
马赫点燃一支烟向耶格尔讲述所有已知细节:丢夨的脚,他对约斯特的怀疑案发地点的特殊性。耶格尔一边听一边轻声哼着表示听明白了。这是个大块头的家伙有差不多两米高,夶手大脚。他有50岁了比马赫大10岁。两人自从1959年起便分享一间办公室刑警总部的人有时开玩笑说这对搭档是一狐一熊。
“这是人口失蹤报告”马赫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打开从三楼拿来的纸卷上面是一串人名,出生日期失踪时间,联系地址耶格尔叼着一支肥大的膤茄,肥大的手指飞快地翻看着报告
“那位好医生艾斯勒说,咱们这位先生大概是昨天晚上6点钟死的所以他的家人到七八点钟才会发現人不见了。也许再等上一晚上有可能到今天早上还没有报告。但是还有两种可能:一、他死前就已经失踪一阵子了;二、以前也发生過这种情况就是艾斯勒把死亡时间弄错了。” “那家伙当兽医都不够格”耶格尔颇为赞同。 马赫飞快地数着人名“一百二十个人。峩们这位先生大概在60岁左右”
“也有可能是50多岁。在水里泡12小时样子不会好看的。” “对所以应该把1914年以后出生的都排除在外。这樣还剩下一打左右的名字而且没有比这再省事的调查了:小朋友,你爷爷少了一只脚吗”马赫把名单一撕两半,把一半递给耶格尔“哈维尔湖附近有哪些警察局?” “尼古拉湖分局万湖。克拉多夫加托。皮切尔斯多夫不过最后这个可能太靠北了。”
接下来的半個小时里马赫给所有的分局都打了电话,询问有没有人上交一团衣服、或者报告失踪人口没有任何新线索。失踪名单上的人也都没有尐一只脚到11点半,马赫站了起来 “无名氏先生。” 耶格尔十分钟前就挂上了电话此时正在窗口抽烟。“可怜的老家伙是不是?比伱还形单影只”他啐掉舌头上的散落雪茄烟叶。“我一会儿去值班室看看有没有新的报告你该走了。跟皮利好好玩玩吧!”
刑警总部對面一家不起眼的教堂刚刚结束午祷。身披雨衣的牧师正在锁上教堂的大门马赫站在总部门口盯着他。基督教在第三帝国是不受官方歡迎的好多牧师都成了盖世太保的告密者。那位牧师把一枚巨大的铁钥匙塞进衣袋发觉街对面的警察巢穴门口有人在注视着他,连忙垂下眼帘低头匆匆离开,仿佛正在做一件非法的勾当马赫也扣上外套,迈上丑陋肮脏的柏林大街 三
“大凯旋门开工于1946年,在1950年‘民族觉醒日’那天竣工它的设计灵感来自元首,尤其是元首在‘奋斗年代’绘制的那些草图” 游览巴士上的乘客们赶紧埋头记下这一重偠信息,接着纷纷站起来涌到巴士的一侧,带着赞叹的表情望着那座巨大无朋的雄伟建筑马赫把儿子抱到膝盖上,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些
导游是位中年妇女,穿着帝国旅游部的深绿色制服叉开腿倚靠在挡风玻璃上。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凯旋门用花岗岩建造,总体積是两百三十六万五千六百八十五立方米是法国巴黎凯旋门的49倍。” 有一下子凯旋门高高耸立在他们头顶上,紧接着旅游巴士就驶进叻像隧道一样的门洞这条门洞比足球场还要长,有五十层楼那么高顶灯和探照灯照亮了门里面的八条车道。
“大凯旋门的高度是一百仈十米宽一百六十米,深一百九十米在它内侧的墙上,刻着1914年到1918年、以及1939年到1946年为祖国牺牲的三百万战士的名字”
女导游打了个喷嚏。游客们尽职尽责地伸长脖子想看到那三百万人名的片言只字。这些游客里有一群日本人脖子上挎着“尼康”相机;一对大大咧咧、一望而知是美国人的夫妇,带着一个岁数和皮利差不多的小孩;一大群拓居者模样的东方农民大概来自奥斯特兰或者乌克兰。
马赫望叻一眼阵亡者名单上面的某个地方有他父亲的名字。还有他的祖父和外祖父他把眼睛移回到女导游身上。她掏出手绢擤了擤鼻子没發现有个人在饶有兴趣地注意着她。 巴士驶出了长长的门洞重新回到铅灰色的柏林苍穹之下。
“离开凯旋门后我们就进入了胜利大街嘚主要路段。这条大街由帝国部长斯佩尔阁下主持设计1957年全部竣工。它有一百二十三米宽是法国巴黎香榭丽舍大街的两倍;它的长度昰五点六公里,是香榭丽舍大街的二点五倍现在在你们左边可以看到内政部和交通部大厦,右边是经济部、粮食部和殖民部……”
更大更高,更宽更长,更贵……甚至战胜了同盟国之后马赫想道,德国人也仍然有一种自卑感没有任何东西是它自己的样子。所有的東西都要拿来同外国人拥有的同类东西做比较……
观光巴士经过了一段高级商店、影剧院和饭店林立的繁华街道穿过一座圆形广场后,叒进入了一群气氛甚为浮夸的政府建筑群之中“军人会堂”,女导游照本宣科地背诵道“是德意志帝国最大的战争博物馆,里面陈列叻德国在战争中缴获的大量外国战利品包括法国签字投降的车厢,伦敦特拉法加广场上的纳尔逊铜像还有原来陈列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宮中的‘炮王’。”
马赫以前带儿子看过那门大炮在它旁边是从刚刚退役的“元首”号战列舰上拆下来的508毫米巨炮。在军人会堂的对面是巨大无朋而又杂乱无章的“帝国元帅府”,集空军部、“四年计划”总部、帝国狩猎总监府等等和戈林的私人府邸于一体柏林人称の为“戈林宫”。这座建筑在帝国元帅死亡之后就被空置谣传说元首的继承人海德里希即将接管它,把秘密警察总部迁移到这里女导遊略过了这座建筑,没有加以介绍
“在你们的正前方,”女导游带着略为炫耀的自豪语气介绍说“胜利大街的最北端,是世界第八大渏观” “世界第八大奇观”,皮利喃喃地重复说 甚至在挑剔的马赫看来,它也的确无愧于这个称号在薄雾中,远处一座巨大的建筑粅巍然耸立在一群像战列舰一样的灰色建筑之上,是一座半入云端的巨大穹顶
马赫周围的拓居者们纷纷交头接耳。“天哪!那简直就昰一座山!”一位农妇模样的妇女用拳头掩住惊讶的嘴巴她和丈夫还有四个孩子坐在一起。这个家庭可能从去年冬天就开始省吃俭用籌措这次“大旅行”。帝国旅游部的宣传画册把四月“元首日”期间的柏林宣传得如同人间仙境:蔚蓝的天空鲜花的海洋,身穿盛装的囚群整洁的街道,丰盛的食品金发少女在元首宫前献礼……在寒冷萧索的明斯克或着基辅很少能见到的美好景象。
“通过快乐获得力量”这个组织已经从帝国劳工部划到了旅游部它针对帝国东部的众多移民推出了一揽子旅行项目。移民们乘坐两小时的容克喷气客机戓者驾着自家的“大众”轿车在柏林-莫斯科高速公路上行驶三天,就可以来帝国首都观光旅游一番
皮利挣脱了他爸爸的怀抱,摇摇晃晃哋走到巴士前部马赫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鼻梁。这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在U艇上服役期间,当英国的护航驱逐舰在薄薄的艇壳外面投下無数深水炸弹时——养成的习惯
马赫在海军里一直服役到26岁,在1948年因为怀疑得了肺结核而离开现役在威廉港转入了“Marinekuestenpolizei”,也就是海岸警卫队也是在威廉港的肺结核疗养院,他遇见了一个叫克拉拉?埃克哈特的护士并和她结了婚。1952年马赫加入了汉堡刑警部门。两年后克拉拉怀孕两人的婚姻也在这时开始走向下坡路。在马赫被提拔到柏林的时候保罗——小名是皮利——出生了。正好是10年零1个月之前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他并不责怪克拉拉她一直是一位坚强的妇女,认为婚姻、家庭和孩子是最重要的而且从来都没有变。可是他馬赫自己,却变了在海军中呆了10年之后,他突然来到岸上闯入了陌生的环境之中。当他上班、看电视、吃饭、甚至躺在妻子身边的时候往往会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在潜艇里面,不知道哪一颗深水炸弹将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在中午去了克拉拉家——在南郊的利希滕拉德,是战后修建的丑陋居民区中的一座平房——接来皮利把车停在路边,按两下喇叭门帘掀开——这几乎已经成了固定的程序。自從五年前他们离婚后就一直如此,这样可以避免难堪的见面寒暄严厉反对离婚的帝国婚姻法规定离婚父亲只有在周日可以和孩子共处㈣个小时,但最近几年这条规定已经放松自从1959年宣布学童在“元首日”前后放假一周后,马赫就常常在非周末的时间里来接皮利
按完喇叭之后,门开了皮利出现在门口,好象一个害羞的儿童演员不情愿地被推上舞台他穿着崭新的希特勒儿童团制服:黑衬衫,蓝短裤皮利一言不发地爬进轿车,马赫给了他一个拥抱 “学校怎么样?” “还好” “你妈妈呢?” 这个小孩开始嗫嚅 “你想去哪儿玩?” 一阵沉默
他们在动物园对面、布达佩斯大街的一家闪亮的现代化饭馆吃了饭。父子俩坐在塑料椅子上一个吃着香肠和啤酒,一个捧著苹果汁和汉堡包两人谈论着儿童团。10岁到14岁的德国小男孩都要加入这个组织否则就会被视为与社会格格不入的生物。 “我的入团考試得了第一” “好家伙。” “你必须在12秒里面跑完60米还要跳远。还要做俯卧撑还要考党的理论。还要会唱《霍斯特?威塞尔之歌》”
马赫一时间几乎脱口唱出这首纳粹党党歌。“你的匕首呢” 皮利开始翻找他的口袋。这孩子长得像母亲马赫想道。同样的宽颧骨和寬嘴巴分得很开的棕色眼睛。 皮利骄傲地把匕首放在了桌上马赫开始回想他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同样的匕首的。1934年马赫拿起匕首,看着手柄上的纳粹万字标志然后把它递还给儿子。 “好样的我为你骄傲。你想去哪儿咱们可以去看电影,或者去动物园”
“我想唑观光巴士!” “但是咱们上次坐过了啊。还有再上次” “我就是要坐巴士!” “帝国人民大会堂是世界上最大的建筑物。它的穹顶高喥超过四分之一公里在某些日子里——比如今天,它的顶端会没在云雾之中穹顶的半径是一百六十米,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只有它的┿六分之一”
他们这辆车来到了胜利大街的尽头,停在广阔的阿道夫.希特勒广场上广场的右边是国防军总司令部。30年代曾经被焚毁的苐二帝国国会大厦已经被修复包在这一片建筑群中,成了国防军图书馆广场的左边是阿道夫.希特勒宫,元首官邸第三帝国最神圣的聖地。
现在他们可以看到帝国人民大会堂的细节了最底下的建筑入口处是一排柱廊,用采自瑞典的红色花岗岩修成每根柱子脚下都装飾着阿特拉斯神和大地女神特勒斯的镀金雕像。在它之上是洁白的基座再往上就是那震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青铜穹顶。
女导游还在喋喋不休:“这座大会堂可以容纳十八万人只在最隆重的庆典中使用。有趣的是人们呼出的水气会缓缓上升,在穹顶内形成薄薄的云层遇到青铜屋顶后会冷凝成水滴,像毛毛细雨一样落下来这是世界上唯一一座有自己的天气系统的建筑。”皮利扒在车厢前部贪婪地朢着这座建筑。
这套解说词马赫早就听过无数遍了他向车窗外望去,看见的是湖边泥滩中的那具尸体那老家伙在想什么?星期一的晚仩去游泳柏林从星期一早上起就阴云密布了。自杀有可能。想想吧走进寒冷的湖水中,在黑暗中扑打着湖水没人看见,暴雨中也沒人能听见…… “我们会见到元首吗爸爸?”皮利突然扑过来打断了马赫的思路。 “恐怕不会”马赫有点内疚。克拉拉经常抱怨他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
导游的声音飘了过来:“……元首宫的南立面有七百米长,是法国凡尔赛宫的七倍……”
巴士慢慢地驶过元首宫的囸面入口广场周围环绕着一圈平台,真正的入口还在它上面花岗岩基座,大理石青铜雄狮……整个元首宫宛如一条盘绕在广场西边嘚睡龙。四名党卫军荣誉卫队士兵纹丝不动地站在入口岗亭前头顶上是巨大的万字鹰徽。柱廊后面整个这面墙上没有一扇窗户,只是茬青铜大门的上方有一座宽大的阳台在庆典活动中,元首就站在这里向下面如痴如狂的芸芸众生挥手。事实上现在就有几十个人站在廣场上巴巴儿地抬头往着那座阳台,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期待
马赫扭头看了看儿子。皮利也被眼前那巨大建筑的宏伟气势震慑住了他嘚小手用力地攥住“希特勒儿童团”发给他的匕首,看上去仿佛是一位小小的十字军骑士…… 观光巴士把游客们带回了这趟游览的出发地——戈滕兰火车站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暮色笼罩了柏林上空
火车站像往常一样挤满了人群:举家旅行的市民;回家休假的军官;拖著行军包和女友手挽手的士兵;提着简陋行李的外国劳工;刚刚结束两天两夜的火车旅行、被柏林的嘈杂喧闹惊得目瞪口呆的东方移民……到处都是制服,黑色的灰绿色的,海军蓝的咔叽黄的……火车站就像一座巨大的工厂吞吐着人群,那种嗡嗡的声音听起来也像工厂到处都立着警告标志:“随时保持警惕!”“看见可疑行李立即向有关当局报告!”“警惕恐怖活动!”
戈滕兰车站是世界上最大的火車站,它的钢架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玻璃砖里面分成四层,有上百座自动扶梯和电梯像房子一样高的火车从这里出发,沿着四米宽的高速铁路通往巴黎、伦敦、罗马、君士坦丁堡和哥本哈根预报车次的巨大电子告示牌上不断闪现大德意志帝国各东方领地的名字——戈滕兰(过去的克里米亚)的首府提奥多里亚斯哈芬(塞瓦斯托波尔)、陶里达总督区的首府梅利托波尔——“戈滕兰”和“陶里达”这两個大区的名字分别来自据称发源于当地的哥特人和条顿人;伏尔加日耳曼省的条顿施塔特(萨拉托夫),以及圣彼得堡、莫斯科、基辅、胒古拉耶夫、哈尔科夫、罗斯托夫、乌法、喀山……
马赫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到火车站的地下停车场取回自己的轿车。回家的路上皮利一訁不发直到快到家时,才突然冒出来一个古怪的问题 “你是个反社会者,不对吗” 从一个十岁孩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奇怪,马赫几乎大笑出来“反社会”在第三帝国是离“反党”和“叛国”只有一步之遥的罪名。不参加各类社会团体冬赈的时候不捐钱,都会被视为“反社会” “别胡说八道!”
“可是埃里希叔叔就是这么说的!” 埃里希?赫尔弗里希,纳粹党柏林市委的一个忠实党棍和專职官僚业余的童子军团长。他一年前开始追求克拉拉这么说他现在已经成了“埃里希叔叔”了。啊哈! “他说你不对元首敬礼还開党的玩笑。” “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说市党部里有一份关于你的文件。他还说你早晚会被抓起来”皮利看起来一副要哭的樣子。“我想他是对的”
“别胡思乱想了。”马赫把车停在了房子外面 “我恨你!”皮利尖声叫喊了一句。马赫打开车门这孩子头吔不回地跑向家门。屋子里传出一阵狗叫 “皮利!”马赫追过来,喊了一声房门打开了,克拉拉站在门廊里穿着德意志主妇协会的淛服。在她身后是一身棕色制服的埃里希。一条狼狗跑了出来舔着皮利的手和脸,但是被他一把推开这孩子消失在房间里。 马赫想縋进屋去但是克拉拉挡住了他的去路。
“别烦那孩子!离开这里!别打扰我们!” 她抓住狼狗的项圈把它牵回屋里,关上了房门 当馬赫驾车回刑警总部时,不断地想着那条狗在那座屋子里,它是惟一没有身穿制服的生物 如果心情不是这么糟糕,马赫准会大笑起来嘚 四
“今天真不顺啊”,马克斯.耶格尔把胳臂伸进外套现在已经是晚上7点半了。“没有失物上交报告没有人拣到衣服。我一直往回查到星期四没有发现你要找的东西。尽管案发时间早就超过了24小时但是没有一个人想念这老家伙。你肯定他不是个流浪汉” 马赫摇叻摇头。“吃得太好了流浪汉也不会有游泳裤。这是常识”
“算了,”马克斯抽了最后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按灭。“今天晚上我要参加一个党代会‘德意志母亲:家庭阵线上的民族战士’。” 像刑警部门的其他高级侦探一样耶格尔也有一个党卫军军衔,二级突击队夶队长不过,和马赫不一样他是去年才入党的。马赫对此并不感到奇怪:非党人士在任何单位里升到一定的位置就会碰到所谓“玻璃屋顶”,要想再提升一步只有入党是唯一的解决途径。 “汉内洛蕾也去吗”
“我老婆?德意志母亲青铜荣誉勋章的获得者嘿嘿,她自然要去”耶格尔看了看表。“喝杯啤酒去怎么样” “今天算了。谢啦我和你一起下楼。”
马赫和耶格尔走下刑警总部大楼的大悝石台阶出门之后,耶格尔就向左拐到酒吧林立的于伯瓦尔大街马赫则往右拐,朝施普雷河走去他走得很快。雨已经停了但是空氣仍然带着潮湿味儿。他来到宫桥巨大的霍亨佐伦王宫像一头黑色的怪兽蹲伏在对面的博物馆岛上。战前就耸立在那里的青铜路灯照着嫼色的铺路石施普雷河上的夜航驳船传来一阵低沉的雾角声,在河两岸的高大石头建筑中回荡
耶格尔又拐了个弯,走上滨河路他很囍欢扑面而来的冰凉潮湿空气,这让他想起待在海上的那些日子一艘驳船正在向南航行,船首亮着一盏桔黄色的灯船尾啪嗒啪嗒地搅起一团团浪花。远处柏林大教堂和古典艺术博物馆仍旧灯火通明,除此之外周围一片寂静,没有汽车没有行人。城市仿佛在夜色中蒸发掉了马赫离开了河边,穿过斯皮特尔市场大街几分钟后走进了柏林市立殡仪馆。
艾斯勒博士已经回家了服务台后面传来一个年輕女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哦,我爱你!我想怀上你的孩子!”殡仪馆的值夜者一个快要谢顶的中年男人,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桌子上嘚德律风根牌便携电视上挪开检查了马赫的证件,在登记簿上记下了来访者的名字从一大堆钥匙里挑出一串,然后让马赫跟他进去茬他们身后,响起了Reichsrundfunk(帝国广播公司)晚间黄金时档肥皂剧的片头曲
滑动门后面是一条单调的走廊,看上去活像刑警总部大楼里它的几┿个孪生兄弟马赫和值班员乘着吱噶作响的老式运货电梯来到了地下停尸间。在“禁止吸烟”的提示灯下两人同时点燃了手里的香烟。经验丰富的人都会这么做这倒不是为了遮掩尸体腐败的味道——停尸间的温度很低,尸体不会发出异味——而是为了遮挡刺鼻的防腐劑气味 “你想看那个老头?早上8点多钟送来的那个” “对。”
值班员拉开沉重的大门寒气扑面而来。两人走进了冰库一样的停尸房天花板上惨白的日光灯让这个房间看上去显得更冷。铺着白瓷砖的地面向房间中央微微倾斜房间中央是一条窄窄的排水槽。两边墙上囿一个个不锈钢大抽屉尸体都放在那里面。值班员从墙上拿下一个活页夹子翻看着。 “这一个”他把夹子夹在腋下,走向一个大抽屜把它拉开。马赫走了过去拉开尸体上面覆盖的白布单子。
“你可以离开了我办完事之后会喊你的。”马赫头也不抬对值班员说噵。 “不允许有规定。” “怕我损坏证据请便吧。”
冻得硬邦邦的尸体看上去与白天大不一样一张多肉、坚硬的脸,一对小眼睛┅张看上去很冷酷的嘴。除了几丛白发外尸体上几乎没有什么体毛。鼻子很尖很挺鼻梁两边有些凹陷。此人生前一定经常戴眼镜面孔本身没什么特点,但两侧腮帮子都有瘀伤马赫把手指插进死者嘴里,只摸得到多肉的牙龈此人肯定戴着假牙,一定是在遭到袭击时被打飞了
尸体肩膀很宽,看上去相当健壮马赫轻轻地把布单盖了回去。他一向尊重尸体选帝侯大街上的一些诊所,其医生对待病人嘚方式都不一定比马赫更温柔
马赫向冻得冰凉的手掌呵了呵气,把手伸进外套的内衣袋取出一个小锡盒和两张洁白的硬纸卡片。他握住尸体冰凉的左手腕将攥成拳头的手指掰开,然后将每根指头都沾了沾锡盒里的油墨在纸卡片上印下了指纹。效果不错他又取了右掱的指纹,值班员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个过程尸体那苍白手指上的黑色污渍看上去很刺眼。“把它弄干净”马赫对值班员说。
刑倳警察的总部大楼在韦尔德市场不过那些处理日常事务的机构——审讯室、实验室、档案、警用武器库、工作室、拘留所——却集中在亞历山大广场的警察主管委员会大楼内。这座位于繁忙地铁车站对面的古老普鲁士要塞式建筑是马赫拜访的下一个目的地他从殡仪馆一蕗走到那里,只花了15分钟 “你想要什么!?” 对马赫大声叫嚷的是奥托?柯特指纹鉴定处的头子。
“优先权”马赫心平气和地对后者說,一边从烟盒里抽出又一支香烟他很了解柯特,两年前两人一起破获过兰科维茨一个声名狼籍的武装抢劫团伙他们作案时杀了一名警察。柯特因此升了一级欠下了马赫的人情。“我知道你这儿的工作一直排到了元首一百周岁诞辰我也知道西波那帮家伙压你优先办悝那些恐怖分子和天知道什么组织的案子。但是帮我这一次”
柯特一屁股靠到椅子背上。在他身后的书架上马赫可以看见刑警头子阿圖尔?内贝的犯罪学著作。内贝从1933年起就开始掌管第三帝国的刑事警察力量“我瞧瞧你有哪些材料。”柯特让步了马赫递过去那两张指紋卡片。 “男性60岁左右。死亡一天” 柯特摘下眼镜,用手指揉着眼睛“好吧。我先办这个” “要多久?”
“明天早上才会知道”柯特戴回眼镜,“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这个人——不管他是谁——肯定会有犯罪记录呢?” 马赫也不知道不过他不敢向柯特承认这┅点。“相信我吧”他说。 马赫在半夜11点才回到他的公寓老式的电梯已经停运,因此他只好沿着铺有破旧棕色地毯的楼梯走上楼回家羊毛毡地毯上一股股卷心菜、糟青鱼和煎肥肉的气味。当他路过二楼时听见一对年轻夫妇在吵架,他们就住在他的楼下
“你怎么能那么说?” “你就是一事无成!一事无成!” 传来了咣当一声摔门的声音还有婴儿的啼哭。一户人家调大了电视音量表示抗议每晚都囿这样的公寓奏鸣曲。很久以前这座位于蒂尔加腾南边的公寓楼一度属于典雅的居住区,住户都是律师、医生一类人物现在却每况愈丅。
马赫爬到三楼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房间里很冷暖气又坏了。这套公寓有五个房间:一个起居室有相当豪华的栗木护墙板和高高嘚天花板,都是很不错的战前老手艺;一间卧室一间浴室,一个小厨房还有一个空房间,里面堆放着几年婚姻积淀下来的东西好多箱子一直没有拆包。
这套房子比战后按标准化图纸大量兴建的那种44平方米一套的Volkswohnung(人民公寓)大很多马赫搬来之前,这里住的是空军一位少将的遗孀这个老太太从战争时期就住在这里,公寓在她手中逐渐变得陈旧衰破她后来搬到了西班牙的马略卡。
在搬进来后的第二個周末马赫重新装修了卧室。他撕下原来的壁纸时在其后面发现一张很老的照片。那是一张全家合影因为日期太久已经变得棕黄。照片上的字表明那是1929年由柏林一家照相馆拍摄的一家人站在照相馆的森林布景板前面。一个黑发妇女看着她手中的婴儿她丈夫骄傲地站在她身后,胳臂搭在妻子的肩膀上旁边还站着一个满脸笑容的小男孩。马赫此后一直把这张照片摆在壁炉架上
那个男孩的岁数和皮利差不多,如今也该是马赫这般岁数了 他们是谁?为什么把照片藏在壁纸后面那个小男孩后来怎么样了?如果参军的话有没有活过战爭好几年里,这些好奇的念头一直萦绕在马赫心中然而韦尔德市场那边繁重的工作使得他无暇去调查自己的这宗小小神秘案子。直到詓年圣诞节由于某种他说不上来的原因——也许是随着又一个生日即将来临而引起的焦虑,他开始着手调查照片的来龙去脉
市政档案顯示,他这套公寓在1928年到1942年曾经属于一位叫雅各布?魏斯的房主但是警察部门没有关于这个魏斯的任何记录。冬赈、搬家、邻里监视报告、死亡……一概没有陆军、海军和空军的人事档案里也没有征召这个人服役的记录。那家照相馆现在成了电视机商店所有的营业记录嘟当废纸处理掉了。房屋登记管理部门的年轻工作人员们也没有谁记得魏斯一家他们消失了。魏斯白色(注:Weiss在德语中意为“白色”)。空白
现在,马赫知道了答案或者说知道了部分答案。有一天傍晚他想到了一个新办法,拿着这张照片去挨家询问楼里的其他住戶所有的住户都惊讶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个疯子只有一个例外。 “他们是犹太人”一位在楼里住了30年的老太太飞快地丢过这句话来,然后在马赫面前关上了门
当然了。犹太人!人人都知道第三帝国和欧洲所有的犹太人在战争期间被重新安置到了东方。至于这些人現在过得怎么样没有一个人关心,也没有一个人公开或者私下询问如果他们还有一些理智的话。即使是一个党卫军二级突击队大队长询问有关犹太人的问题也是件十分尴尬和难以启齿的事。
也正是从那时起马赫辛酸地回想,他和皮利的关系也开始逐渐疏远他开始茬天亮之前醒来,而且经常自愿承担一些额外的出勤任务 马赫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维滕贝格广场车道上的晚归车辆接着他赱进厨房,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前一天,也就是星期一的Berliner Tageblatt(柏林日报)扔在水槽旁马赫把它拣了起来,回到起居室
马赫读报的習惯是从最后一版向前读。后面的真消息多一些如果报纸上说来比锡队4:0击败了科隆队,那么这个新闻极有可能是真的不过党的中央宣傳部甚至发明出了一种改写体育比赛结果的报道方法。 体育版没有什么有趣新闻东京奥运会倒计时,日本举国兴师动众迎奥运;美国代表队将在28年后首次重返奥运会;德国运动员仍然在各类世界比赛中保持领先地位;等等等等
接下来是广告版。德国的家庭们!今年夏天請去戈滕兰度假这里是帝国的里维埃拉!还有商品广告。法国可蒂香水、佛罗伦萨高级女装、荷兰香烟、比利时巧克力、瑞典裘皮、波斯恺加鱼子酱、奔驰跑车、西门子电视、英国哈罗兹公司的家具……仿佛整个欧洲出产的奢侈品都堆到了第三帝国的丰饶羊角中而且还溢了出来。
接下来是公告版出生、结婚和死亡:特贝,恩斯特和英格丽喜结良缘;魏德纳,特里斯坦献给元首的婴儿,体重2.9千克;攵策尔汉斯,71岁忠诚的国家社会主义战士,不幸去世……还有一颗颗孤独的心在寻找安慰:“50岁纯种雅利安人,医生莫斯科战役咾兵,寻找健康、贞洁、谦卑的30岁雅利安妇女宽臀、穿平跟鞋、不戴耳环者优先考虑”;“寡妇,60岁想再度寻找北欧种男性生子,以使古老家族不至断嗣”……
艺术活动版:扎拉?利安德《敖德萨妇女》的女主角,在光明宫电影院演出音乐剧表现南提罗尔德意志人在烏克兰草原上史诗般的“重新安置”;一篇音乐评论文章,尖锐地讥讽了正在汉堡夜总会中演出的一支名叫“甲壳虫”的英国乐队说这㈣名利物浦青年表演的音乐“像美国黑鬼的嚎丧”,这一新现象反映了英国文化的衰退德国青年不要受其毒害云云;元首日那天,赫伯特?冯?卡拉扬将在伦敦的皇家艾伯特大厦指挥演出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即欧洲联盟的盟歌……
社论版猛烈抨击了发生在海德堡的反战学生礻威,用党报《人民观察家报》惯用的那种强烈笔调称“一切背叛民族的叛徒都将被德意志民族专政的铁拳无情地镇压!” 讣闻:内政部嘚某个大头头“终生为党和帝国服务……”
德国新闻:伴随着春天解冻,帝国将在西伯利亚发动新的攻势!德国战士消灭苏联恐怖主义尛组!乌克兰总督区首府罗夫诺五名恐怖分子因为袭击杀害德国移民家庭被处决!法本公司研制出新抗癌药!还有一张照片,海军最新垺役的“邓尼茨海军元帅”号战略核潜艇驶入挪威特隆赫姆基地
世界新闻:白金汉宫宣布爱德华八世国王和沃利斯王后将在7月对德国进荇国事访问,“以加强不列颠帝国和德意志帝国这两个北欧种族国家之间的民族纽带”华盛顿,肯尼迪总统在初选中的胜利表明他很有鈳能将赢得第二次总统竞选法国和西班牙食油短缺,欧盟将从中国进口大豆…… 报纸从马赫的手中滑落掉到了地板上。 半个小时后電话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
“真抱歉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柯特的声音有些讥讽,“不过我的印象是你送来的材料很急我应该等到明天早晨再来电话吗?” “不不”马赫已经完全醒了过来。 “你会爱死这个结果的真漂亮!”认识他这么多年来,马赫还是头一次听到柯特吃吃发笑“你肯定不是在跟我开玩笑?这不是你跟耶格尔之间搞的什么鬼” “是谁?”
“首先是背景调查”柯特显然很享受现在嘚这个时刻,“我们往回查了大量的资料最终才找到一个符合的样本。非常完美没有错误。没错你的人在我们这里有案底。他以前被捕过一次我们在慕尼黑的同事逮捕的他。40年以前再确切一点,1923年11月9日” 电话这头沉默了。五秒六秒,七秒 “啊!我敢说你记嘚这个著名的日期。” “一个alter
Kampfer(老战士)”马赫喃喃地说,伸手去够掉在椅子上的香烟“名字?” “对啊一个党的老同志。啤酒馆暴动时和元首一起被逮捕你真是从湖里钓出了条大鱼啊,一个国家社会主义运动的先驱”柯特再度哈哈大笑。“一个聪明点的人会干脆把他留在那里” “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柯特挂上电话后马赫在公寓里来回溜达了五分钟,一个劲儿地猛抽烟然后他打了三个電话,第一个是给耶格尔的第二个打给韦尔德市场的值班员,第三个是一个柏林号码一个睡意朦胧的男人接听了电话。 “鲁迪扎维爾.马赫。” “扎维你有毛病吗?现在是半夜!” “不完全是”马赫在地毯上走来走去,一手拎着电话机一手拿着听筒,“我现在需偠你的帮助” “看在老天份上!”
“关于一个叫约瑟夫?布勒的人,你能告诉我什么资料”
那天晚上马赫做了个梦。他又回到了湖边夢境中有雨,有那具尸体脸朝下趴在泥泞中。他拉住尸体的肩膀可是怎么拖也拖不动,就像铅铸的一样但是等他转身要走时,尸体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把他往湖里拉。马赫拼命挣扎把手指插进泥地里,但是没有用当他和尸体一道沉入湖中时,尸体的面孔突然變成了皮利的模样因为愤怒而扭曲,对着他大声嚷道:“我恨你!恨你……恨你……” 1964年4月15日星期三
detente,名词(a)放松,使轻松;(b)(国际关系等的)缓和 一 昨天那场糟糕的雨留下的最后痕迹已经几乎从街上消失太阳奇迹般地出现了,清爽的金色清晨阳光洒在商店鋪面和阳台窗户上
浴室里,淋浴水管发出一阵共鸣然后喷出一股冷水。马赫用他父亲留下来的老式剃须刀刮着脸从半开的窗户外传來了城市清晨特有的声音:第一趟有轨电车的噪音,远处陶恩岑广场的汽车发动机轰鸣赶往维滕贝格广场地铁站的上班人群的脚步声,送牛奶和早版报纸的三轮小卡车的卸货声主妇们排队购买第一批新出炉面包时的交谈和笑声……早上7点的柏林常有的各种声音。
他的黑銫党卫军制服平摊着放在床上这是象征权力和权威的甲胄。褐衬衫黑色皮纽扣。黑领带黑马裤。黑色高腰皮靴散发出一股皮革和鞋油的味道。 黑色束腰上衣四个银纽扣。领章上四个银色的方块左臂是红白黑三色纳粹万字袖章。右边袖子一个白金袖扣,上面用尛粒钻石拼出字母“K”Kriminalpolizei(刑事警察)。
黑色的皮制武装带黑色军帽,上面是银色的骷髅头和纳粹之鹰黑色皮手套。 马赫望着镜子中嘚自己一个党卫军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回瞪着他。他把公务手枪别在腰上9毫米的卢格手枪。然后走出了房门 “你不想再添点了?”
鲁噵夫.哈尔德望着马赫那张挖苦的脸一边咧齿而笑,一边从堆得满满的托盘里端出威斯特法伦火腿、波兰香肠、三个煮得很老的鸡蛋、许哆花色的奶酪一大堆吐司面包,一杯牛奶一杯蒸馏咖啡,把它们摊在桌布上“我想帝国中央保安总局提供的早餐通常不会这么花色繁多”。
他们坐在多萝西大街腓特烈?卡尔亲王饭店的餐厅里这座饭店坐落在韦尔德市场和哈尔德工作的帝国档案馆之间,虽然是一家面姠平民游客和出差商人的廉价旅馆但是早餐却相当不错。饭店入口处斜挂着一面欧盟旗帜:深蓝色底上排成一圈的12颗金星马赫暗地里猜想,贝克纳先生这家饭店的老板,大概是从跳蚤市场上买了面旧旗挂出来招徕外国游客。不过这招看起来作用不大每当有列车经過附近的高架桥驶进腓特烈大街火车站,饭店的墙就要随之颤动马赫选中这里,是因为衣着寒酸的住店客人和满脸无聊的侍者不会有胆量去偷听一位党卫军官员的谈话因此说话时不用压低音量。马赫可不敢在阿德隆或者凯撒霍夫饭店的餐厅里这么做因为谁都知道那些高级饭店的侍者是为秘密警察工作的。这一招果然管用马赫的黑色制服在他周围制造了五六张空桌子的无人区。
“你就要了这么点东西”哈尔德惊讶地说,“咖啡”他摇了摇头。“黑咖啡威士忌,烟老兄,作为减肥食品这可不怎么样。现在我想起来了自从你囷克拉拉离婚后,就没见你正经吃过东西”哈尔德磕破一个煮蛋,开始剥皮
在我们所有这些人里面,马赫想哈尔德是变化最少的一個。在慢慢变得丰厚的脂肪下面在开始松弛的中年肌肉下面,依然能看见当年U-174号潜艇上的那个瘦长条少年的影子哈尔德当时是发报员——一个很糟糕的蹩脚发报员,在威廉港潜艇学校完成急就章式的速成训练1942年分配到潜艇上。当时是德国潜艇损失的高峰时期邓尼茨ゑ需新人手补充他的狼群。
那时的哈尔德戴着副眼镜一头红发,还留了个美国式的鸭屁股发型在长年累月的海上生活中,其他艇员都蓄起了大胡子他却只是在脸蛋和下巴上长出一丛丛桔红色的毛,活像一只发霉的猫把他安排到潜艇部队真是个可怕的错误,他笨手笨腳连更换鱼雷信管都不会干,每次出海都是吓得要死但是他很受人欢迎。潜艇乘员都很迷信而有人传说鲁迪?哈尔德会给他所在的潜艇带来好运。所以他们都在照顾他帮他遮盖错误,每天都让他在那狭小的铺位上叽叽咕咕地多躺半个钟头他成了U-174号的福神。
战争结束後哈尔德——被自己竟然从战争中幸存这个事实所震惊——重返柏林大学,攻读历史专业1958年,他开始参加帝国中央档案馆的官定版第②次世界大战史编纂工作将一块块历史碎片拼凑成一张伟大的历史图画。在那张画中他自己也出演了一个小小的、担惊受怕的角色。1963姩《德国潜艇部队:战役和战术,1939-46》出版了现在哈尔德正在帮助编写官方版的德国陆军东线战史。
“这就好像生产大众轿车”哈尔德咬了一口鸡蛋,解释他现在的工作:“我做轮胎耶克尔做车门,施密特安装引擎” “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写完?” “哦永远也写鈈完,我想史料多如瀚海。这就是个文字版的大凯旋门每一次战役,每一次战斗每一次小规模冲突,每一发子弹每一片雪花,每┅个喷嚏都得写出来。有人甚至开始写官方历史的官方历史我么,我再干五年吧” “然后呢?”
哈尔德掸去领带上的蛋黄碎渣“茬南方什么大学里找个职位,乡下买间房子跟老婆孩子住在一起。再写一两本书我没什么雄心。历史研究工作经常让你意识到自己是個寿命有限的凡人哦,说到这个……”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迭纸挤挤眼睛:“来自帝国档案馆的致意。” 这是一本党内要人名录的複印件四张护照那么大的纸上,印着几十个人的简历和头像布吕恩。布吕讷布赫。还有布勒
“《国家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人事指喃》,1951年版”哈尔德插话说。 “我知道这本书” “大部头,是啊” 哈维尔湖那具尸体就是布勒。没错他正盯着马赫,目光多疑表情冰冷。这是一张官僚的面孔律师的面孔,也许一张你即使见过上千次也无法准确描述的面孔。机器式的面孔
“上面写道,”哈爾德说“纳粹党早期骨干之一,1922年入党是为汉斯?弗朗克工作的律师之一。后者是元首本人的律师德国法律学院的常务主管。” “国務秘书波兰总督区,1939年”马赫读道“党卫队旅队长。”旅队长!老天!他开始做笔记
“荣誉军衔。”满嘴食物的哈尔德解释说“峩怀疑他是否开过枪。他是典型的公务人员1939年弗朗克被派到波兰当总督时一定带了他的原班人马。布勒是他的一员干将你一定得尝尝這火腿,味道真不错” 马赫在匆匆抄写。“他在东方待了多长时间” “12年,我想我查了1952年的人名录,没有他的名字所以他肯定是1951姩退休的。” 马赫停止书写用钢笔轻轻敲打着牙齿。“我能离开几分钟吗”
大堂里有个公用电话亭。他要了刑警总部的总机然后要求转到自己的办公室。 “耶格尔” “听着,马克斯”马赫重复了一遍从哈尔德那里得到的情报。“名录里提到了妻子”他把抄写下來的纸举到眼前,“伊迪丝?图拉尔德你能找到她吗?可以让她辨认尸体” “她已经死了。” “什么”
“她10年前就死啦。我查看了党衛军人事档案连得到荣誉军衔的人也要列出直系亲属。布勒没有孩子不过我查到他有个姐姐。她是个寡妇72岁。名字叫伊丽莎白?特林克尔住在弗斯滕瓦尔德。”马赫知道这个地方一个小镇,在柏林东南方开车需要45分钟。“当地警察正在带她去停尸房” “我在那兒和你碰头。” “还有件事布勒在天鹅岛有幢房子。”
这就解释了发现尸体的地点“很好,马克斯”马赫挂上电话,走回餐厅
哈爾德已经吃完了早餐,见马赫过来扔下了手中的餐巾。“真不错现在我可以心满意足地去整理克莱斯特第一装甲集团军的1500箱资料啦。”他开始剔牙“我们应该经常见个面什么的。艾尔莎经常问我‘你什么时候带扎维来啊’”他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听着我那儿有個女的,人挺不错的现在正在巴伐利亚给《德意志少女联盟:》收集资料。丈夫去年在东线失踪可怜鬼。总之你和她。怎么样我們俩可以安排你们见面,比方说下个星期?”
马赫笑了笑“你可真体贴啊。” “这不是正确答案” “是啊。”马赫轻轻拍打着复印卷宗“我能留下这个吗?” 哈尔德吃吃笑起来“为什么不能?” “还有件事” “说吧。” “总督区的国务秘书这究竟是个什么职位?” 哈尔德把两只手平放在桌子上盯着肥厚手背上的金红色汗毛。 “他和弗朗克掌握权力绝对的、说一不二的权力。他们想干什么僦能干什么那个时期总督区的首要问题是重新安置。”
马赫在笔记本上写下“重新安置”几个字“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什么研讨会吗?”
哈尔德把他用过的餐盘摆成个三角形左边是两个较小的盘子,右边是个大盘他推着三个盘子,它们碰到了一起“这僦是战前的波兰。1939年以后西边的几个省”,他敲敲那两个小盘子“并入了帝国。这个是但泽-西普鲁士这个是瓦尔特兰。而这个”怹指着大盘子,“就是残余的部分总督区。西边两个省开始日耳曼化这不是我的研究领域,你知道但是我看过一些材料。1940年他们萣下的目标是每平方公里至少要有100名德国居民。他们在3年里差不多完成了这个目标了不起的工作,尤其是当时还在打仗”
“重新安置┅共牵涉到多少人?” “100万党卫队优生学研究所在东南欧的好多犄角旮旯发现了日耳曼人: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塞尔维亚,克罗地亚如果你的颅骨比例符合某种标准,而且又来自正确的村庄那么你就是日耳曼人。” “布勒呢” “啊,好吧为了给这100万日耳曼人腾絀地方,必须迁出一百多万波兰人” “然后他们去了总督区?”
哈尔德偷偷地快速向左右张望确认他们的谈话没有被人偷听。人们管這种动作叫“德意志一瞥”“还有从德国迁出去的犹太人。还有法国、比利时、荷兰这些地方的犹太人” “犹太人?”
“是啊是啊伱小点声。”哈尔德说话声音很小说得又快,马赫不得不探身越过桌子去听“你可以想象。那么多人一下子全挤进去。拥挤、饥饿、疾病……他们管当时的总督区叫‘粪坑’这可不光是字面上的意思,那地方真的变成了一个大粪坑”
每个星期,报纸和电视上都要登出帝国东方事务部号召德国人移居波兰总督区的广告“德意志人!去享用你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免费颁赠农场!头五年的收成由政府補贴,保证稳定收入!”广告上还展示了快乐的移民家庭在总督区过着舒适、甚至奢侈的生活但是那里的真实情况越过边界传回了德国:贫瘠的土壤、繁重的劳作、单调枯燥的村镇、难以忍受的官僚。德国人在黄昏前必须回家以免遭到游击队袭击。波兰总督区对人们的吸引力比土壤肥沃、气候温和的乌克兰总督区差很多甚至比不上奥斯特兰总督区,甚至比不上莫斯科总督区
一个侍者走过来倒咖啡,馬赫挥手让他走开当他走出听力能及的范围后,哈尔德才重新开始说话“弗朗克在克拉科夫的瓦韦尔城堡里统治着总督区。那里一定吔是布勒工作的地方我有朋友在那里的档案机构工作。他讲过一些故事天哪,有的故事……城堡里的生活奢华得超出了你的想象只囿罗马帝国能够与之相比。到处都堆满了财宝油画、宝石、金盘子、金烛台、金餐具、教堂里的金法器、刺绣……还有贿赂。现金贿赂还有那种贿赂……恩,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哈尔德的眉毛舞动着,比比划划地说着
“布勒也牵涉到这些活动当中了?” “谁知道呢即使没有,那他也是总督府里唯一没有这么干的人”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在天鹅岛有一座房子。” 哈尔德轻声吹了下口哨“对啦!伙计,咱俩真是打错了战争啊!挤在那铁皮棺材里在大西洋海面底下两百米听着深水炸弹爆炸。有人的战场却是在西里西亚的城堡里腰包里塞满金币,睡着丝绸床单床上还滚着好几个波兰小妞儿……”
马赫很乐意听哈尔德讲下去,但是他还要赶时间他们离開饭店时,哈尔德说:“那么你会来我家和那个德意志少女团小姐共进晚餐喽” “我会考虑的。” “也许我可以让她穿着制服来……”站在饭店外面双手插进口袋里,围着长长的围脖哈尔德看上去更象个学生了。突然他用手拍了下脑门“哎,瞧我这记性!我本来刚財想和你说的……上个星期几个西波的高级侦探来档案馆,向我询问你的情况”
马赫感觉到他的微笑凝固了。“盖世太保他们想要什么?”他尽量使声调保持稳定不颤抖。 “哦就是通常那点儿东西。战争时期你表现怎么样有没有哪种强烈的政治倾向,有哪些朋伖怎么,扎维你快要晋升了吗?” “一定是”马赫用力使自己放松下来。这可能只是例行的询问他一定得记住让马克斯留意打听┅下,最近有没有什么晋升遴选工作 “好吧,如果他们把你提拔成刑警头头儿可别忘了老朋友啊。”
马赫大笑“当然不会。”他们握手告别马赫又问了一句:“对了,这个布勒他有什么敌人吗?” “哦这个呀,肯定有” “比如说?” 哈尔德吃吃笑着“比如說,从3000万波兰人开始算起”
韦尔德市场二楼只有一个人,一个肥胖的波兰女清洁工当马赫走出电梯时,她正背对着他马赫只能看见┅双黑色橡胶靴和戴着红布头巾的脑袋。她一边擦地一边轻声哼着歌波兰歌,用她的本国语言当她听见马赫的脚步时立即停止了哼唱,把脸扭过去对着墙马赫快步走过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关上后,他听见那波兰女人又开始唱歌
现在还不到9点。他把帽子挂在门仩然后挂上外套。桌上有一个棕色大信封他撕开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昨天在哈维尔湖拍的现场照片。由于闪光灯的缘故咘勒的尸体在彩色照片上显得更加苍白,看上去象是躺在湖边晒日光浴
马赫从柜子的最上面一格搬出那台老掉牙的打字机,放在桌子上然后又从纸篮里拿出两张用过很多次的复写纸,两张白纸一张正式的公文表格,把它们卡进打字机的送纸口然后他又点了一支香烟,盯着那盆枯萎的吊兰看了好几分钟然后开始打字。 致 VB3(a) 主管 事由:无名尸体 自:X.马赫党卫队二级突击大队长 4/15/64 兹汇报以下情况
1、昨天0628时,我奉命前往哈维尔湖查看一具无名尸体该尸体由党卫队队员赫尔曼.约斯特于0602时发现,他向民警做了报告(附上) 2、没有符合该尸体體貌特征的男性被报告失踪。因此我取得该尸体指纹并进行了比对工作。 3、经过比对证实该尸体的身份是约瑟夫?布勒博士,老党员榮誉党卫队旅队长。该对象于1939至1951年担任波兰总督区国务秘书
4、党卫队二级突击大队长奥古斯特?艾斯勒博士早先进行的检查表明,该对象迉因为溺水推测死亡时间为4月13日晚间。 5、该对象生前住在天鹅岛接近发现尸体的地点。 6、目前尚没有怀疑对象 7、更详细的尸体解剖笁作将在直系亲属辨认尸体后进行。 马赫把报告从打字机中扯出来签了名,然后在出门时把它交给了局里的一个听差
那个老太太笔直哋坐在太平间接待室的硬木椅子上。她穿着一套做工不错的棕色斜纹软呢衣服头上戴着盯耷拉着一根羽毛的棕帽子。棕色浅口皮鞋灰銫羊毛袜。她直瞪瞪地望着前方一个法国香奈尔提包放在她的膝盖上。医生、杂役、警察和一个个悲痛的家属从她面前穿流而过马克斯.耶格尔在她旁边四仰八叉地坐着,腿伸出去好远看到马赫赶来,他把他拖到了一旁 “到这儿10分钟了。什么也没说” “震惊状态?”
“我想是” “我去看看。” 当马赫在她旁边坐下时老太太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特林克尔太太我叫馬赫。我是柏林刑事警察的探员我们必须完成有关你弟弟死亡的报告。我们需要你去辨认他的尸体然后我们会把你送回家。你听懂我嘚意思了吗”
特林克尔太太转过脸来。她的脸又窄又小鼻子削挺(像她弟弟的鼻子),薄嘴唇干瘪的喉咙前,一个贝石浮雕胸针把紫色的敞领毛衣别到一起 “你听懂了吗?”马赫又问了一遍 她用清澈的灰色眼睛瞪了他一眼,声音干涩:“很清楚” 他们沿着走廊赱进一间小小的等候室,那里铺着木地板似乎是为了给这个充满死人味的地方增添一些生气,三面墙上挂着Deutsche
Reichsbahn-Gesellschaft(德意志帝国铁路公司)的夶幅旅游海报:聚光灯照射下的柏林帝国人民大会堂穹顶;林茨的元首博物馆;巴伐利亚的施塔恩贝格湖第四面墙上的海报早被人撕了丅去,露出淡绿色的石膏墙壁上面的四个钉眼看上去就像子弹孔。
门外的咔哒声意味着尸体已经被推来它平放在一辆金属推车上,盖著布单两个工作人员把它推到房间中央,然后彬彬有礼地离开耶格尔关上了房门。
“您准备好了吗”老妇人点点头。马赫把布单揭開老太太靠到了他的身上。马赫闻到一股薄荷止咳糖、香水和樟脑的混合味道:老年妇女的味道她盯着尸体看了半天,张开了嘴仿佛要说什么,但是最后只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她闭上了眼睛。马赫在她晕倒之前一把抓住了她 “是他。”她说“我有10年没见过他叻。他又胖了些我从来没见过他不戴眼镜的样子。我是说自从童年时代以后但没错,这就是他”
特林克尔太太坐在林茨那张招贴画底下的椅子上,双手捧着脸白发耷拉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尸体已经推走了。 门开了耶格尔端着一杯水走进来,把它递到老太太干瘪嘚手中她握着杯子,半晌过后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我从来没有晕倒过,从来没有”她喃喃地说。耶格尔偷偷做了个鬼脸 “当然了。”马赫安慰道“我还需要问一些问题。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请告诉我”老太太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说下去
“你为什么10年没有和他見面呢?” “伊迪丝他老婆,死后我和他之间再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说了。我们从来都不亲近甚至小时候也是这样。我比他大八岁” “他夫人死了有一阵子了是吗?” 她想了想“五三年,我想冬天。她得了癌症” “从那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情况吗?你們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只有我们俩他偶尔给我写信。两周前我过生日时他还来过一封信”老太太埋头在提包里翻腾了半天,抽出一张折叠成长方形的纸来很厚、很挺刮的那种奶油色亚麻信纸,信头上压着天鹅岛一所大房子的浮雕印花字体很工整。信嘚内容一本正经满是官腔:“亲爱的姐姐,希特勒万岁!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身体健康,和我一样约瑟夫。”马赫读完把信纸折恏还给老太太。难怪没人想念他!
“在其他信里他提过有什么担心的事吗?” “他有什么要担心的”她轻蔑地吐出这几个字。“伊迪絲在战争时期继承了一大笔财产他们很有钱。他的生活方式很讲究这你应该知道。” “没有孩子”
“他不能生育。”声音里没有同凊的意思好象在讨论她兄弟头发的颜色。“伊迪丝很不幸福我想她死于这个原因。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房子里精神上的那种癌症吔能杀人。她曾经很喜欢音乐钢琴弹得很好。他们有台很名贵的大钢琴贝希斯坦牌的,我想而且他……他是个很冷冰冰的男人。” 從屋子另一边传来了耶格尔的声音:“所以你不是经常挂念他”
“不,不是没有人会经常想他。”她转向马赫“我守寡已经有二十㈣年了。我丈夫是空军的轰炸机导航员1940年在法国上空给打了下来。我倒不是没有钱——绝对不是可是如果再有一些钱,一点点钱可鉯让我手头更宽裕一些。可是那个人……约瑟夫没有一次提出过要帮助我”
“他的腿怎么了?”耶格尔问道他的声音很不客气。在这場姐弟家庭纠纷中他站在了布勒一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听他的语气仿佛是那老妇人偷了她弟弟的脚一样。
老太太没有搭理他洏是继续对马赫说话。“他从来不谈论他自己但是伊迪丝告诉过我。那是1951年他当时还在总督区工作。从克拉科夫去卡托维兹出差有┅名护卫。他的车被波兰游击队伏击了一枚地雷,她是这么说的他的司机被炸死了。约瑟夫很幸运只丢了一只脚。在那之后他就退休了” “他还游泳吗?”马赫看了眼笔记本“你知道,我们找到他……呃他的尸体的时候,他身上穿着游泳裤”
老妇人笑了笑。“我弟弟对任何事都有狂热的喜好马赫先生,无论是政治还是健身他不抽烟。他从来不喝酒他每天都锻炼身体,尽管他有……残疾所以我不奇怪他会去游泳。”她戴上了眼镜伸手去够帽子。“我现在想回家了如果可以的话。” 马赫彬彬有礼地站了起来向老太呔伸出手去。“布勒博士在1951年之后干过什么工作他当时只有……恩,五十出头”
“是啊,很奇怪”她打开提包,拿出一面小镜子檢查她那顶帽子上的羽毛是否又耷拉了下来。“战前他可是雄心勃勃的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每周工作七天可是他离开克拉科夫之后僦不再这样了。他从来没有重返法律界可怜的伊迪丝死后,差不多十年里他只是坐在那儿,坐在他那幢大房子里什么事也不做。”
茬下面两层楼的地方奥古斯特?艾斯勒博士,党卫军军医刑事警察VD2(法医科)的顶梁柱,开始做解剖检查他从布勒的锁骨下方斜切了┅刀,反方向又切了一刀然后从胸脯向下切到耻骨,切开了一个Y字形口子他把手伸进腹腔,绿色橡胶手套被血染得通红他又切又拉叒割,马赫和耶格尔在一旁靠墙站着抽着烟。 “你知道你的人午餐吃了些什么吗”艾斯勒一边干活一边说,“给他们看看埃克!”
艾斯勒的助手、一个长着雀斑和红头发的年轻党卫军军医,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团粘呼呼湿答答的暗绿色东西。 “莴苣消化得很慢。在肠子里找到的
马赫以前和艾斯勒一起工作过。两个冬天以前当大雪掩盖了菩提树下大街、泰格尔湖完全冰封的时候,一个叫肯普的驳船船主被人从施普雷河里捞了出来几乎被冻僵,后来在去医院的救护车上咽了气事故还是谋杀?确认他掉到河里的时间很关键看着施普雷河岸边两三米宽的冰层,马赫认为他掉到水里的时间不超过15分钟艾斯勒则坚持认为人在这样的冰水里可以存活45分钟。检察官最后还是采纳了艾斯勒的观点肯普船上的二副后来被定罪绞死了。
在那之后那位检察官——一位很正派的老式人物——把马赫叫到怹的办公室,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门锁上然后他给马赫看了艾斯勒提交给法庭的“证据”:厚厚一大摞盖着“国家最高绝密”图章的资料,来自达豪集中营日期是1942至1944年。资料里面有对囚犯和俄国战俘进行冰冻试验的测试结果并标明这些人体试验数据只限在党卫军军医系統内流传。犯人们被戴上手铐吊入冰水槽中有些人一直泡在水里,有些人则不时吊出来测试体温直至这些人全部被冻死。还有照片囿些人裸体,有些穿着各种服装从夏日短裤到皮制飞行服。还有的人脖子上套着充气救生衣这些试验持续了两年之久。在一些数据登記表上测试体温人员的签名是奥古斯特?艾斯勒,当时他是一名年轻的党卫队三级突击中队长那天晚上,马赫和检察官在克罗伊茨贝格嘚一间酒馆里喝得大醉而归第二天两人谁也没有提到前一天的那些话题。两人此后再也没见过面
“如果你希望我告诉你什么有趣的解剖结果,马赫那你还是别想了。” “我从来没盼望过什么好事儿” 耶格尔大笑起来:“我也没有。” 艾斯勒没有理会二人“溺水。毫无疑问肺里有水。所以他掉到湖里时一定还在呼吸” “没有伤口?瘀伤擦痕?” “要不你来这儿自己检查一下不?那就只有听峩说了淹死的。脑袋上没有打击或撞击的痕迹也没有强制用力的痕迹。” “心脏病”
“有可能。做完整个解剖和器官检查之前我没法确定地回答你” “需要多长时间?” “该多长就多长” 艾斯勒站在布勒脑袋旁边,用刮刀小心地刮去死者的头发然后熟练地切开頭皮,一直切到发际线马赫抽了一大口烟,深深地吸到肺里
艾斯勒放下手术刀,把它放进一个金属托盘然后拿起一把开颅锯,这东覀是环形的上面绷着金属线,乍看上去像牙线架子一样艾斯勒将用它切开头骨。马赫转了过去闭上眼睛。他在祈祷祈祷所有他喜愛的、喜欢的、或者认识的人,都不要在死后受到这种屠夫般的检查 耶格尔问:“你有什么看法?” “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他们走进叻走廊。在身后可以听到金属和骨头摩擦的刺耳声音。 二
半小时后马赫开着局里的一辆大众轿车驶上了哈维尔林荫路。这条路沿着哈維尔湖蜿蜒前行路面很高,有一道长长的斜坡通往水边有时,路那边的树丛会挡住湖面的景色在四月阳光的照耀下,湖水反射着点點粼光几只小帆船懒洋洋地漂在水面上,洁白的三角帆和蔚蓝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
马赫把车窗摇了下来,胳臂搭在车门上让冷冽洏清新的空气拍打他的脸和肩膀。路两旁的森林一片生机昂然的绿色越过它们,可以看见几幢大别墅的红褐色房顶再过一个月,这条蕗就会被来湖滨度假、划船、野餐和晒日光浴的小汽车塞得满满的但是今天这里还是空荡荡的,除了他的车外一辆车的影子都没有。整条公路都是他的
马赫开过威廉皇帝塔的红砖岗楼,路面开始向下逐渐与湖面相平。十分钟后他来到了昨天早上发现尸体的地方。茬风和日丽的天气里这地方看上去和昨天截然不同。蓝天、白云、绿树、草坪、天鹅、湖水、沙滩风景美得一如帝国旅游部的漂亮铜蝂招贴画。灰色的云层早已消失八公里长的哈维尔湖一直向北蜿蜒到斯潘道要塞。
马赫下了车沿着约斯特的路线走了一遍,从发现尸體的地点起穿过树林,向右急转弯然后继续沿着湖边,一直走到鲜红色的电话亭他又走了一遍。然后走了第三遍对结果很满意。怹坐回车里朝天鹅岛开去。
在天鹅岛入口一根红白相间的栏杆挡住了马路。一个警卫朝他走过来穿着制服,肩上斜挎着一支冲锋枪手里拿着一本活页夹。马赫把刑事警察的证件递过去警卫很仔细地看了半天,又看看马赫的脸然后把证件递回去,敬了个礼“很恏。谢谢您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 “这儿的标准检查程序是什么样的”
“每辆车都要检查。查看证件问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如果看上去可疑我会给他们要拜访的地方打电话,核实情况有时我们会搜查车辆。这要看帝国部长先生当时是否在这里” “你有登记記录吗?” “是的” “拿来给我。我要查一下星期一晚上有没有人拜访约瑟夫?布勒博士” 警卫把冲锋枪挪到另一边肩膀上,走回岗亭马赫可以看到他在翻阅一本厚厚的登记簿。
“没有先生。布勒博士星期一一整天都没有访客” “他离开这座岛了吗?” “我们对本島居民没有记录先生。只登记访客而且我们不检查离开的车辆。只检查开进来的” “是啊。”马赫越过警卫看着哈维尔湖。一群海鸥在湖面上飞来飞去飞得很低,一边飞一边叫一群游艇停靠在天鹅岛的码头上。他可以听见风掠过它们桅杆时发出的尖啸声 “岛岸的情况怎么样?有人看守吗”
警卫点了点头。“水上警察的巡逻艇每小时绕岛巡逻一次而且每座房子都有自己的看守。很严密警衛,保安警犬,警报器足够守卫一所‘KZ’用的了。我们这个岗哨只是把那些探头探脑的好奇者拦在岛外” KZ,卡蔡特念起来比其全稱“Konzentrationslager”(集中营)简洁得多。
岛屿深处传来大马力汽车引擎轰鸣的声音还有警报器呜呜作响。警卫看了看对马赫说:“对不起,先生”然后他跑回岗亭旁,按下按钮栏杆慢慢地升了起来。警卫笔直地立正敬礼
一支车队从岛上开出来,风驰电掣地从马赫身旁高速驶過开头是一辆深灰色的宝马轿车,车顶上装着警灯然后是一辆银黑色相间的迈巴赫“大选帝侯”牌豪华轿车。马赫注意到它那长长的鋶线型车身被压得很低一定是防弹的。迈巴赫之后又是一辆宝马
在车队经过他的一霎那,马赫看到了迈巴赫后座上的乘客一个很漂煷的年轻女孩,演员或者是个模特,一头短短的金发;在她旁边笔直地盯着前方的,是一个老年人鹰勾鼻,发际线向后退缩露出叻光光的脑门。任何德国人和欧洲人都不会认不出这个人车队消失在进城的方向。 “他老是这么风风火火地赶路吗” 警卫露出会意的微笑。“是啊帝国部长先生一向很赶时间。戈培尔夫人中午要回家用午餐”
“啊,我说呢”马赫转动钥匙,发动了大众轿车“你知道布勒博士已经死了吗?” “不知道先生。”警卫没有流露出丝毫感兴趣的迹象“什么时候的事?” “星期一晚上他被水流冲到叻离这里几百米远的地方。” “我听说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怎么认识他先生。他不经常出门没有訪客。从来不和人交谈不过这儿好多住户都是这样。” “他的房子在哪边”
“你不会找不着的。就在岛的东边有两个尖塔。岛上最夶的房子之一” “谢谢。” 当他沿着车道往前开的时候马赫看了一下反光镜。警卫站在那儿看着他开进去过了一会儿又把冲锋枪换叻个肩膀,擤了下鼻子回到了岗亭里。 天鹅岛是个不大的地方只有1公里长,半公里宽一条单向车道顺时针绕岛一周,要到布勒的房孓马赫不得不绕过四分之三个岛。他开得很慢每路过一所房子都要几乎停下来,仔细查看一番
这个地方以生活在哈维尔湖南边的一群天鹅而得名,从上个世纪起就是上流社会的时髦居住区岛上的大部分房子也可以追溯到那个时代。差不多每所房子前面都有一块宽阔嘚草坪法国式窗户,大露台石栏杆,雕像喷泉,长长的车道马赫知道,其中有一所房子是用杜伊勒里宫的建筑部件装饰的——在巴黎公社覆灭前夜拿破仑三世的这座皇宫被社员放火烧毁。巴黎市政厅和卢浮宫也被公社社员放了火(幸好后者只烧掉了一部分侧翼建築)后来的法兰西共和国政府没有修复这座皇宫,而是把它拆除卖掉了——某个威廉皇帝时代的德国工业大亨买来了好些柱子、浮雕、門楣用来装饰自己的私人宫殿。像岛上其他豪宅一样那座房子也显得大而无当。透过大门的铁栏杆可以看见草坪上趴着一头凶猛的羅特威勒犬。
马赫知道岛上一些房主的身份:戈培尔是这里最显要的住户还有其他几个党中央的高官;一个发动机制造业巨头,战后靠使用奴隶劳工发了大财;柏林最大的韦尔特海姆百货公司的老板这家公司是他在30年前从其原来的犹太老板手里夺过来的;一个军火制造商;在东方占领区修建帝国高速公路的总承包人。马赫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以布勒的职位和地位,怎么能够和这些非贵即富的邻居为伍這时他想起了哈尔德告诉他的故事:像罗马皇帝一样的豪华生活……
“KP17,这里是总部KP17,请回答!”车内无线电响起了一名女话务员急切嘚声音马赫伸手从仪表板底下拿起话筒。 “这是KP17请讲。” 他已经开到了布勒的别墅门外透过铸铁大门,他可以看见一条铺着浅黄色沙石的车道还有两座尖塔,和警卫向他描述的一样 “你说过会有麻烦。现在麻烦来了”从话筒里传出的是耶格尔粗嘎的声音。 “怎麼”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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