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新雨昨晚才下过,地面已经干了,空气中还有点湿漉漉的感觉,混着泥土和草木的香。一片杏花晃晃悠悠,被风卷进了客栈,落在一张梨花木桌上。
醒木一拍,那杏花就被按在了上面,伴随着一声实木接触到桌子的脆响。
说书人的声音慷慨激昂:“相传这云衍宗的大师姐,前二十年仗剑行侠,两百岁生辰时却不知道为什么,性情大变,闭了死关之后再出来,却是剑指她的云鹤师尊,招招朝他的要害而去,她师尊还报着一丝侥幸,妄图感化她,她却不念师徒情谊,趁其不备,直冲他的要害而去,她师尊折损了近二百年的修为,这才堪堪恢复如初。”
有的人不信,皱眉说:“怕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缘由。”
说书人摇头晃脑:“有什么缘由?当年她还不是修士的时候,对家上门,屠了她家满门,若不是云鹤尊者路过,她早就不在人间了,谁能想恩将仇报,干出这种事情?”
“狼心狗肺,狼心狗肺啊!!!”
也有些小宗派的人不解:“这大师姐怎么和我看见得不一样,云衍宗的大师姐,不是温柔善良,深得师兄师弟的喜爱,除了身子骨弱一点,没什么不好…………我前几天还见过她呢,这怕不是谣言?”
旁边有人和他解释:“那是云鹤师尊新收的徒儿,叫萦暖,先前那个姓许,名楼凝,名字都是如此风马牛不相及,更别说性格!”
也有人问:“那这样的人,大概是已经被上天收了吧?”
说书人摸摸自己的胡子,叹息一口气:“这许楼凝天赋极好,生下来便是纯灵之体,可以说老天追在后面赏饭吃也不为过,十五岁便结了金丹,十八岁便是元婴,不然,就算云鹤尊者不提防,在座的哪一位能刺伤他,更何况重伤。”
“俗话说的好‘祸害遗千年’,果真没错。”
有一个少年剑客也点点头,他一束高马尾扎在脑后,穿着劲装倚在门边,唇红齿白,狗狗眼看人时又不凶,反而很温和,像是哪家锦衣玉食跑出来闲逛的贵公子。
顾灿心里想:“果然和阿兄们说的一样,为非作歹欺师灭祖恩将仇报,该杀。”
他前两年便成年了,只是拖到现在才下山历练。
历练的第一步,顾灿想要行侠仗义。
不过行什么侠,仗什么义呢。
他的阿兄告诉他,南域有一个大魔头,是以前云衍宗的前大师姐,欺师灭祖无恶不作,他若是杀了她,便是替天行道。
顾灿还有点不放心,问他的阿兄们:“她真的是坏人吗,万一错认了,或是有什么冤屈,怎么办?”
他的兄长们相视一眼,交换了一个他不懂的眼神,笑笑说:“不会的,阿灿随便去大的酒肆中转一圈,听听当地的说书人和听客怎么评价她,便知我们所言非虚。”
于是顾灿高高兴兴地拿着他的本命剑,下山了。
又有人问:“那现在那个许楼凝,在哪里?”
顾灿立刻站直了身子,用心去听,头顶上露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尖尖,微微动了动,又被他惊慌失措地压下来。
他环顾一圈,周围的人都在屏息等着说书人开口,没人注意到他。
他吐出一口气,听见说书人慢慢悠悠卖弄关子的声音传来,揉在春风里,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那许楼凝,就住在仙魔交界的听枫林里,红瓦黑篱,非常好找。”
顾灿听到了他想要的,足尖一转,身上挂的玉佩抛出一个好看的弧,去替天行道了。
许楼凝的日子还是像以前那样的平淡。
听枫里里不知因为处在仙魔交界还是其他,一年四季,里头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像血,
她没什么事情,解决了几个不自量力的蠢东西,就在躺椅上面晒太阳,到森林里头的地方去种红薯。
红薯的长势…………疏疏落落的,结出来的果实还没她杀的人多。
她挑了几个大的回家,感知到什么,又停住不动了。
很好,又有一个不自量力的上门了。
那人自以为藏得很小心,许楼凝却觉得他的动作醒目得就像在她的眼前,像小孩子让大人陪着一起躲猫猫。
她刚想放出杀招,想到什么,又细细感知了一下,却笑了。
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她这里踩一脚,一个筑基九重的小狗妖,竟然也敢单枪匹马跑到她这里来撒野。
许楼凝突然觉得有点好玩,想看他到底要干什么,隐藏了气息,大刺刺地靠在离家门最近的一颗枫树上。
结果等了半个时辰,等得太阳都有点西斜,许楼凝已经开始犯困,小狗妖还是绷紧了脊背,谨慎得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懒洋洋地把手里的红薯朝他的位置一扔,下一刻,一声很小的“嗷呜”响起,连带着几片瓦片,那小狗狼狈地摔在地上。
许楼凝笑吟吟地走过来,自上而下看他,问:“仙友,在这里做什么呢?”
看到她脸的那一刻,这小狗妖估计就会惊慌失措吧,让她想想,待会要怎么杀他才好?……
谁知顾灿看见她,狗狗眼都亮了一下,飞快地爬起来,又谨慎地看了看周围,说:“仙友也是来这里杀那个作恶多端的大师姐替天行道的吗?”
连她都不认识就敢来替天行道的吗。
许楼凝又觉得有点意思了,顺着他的话“昂”了一声。
他又问:“仙友来这里多久了?”
许楼凝简单答:“没来多久。”
小狗却马上噼里啪啦交代了自己的:“我来这里半个时辰了,忘恩负义的大魔头的影子都没见到。”
很好,从作恶多端的大师姐变成了忘恩负义的大魔头。
她神色自若的点点头:“我也没看见。”
那小狗挠挠头,好像很不好意思一样:“不过,仙友…………那魔头长什么样,你能不能告诉我?”
许楼凝用灵力热了一下烤红薯,分给他一个,说:“你怎么连她的脸都没见过,就要来杀她。”
小狗接了烤红薯,狗狗眼更加亮晶晶的:“因为阿兄们说,成年了下山历练,得做轰动的大事才行。”
“他们说这里有一个女魔头,说我这么厉害,一定能够降妖除魔。”
笨小狗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他再问了一遍原来的问题:“仙友,你知道那魔头长什么样吗?”
许楼凝已经吃完烤红薯了,她用帕子擦了擦手,朝他笑笑,说:“知道,就长我这样。”
“更确切地来说,我就是,许楼凝。”
下一刻,顾灿手里吃了一半的烤红薯好像有千斤重,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夜黑风高月,鲨人放火时。
顾灿被绳子五花大绑,像一朵没照到太阳的难过的向日葵,眼神都写满了受伤。
“你怎么能骗我呢?”小狗哼哼唧唧。
“我骗你什么了?”许楼凝拿着狗尾巴草刮了刮他的脸蛋,顾灿觉得痒,把头扭到另外一边。
“你骗我,让我以为你是和我一起来替天行道的队友。”
“哦。”许楼凝点点头“那又怎么样?”
顾灿觉得不可思议“你骗了我诶。”
“你怎么能骗人呢??”
“怎么”许楼凝瞥他:“你没骗过人吗?”
小狗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
“可是。”许楼凝靠在他旁边的木桩上,恶意地笑笑:“你身边的人都在骗你。”
“才没有。”小狗恶狠狠地瞪她一眼:“除了你还有谁骗我?”
小狗气死了:“你胡说八道。”
“不然他们为什么让你来鲨我?”
“那是因为他们关心我,信任我,觉得我可以胜任!”
许楼凝嗤笑一声:“你和我打?”
“你要是能和我打,那你现在怎么被绑成这样了?”
顾灿本来想说那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可想想好像不是这样的,许楼凝好像没使什么力气,他已经被绑得明明白白了。
他焉焉地垂下头,又听见许楼凝无情的声音响起:“你现在只有筑基九重,还没结丹,和我差了数个大境界,你拿什么和我打?”
“可是我阿兄说…………”
“他们说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许楼凝问:“跟人讨教过吗?”
小狗呼啦呼啦摇摇头:“除了院里陪练的侍从,没对打过。”
许楼凝食指弯曲,在小狗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有点重,恨铁不成钢地说:“所以说你那些什么狗屁阿兄骗你的啊。”
“你不清楚自己的实力,要是我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你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
顾灿想了想,是这样的。
他闷闷的声音小声地传来:“他们以前不是没有陷害过我,可父亲对我说,同气连枝,归根到底也不会伤及根本。”
“我明明都说了,不会和他们争父亲留下来的法宝的,都给他们,字据都立好了,为什么还想要我的命?”
许楼凝不知想到什么,眸子都沉了一个度,她扯扯嘴角:“因为你死了,彻底消失了,才没有隐患。”
他们两个有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顾灿盯着脚下的青石板发呆,许楼凝看着门口挂着的灯笼,春风把顾灿束发的发带吹到她这里。
是蜀锦做的,不算特别昂贵,但绝不是普通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上面用针线细细密密地绣了平安纹,虽说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但祝福的意愿倒是真真切切。
许楼凝细细看了几眼,问顾灿:“你是家里的幺子吗?”
小狗垂着脑袋,点点头。
他回答:“我娘亲生我的时候是难产,我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我父亲的道侣有很多个,我娘亲生完我就过世了,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父亲会多关照我几分。”
许楼凝又问:“修真界最是弱肉强食,更何况是修仙界中的妖界,你怎么半点没学到你兄弟的精明?”
小狗惊讶地猛抬头,以为是自己耳朵露出来了,又慌慌张张想要去摸头顶,结果自己被绑住了,根本摸不到。
许楼凝解释:“就算你掩饰了,我还是能看见。”
顾灿哦了一声,也不掩饰了,丧丧地把耳朵露出来。
本来他就是垂耳,耳朵边边折下去的,现在更是焉哒哒的,和它的主人一样。
他又抽了好大一口气,然后慢慢地说:“你可不可以先把我的绳子解开啊,我有点难过,想要揉揉眼睛。”
顾灿怕她觉得他会跑,又接上:“我们狗狗都很讲信用的,我说了不跑,就不会跑的。”
许楼凝爽快地给他解了。
小狗也没哭,就是一动不动,望着对面黑乎乎的枫叶林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抽抽鼻子,问:“枫叶林的另一边是什么?”
“魔族是不是很可怕。”他问。
许楼凝难得这样心平气和地和一个人讲话,好像又回到了所有事情都没被发现,她无忧无虑地做大师姐的时候,听到这个问题,她也去看那片在夜色中,和黑夜几乎要融为一体的枫林。
“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妖族在不自欺欺人的情况下,对情绪总是很敏感。
他好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坐得离许楼凝近了一点,狗狗眼在黑夜里不知为什么,亮亮的,对她说:“没有关系啊,我可是一只狗狗哦。”
因为我是一只单纯的狗狗,我没有恶意,也没有坏心肠,可以陪着你哦。
很久之后,她笑起来,揉了揉他的耳朵,说:“是,你是一只狗狗。”
许楼凝第一次把人留下来过了一宿。
第二天她早上起来,发现顾灿已经起来了。
他大概是受了昨天的刺激,已经开始练剑了,大概以前开蒙时师父教得并不用心,一些细节便不标准。
许楼凝随手打了几道灵气过去:“手抬高一点,下盘要更低,顺着这个角度出剑。”
顾灿领悟能力还挺强,下一刻便像模像样。
许楼凝点点头:“虽然练剑,但妖修的本不能忘,这两者要结合起来练,回去以后,多找人切磋切磋。”
她又看小狗练了一会剑,说:“姿势大抵可以,等你回家再练吧,我现在送你出去。”
顾灿出了汗,觉得热,他的狗狗耳朵又露出来,听见这句话,又是焉哒哒的。
他顿了片刻,还是没开口,低低地“哦”了一声,抬步跟了上去。
枫叶林不大,却很静,许楼凝走在前面,顾灿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走。
因为是与魔界的交界所在,这里几乎不见飞禽,没有鸟鸣,踩在枯枝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小狗望着前面的背影,还是开口了:“那个……我叫顾灿。”
许楼凝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顾灿踌躇了片刻,舔舔嘴,又说到:“以后……我还能来这里找你吗?”
许楼凝没转过头来,步伐不停:“你不是说,我是忘恩负义,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吗?”
顾灿的狗狗耳又动了动,他是垂耳,耳朵尖也是钝钝的,一动,就擦过他头顶的发丝。
许楼凝又往前走了几步,听不见后面跟上来的脚步声,这才转过头去。
那小狗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原地,看见她转过头来,猛得把原本就笔直的身子伸的更直,然后突然给她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说:“对不起,许楼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不应该道听途说,就觉得你是一个大坏蛋。”
一片枫叶刚好晃晃悠悠地擦过他的耳朵,落在他的头上,那小狗估计觉得痒,耳朵动了动,意识到现在的场合很严肃,又马上不动了。老老实实地让枫叶呆在他的脑袋上。
许楼凝走回他的身边,把那片枫叶取下来,问顾灿:“可是传闻非虚,我就是个混蛋。”
顾灿站直了身子,狗狗眼认真地看她:“你才不是呢。”
“坏蛋才不会分我烤红薯,也不会留我过夜。”
“我们小狗看人都是很准的!”
许楼凝不是没听过好话。
以前当大师姐,他们求人办事时,奉承云鹤尊者时,亦或是后来他们苦苦哀求,让她放一条生路时,听见的好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却没人像这只小狗,说进她的心里去。
许楼凝没忍住,往他的头上揉了一把,说:“好啊,既然你觉得我不是坏人,就允许你下次来找我。”
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下次来得那么快。
一个时辰之后,许楼凝又把小狗领回了家。
顾灿乖乖地被许楼凝安置在石凳上,狗狗眼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他们走至中途,听枫林里突然起了迷雾,周围树叶刷拉拉无风自动,日头被笼罩在大雾之上,只有一点模糊的光晕。
这是前辈留下来抵御魔族的阵法,每年不定时开关三次,迷雾恒生,一般不会有人能在这个时候走出林子。
林子里面每一次出现的迷雾都会持续一月左右,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这也是许楼凝选择在听枫林中居住的原因之一。
没办法,现在这种情况,只能把小狗先领回家了。
顾灿也很通透,坐在石凳上,就开始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只会吃白饭的饭桶:“楼凝,我留在这,会很乖的,扫地做饭整理房屋……”
“我们狗狗什么都会做!”
许楼凝虽然早已辟谷,但还是喜欢有烟火气的小食,听见顾灿会做菜,指一指厨房:“那你做几道菜,我检验检验。”
小狗屁颠屁颠去给她检验了。
顾灿狗狗从不说谎,他说会做菜,就是会做菜,甚至造诣颇高,鲜得能让人的舌头都掉下来,甜点也很香糯。
他说会整理房屋,第二天许楼凝早上起来看,她所有乱放的卷轴全部都整整齐齐地堆在案牍上,博古架擦得干干净净,养得鱼也喂了鱼食。
比田螺姑娘还田螺姑娘。
许楼凝第一次在心里想,要不就让小狗在她这里一直住下去,她又不是养不起他。
况且,养一送多,也是很不错的买卖。
层级越高,往上一层的需要的灵力越多,耗费的心神也大。
许楼凝已经半步渡劫,却在渡劫卡了数年,一直上不去。
她心态也好,加上在这片大陆上,能打过她的不过数十人,他们大多闭了死关,在冲击飞升大道,就算维持在一个上不去也下不来的位置,许楼凝也不着急。
她休息的时候,就会指导顾灿修炼,小狗极有灵性,一点就通。
这里不对,那里要抬高一点,如何引导灵气在体内流转,一道道梳理自己的经脉。
妖修炼时,还是放出尾巴和耳朵比较好,可是狗狗估计是觉得害羞,一次也不肯放出来,只露两个耳朵,垂耳软趴趴地搭在发丝上,他闭眼凝神的时候,耳朵也乖乖的。
等到晚上亥时左右,顾灿就会沏一壶安神茶,配几块易消化的小点心,端到许楼凝面前,两人就坐在庭院的石桌上,慢慢聊,也慢慢吃。
春风吹面也不寒,还有一点生长的青草的香味,天空中繁星点点,他们两个便在这个时候,喁喁私语。
更多时候,是顾灿在说。
“锦州有个八珍楼,里面的酱牛肉可好吃了。”
“当然,我们狗狗做的东西也很好吃!”
“我父亲和修士做生意都要很小心,他们还是不喜欢妖,可是他们又天天抓妖来契约,人类真的好难懂哦。”
许楼凝喝了一杯茶:“有人想契约你吗?”
小狗把她的杯子端过去,又给她倒了一壶,放在她的面前:“我很小心的,在外面都不会露出耳朵尾巴。”
“那些大家族的都去契约更高级的妖兽了,少数几个也因为一些原因没有成功。”
“然后,我就遇见你啦。”
顾灿的狗狗眼都幸福地弯成小月牙:“我们做狗狗的,还是有一点幸运在身上的!”
许楼凝又觉得手痒痒的,指尖动了动,还是忍不住放在顾灿头上,揉了揉。
小狗估计很喜欢别人摸他的脑袋,看见许楼凝的手抬起来,自己就乖乖把脑袋放在她的手下。许楼凝想要离开,他的发顶还恋恋不舍地蹭了一下她的手心。
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讲下去:“你会保护我的吧。”
许楼凝又喝了一口安神茶,缓缓道:“看你表现。”
“是我房间整理得还不够井井有条,还是我做的菜不够好吃。”顾灿紧张起来:“你告诉我,我会努力变得更好的。”
许楼凝又摸了一把他的头,连同那两只可爱的白色垂耳:“可是你再过几天就要走了。”
小狗眼巴巴地看她:“只要你不让我走,我就不会走。”
“我们做狗狗的,喜欢谁,就不会离开谁的!”
许楼凝在温暖的灯光下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你一个月就喜欢上我了?”
“有一句话形容我们狗狗特别合适”顾灿摇头晃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对你一往而深哦。”
许楼凝又摸了摸他的头,却没再说话。
顾灿结丹那天,是那一个月的倒数第二天。
那个时候迷雾将散,雷劫滚滚响在天上。
顾灿有点紧张,许楼凝亲自给他沏了一壶安神茶,把杯子递给他,安慰说:“不要紧张,我给你护法。”
修炼本来就是逆天而行,但天道对天生地养的妖界还是比人族要宽容一些,雷劫并不大。
但顾灿是第一次渡,没有经验,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许楼凝摸了摸顾灿的脑袋,他头上的两只垂耳动了动。
他感受着身上汹涌的灵力,深吸一口气,突然主动把许楼凝的手掌抬起来,放在自己的头上,说:“你再摸摸。”
“你摸摸我,我就不紧张了。”
渡雷劫的过程很顺利,二十道天雷,除了前两道和后两道,威力都不大。剩下那四道,也有许楼凝给的防御法器挡着。
他被灵力裹挟着,体内缓缓汇聚成一个金丹的模样,这是成了。
顾灿被灵力托着,晃晃悠悠地落到地上,许楼凝又揉了一下他的耳朵,问:“怎么样,还好吗?”
垂耳在她的手心动了动,有点痒。
小狗高高兴兴:“我有金丹啦。”
狗狗大概天生比较亲人,他的手握住许楼凝伸过来的指尖,手臂带着她的手晃晃,又说:“我有金丹啦。”
许楼凝“嗯”了一声,她以前待过的云衍宗不喜妖族,除了契约妖兽,没有妖修,自然也不知道妖族结丹的特点,以为这样子就已经圆满。
谁知道,小狗坐在石凳上,吨吨吨喝了一大壶的凉茶,脸蛋却越来越红。
他的狗狗眼浸了水一样,看她的眼光越来越涣散,手一直偷偷地去扯圆领。
接着,顾灿的尾巴露了出来。
妖修和平常的动物有点不同,他们的尾巴普遍大而柔软,顾灿的尾巴也是,蓬松松的一条。
下一刻,那条尾巴缠上了她的玉佩。
许楼凝的脑袋空白一瞬。
她下意识把那条尾巴捉在手里,低声提醒:“顾灿,把你的尾巴收回去。”
结果小狗直接在她的动作下化成了和柔缎一样的东西,下一刻尾巴更紧地围着他,整个人在她的襟领那里不停的偷偷嗅。
他第二次主动伸手把许楼凝的手掌放到他的头上,头顶的发丝软软的,热热的,不得章法地在她的手心打转。
他的喉咙里开始委屈,拉着她的衣摆,又不知道要怎么办。
许楼凝把顾灿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她的衣摆上掰下来,用灵力作了一根绳,绑在他的手上,御剑带他去最近的寒潭。
迷雾还没有消散,若是放在从前,许楼凝巴不得它散得再晚一点,可今天,她一下抽出本命剑,蕴了自己的灵气在里面,冲着迷雾一挥。
至纯的灵气扫清了前路的障碍,涤荡开一条光明之道,顾灿就算现在迷迷糊糊,感受到许楼凝的拒绝,尽管自己特别难受,也不再动,只是小小声地在喉咙里轻轻|喘|。
得再快一点,许楼凝心想。
等到了寒潭上空,她就回头去看顾灿,想把他提溜起来,扔进寒潭里。
顾灿皮相好,原本就是唇红齿白的小公子,现在双手被束缚住,绑在身后,chun瓣被自己咬着,湿漉漉的,和他黑色的眼睛一样掺了水,他等得太久了,额角都生了汗,头发粘在脸上。
他潜意识里面还是记得许楼凝现在不允许他触碰这件事,只是把尾巴松松地卷在剑上————那上面留了许楼凝的气息,也算离她更近一步。
这幅模样,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许楼凝觉得自己也被小狗传染了,从心里腾升起一股燥意,她硬生生地把它抑制住,又把小狗拎起来,往寒潭里一丢。
扑通一声响起,小狗成为了落水狗。
顾灿恢复意识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胡乱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旁边的桌子上放了许楼凝用灵气温着的热水,热气在水面氤氲着。
过了一会儿,顾灿披着被子坐起来,把杯子拿在手上,温度传到手心里,手心越烫,他心里就越凉。
下一刻,许楼凝推门而入。
小狗在被子里把自己缩得更小一只,抬头看她,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许楼凝。”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那样子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我可能……我可能太喜欢你了,所以才会做那种事。”
他把手里拿的热水仰头喝了,抹了把唇上沾到的水珠,像是给自己壮胆,下一刻,顾灿把身上披的被子掀了,光脚跑到许楼凝的眼前,扯了一点她的袖子攥在手里,耳朵耷拉着,又说了一遍:“对不起,许楼凝。”
“你可不要因为这个…………就让我明天离开。”
明天,听枫林里的雾就全散了。
“我…………我可以干很多事情的,我会努力研究新的菜色,更加勤奋地做家务,你别赶我走,我以后不敢了。”
他想到什么,耳朵更加焉哒哒了,声音也细细小小:“我们做狗狗的,被喜欢的人赶出去,真的会很难过的。”
“你别……你别不要我呀…………”
他垂着头又顿了一会儿,灵力化刃,在自己的指尖划了一刀,血珠溢出来,他急急忙忙地亮给许楼凝看,说:“不然,你要是想惩罚我,我也可以和你定主仆契约的,我是仆,阿凝是主,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我知道有一种很疼的…………”
许楼凝叹息一口气,又在他的头上揉了揉,小狗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又讨好地蹭了蹭。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问。
小狗的狗狗眼认认真真地看她,说:“知道啊,我在给你道歉。”
许楼凝弹了一个脑瓜崩在顾灿头上,小狗没防备,嗷呜一声,又乖乖把额头凑上去。
许楼凝又想再敲下去,看见他一脸紧张的样子,还是没忍心,改道去戳了戳他的狗狗耳朵,叹息:“你啊你。”
“你知道主仆契约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啊”小狗的狗狗眼慢慢眨了几下,“阿凝要是有事,我也活不成。”
他又说:“阿凝若是想要罚我,可以狠狠地罚。”
许楼凝又问:“万一我想要害你,签了这个主仆契约,你一辈子都要受到我的控制,你不怕吗?”
小狗用力摇了摇头,狗狗眼里面是全然的信任:“阿凝才不会害我呢。”
“阿凝是除了我阿爹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我们狗狗看人很准的!”
许楼凝觉得心里陷下去一块,轻声问:“傻不傻?”
顾灿还没忘记之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所以阿凝…………还赶我走吗?”
许楼凝:“你表现得勉勉强强吧,允许你留下。”
小狗在后面发出了一声兴奋的欢呼。
许楼凝的好心情总是不会维持多久。
因为总有一些人没有眼力见地来打扰。
听枫林里今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杨柳腰,罥烟眉。一双杏眼水汪汪的,柔得像三月水上的烟波。
她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右手握着一柄剑,整个人在风里衣裙翻飞,摇摇欲坠的样子。
是当年许楼凝在云衍宗当大师姐时的小师妹,如今的大师姐,萦暖。
她摆出这幅样子来听枫林找她,恳请她看在以前她和云鹤师徒一场的情况下,那许家特有的百梓莲恢复他的根基。
人是她刺的,本来就和云鹤不共戴天,她却想着让她再去救他。
她许楼凝,可不是什么悬壶济世的圣医。
自从知道是云鹤当年屠了她家满门,只为给眼前的萦暖重塑破败经脉,她和他,这辈子就永远都是仇人。
若不是看她根骨极佳,想着要是百梓莲不起作用,还可以以她为容器,给萦暖留一条不会失败的退路,他也不会把许楼凝带回来。
可惜可惜,云鹤屠遍许家,却连百梓莲的种子都没看见。
云鹤自己知道内幕,有点羞耻心就应该离她十万八千里远,而不是让他的小徒弟恬不知耻地挡在她的眼前,坏她一天的好心情。
许楼凝不是没想过把他给杀了。
但是云鹤的灵力已经被她击溃得差不多,灵府寸寸破碎,许楼凝亲手把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天赋,才能,容貌通通毁掉,他再翻不起浪来,她许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他一条命怎么换得过来。
生不如死,才是许楼凝想让他尝到的滋味。
至于萦暖,她大概也是知情的,原先像鹌鹑一样消停了几十年,现在又突然找上门来,是觉得她许楼凝的仇恨能被时间冲淡吗?
她不想和萦暖废话,剑锋一起,便斩断她的大半青丝。
萦暖估计没想到她一上来就是如此地狠厉,原本病弱苍白的颜色又白上几分,脸上却是毅然决然的表情:“若是我的命能为师尊换来百梓莲,萦暖死也甘愿。”
“不行哦。”许楼凝还是笑着“你和你师尊那两条贱命,我可都没放在眼里过。”
“我更喜欢让你们”许楼凝的剑锋一转,划向她的心口处,又偏向下两分,割开她表层的肌肤,慢慢刺进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下一刻,顾灿狗狗的声音高高兴兴地响起:“阿凝,我今天去看了那块红薯地,这次长得不错哦,我给你带了几个回来,都很大。”
许楼凝瞳孔微缩,手腕一回,想要把没刺多深的剑收回来。
下一刻,萦暖却顶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主动把身体迎上来,剑尖立刻勾出大片的鲜血,从她白色的衣服上扩散开来。
小狗手上抱着的红薯全部滚了下来。
小狗估计被吓傻了,呆呆地立在原地,和萦暖求救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许楼凝以前还是云衍宗大师姐的时候,接受过很多这样不可置信的目光。
尽管有些人觉得她不是别人口中忘恩负义的人,但最终仍会选择不与她为伍。
谁知道下一个被刺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许楼凝也乐得清闲,她自己离开了云衍宗,来到听枫林,过上了种薯养草的快乐生活。
偶尔也有一些元婴以上,和云鹤关系好的人上门来打抱不平,口口声声“清理余孽。”
许楼凝对他们的口号非常满意,狠狠把他们全部都清理了。
她捏着剑,神情莫测地看着顾灿,剑身的血慢慢滑下来,从剑尖滴落在地。
许楼凝想,顾灿说是信她,也没见过她杀人的样子,大抵只是自己在心里给她造了一个想象,这才撒娇坚持着要留下,看到这幅场景,他心里的梦幻估计也破碎得差不多了。
好歹他也当了这么久的田螺姑娘,又是被哄骗着才来这个林子,她可以不杀他,放这只小狗妖走。
谁知狗狗下一刻蹬蹬蹬跑到她的身边,望着正因为疼痛跪倒在地的萦暖,凑到她耳边敲敲说:“咱们要不要再补一刀啊。”
“再补一刀,她肯定就彻底翘翘了。”
许楼凝眼里露了一点笑,摸摸他的头,又转过去冷冷地对萦暖说:“滚回去告诉云鹤,他要是再犯贱,我会让他过得更加生不如死。”
然后许楼凝牵着顾灿的手进了屋,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狗狗还是有点焦急,反过来拉着她的手说:“你可别这么轻易放她走,斩草还是要除根啊。”
她看了他几眼,问:“耳朵怎么没放出来?”
小狗马上乖乖把他的垂耳露出来了。
他主动凑到许楼凝的手下给她摸摸,狗狗眼舒服地眯了眯。
等到许楼凝手收回去,他马上又说:“现在放她走,太便宜她了,趁她病,要她命,我们现在追,还来得及。”
许楼凝问:“你怎么不劝我手下留情?”
小狗耸了耸鼻子,恶狠狠地说:“阿凝永远是好人,他们惹阿凝不高兴,那他们就是坏蛋。”
“遇见这种穷凶极恶的坏人,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过了一会儿,她刮了刮顾灿的鼻子,说:“你这样,我可能以后都不会放你走了哦。”
顾灿的狗狗眼彻底亮起来,他太开心了,尾巴也偷偷放了出来,在后面快乐地偷偷摇,说:“真的吗?太好了!我可以和阿凝永远在一起了吗?”
“我会变得更加听话的!”
狗狗极力推销自己:“我还是个开心果,阿凝要是难过,我可以讲笑话给阿凝听。让阿凝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烦恼。”
“我的耳朵也很好摸。”他的视线发现许楼凝在看他的尾巴,又马上表态:“尾……尾巴也很好摸。”
“但是,尾巴被人摸起来,会有点奇怪…………”
小狗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舔嘴唇,嘴唇被他舔的红润润的。
看上去好好亲,许楼凝突然想。
许楼凝看着他同样湿漉漉的眼睛,好像回到了那个他结丹的时候,一股恶qu味油然而生,于是她问:“尾巴被摸很奇怪…………如果我硬要摸呢?”
下一刻,毛茸茸的尾巴温顺地滑到她的指尖。
小狗水汪汪的眼睛闭了起来,尾巴接触到许楼凝的那一刻,顾灿整个人都轻轻地颤抖。
他却还在说:“我们……我们狗狗,喜欢谁,谁的条件就会答应。”
他受不住地|喘|了|喘|,又接着说:“因为我特别特别喜欢阿凝,所以阿凝的任何条件,我都会答应的。”
许楼凝只觉得心里化了水。
她一只手揽过顾灿的腰,微微把他拉近了点,然后她伸出食指,轻轻在顾灿的唇上点了点,问:“那如果…………我想亲这里呢?”
顾灿紧闭的眼睛睁开了。
他的耳朵一动一动,好像要翘起来,声音很惊喜:“我可以吗?”
“我可以得到阿凝的吻吗?”
许楼凝用行动表示————
自从狗狗被亲过之后,整个人都冒着粉红的泡泡。
好像得到了某一个身份的认证,他开始在没事的时候偷偷看许楼凝。
看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狗狗眼里面盛满了对许楼凝崇拜和喜爱。
他也不把情绪藏在心里,每次都直来直去。
看见许楼凝练剑,狗狗就说:“阿凝的剑招好漂亮,好干脆哦,练剑的阿凝好帅!”
许楼凝洗完澡披着半湿的头发出来,就算用灵力能马上烘干,顾灿也会马上跑过去,拿棉布帮她轻轻擦干头发上的水分,然后夸一句:“阿凝的头发都长得很好看。”
修炼并非一日千里,顾灿的天赋好,许楼凝却没记着催他进阶,而是引导他一步步夯实基础,他们对时间没有那么看重,等到春末夏初,午后暖洋洋的,细碎的阳光洒在庭院和许楼凝种的植物上,他们还会在院子里晒一点太阳。
小狗的天性大概都喜欢这时候的太阳,不灼人,很温暖,别人都是春困秋乏,他却在这个时候,晒着阳光打起瞌睡。
而此时,许楼凝会坐在顾灿的对面,翻着一些古书看。
两个人不说一句话,气氛却很和谐。
顾灿总是固定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醒。小狗没有什么烦恼,总是做美梦,大抵是天气太暖和的缘故,狗狗总是梦见许楼凝抱他。
他醒来也要再去许楼凝的怀里窝着,据顾灿自己说,她的身上有一股很令他安心的味道。
“我们做狗狗的才闻得到!”
小狗时不时地动一下耳朵,想到什么,又立马说:“有些狗狗也闻不到的,但是我太喜欢你了,所以阿凝的味道,我一定能闻得到。”
“什么味道?”许楼凝把人松松地圈在怀里,手指边翻过一页古书,边问。
狗狗又接上:“因为阿凝身上有荷花香,所以从此以后我最喜欢的花,就是荷花了。”
他又走向厨房,“我要去给阿凝做荷花羹。”
许楼凝以前从不相信感情。
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伪装。
师弟师妹对她的恭敬可以伪装,患难与共的友情可以伪装,师徒之间的情谊也可以伪装。
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但是顾灿的到来,让许楼凝明白。
原来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是这种样子。
原来毫无保留地被一个人爱,是这种感觉。
日子其实事没有多大的变化的。
她照例视云鹤为不共戴天的仇人,照例种不好那一亩三分地的地瓜,照例会在院子的藤椅上晒一点太阳。
可是她清楚,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修真界里修士的一生何其漫长。
有人不顾一切坦荡爱你,陪伴在这条看不见尽头,时时遇瓶颈,处处遭挫折的路上,是幸事。
想到这里,许楼凝忍不住露了一点笑,抬头向厨房望去。
顾灿刚好端着托盘出来,看见许楼凝笑,也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加快脚步走过来,把托盘放在许楼凝的前面。
他一只手撑着脸,狗狗眼里是浓浓的期待,像往常一样说:“我们做狗狗的,都知道第一口最好吃。”
想到什么,他的耳朵又忍不住抖一抖,眸子里面又沾了水,嘴上却说:“尝完荷花羹,今天晚上,也来尝尝|我|吧。”
前几天看见关注列表里的一个UU发了一段关于小狗勾的话,突然觉得狗狗的直球特别特别可爱,所以就有了这一篇文章,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彩蛋是…咳…那什么…许楼凝和小狗勾的xing福生活(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