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的来讲下,司越食堂怎么样?

  “他的身体情况比我想象得要糟糕些,所幸以他的身体机制,一个月就能修复这些皮外伤。我带了药膏过来,味道有些冲,他要是不肯涂,劳烦你监督他。”商海司拿出几瓶药膏放到卧室的小书桌上,陈飞宇点点头,“会哄着的。”
  “我可没见谁哄过这祖宗。”商海司失笑,“反正你们俩周瑜打黄盖,自己看着办吧。”
  陈飞宇收好药膏,斟酌着询问:“商工,您以前是学临床的儿科方向的,后来怎么成为了神经外科的医生?”
  商海司睫毛扑闪,戴回眼镜,尚未启齿,罗弋忽然在床上哼哼了一声,他便顺势转移了话题,“点滴的速度太快了,给他调慢点。”
  陈飞宇察觉出商海司不欲言明,便也不再多问,走到床边伸手微调点滴的流速,抬起食指轻按罗弋的眉心,想让他的意识云平缓下来:小祖宗,睡个觉也不安生。

  突然,水蓝色的光芒周围萦绕起飘渺的紫烟,一间舞蹈教室浮现在陈飞宇的意识云中:偌大的镜子里有一群翩翩起舞的“小天鹅”,最角落的黑天鹅足尖点地,双翅挥展,于是纯白栀子花,九色艳阳天,缤纷芳菲露,都从他的身边恣意洒落。
  陈飞宇环顾一圈,教室里的油纸日历上印了绿色的07年5月4日,这是,云熙的记忆?
  罗弋的记忆画卷与陈飞宇所见过的任何记忆都不同:比如商海司,他的记忆画卷是色泽淡薄的,山淡水清人如影,万物寂寂,少有的一点色彩还是来自罗弋道歉的那株紫色满天星;又比如他麾下的参时遇,其人游戏人间,常溺于灯红酒绿之中,他的记忆画卷太过暗沉,枪杆子里的硝烟,仪器边冰冷的键盘,女子性感的身躯与调笑,全都让陈飞宇喘不过气。
  可在罗弋的记忆画卷里,一切都是有声有色的:舞蹈教室里的橡胶味被他想象成爷爷的皮手套,便很温暖;倚窗小憩的栀子花会自己哼唱“栀子花开呀开~”给燕子们伴奏,暗香袭来,镜子里的少年便浅浅莞尔,扬手托起指尖看顾教室的精灵爷爷,转了三圈半,再轻轻放下两眼画圈圈的精灵爷爷,突然闻到泡面的香味,肚子很及时地叫了一声,就要给取笑他的小精灵们摆鬼脸。
  罗弋很少看镜子里的自己,陈飞宇也就无法看见他摆了什么鬼脸,只能根据在商海司的记忆里看见的罗弋慢慢地描绘出二十岁的他是什么模样:会是短短的板寸头,每一根头发都像热血漫画的男主一样;眉毛很直,只是没修理过,眉峰处有些许很可爱的杂毛;脸上会圆润很多很多,自然没他巴掌大,但想必戳起来是软的;唯一没怎么变过的,似乎是他的眼睛,眸中秋水舀起一盏日光时,灿然得一笑就轻了富贵王权。
  陈飞宇暗自奇怪,云熙便罢了,阿瑟怎么会把罗弋的行止也记得这么清晰,是记性太好了吗?
  下课铃声响起,罗弋走到镜子前面向他的同学给他们讲着编舞上的修改,也许云熙也记不清这段记忆,唯有朋友们的笑骂是分明的,每一处笑纹都无比清晰,而他自己说过的话都消散在时间的洪流中,再也没人记得了。
  罗弋背对着镜子,陈飞宇便无法从他的记忆里再读到他自己的样子,可是罗弋眼中的世界实在让他讶异,明明是个将雨的大阴天,整间舞蹈教室却明亮得很,没有任何阴霾。
  这是属于罗弋,芭蕾舞系最刻苦的学生罗弋的舞蹈教室,他寄托了年少与未来的热爱之所。

  “嘿,小喽啰,门口居然是那个F大的小哥!”一个还穿着芭蕾舞训练服的男生跑过来。
  罗弋刚脱下舞鞋,灵敏地对以下犯上的舍友施以锁喉封杀术,等舍友开始喊“大圣饶命”,才揉了揉他的脖子披上外套跑到走廊上,“商海司,怎么给你找来的?”
  陈飞宇这才看到了年少的商海司,虽有心里准备,还是惊了一下:商海司个子比罗弋高几分,在陈飞宇的印象里一直比云熙壮实些,在云熙的记忆里看上去却和现在病体孱弱的罗弋差不多纤细;肤色不及现在冷白,倒也不遑多让;纸片一样的身材套在洗得泛黄的白衬衫里,挎着个黑色书包,幼圆的凤眼藏在薄薄的眼镜片后,任谁看来都是医学院一抓一大把的书呆子。
  商海司冷淡地俯视罗弋,“我也没想到一进舞蹈学院随便找个人都知道你是谁。”
  “嘿嘿,低调,低调。”
  “给。”商海司看上去不近人情的,把一大袋红色油纸袋包着的东西丢到罗弋怀里。
  罗弋托着大袋子解开看了看,是一堆长着奇奇怪怪的角角的正四面体,“这啥?”
  商海司冷着脸,“菱角,我爷爷托人给我捎来的,分你一点。”
  “真的!”罗弋并不知道什么是菱角,还是兴高采烈地问:“我能分给我舍友们吗?”
  “可,可以。”商海司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转身离开。
  “欸你走什么?”罗弋跑上前,“一起吃午饭吧,我已经算出了今天我们学校食堂会烧糖醋里脊,我请你啊,哥哥饭卡里金库管撑。”
  陈飞宇被罗弋蹦蹦跳跳的视线逗乐了,看着商海司默默放慢了速度等着罗弋跟上去,语调整个幽灵似的,“100克糖醋里脊的热量是300大卡,你马上就要去国家大剧院演出了,确定要吃?”
  罗弋的世界明显灰了好几度,他扶额,“商海司,你真的很会断绝别人和你聊天的欲望。”
  受赠于人,罗弋又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伸着懒腰进入下一个话题,“你特地过来的?”
  商海司直视前方,“在川菜馆结月薪。顺便。”
  酝酿好的感动打了水漂,罗弋和红色油纸袋上的铲子仙人打了个招呼,垫垫怀里的菱角,“你爷爷对你真好,还特地给你捎这么多东西。”
  “嗯。”商海司应了一声,忽然低头咬了咬下唇。
  陈飞宇和罗弋同步歪头:这是怎么了?
  罗弋眼睛一眨,抱紧油纸袋,“难道你舍不得了想要回去?不行不行,给我了就是我的,我都想好晚上要带哪几个人去吃烧烤了。”
  “那是已经煮熟了的。”商海司和罗弋平移开一段长长的距离以免自己的逻辑被污染,“我想的不是这个。”
  仅比商海司大两个月却自认非常成熟的知心哥哥罗弋捋捋人中,凝重地拍拍商海司的肩膀,“海司,你说吧,兄弟愿为你排忧解难于上青天下独绝冠古今朝有酒今朝醉里挑灯看剑指东南…”
  商海司无情拍开梁山好汉“皮皮罗”,“离我远一点,五米以上!”
  “那么远我怎么还听得见?”
  “你听不听得见自己知道。”
  “我勒个去你怎么发现的?”
  “你当所有人都跟你周围的小可爱们一样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小可爱陈飞宇感觉有被冒犯到。
  罗弋磨牙,“信不信我揍你。”
  商海司快步走远,“恃强凌弱。”
  中午食堂人太多没地儿做,他们俩在食堂打包完盒饭就走了出来,五月天气转热,罗弋又是个小火炉,已经开始出汗了,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丢给商海司就挤进了学校超市的人海里。他行动敏捷,三两下就挤到冰柜前,学校超市还没有开始大量进购棒冰,仅剩两根旺旺碎冰冰,一个葡萄味的,一个水蜜桃味的。罗弋刚伸出手,旁边刚上完民族舞的兄弟就顶着鸡冠按住了冰柜:“同学,平分吧。”
  “也成。”罗弋对着人流外大喊,“商海司,你要葡萄味还是要水蜜桃味的碎冰冰?”
  有人挤过来,陈飞宇下意识想帮罗弋挡一挡,却穿过了那个身体,是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商海司,他言简意赅,“水蜜桃。”
  云熙更喜欢吃葡萄。
  罗弋同样期期艾艾,“啊?水蜜桃味也太甜了。”
  商海司一点也不客气,再次重申,“水蜜桃。”
  “行,水蜜桃也好吃的。”罗弋拿了粉色的碎碎冰,从商海司手里拿回沉甸甸的红色油纸袋,“走走走出去了,你专门挤进来干嘛?”
  商海司又不说话了。
  陈飞宇和罗弋同时看着商海司高挑的背影,脑子里想着同一件事:商海司,难道爱吃甜食?
  罗弋带着商海司到了国旗台旁边,网球场的铁网上挂着“弘扬五四精神,争做励志青年”的标语,操场上还有在踢足球的学生,罗弋显然对任何球类运动都意兴阑珊,所以连那颗足球的样子都是模糊的。他打开自己只有白菜粉条的盒饭,瞧了一眼,忿忿拆开碎冰冰掰成两段分给商海司好拿的那一半,把脸贴上自己手里的那半截碎冰冰降温,满足地喟叹,“反正也要控制体型,我不吃这个了,冰完了给你吧。”
  “别把你本来就不好使的脑子冰傻了。”商海司吸着碎冰冰,看向偌大的操场,“菱角是前天煮好的,我大娘昨天带给我,你抓紧吃。”
  “好事,好事。“罗弋随口应和,拿冰冰凉的手指戳散所有闻着菜香赶来的“操场贪吃蛇”。
  陈飞宇瞧见商海司的盒饭里的糖醋里脊特别清晰,唇角一弯。
  罗弋给自己降完温,把快要化了的碎冰冰给商海司,掰开筷子吃了一口白菜粉条,眉毛一低,世界又灰了几度,转而把魔爪移向菱角,拿起一颗长大嘴巴,“啊……”
  商海司亦是眼疾手快,夺过了罗弋嘴边的菱角,一口喝干了碎冰冰,把垃圾理到袋子里,再看向因为被夺取食物而气成蘑菇云的罗弋,用大拇指处为了抵刀片而稍微长一些的指甲拨开了菱角,取出里面圆润粉糯的菱角肉,顿时有一阵残存着池塘里的雨露清香的芬芳扑面而来,他看着罗弋,“学会了吗?”
  罗弋乖乖点头,长大嘴巴,“学会了,啊——靠。”
  刚把菱角丢到自己嘴里的商海司挥一挥衣袖,对友谊的巨轮重拳出击。
  罗弋指甲修得短,挤不开菱角壳,用虎牙咬了一口,满意地剥开菱角,“你说你大娘来看你,可我怎么觉着你不开心呢?”
  “我大娘来上海旅游,顺便给我带了爷爷攒下来的生活费。”商海司拿起一颗菱角慢慢地剥,“去年我姑父炒股发了笔小财,趁着劳动节的假期,带他们来看东方明珠塔。”
  罗弋有样学样地跟着商海司的手势剥菱角,“什么他们家,你和你大娘可不就是一家人?”
  罗弋成功剥出菱角,随口应和,“好的,他们家。那你为什么不开心,难不成你大娘会拿你爷爷奶奶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
  陈飞宇在罗弋身边坐下,看着商海司,刚把香喷喷的菱角塞进嘴里的罗弋鼓起腮帮子,“不,不会吧?”
  “困窘惯了的,你如何能明白?”商海司把剥好的菱角肉丢进餐盒里,又从红色油纸袋里掏出一只菱角,“我奶奶给我打电话时说她帮村里的大户纳了三十双鞋底,拿了张一百块,一定要让大娘带来给我看看。”
  “可是你没收到一百块?”
  商海司机械性地剥着菱角,语气平静的像天空沉沉的云霭,“我看到泰山、三峡,看到两张桂林山水,却没瞧见过布达拉宫和人民大会堂的影子,跟我猜的一模一样。”
  商海司或许想笑一下,可是无论是罗弋还是陈飞宇,都笑不出来:抛去俗事,他们俩都是在家人的关怀和宠爱下长大的,哪怕罗弋成长的年代物质没那么富裕,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被家人们安慰好。他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贫穷,那是逼得人绝望的无助。
  “其实是很正常的,虽然她不赡养父母,但她就是爷爷奶奶的女儿,她拿她爸妈的钱,天经地义。我不一样,我是爷爷捡来的,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海司?……”
  “我难受的不是这个。”商海司剥去菱角坚硬的黑色外壳,把洁白细腻的菱角肉堆到餐盒里,“你知道我爷爷奶奶给了我多少吗?”
  陈飞宇想起商海司的记忆里,他的生活费都是靠自己勤工俭学省下来的,按着07年的物价水平估价:八千?
  罗弋接地气些,比了个“1”,“一千?”
  “您有事儿吗?”商海司被罗弋报出的数字给逗乐了,叹了口气,“但他们还是给了我很多,算上五毛和一毛的硬币,足足235元。当然被拿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罗弋悄悄拿起一颗商海司的餐盒里的菱角肉光速塞进嘴里,含糊地回答:“你继续。”
  商海司压根没看他,而是望着大上海,这座繁华的都市上方阴沉的天空,他声音干涩,却不知道是在和谁对话:
  “我已经18岁了,没有人有义务养我,你明白吗?奶奶打电话的时候总跟我说她看不清东西,早上醒来半边身子动都不能动,爷爷不让她说,她也就不再告诉我了,我怎么问都不说。爷爷也总咳嗽,说了没几句就咳个不停,挂了电话,你明白吗?!”
  商海司仰头攥紧了拳头,菱角的锐刺戳痛他的掌心,却不及他心底的愤然:
  “我18岁了!我有手有脚,我心肝肾脏肺全都健康得不得了,可我tm还得用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我还不能不收,就因为来回得花一个月生活费,就因为大娘会把剩下的二百三十五块也拿走。我,我甚至都拒绝不了,因为我连和爷爷奶奶说我不缺钱的资格都没有!”
  商海司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有几分哽咽,用袖子抹了把脸,却还是有泪珠顺着指缝滑落,“明明,着急用钱看病的,是他们啊。”
  “海司,”罗弋拍拍自己的肩膀,抖掉外套上的灰,“到哥哥伟岸的胸怀里来哭。”
  如果眼刀可以化为实质的话那么罗弋已经濒危了,可偏偏他浑然不觉,还对商海司的嫌弃颇为不满,“咋地,嫌我肩膀不够宽阔?你也没比我宽多少好吗?”
  话一说完,罗弋敏锐地发现商海司擦干眼泪后把目光投向了一装菱角壳的纸碗,为了防止自己闭蟹羞虾的容颜遭受重创,抢先一步把菱角肉糊进商海司嘴巴里,“吃你的,听罗大仙给你出锦囊妙计。”
  商海司被圆滚滚的菱角肉撑起了腮帮子,说不出话,瞪圆了红红的凤眼,清晰地传达出四个字——有P快放!
  罗弋拉开战术安全距离,抱着饭盒在国旗台台阶上蹲下,“你大娘那事,嗯……就只能翻篇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咱爷爷奶奶。”
  商海司点了点头,反应过来被罗弋口头占了便宜,又剜了他一眼,可嘴巴里塞着菱角,罗弋又躲得太快,最终没有一击致敌。
  罗弋又顺了一颗商海司剥好的菱角肉,含含糊糊地问:“商海司,你是学医的,有没有看出来奶奶是什么毛病?”
  商海司坐到台阶下面,拿出菱角接着剥,“我读初中的时候她还很健康,只说偶尔会耳鸣,会唱唱莲花落缓解。高中后我住校,那时半个月走回去一次,她好像也很健康,只是坐的比以往久一些。这几年,症状越来越严重,她害怕,又不敢让我害怕,什么也不跟我说。”商海司把菱角肉堆起来,“我给村支书打过电话,他说上个月奶奶在染厂打扫卫生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口吐白沫,村里的郎中说是癫痫。”
  “最严重的恐怕还不是这个,我请教了很多教授,他们都说这是颞叶肿瘤的中期症状……呸。”
  罗弋也跟着他“呸呸”,接着问:“什么是镍液?”
  “颞叶是大脑里的一个分区,控制感知能力的。”商海司灰色的睫毛微微颤抖,“我翻遍了图书馆里所有脑神经外科的期刊,现在几乎没有关于这个病的详细论文。”
  没有论文,也就意味着很少有治愈的病例,意味着极高的死亡率。
  罗弋虽然不懂医理,但他听得出商海司的无助,“那你爷爷呢,他抽烟吗?”
  商海司摇头,“以前抽的,后来要供我读书,就戒了。”
  罗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灵光一现,放下餐盒认真地看着商海司,“海司,你以后专修治奶奶这个病的方向行不行?”
  “……神经外科?”
  “对啊!你才大二,读书又好,一定能成功转方向的。奶奶得的病还没定数,你那么聪明,学出来了万一就把奶奶的病给治好了呢。”见商海司开始思索,罗弋再接再厉,“再说了,爷爷不抽烟,那不太可能是肺里的毛病,也许只是冻出来了,总能好的。人张学良个瘾君子感冒都能治好,我们爷爷肯定不成问题。你学习儿科是帮小朋友,,那现在救自己最重要的家人也一样的,海司。”
  商海司突然站起来,激动地俯视罗弋,“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回去问问。”
  商海司着急地跳下国旗台跑远,罗弋卡了一帧,拿起堆满一颗颗菱角肉的饭盒,“哎!你剥的菱角!”
  “本来就是剥给你的!”商海司摆摆手,跑出了操场。
  飞扬的五星红旗冉冉于东风之中,罗弋掂掂饭盒,“嚯,这么有良心?”
  他突然反应过来,把饭盒盖好放在台阶上,拿起商海司没吃过的糖醋里脊饭盒追了上去,“喂,我上个月区赛第一拿了三百块,你借我参考一下毛概论文我资助你返乡三日游啊!”
  滚滚的黄浦江里有阴沉的天空,
  飞奔的少年心中却是明媚的未来。

  “我和海司认识十多年,这是我唯一一次听到他说脏话,也是唯一一次确定他哭了。”幽冥中传来悲哀而虚浮的声音,陈飞宇骤然四顾,除却空气中淡淡的紫烟,一无所获。操场淡去,四周的景象变回尽是断壁残垣的成都小巷,是罗云熙的意识云。
  陈飞宇站在河边,单手插兜,“商先生是个值得让人尊重的人,刚才控制他的意识侮辱了他,我自会道歉,你不必再耗费精神力给我看你一无是处的回忆。”
  罗云熙的心性被少年时的自己影响得幼稚了些,终于被陈飞宇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给惹毛了,“我偏要!”
  陈飞宇舔了一下后槽牙,漠视着紫烟,“啊噢~罗云熙,所以你骨子里是和罗弋一样任性的吗,你以前可装得真好。”
  熙熙会被陈飞宇一个二十岁的小屁孩说的话气到吗,呵,笑话。
  奈何这缕从玉坠中强行归体的残魂也是病体沉疴,就算满心委屈都快把眼睛气红了也无计可施,只能咬紧后槽牙凭借专业演员的素养忍住哭腔,用残余的精神力把最想说的话转达给陈飞宇,“你说谁来放过你,可你我都明白,我们承担的不是枷锁……咳……之不过我在你手里,你要是气不过,就把我罗弋的命拿走,别跟老子磨叽。”
  罗云熙血沫上涌,咳嗽声压得低,灵魂的撕裂太过疼痛,他自己都迷糊了把血沫咽下去之后脸上划过的滚烫是什么,也不敢再听陈飞宇说的伤害他的话,蜷缩在意识云深处凋零的蔷薇花海里昏厥过去。
  紫烟散尽,陈飞宇攥紧了拳头。
  活该!强行震破玉坠,强行分魂把关于商海司的回忆给他看,害得自己只有说两句话的精神力,当然活该!
  道貌岸然薄情寡义的伪君子罢了,哪一点配自己的关心。
  陈飞宇从罗云熙的意识云回到现实世界出来,罗弋阖眸沉眠,睡颜恬静,似乎对梦中之事一无所知。
  他抬手覆上罗弋微凉的额头,却再也不能探寻到那抹残魂的踪影。
  他攥着枕巾,咬住了下唇。
  云熙,云熙,你躲在哪个角落?
  云熙,明明话都说不完整了,你……疼不疼?

  陈飞宇读取了一段回忆,在商海司这样的普通人看来,却只是流逝了陈飞宇和罗云熙对话的几秒钟时间,甚至都无法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商海司看陈飞宇面色苍白,不及从前唇红齿白的软萌,出声宽慰,“你年纪还小,别为了照顾他搞垮了自己的身体。罗弋这人护短,到时恢复记忆了看你憔悴了那么多,指定得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陈飞宇把罗弋扑腾出来的胳膊放回被子里,“不会的。”
  是他不会因为罗弋而憔悴,还是罗云熙不会心疼他?总之他任何一个方面都不愿想下去。
  陈飞宇站直,俯视商海司,“商工,我去外面收拾,您在这儿陪一会儿他好吗?”
  “好。”商海司从公文包里拿出CDC(美疾控中心)的研究文件,在偏高的椅子上坐下默读。
  日头渐高,屋里的阳光变窄,罗弋打着哈欠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商海司帮他拔了针,贴上平口贴。记忆回溯后,眼前的商海司便陌生了些,更匀称,更高大,衣着简单却精致,与记忆里营养不良的少年相去甚远,使得他原先见到朋友的亲近也淡了几分。
  “陈飞宇呢?”罗弋嗓音还哑,见身边没有相对熟悉的陈飞宇,有些心慌。不知为何,他有一个很清楚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他早上的挽留,其实陈飞宇会在他注射镇静剂昏睡的这段时间离开。
  “他刚买完菜,在厨房里忙。”商海司在椅子上坐下,难得有些八卦,“罗弋,你别跟我说你二十岁的灵魂也被陈飞宇掰弯了。”
  罗弋撑着床坐起来,眉毛一挑,听见他的“贤妻良母”没离开,贱兮兮地笑:“那个再议,反正哥哥有对象了,你也就羡慕的劲儿。”
  商海司给他垫了个靠垫,游刃有余地对付罗弋,“羡慕你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被你对象照顾吗?”
  中了一箭的罗弋转移话题,“所以你还没讨到媳妇儿哈哈哈哈哈哈。”
  商海司白眼一翻,“我可不像你,朝不保夕就敢和陈飞宇私定终身。”
  再次中箭的罗弋,“什么私定终身,我们俩合法的好不啦,明媒正娶的!”
  和罗妈妈一样熟悉罗弋的脾气的商海司推推眼镜,论断道:“罗弋,你又弯了。”
  罗弋连中三箭,靠在卡比兽靠垫上怀疑人生:海司变了,他不可爱了。
  商海司把公文包倒空,把一大堆药摞在桌子上,“吃法和用量我都和陈飞宇说清楚了,你按时吃,会好起来的。”
  你奶奶的病治好了吗,你为什么也会卷入这股洪流,为什么,我们都朝不保夕……
  罗弋一个也没问,摇头笑笑,“我觉得你比以前帅了,真好,就说岁月会善待努力的人。”
  陈飞宇敲敲卧室门,斜倚在门框上,“罗弋,哪个更帅?”
  罗弋终于看见他,笑意更深,说的话却连脑子都不用过,“当然是我啊。”
  商海司摇了摇头,看陈飞宇唇角还是浅浅的笑意,便也不再说话。
  也许,陈飞宇能觉出二十岁的罗弋的有趣呢,听说喜欢一个人的话连,那人沾着菜叶的牙齿都会觉得可爱的。
  这场惨痛的负伤和失忆,就当作你们婚姻的调剂品吧。
  他走上前拍拍罗弋的肩膀,“你也醒了,我要去赶回亚特兰大的航班,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罗弋弹了一下商海司空空荡荡的公文包,“你把包里的所有东西都倒出来了,真就事了拂衣去?”
  商海司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张返程机票,两指夹着机票对罗弋笑笑,露出尖锐的小虎牙,“我还有这个!”
  海司还是海司,永远在罗弋面前留着几分少年气。
  “不止。”陈飞宇提起黑色保温盒,“刚刚做了午饭,商工回去的路上吃吧。”
  商海司微微睁圆了眼睛,罗弋挪到床尾,模仿陈飞宇的话,“刚刚做了午饭,商工回去的路上吃吧。”
  商海司接过餐盒,语气无奈,“你们两个啊。”
  陈飞宇给罗弋套上卫衣防止着凉,“商工,罗弋脸上的枪伤容易被邻居们发现,我代他送送您。”
  商海司习惯性拒绝,“不用送。”
  罗弋从卫衣里钻出脑袋,甩了甩头发,“送啥送,商海司那么大了能有啥事。”
  现在还是白天,要是换成走夜路,陈飞宇这样姿容秀美的更危险。
  商海司却改了主意,“有劳你送一程。”
  陈飞宇点点头,“应该的。”
  罗弋对陈飞宇笑笑,仰头看着商海司,倒霉熊式发音:“商海司,再~见~”
  商海司沉下嗓音回敬:“罗弋,我忘了说,二十岁的你,也是一如既往地~笨~。”而后在罗弋炸毛前大步离开。
  陈飞宇拍拍罗弋的手背,把他炸开的毛捋顺,“等我。”
  罗弋坐在暖烘烘的卧室里,目送他们离开后,垂下了眼帘:是想商量什么不可以告诉我的事呢……

  陈飞宇和商海司站在巷子里,陈飞宇清晰无误地复述了用药的流程,商海司点点头,下达指令,“CDC第四季度正在研制的二期疫苗的相关资料,我已经放在你桌子上了,罗弋现在联系不了MSS,你先传回给EK的定遥军,让定遥军开始准备初期的复刻研发,我年底会去帕特雷岛,那时会讲述后续进程,主导研究。”
  商海司调侃,“你对罗弋不是总是‘卑职明白’‘属下知道了’这样的,我也衔级比你高,怎么不这么说了?”
  陈飞宇回答得不卑不亢,气度从容,“因为云熙哥哥是我唯一的上峰。”
  商海司冁然,“有意思。”
  罗弋,其实你的阿瑟也没把你们的婚姻当作任务啊,不然他一个中尉哪来的底气说这么狂妄的话呢。
  罗弋正在阳台上探头探脑试图窃听他们的对话,商海司看他这幅皮得要把房顶给掀了的架势,提醒陈飞宇,“现在说不准罗弋会以什么方式恢复记忆,如果是按时间循序渐进的,那自然最好;如果是片段化地重现在他的回忆里,你一定要尽快带他回EK,让贾楠夫人亲自疏导他。”
  “陈飞宇,你自己也说了,你家先生行止跳脱了些,的确很不像罗云熙……可你要知道,罗弋,不是一帆风顺地变成你的云熙哥哥的。”
  “……”陈飞宇悄悄攥紧了拳头。
  阳台上的罗弋对商海司比了把“枪”,收获商海司无奈的笑,“没有人完整地陪伴了他的成长,罗云熙尝过的各种滋味,终归得罗弋自己再尝一遍。”
  一个人挺过来的路,不是生活,是孤独,是罗弋到罗云熙的整整十二年。
  陈飞宇颔首,没有应承,也未拒绝。
  “你昨天下午给我发消息的时候,不是定着趁罗弋昏睡的时间离开的吗,我还以为你们俩真没什么感情。”黄色的梧桐叶飘落,商海司挎好公文包,“我也不多说了,不过,如果你觉得波士顿的秋天太冷的话,留在罗弋身边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商海司挥别阳台上的罗弋,“二十岁的罗弋,是个小太阳。”
  陈飞宇目送青年走出巷口,看向阳台上怅然若失的罗弋,周围没人也没监控,他纵身一跃,直接跳上阳台,“吃午饭了。”
  罗弋收回视线,把刚刚伸手捡到的梧桐落叶夹到陈飞宇的袖扣上,“吃什么?”
  “嗯……”陈飞宇弯腰沉吟,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桃花眼弯弯,“吃没味道的糖醋里脊。”
  “啊,爱死你了!”
  梧桐叶知秋,金乌影存照。君卿两晏晏,旧岁不言伤。

  08年的商海司提问:世界上真的有能克住这只“泼猴”的神仙吗?
  系主任解答:商工,有的,那位神仙现在才到您的大腿,正抹着眼泪对钢琴鞠躬呢。
  20年的商海司提问:他们俩真的是在闹离婚的小两口吗?
  系主任解答:这倒是真的,这不距离婚约失效还有一天呢吗,还是小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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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随靠墙站在楼道口,来来往往的学生上楼下楼,只有他踩着一阶楼梯在看手机。
  司越的微信名就叫S,头像是一个摆在窗前的画架,上面有一副明亮的浅蓝绿色调的画,从画面右边的大片空白来看,似乎是半成品。
  想起自己的微信是什么画风,宁随就无比庆幸司越没带手机,还没来得及看见。
  他赶紧点开个人信息,把头像那只踩在滑板上的嚣张无比的鸡换成一片空白,然后迅速删掉【yourfather宁随】这个抽风ID,改成了性冷淡风的【NS】。
  不过转念一想,这模仿痕迹也太明显了,宁随挠了挠头,干脆随便打了一串数字上去。
  司越的微信名那么高冷,可想而知朋友圈也丰富不到哪里去。宁随点开一看,果然只看见了一片空白,一条没有感情的黑线中间夹着一行更没有感情的字——
  【朋友仅展示最近半年的朋友圈】。
  宁随毫无收获地摇了摇头,收起手机回了教室。
  司越的姿势和刚才没有两样,似乎整个课间都在专心整理笔记,宁随在他身旁坐下,又习惯性地往对面教学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高一的时候,他班所在的教室和司越的正好面对面,他有事没事就爱往窗外看一会,哪怕根本就看不清,也想确认一下那个人的所在。
  而现在,那个人离他很近,近到他的呼吸里满是对方信息素的味道。
  宁随揉揉鼻子,拿出下一节课要用的书本,然后抓紧最后两分钟的课余时间,找了草稿本出来开始画皮卡丘。
  中午放学后,老师刚宣布下课,林继衡就背着收拾好的书包上前来拍司越的桌子:“走了,去吃饭。”
  “今天不和你去了,”司越偏头看了看还在奋笔疾书的宁随,淡淡道,“我和宁随一起吃。”
  林继衡有些惊讶的看了宁随一眼,问道:“那你中午还回宿舍吗?”
  司越点头:“回。”
  “行吧,那我先走了。”
  这是新同桌之间要培养一下感情?
  以团结班级和平为己任的班长大人想了想,也回头拉上了自己的新同桌陆思睿,结伴去了食堂。
  林继衡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言颂就跑来一班门口杵着了:“快走快走,好久没吃舅舅做的饭,我都饿扁了。”
  “行行行,走走走。”宁随改完试卷上最后一道题,司越也正好合上书站起身来,三人一道往食堂走去。
  等三人洗了手走进闹哄哄的食堂,早就在门口占好座的宁端一眼就看见了他们,立刻招着手笑起来:“在这边!”
  “老板好!”宁随两步跳过去,从桌上的袋子里取出打包盒,把饭菜端出来摆好,再转身去打饭。
  司越过去帮忙,两个人端了四碗饭,拿着筷子过来。
  宁端掀开包装盒,满溢的饭香味扑面而来:“番茄牛腩,耗油青菜,还有玉米排骨汤,小同学,来尝尝叔叔的手艺,看你喜不喜欢吃。””
  “一看就很好吃,谢谢叔叔。”司越礼貌地谢过,把第一碗饭放在宁端面前。
  “好吃就多吃点,”宁端笑了笑,忽然转头对宁随道,“哎,你那个微信头像怎么改了啊?白色的一点都不起眼,我刚想给你发个微信都找了半天。”
  宁随被他问得猝不及防,手一抖掉了双筷子:“我就……突然想改一下啊。”
  不知为何,司越竟好像很有兴趣似地抬头看着他,宁随赶紧蹲下去捡筷子,有些心虚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这不是要好好学习吗,换个头像清除杂念啊。”
  “小伙子不要那么□□,”宁端语重心长地拆了自家儿子的表演台,“你原来那个鸡头我看也蛮好的,鸡又好吃,你写作业写饿了还可以看几眼。”
  言颂嘴里塞满了肉,还不忘要抽空补上一刀:“就是,那鸡多符合你的气质,简直就是你本人。”
  宁随觉得这地方待不下去了,扭头就走:“我去拿双新筷子。”
  “不用了,你拿我这个,”宁端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你们慢吃。”
  宁随问道:“你不吃啊?”
  “待会还有点事,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宁端摆摆手,在宁随头上摸了一把,又对司越道:“喜欢吃的话就告诉宁随,什么时候想吃就给我打电话,你住校出入不方便,叔叔给你带好吃的,改善一下伙食。我以前可是大厨,手艺好得很!”
  司越跟着站起来,看样子像送人,宁随拉着他袖子让他坐下,端起饱蘸番茄汁的牛肉拨到他碗里:“吃就是了你,别耽误时间错过了宿舍门禁。”
  说完,他拿起宁端放在桌上的钥匙:“走吧大厨老爷,小的送您。”
  “等等等等,舅舅你带我出去,我去校门口买点零食,现在还没开学,超市东西少。”言颂把筷子一放,嬉皮笑脸地蹭过去,见缝插针地偷懒。
  宁端笑骂他整天没正经,三人边走边说着闲话。
  司越望着宁随轻快的背影,忽然就有些出神。
  少年的四肢清瘦修长,未经雕琢的肌肉裹着骨节分明的躯体,明媚灿烂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扑在他身上,与第一次见他时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又截然相反。
  司越考入南岐一中的时候是第一名,直接分在高一1班,开学以后全校轮流值日,他自然也是第一批。
  那是刚开学的九月,蓝盈盈的大晴天,一点云都没舍得铺。
  守在门口检查校牌的同学都被晒得睁不开眼,好不容易上课铃打响了,一个个拔腿就往教室跑,只有司越还记得收尾,不紧不慢地把笔和登记本放回了值班室。
  就这么一分钟的耽误,他看见了一个迟到的人。
  那么烈的太阳,照在他皮肤上白晃晃的,亮得很刺眼,他被晒得半阖眼帘,额发遮瞳尾发垂肩,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一副随时要睡过去的样子。
  司越重新拿起本子朝他走过来,可他脚步不停地往前,只是抬手抓起一把头发,短暂地露出一截脖颈就放下,全程眼珠都没动一下,像是笃定了这人不会阻拦。
  司越也确实站住了。
  他看见那人雪白的后颈上重叠着大块大块红紫色的淤血,在黑色发丝的掩映下触目惊心。
  这一幕太过深刻,以至于他牢牢记住了这个脸上没有颜色,身上也没有信息素气味的、分明毫无特点的Beta。
  这个人后来一次又一次地路过他的眼角余光,他也渐渐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和种种传闻,但也仅止步于此,再没有更多可以亲近的缘分。
  直到高二分班前夕,一个重点班两个实验班,他作为年级扛把子,有幸得到分班老师的垂问,他想了想说,有些极其偏科的同学很有天赋,可以试着收进来,说不定重点班的环境可以激励他们努力追赶,不至于白白浪费天赋。
  于是老师们一番商量,挑出几棵很有天赋的歪脖子树来,往每个班里各扔上一棵,好巧,那棵叫宁随的就被种在了他旁边。
  他唇舌翕动,咬了一块汤汁浓香的番茄牛腩默默嚼烂,连带着未经批准的不能出口的声音一并吞入腹中。
  一顿饭的时间谈不来多少感情,但却能让宁随和司越的关系从飘到没边儿的医患关系回归到正常的同学相处。
  言颂向来不爱吃食堂,一放学就跟朋友跑地没影了,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宁随和司越两人每天随大流地去食堂吃饭,吃完就分道扬镳,一个回教室看书一个回宿舍午睡。
  很多顿饭的相处之后,他们似乎就有一点像朋友了。
  教室里的空调虽然开得很足,但学生的生理规律就是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该犯困的还是要犯,短短十分钟的课间休息压根不够睡,预备铃打响的时候,宁歪脖整棵树都还是蔫巴巴的。
  他一边叹气一边顽强地撑开眼皮,顺手推了推身旁同样趴在桌上睡觉的司越,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等他抹着水珠回到教室时,便见林继衡和数学课代表潘正航正将一脸困恹的司越围在中间,笑得活像调戏良家妇女的街头恶霸。
  恶霸一号指着手中的试卷狞笑:“别想抵赖,赶快向我的卷子道歉!”
  恶霸二号握着卷成册的习题本敲打掌心:“证据确凿,不要抵赖!”
  司越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我睡觉不会流口水。”
  自己把水滴到试卷上的潘正航说:“就是你!我们都看到了!”
  把试卷塞进司越手中伪造犯罪现场的林继衡说:“多大点事啊,你就承认吧,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你看见了吗?”司越凉凉地挪开眼珠子,对着宁随一抬下巴,“我不信他们的,你说。”
  宁随心里轻轻一跳,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就说:“不知道,我刚刚也睡了。”
  林继衡一拍桌子:“看,我们人证物证俱全,画押认罪吧你!”
  司越斜了他一眼,抬脚就往他小腿踹过去,林继衡笑嘻嘻地躲开了,然后转头对宁随道:“哎宁随,你昨天的历史卷子能借我一下吗?”
  “在桌上,直接拿吧。”宁随抽了张纸巾擦拭手上的水珠,随口道。
  “哪呢?”林继衡正凑过去要翻,司越就伸手过去,准确地抽出了宁随夹在课本里的历史试卷递过去。
  “谢啦。”数学老师抱着教案和试卷走进来,潘正航上前分发卷子,林继衡也回了自己的座位。
  因为那次发烧,宁随没参加1班自己组织的第二次重考,但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出来后,他的排名也不低,虽说偏科程度依旧令人发指,不过并没有出现传说中直接交白卷的情况。
  相比成绩不够好,1班人更讨厌的行为是态度不端和恃才放旷。偏科可以证明一个人的天赋,却不能证明一个人的能力。毕竟任何人都可以专注地做好自己喜欢的事,但能控制住自己、坚持把不喜欢的事也做好,那可就太难了。
  如今宁随“改邪归正”,每天按时上课勤交作业,迟到旷课记录表再也没有他的姓名,再加上性格好长得好,原本那些对他很有微词的同学便逐渐看他顺眼起来,如今的宁随倒还真是如司越所说的那样受欢迎。
  欢迎他的人自然也包括了林继衡。
  林继衡人送别称十四少,这个外号的来源究竟是“他与全年级十四个班都建立了友好合作的外交关系”还是“全校他认识的人加一块能填满十四个班”已经不可考了,但大家一致认为,他如果能把这份社交天赋用在学习上,分分钟能踩在司越头上蹦迪。
  他野他浪他爱玩,但他是个好班长。
  从当上1班班长的第一天起,林继衡同学就以维护班级和平为己任,同样都是班委,比起司越这个只挂名不干活、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的吉祥物,林继衡甚至能清楚记得分班前每个人的原属班级。
  虽说1班有一大半都是原高一时期的重点班学生,但也还有其他非重点班的学生。尤其是宁随和陆思睿,他俩本来是高一10班的,一般来说同一年级的教室基本都在一起,彼此之间好歹能混个脸熟,唯独10班是个例外,他们的教室在隔壁那栋教学楼里,地理上的天然隔阂使得他们在整个高一里几乎就是另类。林继衡和陆思睿成为同桌后,便时常带着他与其它同学接触熟悉,帮他融入班级,而宁随也在司越的监督下,每天按时到校上课,还愿意出借自己的笔记试卷给有需要的同学,班长大人相信,一定是自己那颗关爱同学的赤子之心感动了天地,才换来了今日的万事如意。
  在补课开始的半个月后,高二一班成功培养出了和谐友爱互帮互助的优良班级氛围,林继衡一边照着宁随的试卷订正答案,一边老怀大慰地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安详地闭上眼睛了。
  然而世事无常风云莫测,三天后,英年瞑目的十四少被迫诈尸。
  林继衡心里苦啊,为什么操心的事情永远没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是去年写的啦,第一次写文水平有限,虽然二修但是只改了很明显的错误,其他不成熟的问题都保留了,就当提醒自己努力进步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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