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斯·维(Terris Vee)缩了缩脖子,跟着前方的女秘书走进魔法部。
今天是11月的最后一天,外面的雾大极了。特里斯听过一个传说,伟大的白巫师阿不思·邓布利多不想被人发现行踪时,就会让满城大雾。他难免有些紧张,毕竟接下来要做的事并不怎么光彩。
女秘书的高跟鞋发出规律地哚哚声,引着他放空思维。
特里斯想起自己,一个小人物,继承了家族的血统,有点儿特长:可以不受魔法侵害的进入任何隐藏记忆的魔法物品中。也正是因此,他接到了魔法部某些人委派的一件肮脏事。
——挖掘阿不思·邓布利多的黑料。
这在过去几十年里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时代变了。
2045年,在魔法界新任领导的推行与带领下,巫师与麻瓜有望实现和平共处。从特里斯·维的角度上来说,这挺不错,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尝试一下时兴的电子产品。
少数纯血统的巫师高嚷着血脉不容玷污,而更多的则是利益纠葛。魔法普及后,许多东西不能再轻易垄断市场,譬如魔药与魔咒;如果用麻瓜的办法能够轻松解决问题,也不会再需要巫师倾家荡产地求购魔法器材。
特里斯·维有点儿正义感,可在下个月吃饭的金加隆面前那不值一提。现在,他需要帮助反对派们阻止和平的诞生,如果不这么做,他会被打压的再也找不到任何工作。
特里斯叹了口气,脱掉夹克,坐到桌前,望向女秘书交给自己的档案。
这是他即将要探索的东西:一份绝密资料,收集于1945年冬天,由百年前的黑魔头格林德沃亲口供述。
资料的来源是世纪大战后,魔法部希望格林德沃交代一些真实信息,以便进一步抓捕其余党。可格林德沃交代最多的却是关于阿不思·邓布利多。报告的内容十分离奇,据说无论当时如何折磨他,都无法从魔头的口中再撬出更多信息。
时隔多年,这份报告的意义却彰显出来。
如果能从中找出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可争议点,证明最伟大的白巫师并不值得信赖,新任领导人的“和平共存计划”将失去相当大的公信力。
这份档案,叫做「盖勒特·格林德沃的五日审讯报告」。
特里斯紧张地灌下几口速溶咖啡,他定了定神,打开了这卷封尘百年的档案。
它裹的可真严实,里外三层施过魔法的牛皮纸,加上厚厚的篆刻有古代魔纹的锁链。锁链被剥除的一瞬间,一声犹如从地狱传来的咆哮席卷了整间临时办公室,人脸形状的黑风从中猛地窜出。
特里斯一声惊呼,抱头蹲下去。
黑风横冲直撞,直到将整间屋子里的书架全部撞碎,才堪堪停下来。
特里斯惊魂未定,他想魔法部的高官们一定没有告知他这件档案的危险性。
他抖抖索索地伸出手,试图触碰档案外老旧的牛皮纸:“Easy,easy,我是来帮你寻找你的老对头的不利的,你该高兴一点才对。”
“阿不思·邓布利多。”他慌忙喊出这个名字。
特里斯松了口气,这就对了,他一生都在接触魔法物品,知道如何安抚它们。
而盖勒特·格林德沃远比想象中的还要给面子,档案犹豫了一会儿,自动打开了外面陈旧的外封,露出一沓发黄的卷宗来。
「盖勒特·格林德沃的第一次审讯报告」
计划:使用魔法精准摘除其部分大脑额叶,审讯出有效信息的同时,消除犯人的相关记忆。在五次审讯结束后,将其变为对社会无危害之人。
特里斯咂咂舌,他知道这种技术,诞生在世界战争初期,与其说是将犯人变的对社会无危害,不如说是让其遗失大部分魔法与记忆,变成形同哑炮的废人。由于太过残忍,于1965年被摄魂怪看押所取代。
很显然,盖勒特·格林德沃没能拥有这份幸运。
地点:联合国魔法部重刑司·第十三号审讯室
审讯员:普劳特·卡罗,比利·欧康诺
犯人:盖勒特·格林德沃
就是这里了,特里斯热爱给出明确时间地点的魔法器具。
他深吸一口气,冥想信息,慢慢将脑袋探入整份卷轴中。这是他的家族传承下来的天赋,可以不受黑魔法侵扰地亲身进入回忆里。卷轴的封面逐渐化成一汪蓝色的水,直到他的半个脑袋都沉浸其中……
寒风呼啸在埃匹斯山峰上,雪浪被翻卷成漩涡的形状。
遥远的走廊尽头,两个傲罗用魔杖指着一名囚犯悬浮着飘过来。囚犯有一头短短的白发,异色双瞳下有因连日来的审讯积上的青黑,囚服上有血迹,看的出来受过不少苦。
他就这样被一路被送进第十三号审讯室。
囚犯正是盖勒特·格林德沃。
他没有质疑的权利,很快被人强压着坐上椅子。只是在特里斯看来,他本人好像也没什么反抗意志。
审讯员给他的头上戴了个奇怪的铁帽子,盖住半个脑颅,勉强露出两道锋锐的眉,并用皮带捆住了他的四肢。
格林德沃因为这些举动粗粗地喘息起来。
他压抑的不安取悦到对面两个审讯员,也许他们在他的黑暗统治下憋屈太久,一名审讯员得意地告知了格林德沃什么是「五日计划」。
“让你不再具有危害性,安全又软弱,在这之后我们只需要将你关进纽蒙迦德高塔。说点我们想知道的,格林德沃,我和比利会在五日计划之后对你好一点的,也许审讯期间还能满足一点你的小愿望。”
类似施舍临终遗愿的说辞让格林德沃的嘴角抽动,好像在笑,又像是表达轻蔑。
审讯的巫师恼恨地一挥手,旁边站着的两个傲罗立刻对格林德沃发射了咒语。魔杖尖端迸出两道不祥的黑光,重重击在那顶铁帽子上。
“你完整的计划是怎样的?”
“呵呵,”黑魔头粗粗喘着气,“建立一个自由、真实的、巫师不需要再躲藏的世界。”
“胡说!你追求的分明是霸权与奴役,你是为自己……”
犯人的魔法非常强大,在大脑额叶改造术下仍旧可以不配合。申请使用强效吐真剂,剂量15ml,有效时间:22分钟。
特里斯面前的半空中,浮现出这样的花体字,他知道那是写在档案上的描述。即便是描述,他也心里一紧。
15ml强效吐真剂,计量大的足够让狼人说真话。时隔百年,这种刑罚仍旧令他浑身发冷。
不过这不是他来这里的目的,特里斯咬了咬牙,在审讯的巫师给格林德沃灌下吐真剂后,猛地朝黑魔头撞了过去。
他一头撞入格林德沃最真实的记忆里。
特里斯原以为会看见黑魔法集会,或是算计阿不思·邓布利多的会议现场,但他来到一片草原。
埃匹斯山峰上的冰雪有多冷,草原上的阳光就有多么温暖。
山下有百幢房屋形成的村落,山上有一片森林,森林边缘有一栋宅子。
特里斯看见了盖勒特·格林德沃,年轻的格林德沃。
金发、帅气,穿着少年人最普通的服饰,却掩不住周身的意气风发。他看起来格外快乐,一路从山下的村落跑向山上的宅邸。
格林德沃是去见屋主人的,快跑到的时候,屋主人就像是有所感应般从屋内迎了出来。格林德沃瞧见他,双眼绽放出雀跃的光。
那个年轻人比黑魔头矮一些,有着棕红色的头发与湛蓝色的温柔眼睛。
格林德沃冲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腰肢,随后深深、深深地吻下去。
“喔——”特里斯不由发出感叹。
他瞧见被格林德沃抱住的年轻人,羞涩地回吻了黑魔头,并用双手环住他的颈项。两个青年额头顶着额头,胸膛贴着胸膛,连呼吸都交错着,傻瓜也能够瞧出他们有多亲密。
“阿尔,我太高兴了,这太棒了!”盖勒特低喃着。
在他怀里的青年弯起眉眼,鼻梁上散落的雀斑也染上可爱的红晕。
“嘘——”他回头看向屋内,“我们去谷仓里说。你知道的,阿不福思在家。”
盖勒特的脸上露出些不耐烦。
“好了,别像个得不到蜂蜜糖的小鬼。”
特里斯飘在他们身边不远处,他猜测着这个叫“阿尔”的棕红色头发青年的身份,阿不福思,这个名字也很耳熟。面前的青年到底是谁?引他进来的女秘书说,格林德沃交代了许多关于邓布利多的事,并没说还讲述了他的初恋情人……
等等,阿尔,阿不思·邓布利多?
特里斯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了。他不敢久留,忙追着两个年轻人飘入宅邸旁的谷仓里。
“等等、等等……盖勒特……”
两个年轻人已经急躁地拥抱在一起。年轻又冲动的盖勒特几乎将阿不思的上衣扒_光,让他陷入自己的怀抱。阳光从高处的通风窗中洒下来,仿佛在阿尔的肌肤上渡上了一层蜜。
盖勒特着迷地亲吻着,在上面烙下一个个吻_痕。
两人拥抱着倒在草垛后一架堆满干草、铺着床单的板车上。看得出来,他们不止一次这么做了。
而阿不思想要说点什么。
在盖勒特抚摸他的胸口时,他喘息着求饶道:“盖勒特,我们得等等,再等等。”
“什么?”盖勒特抬起头。
“我是说,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反悔了?!”盖勒特皱紧眉。
“你昨天夜里才派猫头鹰给我送信,”黑魔头的声音里充满委屈,“你在信上说愿意跟我走,去哪里都可以,德国、法国、意大利。而不是被困在这个桎梏你的小村庄!”
“嘘——嘘……我只是担心阿利安娜。”
“我会解决这个。”盖勒特看起来很生气,“我们讨论过无数遍了,只要计划成功,她就可以生活在阳光下!你是他的哥哥,我也一样,我会帮你一起照顾她的,阿尔。”
阿不思喘息着闭上眼睛:“我相信你。可你知道她的情况不稳定,我不确定她是否能够陪我们辗转多国奔波。”
盖勒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像愤懑梗在他们之间的隔阂,又像是气愤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权益再度被否决,忽然,他拽 下阿尔的裤*子,拉 高他的双*腿,用 力顶*进去。
阿不思被突如其来的进*入弄得惊喘,脖颈向后拉出令人心折的线条。他表现出纵容与歉疚。身体长久的契合让他很快适应这样的入*侵,从起初攥紧身下的床单,到逐渐握住盖勒特的手腕。
红发青年细长的双腿勾*挂在黑魔头精瘦的腰杆上,浑身都是被占有的殷红。
“多久?”盖勒特双手撑在他的肩膀边,问道。
他是在问还需要等多久。
阿不思沉默了,悲伤地望向盖勒特。
两年、三年?无疑太长。再短,妹妹又似乎无法承受。
沉默激起年轻黑魔王的愤懑,他忽然拿起自己的魔杖,压住阿不思·邓布利多的手腕,往对方的掌心划出一道深长的血痕。
盖勒特没吭声,咬着牙也割破自己的掌心。随后在阿不思低呼的抗拒声中,强行将两道伤口合在一起。
“跟我念。”他凑近爱人,不容置喙地命令着。
他知道阿尔愿意,必然愿意的,他的阿尔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他也同样。他们拥有相同的信念,只是横在彼此间的障碍太多,所以他需要契定一个血盟,作为相爱的证据。
阿不思最终屈服了,强大魔法的吟诵声响彻在小小地谷仓之中。
在柔和温暖的魔法光晕里,棕红色头发的青年眼眶湿润。
他无法抗拒心底的诱惑,又耻于过火的行为。血盟远比婚礼更加郑重,那是一生也无法背弃的誓言。阿不思觉得自己被拉扯成两半,理智斥责着轻率,情感又觉得无比幸福。毕竟,他的情感的彼端站着的是盖勒特。
然而,两个年轻人还不等在血盟完成后温存片刻,谷仓的门豁然被踹开。
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头发乱如鸟窝的邋遢男孩,阿尔的弟弟。阿不福思的脸上写满暴怒。
盖勒特忙用衬衫将阿不思裹起来。
特里斯看得出年轻白巫师的惊恐,也许他惊恐的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心中恐惧的具象化。盖勒特愤怒的也不是阿不福思本身,是那男孩再一次作为障碍梗横在他和阿尔之间。
“血盟!你这个毫无廉耻、自私自利的家伙!”
“阿不福思,你最好对我们尊重一点。”
“你已经答应转移她了,对不对?!我和你说过什么?阿利安娜的状态不好,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她不可能随你去不同的国家,发表那些疯狂的言论,你无耻的追随者们会把她逼疯的。”
“够了阿不福思,我也告诉过你,只要我和你哥哥的计划成功,阿利安娜就可以站在阳光下!”盖勒特打断少年。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我在问他,问阿不思·邓布利多。”阿不福思尖锐起来,他气得哆嗦,“为了爱情你什么都顾不上了,是不是?为了那个愚蠢的最伟大的利益,一个小姑娘的死活又有什么关系!”
特里斯看见未来最伟大的白巫师脸色惨白。
盖勒特显然也看见了,他不能容忍这个,阿利安娜是阿尔的软肋。
他在阿不福思颤抖着举起魔杖时,率先喊出咒语。
阿不福思却认为盖勒特要对自己施展恶咒,错误的钻心剜骨在反弹咒后被喊出,盖勒特的盔甲护身将阿不福思的钻心剜骨反弹到了他自己身上。
没看清的阿尔,在弟弟倒地时发出一声悲鸣。
在场的人脸上无一有血色,魔杖的尖端不断迸发黑色、红色的刺目亮光。
如果说血盟的吟诵吸引来了阿不福思,飞射的亮光就吸引来了独自在家守候的阿利安娜。那个小女孩,穿着蓝色的裙子,瘦弱的只有不到十岁的模样。她歪斜着冲进来,怯生生地喊着“不要,不要,请停止”,混战中的男孩们却没人听到她的呼喊。
她尖叫着爆发了,整个身体炸成一团黑雾。
“不!阿利安娜!”阿尔嘶吼着。
盖勒特也惊呆了,他还没见过阿利安娜爆发时的模样。但他感受的到其中蕴含的强大,他一把将阿尔护在怀中。血盟让他们两个都很虚弱,虚弱到只能自保。
阿不福思的愤怒抵达顶点,他怨恨哥哥,心疼妹妹,更憎恶着格林德沃。男孩六神无主,举着魔杖一会儿对准阿不思和盖勒特,下一秒又移到阿利安娜身上,像是不知道该念恶咒还是保护咒语。
巨大的黑雾将三个男孩笼罩住,惨叫声中,一道亮光忽然在黑雾间轰然爆炸。
特里斯仿佛能听见三个人的喘息,沉重的心跳声,还有那薄如蝉翼的希望。
黑雾重新凝结成一点时,阿利安娜僵硬的身体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狠狠砸落在地上。
“No,no,no!!!”
阿不思冲过去抱住妹妹,而阿不福思用魔杖指住盖勒特。
“阿尔,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年轻的黑魔王无力地声辩着。
他控诉过阿利安娜的烦人,诋毁过邓布利多家小女儿的存在,和阿不思争吵时甚至说过“如果没有阿利安娜就好了”的话。刚才一片黑雾,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阿尔悲痛至极,阿不福思更崩溃的随时随地会杀人,先杀了他哥哥,再杀他自己。
盖勒特想要索求一个信任,一个信任就好。
不可饶恕咒从阿不福思的魔杖里迸出,炸在盖勒特脚边。
阿不思抬起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他的思维混乱,像是无法赋予信任,又像是无法原谅害死妹妹的自己。
他用视线在盖勒特和自己之间切下一道鸿沟。
“别伤害他们,求求你……冲我来就好、冲我来……”他低哑地呢喃着。
盖勒特的脸色蓦地惨白,他的视线胶着在阿不思掌心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最终,他后退着、踉跄着,极为狼狈地撞出谷仓。
特里斯·维猛地从床上惊起。
伦敦的雨哗啦啦地下着,雨滴从屋檐上坠下来,像是在窗前形成一道天然的帘幕。他披衣下床,怔怔地望向窗外。
昨天看过第一份审讯资料后,梦里那份回忆屡次在脑中回放。
他醒了醒神,正看见一对巫师情侣走在街道上。
时代变了,巫师不再需要藏匿在阴暗的小巷里或是雕塑后的世界里,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马路上。男巫举起魔杖变成雨伞,身旁年轻靓丽的伴侣挽着他的手臂。路上不时有麻瓜投来好奇与探究的视线,但那是出于不了解,并非含有敌意。
这对情侣真勇敢,特里斯·维在心里说。
他不自觉想起他们的先驱者,盖勒特·格林德沃与阿不思·邓布利多。一百多年前,正是这两个年轻人的想法,才推动了今日的时局。虽然格林德沃疯狂的统治计划以失败告终,无形中,他曾经向阿不思承诺的一切却最终实现了。
——让巫师正大光明的生活在阳光之下。
只不过,从1689年,巫师与麻瓜水火不容,到1945年,半血巫师逐渐增多,1970年以后,麻瓜家庭出生的巫师也可以进入魔法学校就读,巫师与麻瓜的相融也是历史不可避免的趋势。格林德沃算是在错误的时间发动了革命。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着急?
特里斯·维没想明白,他有点唏嘘的收回了目光,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
他不该这么想的,盖勒特·格林德沃一定是在描述他和阿不思·邓布利多纷争的由来。因爱生恨,特里斯·维觉得如果自己是阿不思·邓布利多,强行契定血盟与谋杀妹妹,他大概也会用一大半的人生来缉捕格林德沃。
不过在审讯时,格林德沃这么说有什么好处?他为什么要描述那个夏天?
特里斯·维进入过很多回忆,他很清楚,记忆的内容在吐真剂下无法修改,情绪却是因人而异的。盖勒特完全有权力将画面记的更委屈,愤怒,无法原谅阿不思的不信任;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愧悔,痛苦,再到失魂落魄。
比起阐述和阿不思·邓布利多纷争的理由,他更像是在诉说一个最终都没能完美的爱情,和一份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特里斯·维一口灌下整杯黑咖啡,苦涩地直咂嘴。
这和他无关,他在心中强调。
一百年前的事情,不重要,他还得继续自己的工作——翻找盖勒特·格林德沃留下的资料,从中揪出对阿不思·邓布利多不利的信息。
他们憎恨着彼此,档案里一定有迹可循。
「盖勒特·格林德沃的第二次审讯报告」
地点:联合国魔法部重刑司·第十三号审讯室
审讯员:普劳特·卡罗,比利·欧康诺
犯人:盖勒特·格林德沃
健康状况:精神有轻度不稳定
盖勒特·格林德沃关于爱情的陈述明显招致了审讯员们的不满。
特里斯·维看到他颤抖着,被绑上审讯椅的时候脸色苍白,额叶改造术对人体的伤害极大。这是可以想见的,五次操作就能将一个举世难得的魔法天才变成近似哑炮的废人。他们之所以让他活着,只是因为他还有用。
至于黑魔头本人会怎样,没有人在意。
目睹这些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工作,特里斯找准机会便撞向格林德沃的身体,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个。
这是第二段记忆,他再度来到了那片山谷上。
戈德里克山谷,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家乡,在第一次记忆后,特里斯就查了资料。他得说盖勒特·格林德沃真是个难搞的家伙,回忆点别的会让他当时的处境好受很多,可很显然,黑魔头没有这么做。
宁可被折磨,他也要回忆自己与阿不思的过去。
如果不是又被灌下了吐真剂,特里斯几乎要怀疑这是黑魔王对审讯员开的恶劣玩笑,以诋毁自己的老对手为手段。
山谷上站着的年轻人打断了特里斯的思绪。
那是大约23岁左右的盖勒特。
时光对黑魔头是青睐的,他洗去了稚气,变得成熟、潇洒,颇具领袖气质。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足上蹬着考究的长靴。
也许他的革命已经初见效果,特里斯想。侦探跟在格林德沃身后,缓缓追上去。
然而,格林德沃不是来和阿不思吵架的。
黑魔头避开了所有人,一个人朝树林边走去,记忆中的风景随着他的前进不断开拓,最终他来到一处被树木与绿草环绕的湖边。
湖边的芳草中,有块被魔法隐藏的墓地。
盖勒特挥动魔杖,墓地显现出来。这里的风景很好,墓前有树,好看纯净美丽的湖泊,湖泊干净的像小姑娘的眼睛。墓碑上刻着这个名字。
特里斯觉得心脏一下子抽紧了。
年轻的黑魔王打开手提箱,里面有新鲜的花束,还有女孩子喜欢的玩具。
“上几次来的时候,我说我恨你,我为此而道歉。”盖勒特说,“是我太着急了,我只想带你哥哥尽快远离这个地方。”
“我有自己的野心,我承认。但你也得承认,这里是束缚阿尔的囚笼。”
“我会成功的!会证明我是对的,证明给阿不福思那个蠢货看看,他究竟犯了怎样的错误!”
“好了,好了,我知道,没人会希望我说出来,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你也并不怪他……”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在墓前说了很久,久到耗费大半天的时光。默然者的死亡方式注定不会有完整灵魂的存在,他的行为更像一种宣泄。
他来的次数并不少,在特里斯看来至少每年都会跑上一趟,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后来的趋于平静,再到怅然若失。青年变成中年,他靠在阿利安娜墓边的样子更像是小女孩的故友。
盖勒特一次都没有让邓布利多兄弟撞见过。
特里斯不知道这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情绪。
他会避开他,有那么几次,也许盖勒特就是来看阿不思的。他会远远的站着,隔着山坡与云朵望向阿不思的背影。
他们就像两条曾经交错的轨道,撞出过激烈的火花,无法转圜的错误却让他们背道而驰,永不能相见。
盖勒特30岁那年,还是被阿不思发现了。
那天,他有点失魂落魄,忘记与阿不思错开时间。正当他对着阿利安娜的墓碑说话时,阿不思幻影移形在不远处。
盖勒特立刻施展隐身咒。
阿不思还是发现了他。卓绝的白巫师格外敏锐,他蹲下来替妹妹收拾周围,擦拭到石碑下方的时候忽然停下来。他垂着头,蹲在墓碑前,手指抚摸过盖勒特曾施展法术的地方。
“嗨。”阿尔率先打了招呼。
白巫师站起身。他也不再年轻了,不再是18岁时的样子,他变成了一位成熟的教授。
霍格沃茨的任教身涯让他平静,孩子们与糖果令他快乐,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苦涩。
“盖勒特。”他忽然喊。
阿不思并不确定他是否在那,他好像只是、仅仅是,想喊一喊他。
时空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驻。
但在搭上阿不思的肩膀前,他停下了,指尖距离阿不思的肩膀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盖勒特的喉结滚动着,他强力克制,仿佛只要再放纵一点,就会情不自禁地做出疯狂的举动。
他想带他走,十多年了,他还是想带他走。
少年时的他将自己视为拯救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英雄。
当再成长一点的时候,他威严又傲慢地站在信徒的中间,说着夸张的演讲,真正希望聆听的,仍然只有一个人。
他想和他说:都会好起来的,计划会成功的,他们都支持我、追随我。如果你也愿意跟我来,那再好不过了。我们会……
然而,一切已有阴霾。今天他大开杀戒,杀掉了许多反叛者。随着局势的扩张,事情变得越发有阻力与障碍,他不得不那样做,盖勒特的心底有些动摇,但他顶住了。正是今天,他被德国全境通缉。
他不能让他在这时候跟自己走,他大概也不会跟自己走。
阿不思抓住了盖勒特的手。
他就像是知道他在那里,一把就抓住了。
盖勒特·格林德沃狼狈的显露出来,他此生所有的狼狈大概全都暴露给了阿不思·邓布利多。
“如果我死了,你会在我的坟墓前哀悼吗。”
慌忙之中,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想到这个。阿不思望向他,眼睛里面仍旧和少年时一样闪着星光。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彼此,这一刻,既像多年未见的老友,又像什么更亲密的关系。
远处忽然传来幻影移形的声音,是阿不福思也来扫墓。梦,一下子醒了。
阿不思的脸色苍白起来。
盖勒特抿紧了嘴唇,没有再多说一句,他幻影移形了,速度快得像是仓惶逃离。
“呼、呼……”被弹出记忆的特里斯趴在地上。
他攥紧拳头,家族的血脉除了让他看见记忆,还能感受到其中人物的情感。他觉得指缝里抓的像是戈德里克山谷的草,现实却只有魔法部打了蜡的、道貌岸然的地板。
他说不出来,某种情绪鼓涌在心底,像是要将心脏顶破。
他冲出魔法部,不等女秘书追出来。那之后,他望着家里的天花板足足躺了一天,一个问题始终在他脑中盘旋着,他不得不搞清楚。
「盖勒特·格林德沃究竟被葬在哪里?」
他死在阿不思·邓布利多后面,这是人们都知道的历史,但没人提起过他埋葬在哪里。曾经的黑魔头死的是那样的轻易、悄无声息,不会有人关心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废物在哪块烂泥巴下长眠。
特里斯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魔障。
为了展开调查,他甚至出了国。
魔法部的某些人拦不住他,他宣说为侦查工作,而且在和平协议的推进下,那些反对派也分不出太多心思管他。他到了德国,去了德姆斯特朗,又去了纽蒙迦德,一无所获。
他忽然灵光一闪,绕回到戈德里克山谷。
不在山上,不在树林,更不在湖边。在小镇上,戈德里克小镇的公墓里。
躲在巴希达·巴沙特的坟墓后,非常不起眼的一小块。墓碑简陋到不值一提,姓氏还被凿掉了几个字,像是拙劣的伪装。谁能想到曾经叱咤风云的黑魔王会被埋葬在这里呢?
特里斯慢吞吞地蹲下来。
时间过的飞快,一个世纪眨眼及逝。
墓碑上积满了灰尘,不会有人来给他扫墓的。他认识的、在乎的、伤害过的人全都死了。而他最希望记得他的人,也走在了他前面。
寒风裹着雪花,像针一样扎在脸上,特里斯在和墓碑平齐的地方转过身。
孤零零的老墓碑面朝东南,那是霍格沃茨的方向。
特里斯发现第二次与第三次的审讯报告中夹着一页纸。
近日,阿不思·邓布利多对该囚犯关注尤甚,魔法部已驳回其五次探监申请。出于对全魔法界安全考量,联合国魔法部决定提高“五日计划”的绝密等级,直至审讯结束。
另,囚犯盖勒特·格林德沃申请获得一枚泪瓶,作为后续情报交换的条件。并指明要求泪瓶由透明玻璃打造,拥有白贝壳盖子,和一条缠绕瓶身的银色细蛇作装饰。
犯人的情绪很不稳定,伴随有焦虑与失忆症状,大脑额页术效果显著。
建议批准他的申请,提高审讯效率。泪瓶可以在五次审讯结束后回收,作为补充物证。
特里斯抓过手边的糖果瓶,将一把硬糖塞入口内。
不知道算不算职业病,随着了解的深入,他总会对魔法物品中的记忆有点感同身受。他记得阿不思·邓布利多热衷于吃甜食,原先不能理解,现在想想,当生活太过苦涩的时候,的确需要一点糖份来中和现实。
「盖勒特·格林德沃的第三次审讯报告」
地点:联合国魔法部重刑司·第十三号审讯室
审讯员:普劳特·卡罗,比利·欧康诺
犯人:盖勒特·格林德沃
健康状况:焦虑,轻度抑郁症,头痛,并发暂时性失忆
特里斯迫不及待地进入格林德沃的记忆里,他实在无法目睹将一名天才慢慢摧毁的过程,哪怕他是人们口中十恶不赦的黑魔头。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霍格沃茨。
从走廊公告栏中的招贴画判断,现在是1925年。
穿着体面考究的格林德沃出现在他身边。
他老了,即便服装、配饰都显示出境遇不俗,但眼尾的皱纹、浑身的疲惫,与缭绕在身匝的孤独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格林德沃在欣赏霍格沃茨的一草一木,一根蜡烛一件盔甲,像是要将阿不思这么多年生活的地方都用视线收集起来。
特里斯发现,他服用了福灵剂。
这大概是格林德沃可以畅通无阻地走进霍格沃茨的原因,又或许,只有使用这种一滴五十枚金加隆的昂贵药品,他才能暂时保持心情愉悦。
风头越发紧了,他不仅仅是德国的通缉犯,全欧洲魔法界都在搜捕他。
画面忽然晃动了一下,滋滋啦啦的像是麻瓜们电视接触不良时的雪花屏。
这是精神世界正在崩溃的前兆,大脑额叶术突破最后的精神壁垒,格林德沃的记忆将从现在开始由慢至快的遗失。在这个过程中,他将任由审讯员翻搅大脑。
画面再度清晰的时候,黑魔头站在了霍格沃茨黑魔法防御课老师的居所外。
“咚、咚——”黑魔头忽然急切地敲门。
就像是记忆里的盖勒特感受到现实中格林德沃的痛苦。
阿不思打开门,他看见满头是汗的男人,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但只愣了一秒,他就将他拽进去。
“你还好么?”他问道。
盖勒特站在他面前,身体微微摇晃。
然后他张开嘴,开始诉说。许是福灵剂的指引,他说的很快也很顺畅。特里斯却听不到他的话语,记忆开始破碎,不重要的东西率先剥离。
对话大概进行了十分钟,默片才终于有声音。
“我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战争就要近了,阿尔。那些枪炮、飞机、毒气弹,每一个都比默然者要危险的多。自从1689年巫师隐遁到地下,我们已经有两百多年没什么发展了。世界大战爆发过一次,只要找准机会,麻瓜的枪口一定会对准没有防备的巫师。”
“他们是傲慢、野蛮又充满权利欲望的!”
屋内的气氛僵持了几秒。
过了好一会,阿不思才吐出一口气:“我同意。”
“我同意,盖勒特。我不是被蒙上眼睛的傻瓜,不和你站在同一战线,不代表我将脑袋插进沙子里,看不到麻瓜们科技的进步,战争的频发。”
他们对视着,有些话顶在嘴边,又没有说出来。
“但是我不认同你的做法。”阿不思垂下眼睛,“既然你认为你远比麻瓜们更超凡,甚至能够高高在上决定他们的生死与命运。那么容我问一句,盖尔,什么时候神为了求生,需要主动向人类挑起战争?”
“平等、自由与真实的社会,不需要建立在鲜血之上。”
鲜血两个字像是刺激到了盖勒特。
“阿利安娜不是我——!”
他忽又哽住了,胸膛剧烈地起伏,好似在为谁守住一个牢不可破的诺言。阿不思起初是一愣,随后痛苦侵染进那双蓝眼睛里。
他主动靠近了黑魔头一步。
“盖勒特,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特里斯没搞明白,他被弄糊涂了。他不知道世界上最恐怖的黑巫师与最伟大的白巫师在打什么暗语。他们太有默契,哪怕分开的时间远比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得多,用一个眼神也可以交流。
盖勒特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阿利安娜的事情是推动一切的遗憾,只是命运仿佛无情的雪球,越滚越大。他们已经分别被包在两个不同的雪球里,无从挣脱。最后只能将全世界卷入其中,直到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画面忽然再次晃动起来。
而当情景再次清晰的时候,特里斯发现两个巫师正拔出魔杖面对面相向。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但他看到的一定是当年的审讯员逼问出来的。
“我们是两个阵营的人,格林德沃。”
阿不思喘着粗气:“现在,滚出去!”
特里斯心中升起一丝诡异感,他不由自主地又走近了一点,试图从记忆里两个人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些端倪来。
这段记忆明显被篡改过,可是盖勒特·格林德沃就算能在那样的手术与夸张的吐真剂下做到这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极端危险的魔法,对他自己也有损伤。
这种方式,除非是为了……
维护……阿不思·邓布利多?
那么真实的记忆又是什么,那一年,他们在霍格沃兹究竟经历了什么?
阿不思·邓布利多站在厄里斯魔镜前。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这面镜子,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镜中的画面却几乎没有发生过变化。
他看到镜子中少年时的自己和盖勒特,以血为盟,十指交扣。随后又变成了盖勒特·格林德沃现在的模样。
他在魔镜里整整看了三十年,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用手触摸那面镜子。
他知道厄里斯魔镜给予的只是虚伪的幻象,反应着他心底最迫切,也是最强烈的渴望。
如果镜子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刚刚,盖勒特给了他一个吻。
在几十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吻。
只是盖勒特和自己,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伟大的白巫师阿不思·邓布利多很少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但当他在数年后的世纪大战之中捡到那个格林德沃的泪瓶时,他忽然后悔了。
如果他请求他留下来呢?
特里斯靠入皮转椅里,用手指摩擦着嘴唇。
他觉得自己想对了方向,却仍旧有些难以置信:盖勒特·格林德沃在被阿不思·邓布利多打败之后,居然在魔法部的刑讯当中,隐藏了可能对邓布利多不利的部分。
这对他没有好处,遭受大脑额叶术的情况下,施展高深的魔法只会加剧痛苦。
但或许,总有一些事比性命更重要。
侦探就是这样,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最后剩下的那一个哪怕格外荒谬,也是唯一的真实。
特里斯想,不,他几乎笃定——
在那次对话里,盖勒特和阿不思没有以魔杖相向,甚至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矛盾。
如果他是盖勒特的话,在福灵剂的作用下,一定会给阿不思一个吻。
哪怕是为了这几十年来,压抑又痛苦的爱情。
他们无法对立,却必须对立,就像解不开的死咒。
特里斯忽然捂住嘴,用力呼吸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已经没有人可以证实他的猜测了,可他坚信自己的判断。
他想要为那两个人守住这个秘密。
有谁能相信,在常人眼中一个少年们夏天的荒谬,竟然是他们足以珍藏一生的宝物。
特里斯翻开第四份报告,决定将这份报告继续读下去。
但他不会让那群审讯员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的。
「盖勒特·格林德沃的第四次审讯报告」
地点:联合国魔法部重刑司·第十三号审讯室
审讯员:普劳特·卡罗,比利·欧康诺
犯人:盖勒特·格林德沃
健康状况:虚弱,抑郁,严重呕吐,时常神志不清。
盖勒特·格林德沃和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决斗即将到来。
反抗组织的情势占据上风。无法说清是局势推动盖勒特,还是盖勒特干预了整个世界。德国人的好战给了他绝佳的机会,许多纯血巫师深入麻瓜们的高层中。
在那次霍格沃茨的见面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彼此。
若干年之前,盖勒特任由纽特·斯卡曼德——那个邓布利多心爱的学生——在巴黎圆形地下剧场的集会上偷走了血盟。他相信他的阿尔一定可以找到破解它的方法。
而现在他觉得,时机成熟了。
所有新闻媒体都表示是黑魔头不愿意再等了,连他的狂热信徒们也这么说。他用了四十五年来推动计划,把大半生都耗费进去。即便是巫师,鼎盛之年也是有限的,62岁的格林德沃不会再像年轻时候那样魔力充沛、精力绝佳。
让胜利快一点到来,没什么不好。
当然,也有不少人抨击他是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变得和麻瓜一样傲慢自大。
特里斯·维站在这最后一段记忆里,他知道,他们没有一个说得对。
盖勒特独自一人,坐在屋顶上。
满城的黑色绸带是他权利的象征,他拥有无数的信徒与迷恋者,可当独自站在峰顶的时候,他依旧觉得孤独。
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特里斯看见他的掌心中拿着一个泪瓶。
和后来在审讯期间申请的很相似,至少他掌心里的泪瓶是完全符合审核记录中的描述的:高纯度透明玻璃瓶身,贝壳质盖子,下端有一条银色的蛇缠绕其上。
盖勒特拧开瓶盖,在夕阳的晚风中,将眼泪储存进去。
泪水一点点地流入,像是将他的一生都封存进了这个小小的瓶中。
他已经62岁了,而革命成功的代价是要击溃阿尔,那就算真的胜利了,还有谁能陪在他身边共享喜悦呢?
这样滑稽的事实,他之前居然从未想到过。
时间终究还是在他和阿尔身上留下了最残忍的刻印。
特里斯忽然想要叫住他。
在魔法器物的回忆中,他只是一个什么也改变不了的见证人。
记忆的画面崩溃的越发厉害,景物与人物都开始模糊,但这并不妨碍场景切换到最著名的世纪之战。
即使盖勒特的大脑额叶受到影响,这次大战也比任何史料和书籍中记载的都要惨烈、壮观。
烈风吹起黑魔头的风衣与白巫师的长袍。
他们望向彼此,眼中,也只有彼此。
黑帆与白雾盘旋在整座城市里,他们展开了生死决斗。
锐利的光线不断从魔杖尖端迸出,阿不思像是有些不忍,盖勒特则不断逼着他出手。毕竟他藏起了那份对阿不思最浓烈与炽热的感情,他下得去手。
最终,他几乎将阿不思逼下塔尖。
阿不思单手险险地抓住高塔的栏杆,身体吊在刺骨的夜风中。夜风里有沉浊的水汽,阴冷的像是要把人拽入深渊。
盖勒特蹲下来,黑色的切尔西靴踩在铁栏杆上,发出无机质的声响。皱纹和沧桑爬上他的脸孔,可在那一刻,他瞧起来像戈德里克山谷里的那个意气风发的16岁少年。
“把一切都结束吧,邓布利多。”
“胜利,远比你重要的多。你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然后,盖勒特·格林德沃就失败了。
特里斯疯狂的寻找着,他的手指划过一行行陈旧的报纸。
他正在预言家日报的陈列馆中。
“荧光闪烁。”他喑哑地低喃。
微弱的亮光投射在1945年的报纸上,那是一份在世纪大战之前不久的报纸,他想,就是这个了。报纸的首页有一张大大的标题,标题下是阿不思被画着巨大红色大叉的肖像。
大标题这样写道,而小字的诠释是:
阿不思·邓布利多不愿对决盖勒特·格林德沃。
报纸对整件事情进行大肆渲染,世界性的战争让巫师界也变得焦躁与恐慌,若干年间无数次的拒绝足够阿不思陷入难以洗清的怀疑。
因为他的踟蹰,多少灾难降临到巫师界。也许我们应当将他投入阿兹卡班!
每一个激进的字句都像是带着仇恨,沁着血。无法宣泄的愤怒与失去亲人的痛苦,让巫师们将怒火倾注到白巫师的身上。
特里斯忽然能够想象出黑魔头看到这份报纸时的样子。
这个男人会盯着报纸上的字句,愤怒的青筋在额角上浮起么?而或许,格林德沃最终会询问自己的内心。
「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有野心,他承认。年轻的时候,他极端、冲动又自大,犯下过不可饶恕的错误,以至于阿不思和他终其一生都在愧悔。他让阿尔觉得他是个骗子、赌徒,是个枉顾他人生死的疯子。
他也认为自己是那样的。曾几何时,连他都相信那不过是他说服别人的借口——建立一个新世界,以真实、自由和爱为主题的新世界。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原先的谎言却变成了最真实的目的。
他想要的,不过是夏日谷仓里的那个红头发的青年。他等待着他来兑现,那个在午夜信中书写下的诺言。
“我愿意跟你走,我迫切的希望着,盖尔。
让我们一切实现愿望,周游世界。
如果可以,我愿意陪你一起去到任何地方。”
「盖勒特·格林德沃的第五次审讯报告」
地点:联合国魔法部重刑司·第十三号审讯室
审讯员:普劳特·卡罗,比利·欧康诺
犯人:盖勒特·格林德沃
健康状况:囚犯意志崩溃,丧失95%的魔法
格林德沃被剃光头发,淋上魔法药水,那个铁帽子又被戴了上去。
他拼命地挣扎着,痛苦的不能自已。
“让我见他!让我见他!”他嘶吼着。
“你要见谁?”审讯员掐住男人的咽喉。
“阿尔是谁?”审讯员啐了一口。
他是个不怎么强大的巫师,好在如今黑魔头的羸弱得不值一提。审讯员耀武扬威了一下,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他不耐烦地翻了翻第一篇审讯报告。
“好了,魔王先生。回答一下你第一次告诉我们的记忆。”
这是五日计划的最后一个部分,让审讯人复述之前的记忆,来检测意志崩溃的程度。
盖勒特已经不记得谷仓具体的模样了。
他和阿尔好像站在一个只有一点点光的黑屋子里。
可不要紧,他的阿尔就在身边。
他们面对面的望着,相视而笑。他们约好了要缔结血盟,而缔结后,就会去周游世界。周游世界的目的是什么,他也想不起来,不过有那个棕红色头发的青年在,就很好。
阿尔主动割开了手掌,鲜红的血液渗透出来。
他很紧张,舍不得让爱人流太多的血。他总觉得自己伤害对方良多,可他们的夏天明明和谐又美好。瞧,他们甚至很快就要一起出发去旅行了。
两个年轻人一同吟诵着高深的咒语,咒语逐渐将黑暗的房屋照亮。
暖色的光晕将他们包裹在一起,那是灵魂上最完满的结合。
随后一个精致的挂坠凝聚在半空中,挂坠中心是两滴属于两个人的血液。血液相互纠缠着,就像是他们痴缠的一生……
囚徒还在徒劳地吼叫着,皮带在他的手腕与脚踝上勒出血痕。然后,他忽然安静了下来,像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连最后一层记忆也剥离了。
“你要见谁?”审讯员蹲在他身前,抬头看向曾经叱咤风云的黑魔头呆滞的双眼。
黑魔王被剃光了头发,法力丧尸,目光呆呆愕愕,也许等年老的时候,只能孱弱地蜷缩在高塔的角落,连牙齿也掉光。
“你要见谁?”审讯员又问,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一个很重要的名字卡在咽喉里。
特里斯用力推开纽蒙迦德高塔顶端的牢门。
一阵苍凉的风吹过,刮起小屋中的灰尘。
他想起父亲的叮嘱:不要对魔法器具的记忆太感同身受,那对你没有好处。
他大概要让父亲失望了。
可他迫切的找点儿什么。什么都好,关于盖勒特与阿不思的,否则他真的会发疯。
然而整间囚室里,只有一张破旧的矮床和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床上的被褥早已黢黑发霉,木桌的抽屉里想必也不会保留什么东西。
时间过去太久,岁月会将一切都风化。
他像是泄愤一般地拉开抽屉。
一个东西滚出来,特里斯连忙低头去看,竟是那个泪瓶。沾了许多灰尘,不再是鲜亮的模样,好似被埋进尘埃里的过去。他连忙拿起来仔细擦拭,好在擦拭以后,依旧能看到高纯度的透明玻璃瓶身,贝壳质的盖子,和下端缠绕着那条银色的小蛇。
这不是盖勒特记忆里的那个,是后来审讯员作为交换给他的替代品。
特里斯如获至宝,一定是审讯员遗漏了,他想。他要打开它,看看盖勒特最浓烈与最炽热的感情。原来的那个在世纪大战中遗失掉了,所以盖勒特一定复制了一份在这里面,否则他为什么要讨个一模一样的泪瓶呢?
特里斯激动起来,像是找到一点点安慰。他左手举着泪瓶,右手拿着魔杖,拇指猛地挑开瓶盖。
并没有盖勒特的回忆,没有黑魔王最浓烈与最炽热的感情。泪瓶里面空空如也,干涸的就好像从未放入过眼泪。
加上魔法封印的泪瓶不会干涸,除非,一开始盖勒特就没在其中储藏过什么。
他懂了,格林德沃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追思的道具,而不是储存记忆,他早已将那个人铭刻在灵魂里。
特里斯用手在破旧的桌子上刮擦着,他暴躁又焦虑,只想随便抓住点什么,什么都好!
他的手指忽然摸到了一行坑坑洼洼的痕迹。
那是刻在牢房的桌底下的一行字,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像一串歪七扭八的乱码。也许一个人疯了后总会做一些奇怪的举动。
他嘟哝着,用手指出摸上去。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那句话是什么,是个非常简单的文字密码,麻瓜的把戏,将所有的字母前置一位,而如果顺序向后移动,就会变成 ……
囚徒还在徒劳地吼着,皮带在他的手腕与脚踝上勒出血痕。然后,他逐渐安静下来,像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连最后一层记忆也剥离了。
“你要见谁?”审讯员蹲在他身前问。
他没有回答,目光呆呆愕愕地望向前方,那是一面审讯室的单向玻璃。
“你要见谁?”审讯员又问,并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刻,在对面的房间中,最伟大的白巫师阿不思·邓布利多,正站在那里。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只泪瓶,泪流满面。
2096年1月1日,烟花炸开在泰晤士河的长桥上,今天,是《麻瓜与巫师和平共处法案》签署第五十年的纪念日。
大街上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巫师与麻瓜们走在一起。
魔法商店开满全世界,麻瓜们的高科技产品也让巫师的世界有了新的变革。今天,在伦敦还有一个慈善拍卖会,拍卖的是老特里斯·维的收藏品,所有的收入将捐献给“麻瓜与巫师和平相处促进协会”。
老特里斯·维对于推进《麻瓜与巫师和平共处法案》的签署有着卓越贡献。
据说他当年顶住了魔法部反对派的巨大压力,坚守了一个秘密,也正因为有他,《和平法案》才能顺利推行。
拍卖会上人流攒动,不过角落里的架子通常是无人问津的。
那里摆放着一本不起眼的笔记本。
《特里斯·维 日记》,这是它的名字。翻开扉页,有这样一行字——
一个金发的小伙子拉着他的同伴挤过人群,从架子上拿起了那本日记。他对自己寻找宝藏的才能很是自信,他笑着用胳膊肘顶了顶身旁红褐色头发的青年,两个人肩膀挤着肩膀,亲密地站在一起。
“一个魔法笔记本,有兴趣破解一下么?”
他的同伴毫不示弱,毕竟他和他一样聪明。
“我猜是加了个显隐咒。”红头发的青年一边说着一边抽出魔杖。
时代改变了,巫师早已可以在阳光下大声地讨论魔法,这是一个自由、真实又充满爱的世界。
本子上出现了一行乱码。
这令红头发的青年陷入思考,他身侧的家伙得意起来。
“嗯,差了一步,你要把字母这样向后移动一位。”金头发青年倨傲的说,字母们服从着他的指挥,显露成真正的模样。
那是一句被加重的话,显示在之前的谶语下面,当它们连在一起读的时候,是这样的:
特里斯·维:实际化用自英文Witness,目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