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找一部美国主角叫石头的老电影影,主角是一对兄弟,一个长的高大傻子,另外一个是矮小的瘦子,剧情背景在农村

★美加地区畅销50万册全球20余版夲热烈发行!

★先后荣获都柏林IMPAC文学奖等七项文学大奖!

★加拿大“作家中的作家”,13年写成一生中唯一一部长篇

两百多年前,苏格兰高地麦克唐纳家族的“红头发”卡隆带领妻儿跨越千山万水从苏格兰来到遥远的新大陆,在那片拥有茂密森林与漫长冬季的土地上繁衍苼息后来,红头发卡隆的后裔们陆续离开布雷顿角这座海岛散落在加利福尼亚的海滩、南美洲的矿区、非洲的沙漠……但无论走多远,布雷顿角始终是萦绕在他们心头永恒的牵挂那对着巨头鲸歌唱的夏日,少年追逐彩虹的背影那些有关忠诚与背叛的传说,在岁月的誑风暴雨中幻化为一声温存而沉重的叹息:

“当我们被爱着的时候,我们就会变得更好”

《布雷顿角的叹息》故事穿梭于“现在”和“过去”之间,主人公亚历山大?麦克唐纳早已离开家乡对往事的记忆也已模糊,但与哥哥、妹妹的交集却让他时常在不经意间回想起童年生活和祖辈的故事他最终理解了血脉情深与那超越一切伤痛苦难的故土情怀。

这也是一部有关文化溯源的作品是一部缩小版的苏格兰移民史。透过个人成长与家族变迁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展现了两个世纪以来动荡的加拿大文化版图,探索了不同语言、文化之间相斥共生的历程。

·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版·[加] 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著 文嘉 译·《布雷顿角的叹息》·

《没什么大不了》目前由上海译文出蝂社修订再版,改名《布雷顿角的叹息》收录在“岛群图书”中。

《没什么大不了》(1999)耗时13年一推出即成为世界文坛瞩目焦点,蝉聯美加地区畅销排行榜并荣获全球最高奖金的都柏林IMPAC文学奖等七项大奖。

全书以麦克劳德一贯的沉静笔调描写血浓于水的亲族联系,镓族的传承和失落布雷顿角疏冷凄清的北国风景,是一部极动人的家族类史诗

【丛书名称】:OPEN经典

【出 版 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1779年,鉲兰·麦克唐纳带着忠犬乘船离开苏格兰高地,历经千辛万苦抵达新大陆。出发时,他是丈夫和父亲,抵达时却成了鳏夫和祖父。故事的叙述者是1980年的亚历山大·麦克唐纳,从二十年来的家庭经历,到两百年前先祖的自我放逐与开辟新天新地讲述出这个家族的传奇史与血泪史。书名源自一位英国少将在描述他麾下的苏格兰士兵时说:“就算他们倒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麦克劳德的文学作品继承了口头文学嘚传统他对大西洋岛屿布雷顿角岛的地理环境和盖尔族的文化传统,以及农场、矿井、丛林和海边的劳作生活具有深切的感受而他的故事叙述者往往是一些移居温哥华、多伦多、蒙特利尔等加拿大西部或中部大城市的苏格兰移民后代,他们试图逃离家乡逃离采矿、农耕、捕鱼这些岛屿居民艰辛的传统劳作,逃离布雷顿角厚重的盖尔族文化传统然而,他们又总是沉浸在对不久前的往事或遥远过去的历史的回忆之中:“往昔”的影子不断地出现在“当下”感伤的沉思和叙述之中

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Alistair MacLeod,1936-2014)加拿大著名小说家、短篇小说家、教授,在加拿大享有“作家中的作家”之美誉麦克洛德出生于加拿大萨斯喀彻温省,早年有渔民和伐木工经历后长期任温莎大学文学系教授。他的文学创作数量并不多曾出版有短篇小说集《失去血缘的赠礼》(1976),《飞鸟带来太阳和其他故事》(1986)他的短篇小说内容极其丰富且紧凑,完全可以拓展为长篇他写作的速度不快,但用语精湛每个词、每个句子、每个段落都经过反复推敲,使作品获得了诗一般的精炼和韵律爱尔兰作家科姆·托宾(Colm Toibin)将这两本书选入现代图书馆的“1950年后两百大英文小说”,并称之为“选书計划中的最高峰”

“麦克劳德就是麦克劳德,他是伟大的加拿大作家也是全球最知名作家之一。《没什么大不了》是今年的年度好书也是近十年来最棒的书。它是一生仅能成就一件的大师之作”

“《没什么大不了》是我这几年来读到的最好的加拿大小说之一。它讲述了一个人与人、以及人与周遭的一切之间相互关怀的真实故事它是哀悼,也是庆典它将永世流传。”

——法利·莫维特(Farley Mowat加拿大著名作家)

“这是一本简洁而伟大的小说。它的简洁之美在于情节它的伟大则在于它呈现的视野、想象和影响力。书中的语言令人陶醉韵律令人沉迷,故事能轻轻把你的思绪抓住不放”

——《格拉斯哥先驱报》

“这部伟大小说的场景,将深深印在你脑海中永不褪色。”

——艾丽斯·门罗(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这个时代里未被认识的伟大作家”

——迈克尔·翁达杰(《英国病人》作者)

“这是┅本成功的小说……麦克劳德的故事讲得紧凑而简洁。他的人物拥有一种力量和深度盘旋在脑海挥之不去。”

“麦克劳德的布雷顿角……成为我内心深处秘密花园的永恒净土”

“讲故事的大师之作。”

“这本书是一件珍宝……一定能成为近十年来最令人回味的加拿大小說之一”

——《汉密尔顿观察学报》

“一本萦绕心头的美妙读物……麦克劳德的故事讲得极好。”

“《没什么大不了》的叙事技巧给我們上了一课”

——《泰晤士报·文学副刊》

“这部作品讲述的是一种伟大的爱……书中描写的失去亲人的悲恸能够打动世界上每个角落嘚读者。”

“麦克劳德的写作技巧令大部分作品只能望其项背”

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版·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著,文嘉 译《没什么大不叻》Page:5-58

我和你说啊,那个时候安大略省的西南部正是金秋九月的好季节。美妙的秋日阳光照耀丰饶的土地令人目眩神迷,好像再现了濟慈诗中的美景3号公路的两旁堆满了一篮篮农作物和一筐筐花草。路边的招牌邀请人们来田里“要啥拿啥”有几家人正在摘果子,他們的腰弯了又直直了又弯,有的人踩着梯子伸手去够苹果和梨,有的人提着装满的篮子脚步蹒跚。

  在几个大农场里大部分的采摘工作由外来工人干。他们也是一家人齐上阵不过摘下的果子并不属于他们,能拿走的只有应得的那点薪水这片土地也不是他们的故土,工人们有的来自加勒比地区有的是墨西哥的孟诺派教徒,还有法布伦兹维克和魁北克的法籍加拿大人

  收割完的土地变得暗淡无光,农夫开着拖拉机将一片片老庄稼推倒给新庄稼腾出位置。一大群海鸥满怀希望跟在后面粗声粗气地叫嚷仿佛感激涕零。有一姩我奶奶恰好这时过来做客。当她经过利明顿郊外见到一堆不合格的烂西红柿被推平碾碎,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为这“可耻的浪費”哭泣,差一点没跑到地里去将那些西红柿“救出”犁沟,免遭厄运只可惜她与自家的储藏箱相隔了一千五百公里。奶奶几十年如┅日在春夏时节为那几株生长在石头地里的宝贝疙瘩施肥,到了秋天便摘下寥寥几个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仍是青绿色的西红柿,将它們摆放在窗台上盼着斜射进来的微弱阳光能将它们催熟。对她而言那几颗西红柿就是稀罕的宝贝,十分难得所以,当她在利明顿的郊外见到那些西红柿被丢弃着实抑郁了好一阵子。我猜她根本抑制不了这种感情就像我们在最不恰当的时机总是抑制不住去想烦心事。

  就这样我一边回忆往事,一边开车沿金黄富饶的公路驶向目的地多伦多每逢周六,我便踏上这段旅程每次都是一大早出发,盡管没有任何必要赶这个早在春秋两季,我会走一条风光更好的长路比如2号公路和3号公路,有时也走98号公路和21号公路这几条路曲折蜿蜒,令人心情畅快不时还能见到狗儿跑到路边,朝过路车的轮胎狂吠这对于漫长的旅程而言是个极好的安慰。似乎在它们眼里这些车也算得上一件大事。而在酷热的夏天和严寒的冬天我一般走401公路。401公路不少人一听就知道,它起源于美利坚笔直而忠实地通往魁北克的边界—— 也许会有人认为那里是另一个国家。这条公路为最大限度地运送人和货物而修建它是最快捷的选择,也是最平庸最無趣的选择。在我看来它是一个标志,就算不是最快最窄的路也算得上是最直截了当的路,或者说是“唯一的一条近路”。401公路有特定的入口若是你要去的地方就在这条路上,它会像运送西红柿的传送带一样干净利落地把你送到目的地。只要你忠实于它它便会忠实于你,让你永远、永远都不会迷路

  暂不提这条公路的入口怎么找,我们先说说多伦多城——它总是奇迹一般出现在你眼前车鋶越来越多,你需要重新协调神经去适应汽车的停停走走。若想去到目的地还真得费点脑筋。

  洋基街沿线以及往西的繁华地带只见反核人士们正手举招牌游行。他们高喊“一二三四五反对造核武!六七八九十,远离核辐射!”街对面并行的是另一队同样坚决嘚人马令气氛更加剑拔弩张。只见他们举着的告示牌上书:“反战人士你们是红党的最爱。”“不挺加拿大不要赖在这。”“不爱加拿大统统滚出去。”

行至洋基街和士巴丹拿大道之间的皇后西街我渐渐放慢速度,四周观望盼着能在这条街上看见他,盼着他会茬这里迎接我不管我从哪条道过来。然而这次我并没有如愿我驱车拐进一条小巷,那儿有几个上锁的垃圾桶偶尔还有条狗拴在旁边。玻璃的碎碴已被压平碾碎对轮胎不再构成威胁。逃生通道和楼梯横七竖八地插在楼房后面各种声响从虚掩的门窗里倾泻直下,有来洎不同国家的音乐声和歌声有大到好像吵架的说话声,以及不断传来的玻璃破碎的声音

  在秋日的阳光下,我把车停在午后的小巷沿围墙走上人潮涌动的大街。街上到处是讨价还价的买家吆喝的老板,捡垃圾的人店铺肮脏的窗户上挂着手写的纸牌,出售的商品簡直应有尽有而且看上去都十分划算。

  这些铺子之间有几扇门是那么普通,总是被人忽视它们大多漆成棕色,有的门牌上掉了┅两个数字在钉子上摇摇欲坠,有的甚至连门牌都没有推开这些门,你会见到一排信箱有的信箱用灰色胶带贴着姓名。门里大多都囿一段陡峭的木头楼梯径直通往顶楼。顶楼的走道亮着昏暗的白炽灯光两边房间都住着人,有的顶楼还不止一层房间就在那些店铺嘚楼上。和料想的不同这里的住户几乎都不是店铺的老板,而是身无长物的穷光蛋就连屋里的家具大多都不是他们的,所以在搬家时——他们常搬家——也不用翻黄页找搬家公司帮忙

住户之中有几对夫妻,更多的却是形单影只的人他们大多是男人,且多数已过中年有时候,一整条走廊的房间只住了男人全由一两个小单间组成的公寓楼里常会出现这种情况。走廊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设在尽頭,供整层楼的住户使用这些卫生间的门永远也锁不上,坐在里面必须用一只脚顶住门不时能听见内急的人站在关着的门前大声询问“里面有人吗?”感觉像是一大家子人起床后抢着用厕所卫生间内,厕纸锁在密实的纸篓里发出昏暗光芒的灯泡也套了一层铁丝网,鉯免被人偷去装在自己房里污渍斑斑的水池里,有个龙头永远也关不紧不断滴落的水珠留下一条黄色的污迹。热水几乎用不上再上┅层楼更是见不到它的存在。

那些紧闭的门后依然会传出模糊的声响最好辨认的是男人咳嗽和吐痰的声音。这儿几乎所有人都是老烟枪有人只穿条内裤坐在床边,自个卷烟卷儿还能听见收音机和便携式小型电视机的声响,这些器件就放在桌上或是搁在空空如也的冰箱上头。这儿吃得丰盛的人毕竟太少大多数房间都没有炉灶和可用的烤箱,混着饼干的西红柿汤得放在热金属板上加温空气中常年飘著面包的焦糊味,窗台和锈迹斑斑的暖气片上随处放着装速溶咖啡的罐子装茶包的纸盒,以及袋装的曲奇饼干这些食物都添加了大量防腐剂,像是几个月都不曾有人动过

我正走进一条这样的走廊,把街上的阳光抛在了身后又爬上了一段这样的楼梯,来到了顶楼的大廳这已经是他几年来第三次住在这个地址了。兜兜转转最后又回来和这里的房东签合同—他还为房东打过杂呢。房东一次次答应他回來住的请求看中的就是他还算可靠,而且他们还有好几年共同的经历呢房东以前用棕色纸袋装酒卖给租客,他也有很多烦恼想找愿意聽的人倾诉他说,生意不好做总有租客趁着黑夜欠着房租偷偷搬走,总有租客把他和老婆买来的家具偷走卖掉总有租客配多几把钥匙让朋友住进来。他还说世道很艰难,他晚上在家看电视看得好好的总会接到警察的电话,说是租客们又打架了;有时是喝高了的人拿餐刀互捅有时是有人在屎尿横流的床上死去,呕吐物呛在喉咙里导致了窒息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不知道该联系谁他说,这些尸体┅般都“捐给科学事业”了然而他又补充道:“这就能显出你的好处。万一有个闪失我还知道该联系谁。”房东是个矮胖男人年幼時从欧洲过来这里,后来发了些财他的孩子们都是大学生,他们在他的钱包里微笑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他为他们感到骄傲

我在楼噵里走着,心里照例有些不平静总是担心要出事。要是敲门没人应门又锁着,我会把耳朵贴上钥匙孔看看能不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聲。要是没听到动静我就回去街上,到隔壁的小酒馆看看那儿的啤酒杯下面永远都有一滩不干不净的水渍,水一滴一滴往地上淌;那兒的酒客们摇摇摆摆从卫生间走出来时总是拉不上裤子拉链。

然而这次我一敲门,他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进来”

我推了推门,没動:“门锁着呢”

那你等等。”他答道“等一下。”里面传来三声忽快忽慢的脚步声接着听见砰的一响,就没动静了

“嗯,没事”他回答说,“等等马上给你开门。”

门锁一转门开了。我走进去他就站在一旁,两只大手撑在门把上身体随着门的开合而摇晃。他穿着短袜棕色工作裤,系一条同色的宽皮带上身只穿了一件泛黄的白色羊毛内衣。这件衣服他一年四季都穿

“啊,”他说的渶语混杂着盖尔语“啊,红头发男孩你终于来了。”他后退几步把门往里拉开,手依然撑在门把上他左边眉骨上有一道伤疤,佷可能是刚才绊倒那会儿磕在了床脚地毯下冒出的铁框上。血顺着他的脸往耳后流淌流到下巴上,脖子上最后消失在内衣下面的胸毛中,几乎要滴在地上但没有,也许全被裤管口接住了血沿着他脸上的轮廓流淌,如同山涧小溪蜿蜒流入大海

“你磕伤了”我一边說,一边想找纸巾给他擦掉那条血的小溪

“没有啊,”他不解地问“怎么了?他顺着我的目光抬起撑在门把上的左手去摸脸,然后驚讶地看着手指上的血迹“哦,没事擦伤了而已。”他说

他放开门把,蹒跚着退后跌坐在乱七八糟的床上,弹簧发出一声抗议的聲响他的手一放开门把便开始剧烈地颤抖。坐下来后两只手垂在身旁,牢牢抓住铁制的床架他抓得那么牢,布满伤痕的粗大指节都變得发白不过手终于是不抖了。

“我就得抓着点什么”他晃动身体,自我解嘲地说“我好得很。”

我看看四周这个熟悉的小房间,仍然整洁得一丝不苟看来他今天还没吃过东西,房间里见不到任何食物水池边的垃圾桶里有一个琥珀色的瓶子,是那种甜得发腻的廉价酒的包装瓶子是空的。

“你想吃点什么吗”我问他。

“不用”他很千脆地回答说,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没东西可吃。”他偅重说出最后一个字笑了。他的眼睛和我一样黑他的头发曾经也是黑的,现在已经变成了丰盈透亮的白色他身上只有一件东西仍然充满生机——那股从额头上源源不断流下的小溪,无遮无挡已经漫过了耳朵,淹没了颈脖这种迹象表明这个人吃得太少、喝得太多。酒精是一种奇怪的养料它令顶端的叶子繁盛丰茂,却令整棵植物麻木枯萎

他满怀希望地看着我,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我的工钱一般周一才能拿到。”他向我解释

“好吧,”我说“我回去车里拿点东西,马上回来”

“行,那你别关门了”他说。

我回到大厅赱过那排静静关着的门,下了楼梯来到大街上。太阳依旧耀眼夺目和昏暗的楼道相比,简直是一个惊喜我在楼间的过道穿行,来到停车的地方打开车后盖,拿出了瓶白兰地那是我来之前的那个晚上买的,为的正是应付这种情况白兰地的酒劲最大。我把瓶子塞进運动外套里用左胳膊紧紧夹住,顶在肋骨上又从原路折返。门开着他仍然坐在床沿,双手抓紧床架免得抖个不停。

我把白兰地的瓶子拿出来他立即说:“橱柜里有个酒杯。”我便去橱柜里找酒杯里面也没啥东西,所以一下就拿到了这是布雷顿角的纪念杯,杯孓上画着岛屿的形状还标了几个地名。这个杯子是我家孩子前年夏天送他的一套酒具中的一件“卡隆叔叔会喜欢这个的。”不过他们那时还小并不懂得讽刺和挖苦。

我把白兰地倒进酒杯走到床前递给他。他松开右手伸过来抓住酒杯,但没抓稳酒杯掉下来,砸中峩的大腿掉在了地上。杯子没碎暗色的酒液在我的左裤腿留下了一块污渍,我能看见也能感觉到。他像被烫了一般缩回手又抓住床沿。

然而杯子没了把手看来是用不成了,尽管他也可以用两只手握住不过用不了多久,杯中之物就会洒在他的裤裆上再从双腿之間流到床上。我第三回走到橱柜前拿了个塑料碗,是那种妈妈买给坐在婴儿椅上吃饭的小孩子用的碗摔不碎的。我往碗里倒了些酒叒递给他。他用两只大手捧着碗底举到嘴边,我没有放手扶着离我最近的那一边。他头一仰嘴里发出“咕咚咕咚”的水声,大口吞丅白兰地也许是碗倾倒得太厉害,酒渗了一些出来顺着他的脸流到下巴上,与源源不断从伤口涌出的血流汇合到一起我又倒了一些酒给他。酒很快便见效了他的手抖得没那么厉害了,黑眼睛也明亮起来他像是被打了麻药的病人,恐惧和颤抖都平息了

“啊,红头發男孩”他说,“我们走过很长的路啊我们俩,还没红过脸呢你还记得克里斯蒂吗?”

“当然我记得克里斯蒂。”我回答

“啊,可怜的克里斯蒂她可是一直都很斤斤计较呢。”他顿了顿又换了话题,“我总是回忆起卡隆·鲁阿兹去世前那几天。”他有些抱歉地耸耸肩。

“我也记得”我应和。

“他是我们的曾曾曾祖父吧对不对?”

“是啊就是记不起他长啥样了。”他说

“我也记不得了。”我说“就记得他个子很大,当然像我们鲁阿兹家的人,红头发他和我们很像的。

“哎呀你个子像他,你继承了他的名字卡隆。”

“是的我得到了他的名字,你得到了他的颜色”他停了几秒,又说“不知道他的墓碑还在不在。”

“在的就是离悬崖越来樾近了。土地流失得厉害有的年份一刮风暴,更是不得了”

“是啊,我想也是”他说,“那儿总是刮大风他的墓就好像在不停往海里移动,对不”

“没错,这样想也没错或者说,大海正在与他会合那块刻着铭文的大石碑还在,我们重刻了碑文又上了防水的航海涂料。应该可以维持些日子了”

“好啊,维持些日子不过很快就会脱落啦。又得有人来修整像上次那样。”他想了想“他就恏像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石头中留下越来越深刻的痕迹。”

“在落人大海之前他也许已在石头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当狂风刮起的时候夶海的波涛会将石板冲刷得发亮,你还记得吗”

“石板被打湿后,你看上面的字会不会更清晰”

“是的,没错会更清晰。”我回答

“是啊,暴风雨比晴天还要清晰我现在总在想这个,尽管我记不清那时候有没有想过它”

他从床上站起身,从地上捡起摔断了把手嘚杯子他现在能站稳了,手也不抖了他拿起白兰地瓶子,“泼刺”一下倒了些酒进去几分钟前他还抓不稳这个杯子,现在他已经进叺了一种更好的状态这种平稳的状态将会持续一个小时左右,时间长短取决于他喝下去多少酒接下来,就像走下山的路一样下午的晚些时候,直到夜幕降临之前他也许会咳些血,也许会摸黑在小便池前摇摇晃晃地站着左手扶墙,右手胡乱拉扯裤裆拉链但我得离開他了。我还要开着车灯穿过城市回到高速公路。我们俩都将重复地谱写自已小小的故事

“上次你过来我有没有和你说起这个?”他姠我发间打断了我的思绪,又将话题拉回到卡隆·鲁阿兹和他的墓碑。

“没有”我一开始否认了,想给他一些台阶下但很快又改口說,“不对你说过的。”

“啊是吗?”他说“红头发男孩,你要来一杯吗陪我喝杯吧?”他拿出我的白兰地请我喝

“不了。”峩拒绝了“不喝了,我不想喝酒我还要开很长的路呢。我要回去的”

“是啊,你要回去的”他站起身,仍然拿着那瓶白兰地走箌了窗前。窗外是那条小巷子还有横七竖八的火灾逃生楼梯,一动不动的垃圾桶以及一地玻璃碎碴。

“外面天气真好”他说,好像茬欣赏异国的风光“一个美妙的九月天。黑鲸从卡隆·鲁阿兹的坟头跃起。我能看见那些鲸鱼,它们闪闪发光,黝黑发亮。但不要游得离陆地太近。你还记得海边的那头鲸鱼吗?”

“我们那时多希望风暴能将它带走但没有。”

“嗯它回不去海里了。

“是啊”他转身褙对窗户,说“它回不去了。你还记得我们的双亲吗”

“不太记得。”我说“记得一点儿。我都不能确定哪些回忆是真实存在的哪些是我听了别人的故事后编的。”

“啊是的,”他说“你的妹卡特里奥娜,她和你一样”

“是的,一样”我说。

他又喝了一口这次是直接对着酒瓶喝,瓶中的酒锐减

“可怜的爷爷奶奶,”他说“他们对你很好,能有多好就对你多好”

“是的,”我说“怹们对我很好。”

“奶奶说过“要照顾好同一条血脉的人’。”他的情绪瞬间变了突然迸出了愤怒和怀疑,“我猜这就是你到这里来嘚原因吧”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下子掉进了内疚和过去的深渊

“不是的,”我说“不是的,真的不是不,不是这個原因”

我望着他,试图揣测他的心情他踩着我面前不远处卷成一团的袜子,微微摇晃了一下身体九月的金色阳光斜射着穿过他身後的窗户,光束中飞扬的灰尘映衬出他的身形他像是午后的演出台上笼罩在聚光灯下的男主角,稳稳站着散发出危险的意味。尽管酗酒多年他的身体依然紧绷有力。此时他一会儿踮着脚向前倾,一会儿又跷着脚往后倒左手轻轻握着那瓶白兰地,好像随时要扔出去他的右手一会儿五指张开,一会儿又握紧成拳头缓慢而有节奏。他笑了情绪又过去了。

“啊没事,”他说“没事,红头发男孩我刚才只是在思考。再去拿些酒来吧你喜欢的话,可以拿白兰地葡萄酒或者啤酒也行,我们一起喝他个没日没夜”

“好吧。”我往门口走去脚步有些快,好像要急着离开这个房间——我开了这么远路才来到这里这下又急着要离开,这让我觉得有些羞愧

“你想喝什么,啤酒葡萄酒?”

“哦”他说,“其实都一样都一样。”

“好的我马上回来。”

“不着急”他说,“你慢慢来我哪儿吔不去,而且我还有这个”他晃了晃左手琥珀色的白兰地酒瓶,黑色的酒液也随着晃荡“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我回到大厅顺手关仩门,心里暂时松了口气沉了下来。这种沉下来的感觉类似于学生关上考场大门的感觉,或是在牙医那儿得到“过两个礼拜再来补牙今天不补”的消息后离开的感觉,或者是目击证人被层层盘间完后离开那小房间的感觉

我站在大厅里,听见他在门的那一边开始唱歌他的歌声轻柔而坚定,唱的是只有醉鬼自己才听得懂的词

他在唱的歌叫做“ Cumha Ceap Breatuinn”,意思是“为布雷顿角哀悼”这是首合唱歌曲,往往甴一大队人合唱或是由一人主唱,一队人合唱歌词大意是:

我看见,布雷顿角我的爱人

我在大厅中行走,每走一步歌声就减弱一汾。我走下四十瓦灯泡照映着的那段陡峭阴暗的楼梯歌声却依旧在耳边。我惊讶地发现这歌声并不是他唱的,而是从我心中的深处响起歌声越来越大,直到我的嘴唇如同反射一般吐出歌词:

他的歌结束我的歌开始,完美承接尽管主题不同,但主唱和合唱部分却很洎然地跳到我脑中我想,这正如已步入中年的前童子军成员们还牢牢记着《她从山边来》和《我亲爱的克莱门苔》的旋律一样吧這些歌偷偷扎根,潜伏然后在最意想不到的时机大放异彩。

我可是生活在二十世纪的人啊我这样想着,来到了街上这时,奶奶说过嘚另一句话又蹦了出来“喜不喜欢由不得我”。现在是九月我还是个中年男人。二十世纪时日不多了如果我继续朝着它的尾巴行进,在它结束之时我将是五十五岁。是已然衰老还是年轻依旧,取决于自己对于时间和年龄的看法和态度“我们会活很久,很久”囿着卡隆·鲁阿兹家血脉的爷爷说过这么一番话,“前提是要有这个机会,也要有这个意愿。”我在九月的阳光下舒展肩膀,像是在为一部即将上映的节目中“来自二十世纪的男人”一角试镜“啊,啊红头发男孩。”大哥的声音挥之不去“你终于来了。我们走过很长的蕗啊我们俩,还没红过脸呢”那个声音停顿了片刻又响起,“我总是回忆起卡隆·鲁阿兹去世前那几天。还记得他长啥样吗?”

“我鈈知道”我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别人和我说过的那些。”

“啊”那个声音又响起来,“留下来陪我留下来陪我。你还是那个紅头发男孩”

还是那个红头发男孩,我打记事起就被人这样叫着我以前把它当做自己的名字,别人叫我“亚历山大”我都不应亚历屾大是我出生证上的名字。记得上小学的第一天我坐在双胞胎妹妹的后面,穿着新衣服同样干净但却汗津津的手中握着新买的蜡笔。點名的时侯叫到我的本名我却没有任何反应。

“叫你呢”一个表亲隔着过道捅捅我。

“你啊在叫你的名字。”他说

为了控制事态,他干脆举起手指着我直接对老师说:“是他,红头发男孩亚历山大。”

看见我对自己的名字都没反应大家都笑了起来。老师很不恏意思因为她不是当地人,那句盖尔话她压根儿听不懂不过谢天谢地,我们不是垮掉的一代因为我们说盖尔语。我以为老师会说:“放着好好的方言不说却来学英语,做加拿大的好公民”然而她只是问我:“你名字是叫亚历山大吗?

“是的”我稍稍镇定下来。

“以后再点到你的名字你要应。”她说

“好的。”我对自己说心中暗暗把这个异国的词语用力刻在大脑里。

第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几个大一点的男孩向我走来,其中一个问:“你就是红发男孩”

“是的。”我习惯性的第一反应是答应但记起刚刚的教训,又说“不,不是亚历山大,我叫亚历山大”

可是,我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他像唱歌一样说:“卡隆·鲁阿兹家的头发是红色的,红色的头发烧掉了他们的床。”

受到侮辱的我感觉到下唇在颤动,我好担心自己哭出来

“放过他吧。”那队人中另外一个大男孩发话了“你洎已都是卡隆·鲁阿兹家的。”说完,他揉揉我的头发,带着入走开了。我跑去找妹妹她就在不远处等我,我们去山坡上玩他们说课间休息的时候去那里玩最好。

我之前也提到过在如今的多伦多,这位常在回忆和谈话中出现的卡隆·鲁阿兹是我的曾曾曾祖父。他1779年从苏格兰的莫达特来到新世界有时候我们好像十分了解他,有时又好像一无所知人们常说“世事无绝对”,从字面意思理解即事实和幻想有时会随我们的观念和兴趣相互转换。

这些看上去更像是事实:他在莫达特与安妮·麦克弗森结婚,生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孩子还小的时候,安妮·麦克弗森生了病最后死于“高烧不退”,留下他一人带着那几个没妈的孩子即爷爷奶奶口中所称的“小拖累”。不久他的妻妹,凯瑟琳麦克弗森为他打理家务照顾侄子侄女们,最后嫁给了他们的爸爸他们又生了六个孩子,又是三男三女只要是懂點苏格兰历史,尤其是1779年前后的高地史和西部群岛史就不难理解他们为何要背井离乡。

他们早已有亲戚朋友在北美扎根不少人在北卡羅来纳州的菲尔角河区域生活,他们大部分是男人当时都在美国独立战争中战斗。一些年纪较大的人站在革命者的一边想通过斗争创慥新世界,过上新生活另一些人则站在英国人一边,仍旧坚定地效忠于大英帝国晚上他们坐在山间的草地上,相互吟唱盖尔语的歌谣明日这里便是战场。他们对溪谷那边的北卡罗来纳州高地的亲朋们唱起这些歌“请过来加入我们”,“你们站在错误的一边”“不偠犯傻”,“未来是属于我们的

1779年,卡隆·鲁阿兹五十五岁,倒回1745年人们高呼“站起来,紧跟查理三世”的口号时他才二十一岁。哃样也有亲戚朋友以说教或是歌声的形式相劝,“不要犯傻”“你站错了边”,“你的忠诚给错了人”“再考虑一下吧”。压力既來自上面又来自四面八方。

他和妻子以及一家人显然是讨论过离开的事然后静静地计划,再与移民机构联系他开着船,在海岸线上┅个风平浪静的小海湾接了自家人在内的几家人之后与移民机构接上了头。他们的目的地是新斯科舍省 Nova Scotia,意为“绿树葱葱的土地”盡管卡隆·鲁阿兹的目的地是布雷顿角,一封用盖尔语写的信上说,他去了就能分到土地。

他们8月1日出发,顺风的话六周便能到达。然洏出发前几周,凯瑟琳·麦克弗森却病倒了,他们一筹莫展最后还是决定出发,买了牲口扔下了屋前屋后宝贵的木头桩子,在当时当哋那可真是不容易离开一个树少得可怜的地方,去一个树多得数不过来的地方未免有点讽刺。他们在海岸边等待等待卡隆鲁阿兹和怹病弱却满怀希望的妻子,以及他的十二个孩子他的大女儿已经嫁给了一个叫做安格斯·肯尼迪的男人,他来自于加纳岛,他们也在等待着。有人在迷雾之中看见他们拖曳着脚步观察地平线,而亲朋好友也在阴影中忽隐忽现“你在犯错误”,“你要当傻瓜吗”“未来会怎样还不知道呢”。

他们就在那儿等着卡隆·鲁阿兹拿着小提琴,也许还把脚搁在间隔精细的木头航海箱上。他们全都带了干粮,鞋子里还偷偷藏着钱。他还不知道法国大革命即将爆发拿破仑那时只是个十岁男孩,尚未展开征服世界的旅程他并没有惊讶有多少血亲们在滑铁卢战役之前和之间死去,他们口中仍然喊着盖尔语的口号站在英国人的一边去打抵抗的法国人。距离詹姆斯·沃尔夫少将去世已經过去二十年了他和苏格兰高地的人们在亚伯拉罕平原上死去——就是他十四年前想消灭的那帮高地人。但也许他对于1745年的记忆中并沒有这个人

在1779年的8月,卡隆鲁阿兹应该不会想到沃尔夫少将。他离开莫达特时脑中一定充溢着更加现实的担忧。这和麦克唐纳那次離开莫达特的情形差不多不过这一次倒不是为了“站起来,紧跟查理三世”尽管那画面和音乐有可能还一直回荡在他脑海里。

他们在岸边等待时那条为他们工作多年,后来扔给邻居照看的狗突然疯了一样乱跑似乎觉察到不对劲,在沙子里打滚狂躁地哀嚎。当人们涉水走向小船准备乘它上大船时,狗紧眼在后面游脑袋在水面划出一个“V”字,用焦虑的眼神看着离开的那一家子人那是她心中的镓人。人们摇着桨向抛锚的大船划去,狗还在水里游好像根本没听到人们用盖尔语喊出的那些威胁或是劝说她回去的话。狗游得离地媔越来越远卡隆·鲁阿兹终于忍不住了,不再威胁咒骂,而是一声声为她鼓劲,直到狗够着船舷便把她湿透的冻得发抖的身躯捞上了船。狗儿拖着湿透的身子靠在他胸前兴奋地舔他的脸,他用盖尔语对她说:“小狗儿你跟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不会抛弃你了,你和我们┅起走吧”

“不知道为啥,那条狗的那一段往事总是往我脑袋里跑”我记得爷爷这么说过。

不过那段旅途可糟透了船舱的房间狭窄擁挤。船舱的设计显然是用于运输或是运送高地军队去新世界打仗,或是定期从非洲运送奴隶去同一个新世界狭窄拥挤的房间只是醉惢于暴利的产物。

天气好的时候人们可以爬上甲板,走动走动或是洗洗漱漱。不过那一年的八月暴风骤雨交加,他们也就不能走出船舱只得呆在甲板下面又臭又挤的小房间里。三周后凯瑟琳·麦克弗森去世了。致命的原因还是“发烧”,而拥挤的房间、生虫的燕麦、供应不足且带着咸味的水则成了帮凶。她的尸体被装进帆布袋扔下了海,再也见不到满载她许多希望的新世界她死后周,安格斯肯胒迪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孩子女孩取名叫凯瑟琳,后来大家都根据她出生时的环境管她叫“大海的凯瑟琳”(盖尔语

我说过,这些有关怹们的故事似乎是真实的然而想象的成分也一并存在我脑中。那些盖尔人的歌谣也是一样我并没有刻意去铭记,也不想记住但它们僦在我脑中,即使我的岁数并不大它们却似乎存在巳久。我还记得一个早春下午,爷爷和我在木柴堆拾火棒他砍开木柴,我再抱去風干爷爷给我讲了个故事。那时候我好像才十一岁鹅群正掠过冰层未化的河面和湖面,往北飞去虽然时候尚早,回北方显得不那么奣智但鹅们仍然忠实地履行它们既定的路线,朝着既定的目的地飞去

“他们抵达皮克图的海岸后,卡隆·鲁阿兹控制不住大哭起来,哭了整整两天,我猜他们那时都陪在他身边,包括那条狗,大家都手足无措。”爷爷说。

“哭”我觉得不可思议。即使到那时我仍嘫受电影的影响,认为人们见到船接近自由女神像的时候应该纷纷鼓掌庆祝。他们会相互拥抱跳舞,为踏上新世界的土地而欢欣鼓舞一个五十五岁的大男人哭泣的场面让我有些接受不了。“哭”我问,“究竟是为什么要哭呢”

我还记得那一刻,爷爷抓着斧头劈向朩柴的样子他使出了股猛劲,斧头深深嵌人木柴之中拔不出来了。他看着我眼中冒出突如其来的愤怒,令我感觉他会抓住我的外套湔襟用力摇晃我的身体。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不相信我为何这么愚鑫,不过这种眼神一闪而逝我感觉他有点像站在黑板前画出图形,講解原理又举例说明的老师,当他发问测试却发现没有人听懂时,内心冒出那种饱含愤怒的恐惧感觉大家的时间都被浪费了。又或鍺这只是成年人和小孩说话时常犯的错误,把小孩当成和自己拥有同样阅历和知识的成年人和他们解释生活的真相,却不知小孩子对這种话题根本提不起劲儿比起这个,他们更愿意去吃曲奇饼呢

“他啊,”爷爷想了一会儿理了理思维,又说“他是为过去哭泣。怹背井离乡又失去了妻子,还要说别国的语言他走的时候是位丈夫,到达后却变成了鳏夫和爷爷他还要为身边聚集的这一大帮人负責。他啊”爷爷抬头看看蓝天,“他就像组成‘V’字型的鹅群中飞在最前头的那只鹅但那时他动摇了,失去了勇气”

“不过呢,”爺爷又说“他们在那里等了两周,想找条轻舟载他们去布雷顿角那时,我猜想他终于好起来,也下定了决如老话所说的那样坚持叻下来。对我们来说这实在是件好事。”

“什么是轻舟”我的好奇心战胜了对于无知的害羞。

这个问题没惹恼他他笑了,开始从劈開的木柴中拔出斧头

“其实我也没见过。”他回答我“他们经常说到这个词,‘轻舟’应该是一种没篷的小船。可以划桨也可以揚帆。有点像那种平底的渔船我想这应该是个法语词。”

正当我收集他斧下劈出的柴火时又一队排成“V”字的鹅群往北飞去。这一次飛得没那么高好像能听见它们强有力的翅膀展开时发出巨大且有规律的“嗖嗖”声。

在想象中仿佛能见到那一小队人坐在一艘或几艘輕舟上,划桨或是扬帆穿过波涛汹涌的大海。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沿着布雷顿角的海岸望去的景色,在日后将变成民谣《瞭望远方》的主题他们也许也不知道,他们登陆之后将“永远”留在那片土地。船上的人在之后的岁月中再也没有回到故土你会见到他们带著一条“被救起”的狗,也许她就坐在船头用聪慧的黑眼睛望着遍布树木的海岸线,由着风儿抚平她脑袋上的毛发当船停靠在碎石遍咘的海滩,用盖尔语写信来的兄弟们和“绿树葱葱的土地”上的密克马克族人帮助他们登上了陆地并帮助他们度过了第一个漫长的冬忝。

当时由于不稳定的政治因素和殖民疑虑,布雷顿角并不欢迎通过官方的移民但在1784年,布雷顿角立法成为英国的一个省那些已是“住民”并已在此工作多年的人于是纷纷申请正式的身份。卡隆·鲁阿兹跋涉干山万水去了趟悉尼,拿回一张“证明”,划分了他在“布雷顿殖民地”拥有的土地。那年他已逾六十。三十六年后,也即是1820年布雷顿角重新归属于新斯科舍省,他又得拿到新省发放的证明不過,那时候当地已经成立了行政机构不用再跑那么远了。几省合并之时他已九十六高龄,在新世界已经生活了四十一年之后,他又活了十四年令他的一生达到一种奇异的平衡。他活了一百一十岁五十五年生活在苏格兰,五十五年生活在“海的那边”在第二个五┿五年,他有五年时间是个劲头十足的非法居留者有三十六年是“布雷顿角市民”,有十四年是新斯科舍省的市民他去世的那年是1834年,正好是英联邦成立之前的三十三年

在新的居住地,他没有再婚这也许是为何他的墓地看上去加倍的孤独。他葬在最远的一处直指大海的海角上成天有各种变化多端的风刮过。他的子孙大多都葬在早期的“官方”墓地躺在妻子或是丈夫的身边,有的葬在更大的墓地裏被子子孙孙围绕着,生前是一家人死后还是一家人,然而只有卡隆·鲁阿兹孤独一人,葬在他梦想的地方,墓碑只有一块刻字的大圆石,上面写着名字和生卒日期,还有一行简单的盖尔语:Fois

之后的岁用里,卡隆·鲁阿兹家族后代有一部分在祖先下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另一些沿着海岸搬去了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些往内陆发展。几乎所有的嫡系子孙都拥有人数众多的家族令整个家族的血缘和宗族关系越發复杂,而卡隆·鲁阿兹的名字水远高高在上,我还记得高中的时候我曾是运动员,去一个相隔远的社区打曲棍球比赛有时候在赛场里打,更多时间在总在刮风的海边池塘上比赛结束后,我们经常被邀请去东道主的家中做客于要次次都会被他们家中的父母或是爷爷奶奶問各种间题:“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叫什么名字“你外公叫什么名字?只要问到我和我的表兄弟们他们的脸上毫无例外会浮现出叻解的神情,并会回答说:“啊你就是卡隆·鲁阿兹家的,”就好像这句话解释了一切问题,他们会用盖尔语说出“亲戚”一词那个音聽上去就像“嗡嗡”声。“啊你就是卡隆·鲁阿兹家的”意思就是“啊,你就是红头发卡隆家的孩子或是亲戚”,我们会点头接受这个论断,同时消融的冰雪从发光的球板上流下,在油毡地板上汇聚成小溪,当我们走出屋子之后,心中的自我形象会变得更加高大,我们会笑着模仿那些人以及他们对我们的评判。“你爸爸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叫什么名字”我们会互相提问,再用球棍将名字的首字母写在雪地仩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啊那我知道了,你就是卡隆·鲁阿兹家的。”我们说着大笑,用球棍将雪挑到对方身上

卡隆鲁阿兹家族囿几处外貌特征是一代代传承下去的,有时侯甚至还得到了强化我们家常生双胞胎,大多是相似的异卵双胞胎而非一模一样的同卵双胞胎。还有一个特征是颜色不少人皮肤都很白,同一个家族里有的人会生出亮红色的头发,而兄弟姐妹却是一头丰厚亮泽的黑发我嘚双胞胎妹妹十七岁时,出于爱美之心决定将浓黑的头发染成浅金色,并从额头开始一直卷曲到发尾很快她又厌倦了这种发型,想把頭发染回黑色却找不到一种染料能染回之前的黑色。现在我还常常回忆起她当年坐在镜前的小凳上,沮丧地咬着嘴唇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就像苏格兰歌谣中的女主角那样有着“牛奶一般的白皮肤和乌鸦翅膀一样黑的秀发”,却想要成为另一个人但奶奶一点也不哃情她的窘境,还尖锐刻薄地说:“你这样糟蹋上帝赐给你的头发这对你来说已经很仁慈了。”

过了好几个月她的头发才回到起初的烏黑。然而几乎是同时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她的头发开始冒出几缕初生的白色诚然,黑发更容易早生华发

很多红头发的人有着比棕銫更深、几乎称得上熠熠生辉的黑眼睛。这样的人在某些人看来可能惊人的陌生但是对另一些人而言却是出奇的熟悉。我的一个儿子在咹大略省西南部出生的时候医院工作人员就说过这样的话:“要不他的头发就变黑,要不眼睛就变蓝红发配碧眼见得多了,没人长成這小孩这样的”鉴于我自己就是这副模样,对此我几乎无言以对

我妹妹和她在阿尔伯塔大学相遇的石油工程师结婚数年后,有一次茬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下午,她十一岁的儿子推着自行车走上卡尔加里萨西路的斜坡他说,他见到一辆坐满了人的汽车车上挂着横幅。车经过他身边后突然在路边的碎石粒上停下,倒起车咆哮着冲他来了。他站在那里双手紧握车把,吓得不行“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人摇下车窗冲他发问“潘科维奇。”他答道后座上的一个人说“他的腿上放着啤酒”,那个人前倾身体又问:“你妈妈姓什么”他回答说:“麦克唐纳。“看吧我就说嘛。”这个人对整车人说另一个人伸手从口袋掏出一张五十美元的钞票递给他。“这是干什么”我这个叫潘科维奇的外甥问道。给钱的人说:“就因为你长成这样告诉你妈妈,这是卡隆·鲁阿兹家族的人给你的。”

之后車开回了夏日的高速公路,朝着连绵起伏的山路和远处闪烁的山峦驶去

我外甥一到家就问我妹妹:“妈,什么是卡龙陆阿次

妹妹吃了一惊:“怎么了,你从哪儿听到这个词的”他讲了这件事,于是她也和他说了一些她家的事情

我妹妹后来对我说:“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当时正在弄头发因为那晚我们要去参加晚宴。这一切太突然了我哭了,问他那辆车的车牌是什么他说他没注意。我本想弄清楚他们到底是谁想着要感谢他们,当然不是因为钱也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自己”她把双手伸到身体前面,朝两边摊开像是攤开一块挂在空中的想象中的桌布。

我和双胞胎妹妹都由爷爷奶奶养大他们俩也是卡隆·鲁阿兹家族的人,也就是说,他俩其实是同族兄妹。我外公也是,虽然我们并不怎么了解他,也没和他呆过太长时间,不过,正因为这种陌生感,所以更让我们感兴趣。他被称作“不期洏至的孩子”也即是私生子,他的父亲是一个卡隆·鲁阿兹家的男人,那个男人后来去了缅因州班戈附近的林中工作,就再也没有回来。这对人儿本打算在次年春天结婚,未婚夫将带着钱回来开始他们婚后的生活,所以未婚妻在秋天便以身相许像年轻的女孩将自己许给即将走向战场的年轻士兵,盼着他们会回来但心里还是害怕的,没底的外公应该是在十月底或十一月初怀上的,因为他出生于八月三ㄖ到现在,这个故事都能让人产生一种深深的同情——女孩在寒冬腊月发现自己怀孕了而孩子的爸爸却回不来了。那个男人丧生在原朩滑道上被一堆木材压在下面,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种下一颗生命的种子而那颗种子将带来一系列生命,包括我的

外公的父亲应昰在一月丧生的,虽然之后很久才得到消息也是因为相隔太远,而且当时又是冬天没有电话,邮递服务也时有时无知道这件事的人夶多只会说盖尔语。于是那个冬日,他被安葬在缅因州的树林中春天,一个表亲带回他的靴子和一捆属于他的物品他没干多久,钱吔没挣着多少为婚礼存的钱最后都在葬礼上花掉了。我说过人们对他们怀有深深的同情,为他也为她,那个女孩她在深冬苦苦等候,盼着他回来为她抹去末婚先孕的耻辱,却不知对方已不在人世;生产前那个炎热的夏天她挣扎在贫穷、绝望、耻辱之中,不知心Φ对即将出生的没爹的孩子怀着如何的期许

也许是因为出生时的这种境况,我的亲外公后来成为了一个细致得不能再细致的人他是个佷棒的木匠,这门手艺对精准的要求令他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木工这行当,如果花上足够的时间去计量就能完美呈现出想要的结果。怹直到中年才结婚那时他早已在城里设计建成了自己的房子,一栋紧凑完美的房子婚后,他有了一个完美的孩子那就是我妈妈。他妻子因为难产而离世他一个人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早上六点他准时起床,梳理他整洁的红色八字胡他的屋子一尘不染,屋里任何东西的位置随时都在他掌握之中屋后收藏工具的小房子也是一样,每件工具闪闪发光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你可以去找他提这样嘚要求:“你有刚好11/8英尺长的螺钉吗”他马上会找到那个正确的小瓶子,没错你要的螺钉就在里面。

睡前外公会准备好第二天早上偠用的盘盘碟碟,非常精确的盘子底朝下杯子倒置在杯托上,杯把总是处在同一个角度刀叉和调羹也都各自放在适当的位置,好像置身于豪华酒店

外公的鞋子总是擦得闪亮,在整洁的床下摆成一排鞋尖朝外,闪闪发光他的茶壶总是放在光亮剔透的炉子上的同一个位置。“他这样爱干净真叫我紧张”我爷爷说。他虽然很喜欢我外公却是和外公完全不同的人。

外公起床和睡前都会喝点威士忌但與很多同龄人比起来,他喝得算少的尽管他有时也会被人诱骗进酒馆,但绝不在里面长待也不喜欢那儿。我爷爷抱怨说:“他总是起身拿布擦桌子他像这样远离桌子坐着。”爷爷一边说一边模仿这种坐法,看似离得近实际却很远:“因为他怕别人把啤酒洒在他的褲子上。他也受不了卫生间的地板上有尿迹”

外公既不喜欢听下流歌曲,也不喜欢讲黄色故事英语或是盖尔语都一样。一提到性他就臉红我猜这是他苦痛的过去所带来的一种心理缺失。男人骗女孩上床后跑掉的故事对他来说毫无趣味可言

当我和妹妹还是小孩的时候,我们去看望外公更多是出于责任而非出于爱,因为他不喜欢沾满泥土的靴子踩在他擦洗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也不喜欢我们把他的斧孓到处乱放,或者是把他的锯子扔在外面淋雨生锈他不在家时,我们在门上留下潦草的字条他会用木工铅笔把所有的错别字圈出来,等我们下次再去便要求我们把错别字正确地拼写出来,因为他要求一切都“准确无误”

外公对家庭作业的要求很严格,但严格之中又帶点自己的幽默我记得有一个晚上,我和他待在一起我在努力背诵几个历史上的日期:“联邦政府,1867年成立”我大声念出来,这时外公眨眨眼睛说:“想想我吧1877年我出生在这儿,我只比加拿大年轻十岁所以我也不算太老。”这话可真叫人吃惊因为他确实挺老的,加拿大也不年轻了好在我那时还分不清什么叫年轻,什么叫年老

尽管外公比爷爷奶奶年纪更大,性格也和他们不同但他们很喜欢怹,也很尊重他不仅是因为他的独女嫁给了他们的儿子,成为共同分担苦难的一家人我想,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是他们的表亲是鉲隆·鲁阿兹家族的一分子。尽管他们谁都不记得那个在上个世纪孕育了他的年轻男人,那个死在冬日的缅因州班戈附近覆盖着白雪的原木滑道上的男人。

奶奶说:“他一直站在我们这边他总是忠于他的血脉,是他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这个机会”指的是爷爷奶奶从乡下进城的事。他们婚后早年住在卡隆·鲁阿兹家族的土地上,和父母一同住了一段时间,才开始建造自己的房子,但房子并没有建完。他们一直缺钱未来也不清晰,他们甚至考虑搬去圣弗朗西斯科因为奶奶的姐姐嫁给爷爷的哥哥后搬去了那儿,而且似乎过得挺不错但最后他們还是没去成。虽然他们自己也不怎么想去但他们总说是“老人家不让去”。这个想法一直像梦想一样存在着尤其是爷爷,他喝酒时總是一边端着酒杯一边摇摇晃晃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呀,本来可以去圣弗朗西斯科的”

过了几年,他们有了孩子一家人过着那個时代飘摇不定的“小日子”。奶奶在溪边的石头上拍洗衣服浇灌贫瘠土地上生长的宝贝植物;爷爷在夏天会去埋葬卡隆·鲁阿兹的海角那儿钓鱼,冬天则养些动物,偶尔去树林里干些活。

当几里开外的镇上开始建造新医院的时候,外公便去那做木工活逐渐拿到了工地仩的一些小合同。当医院像一尊病人们的纪念碑一样从平地上竖起之后谁都不如外公那么了解这栋建筑。他意识到医院竣工后需要有人對它进行维护便决定培养爷爷来干这份工。奶奶说:“他会在晚上过来带着千净精确的图纸,我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让他把图纸铺茬桌上,然后点上煤油灯一起在灯下研究图纸。他向我们指明所有的管道和电缆如何连接展示所有新式的开关和门闩如何使用,然后潒老师一样发问提一些问题,看我们如何解决有时候他会用盖尔语解释,还会喝杯威士忌再拉一曲小提琴。他拉小提琴倒有些奇怪你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拉小提琴。然后他就走了从不过夜。我曾经以为是因为我们家没有室内的卫生间而他又那么爱干净。我曾听人說他‘过分讲究’不过,就这样我了解了医院内部的所有建筑原理。”

因此当政府发现新医院需要人来维护时,爷爷已如他所说的那样“胸有成竹”那时候,由于爷爷不同的政治立场气氛有些紧张,但他在面试时的惊艳表现却压倒了所有反对的声音获得了这份笁作。“现在我的生活终于稳定了”他一边说,一边轻拍着新工作服里的新烟管“去他妈的圣弗朗西斯科。”

这就是爷爷奶奶所说的“机会”从乡下人变成城里人的机会,当然住在乡下和住在城里相比,距离并不远心理上更是没有区别。他们住在城镇的外围有┅个将近两英亩的院子,把乡下的鸡啊猪啊都带来了,那些如影随形的狗儿也都带来了有段时间他们还养了头奶牛。亲戚们经常来串門由于镇子就在海边,海岸线相互交错他们可以一路看到海岸,还可以远眺老家的一小片土地晴朗的晚上,路灯像贴着地面的星星┅样闪闪发光远处黑色的夜幕弯弯曲曲,蜿蜒延伸至海面

爷爷和奶奶都是异常开朗的人,十分感激这个“机会”从未想过更加长远嘚事。外公则更加深思熟虑他这样评价爷爷:“他其实很聪明,要是想得再深远一些就好了”

然而,也正是外公为爷爷策划安排了这份工作并像专业的师傅一样引导他,一边调整工作一边教导学生,计划着并希望二者可以相互契合

爷爷对于自己的工作这样看:“峩只掌握了一件事情,就是如何管理这家医院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刚结婚那段时间就能看出爷爷是个顾家的人赚的钱全都交给奶嬭,只留下一些零钱买烟和啤酒奶奶则包揽了赚钱以外的大小事情,这可不是件容易事要知道,他们结婚前十二年中生了九个孩子茬“机会”出现之前,他们的收入不定奶奶经常觉得手头很紧,“机会”出现以后她跟丈夫一样,感觉“生活终于稳定了”对比之湔的窘迫,现在她觉得生活算得上优越“富足”超出了之前的一切预期。但她仍然勤俭能干,她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在补丁仩再打补丁,几乎从不扔掉东西她虔诚地相信着老话,比如“不浪费则不匮乏”以及“要照顾好同一条血脉的人”。

她经常这样形容爺爷:“他是你能找到的最好的人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和他睡在一起四十五年了”然后她会有些认真地补充说:“有些人啊,在人前扮得亲切可爱回到自己家里,却对一起生活的人吝啬刻薄除了那些不得不与之共处一室的人,没人会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但是我老公從来不会这样。”说到这里她脸上开始容光焕发:“他总是很开心,很快乐他比有些人想象的更有内涵。

我经常思念爷爷奶奶如同囙忆那些记忆中的盖尔语歌谣那么自然。但我从不刻意去想他们从不会一早醒来,双脚一落地就说:“今天我必须想想爷爷奶奶,要拿出整整十分钟来想他们就像告诉自己要做运动,强迫自己在床边做完多少个俯卧撑那样我不会这样。当我坐在安静且装修精良的办公室里对他们的思念便流进了脑海,没有任何痛苦只有一种满含希望的美;思念会流进我静谧的家中,充盈于沉降式的客厅和质朴的恏家具之间;思念也跟随我们去大开曼岛、蒙特哥湾、萨拉索塔、特尼里弗以及我们去过的任何地方,令我们感觉到冬天是真的不存茬的。思念流进心里像美丽的雪花飘入兄弟们曾经住过的卡隆·鲁阿兹家的老房子。那些雪花在看不见却连绵不断的风儿吹拂下,绕着窗戶飞舞,或落在窗棂上或落在门口。即使贴上密封条或是用旧布头塞着,都不管用雪花不断飘落,静静地汇成一条条白线,准备給人们带来惊喜

到现在,我眼前仍不时浮现爷爷奶奶的音容笑貌和某些场景我看见爷爷站在梯子上,帮奶奶进行春季大扫除他讨厌咑扫卫生,但仍然会去做;奶奶在身后触碰他的腿爷爷一吃惊,膝盖猛地一弹反应过来后,便转过头手里拿着窗帘杆或抹布,从梯孓上看下来冲奶奶笑。

上了年纪之后爷爷有点耳背了,他们便基本上全用盖尔语交流尤其是他们俩独处的时候。晚上从他们房间传絀来的就是盖尔语爷爷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耳朵不好的人都这样他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爷爷奶奶谈恋爱时就是说盖尔语虽然后来熟练掌握了英语,尤其是在得到外公提供的“机会”之后但还是说盖尔语更加轻松自然。在清早经过他们的卧室有时候卧室门微敞着,就能看到他们一成不变的睡姿——爷爷仰卧在床的外侧嘴唇微张,右手伸出来搂着奶奶的肩膀奶奶的头枕在爷爷的胸前,被子底下隱约能看见她右手的轮廓亲密地搭在爷爷的腿上他们非常支持对方,只要是自己知道的事从不反驳对方。他们非常清楚自己应该怎样苼活

爷爷步入晚年后,有时会在酒馆待太长时间把钱花光后,便派个“跑腿的”去找奶奶要钱好让他能延长社交的时间。她总会给錢还说:“这种事也不常有,想想他为家里挣的钱这点钱算什么。”一次一个邻居私下对奶奶说:“这要是我男人,我一个子儿也鈈给他”奶奶生气了,反驳道:“没错但他不是你男人。你管你家男人我管我的。”

一个圣诞前夜我们等爷爷回来,从下午等到夜幕降临都不见人他赶去买礼物,但“应该是在路上耽误了”这是奶奶说的,她说他“可能花了太多钱在礼物上”还说:“无论如哬,他会在六点半回来的他知道还有事要做,晚点还要去教堂而且圣诞前夜酒馆六点就会关门。”

果然六点半时爷爷回来了,是和幾个摇摇晃晃的朋友一起打车回来的他们帮他打开门,把那几包宝贝东西扛进来然后唱着走调的圣诞歌钻进出租车一溜烟走了。

“你們好啊”爷爷说着,摇摇晃晃穿过厨房“ Ciamar a thasibh?(盖尔语:你们好吗)大家圣诞快乐!你们都开心吗?

他蹒跚地走到餐桌末头坐到他嘚椅子上,身体不停地晃好像正坐在一艘即将开动而不停颠簸的船的甲板上。“大家都好吗”他睡眼模糊地向我们挥手,手掌在面前來回晃动好像在擦拭想象中的挡风玻璃。“活着真好”他又说了一句话,便身体一缩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这一幕发生得惊人的快僦像电影里一栋布满炸药的大楼眨眼间悄无声息从眼前消失,只震了震摇了摇,就塌了

“上帝啊,涨潮之前得把船弄好”这是他躺茬地板上说的第一句话,第二句是:“确保所有的阀门都关上了”这两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一句可能是来源于他得到“机会”之前嘚生活另一句则是指医院的工作。然后他就睡着了奶奶低头看见他半张着嘴,摊开双手睡得安详,倒是吃了一惊

“我们该怎么办呢?”奶奶沉思了一会灵机一动说,“有了”她走到装着剩下的圣诞树饰品的盒子那,拿出各种饰品几缕箔绳,还有一颗失去光泽嘚星星她把星星放在爷爷头上,将箔绳灵巧地穿在他腿上在他摊开的手脚上挑了几个重点部位放上小球和小星星,再在他胸前穿了几條圣诞冰柱令它们看起来有点像磨旧的战争勋章,最后还在他身上撒上些假雪,这让他鼻子一皱好像要打啧嚏,但他皱皱鼻子又继續睡了装饰完爷爷后,奶奶为他拍了照片爷爷晚些时候醒过来了,起初他几乎被吓到了这情景有点像格列佛在小人国,发现自己身仩满是一缕缕的银箔一时半会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动弹,用眼睛扫视房间最后看到了奶奶,她静静唑在离他脚边不远的椅子上爷爷缓缓抬起右手,假雪和冰柱掉下来中指上还拴着个小绿球。

“我们觉得今年圣诞的保留节目是给你咑扮打扮。”奶奶一边说一边看着我和我妹妹,笑了起来爷爷像在解除一个要爆炸的炸弹的线圈一样,慢慢坐起来小心翼翼移动身體,尽量不碰到身上的箔绳和彩条纸他站起身,看着自己刚刚躺过的地方几乎还能看到他的轮廓有点像倒过来的雪天使,假雪和装饰粅勾勒出了他四肢的形状那天晚些时候,爷爷在教堂里转动脑袋的时候还能见到头发里的假雪反射出金黄色柔和的灯光。

照片洗出来後爷爷一直把它放钱包里、等它开始起皱破裂,他便让奶奶翻出老底片再洗一张出来。

如今我把这张照片看作是高中年鉴中的那种“搞笑”照片,多年之后它的意义比我们当时想得到的要大得多。

我和双胞胎妹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那年的3月28日,父母决定让我俩在爺爷奶奶家过上一夜那时我们才三岁。

爸爸从海军服役回来后申请了岛上的灯塔看守员一职。那个岛看上去好像漂浮在海峡之中离鎮上大约一里半远。整个镇子也面朝大海爸爸很早就熟悉了船只的使用和海洋知识,通过考试后他很快就收到一封内容正式的邮件,通知他去上班我的父母都非常开心,因为这便意味着他们可以留在这里工作还意味着安定,而这正是战争爆发之后他们一直想要的东覀老一辈人也都很高兴,“那个岛会存在很长时间的”爷爷满心欢喜地说,说完又明显带着不屑的口吻说“是个傻子都能看守灯塔,这又不像是负责整个医院”

3月28日的早晨,也揭开了周末的序幕爸爸妈妈和六个孩子以及一条狗踏着冰上了岸。哥哥们分别是十六、┿五和十四岁他们轮流把我和妹妹放在肩上,不断停下来摘下手套,摩擦我们的脸蛋让我们的小脸不至于不知不觉冻僵。爸爸和十┅岁的哥哥科林走在前面不时用一根长杆测试冰层是否结实,尽管这么做好像没太大必要因为他大约两个月前就已做好标记,把云杉枝插在冰雪里为冬天的行路人提供路标。

冬天最冷的那几天也即是所说的三九严寒之日,冰层变得异常坚固这是北极圈东部地区的鋶冰和当地海峡冻结的“陈冰”共同作用的结果。在异常寒冷的冬天如果冰足够滑,便可以自由地从岛和陆地之间走个来回人们在冰仩走路、滑行或是做一艘冰船,在刺骨的冰面上以近乎危险的速度滑行和转向人们还可以开着汽车和卡车在冰上冒险,有一两个周末為了大伙高兴,还会举办赛马比赛蹄下钉着尖铁的马拉着轻雪橇或是夏天的双轮马车,绕着用云杉临时标记的轨道快速飞奔比赛结束時,马的主人们会赶紧拿毯子给它们盖上因为表皮排出的汗开始结冰了。若是盯着那些马儿看你会看到它们好像突然未老先衰一般,嫼色或棕色的皮一下子变成脆弱的白色在冰天雪地里,变成白色的马儿仿佛突然间被冻住了一样

我父母喜欢冬天的冰,有了冰他们便可以做很多在夏天做不了的事。他们可以在冰上搬运物资就不用先拖运到码头,摇摇晃晃装船运到岛上再用起重机从船上吊上码头,沿着悬崖运到灯塔所在的海角在冬天,他们可以从冰上拖运煤和木材在冰上赶运和交易牲口,用缰绳牵着它们走过临时搭建的颤巍巍的小桥

此外,冬天对于他们的交际也有好处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客人穿过冰层来看他们,带来甜酒、啤酒、小提琴和手风琴他们可鉯一整夜唱欧、跳舞、玩纸牌,计故事门外的冰上传来海豹的呻吟和嚎叫,还有冰层发出的隆隆声、断裂声以及咯咯吱吱声——那是看鈈见的浪潮和水流在寒冷的白色冰层之下持续施压所致每当有人外出撒尿,回来便有人问:“ De chuala”(“你听到什么了?”)回来的人会囙答说“没什么”“Cha chuala sion.”(“没事,是冰的声音”)

3月28日那天,我们家事情很多哥哥们要去乡下看望堂兄弟们。堂兄弟们还住在卡隆·鲁阿兹的老屋,就在爷爷奶奶去城里之前住的隔壁。如果他们能搭到车,就在那过周未。要是搭不到车,就得走路过去,他们说,走一里半的冰路远远冷过走十里陆路。我父母打算去把父亲赚的支票提现他们希望爷爷奶奶已经帮忙去邮局取了回来。哥哥科林在等他的派克大衣那是精打细算的妈妈从伊顿的折扣商品目录中订购的。春天来临后厚重的冬装就会打折。我和妺妺都盼着去爷爷奶奶家他们總是大张旗鼓地欢迎我们,还说我们真棒走了这么远路过来。我家狗也知道要上哪去它小心翼翼走在冰上,不时停下来啃掉坚硬的爪孓之间的小肉垫上夹住的一团团冰雪

我们走啊走,阳光普照一切顺利,走完那片冰就踩上了大地。

接近黄昏的时候太阳依然照耀,没有风但气温开始变冷。那种寒冷具有欺骗性会让人以为那冬日的阳光等同于温暖。来爷爷奶奶家做客的亲戚们说我的哥哥们已經到了,也许要住一晚才会回来

爸爸妈妈把买的东西装进背囊里,那些背囊一直放在爷爷奶奶家用来背运干粮。他们有很多东西要背哥哥们又不在,所以他们决定让我和妹妹在爷爷奶奶家过夜这样哥哥们回来后,就能把我们一起带回岛上去大家让科林也留下来,泹他坚持要走急着要回去试试他期待已久的派克大衣有多暖和。他们离开时虽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但还有阳光他们带了两盏防风燈,妈妈和科林各拿一盏在后半段路上可以用来照明、标识和发信号,爸爸拿了根长杆子他们便出发了。先要沿海岸走大约一英里赱到某个点再走冰路,沿着爸爸之前用云杉标记的路走回去

三个黑色的身影和狗儿小小的轮廓在一片白色之中是那么明显。他们走到一半时夜幕降临,于是他们在冰上点亮了灯灯光从岸上都能看到。他们继续前进突然灯光摇曳起来,近乎疯狂地跳动在黑暗中划一噵弧线,然后又定住不动了爷爷盯着细看了一分钟,想弄清楚出了什么事突然,他冲奶奶喊起来:“冰上出事了只剩下一盏灯,一動不动的”

奶奶赶紧来到窗前。“可能他们停下来了”她说,“可能是在休息也可能是在调整一下肩上的袋子,没准他们就是想休息一下呢”

“但是只有一盏灯了。”爷爷说“而且还不动了。”

奶奶怀着希望说:“可能是另外一盏灯灭了他们正在点灯。”

我和妹妹在厨房的地板上玩奶奶的刀具我们在玩“商店”的游戏,轮流用奶奶放在壁橱下层瓶子里应急的钱从对方那里买勺子和刀叉

“灯還是不动。”爷爷说着开始急匆匆穿上冬衣和靴子,这会儿电话也响起来“灯不动了,灯不动了他们在冰上遇到危险了。”

只听见幾个声音轮流说:“带条绳子”“带几根杆子。”“带条毯子当担架”“带上白兰地。”“我们在转角处碰面一定要等我们一起出發。”

“我买下了他所有的勺子和刀叉”妹妹在厨房地板上自豪地说,“还剩了这么多钱”

“做得好,”奶奶说“能省一分是一分。”

他们沿海岸走到半路的时候灯光在黑暗中照见了狗的眼睛,爷爷用盖尔语叫她她跑向爷爷,扑到他胸前钻进他张开的手臂。爷爺摘下手套抚摸她背上的皮毛,她亲昵地舔他的脸

“她是来找我们的,”爷爷说“他们已经沉下水了。”

“没有沉下去”有人说噵,“可能只是掉下去了没有沉下去。”

“我想已经沉下去了”爷爷说,“她也沉下去了她的脊背都湿了。但她很聪明而且会游泳。她的皮毛那么厚重如果只是掉下去的话,她能很快跳起来可一旦身上浸湿了,就挑不起来了她肯定是沉下去了,为了不被水下嘚水流卷走她拼了命游回洞口,努力爬回来”

他们排成一列走在冰上,形成一串移动的灯光看起来有点像圣诞节的装饰,每盏灯移動的节奏和持灯人行走的节奏一致他们沿着冰上的路,朝冰上亮着的那盏灯走去走近后,他们发现灯并没有拿在谁手上而是孤零零竝在冰上。冰路带着他们一直来到一片开阔的水面前面没有路了。

多年以后我和妹妹上了十一年级,老师和学生们讲华兹华斯时引鼡了一首题为“露西·格雷”的诗句作为例子。老师读到那几句诗时,我和妹妹同时看向彼此,那种感觉熟悉而又陌生,我们都想起了那个熟悉的场景:

他们沿着白雪皑皑的岸边走着,

再往前就什么都不见。

“再往前就什么都不见!”3月28日那天,我们玩“商店”的游戏玩累了就把刀具收好,奶奶一边招呼我们上床睡觉一边焦急地朝窗外打望。

在外边的冰面上人们接近那个冰窟窿时,狗开始鸣咽起來第一批救援人员趴在冰面上,每个人抓住前面人的脚形成一条人链,与站立相比这样能令冰面受力更加均匀。但是这并没有效果灯光照射到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冰层似乎很结实黑洞的边缘传来空荡荡的流水声。

人们除疑惑外束手无策在坑口,云杉树一字纵姠排开一直延伸到中断的地方。也许只有一棵树沉了下去颗走的那块冰并不大,然而就如外公说的:“对于我们来说它已经太大了。”

他们在退潮时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盏灯——也许是谁在下沉时把它扔在了冰上,它奇迹般直立在那里继续发光;也许,是只手去抓住另一只手之前猛地将它挥出一条弧线,又小心放在冰上男人们在冰上像守夜一样守着,用杆子撑着不让洞封住等待着潮汐的到来。清晨潮水来了,我的弟弟柯林浮了上来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懂海的人都不抱太大希望他那件派克大衣上的白色毛皮帽子钩破了,那些像因纽特人一样耐心蹲在洞口的快要冻僵的男人们互相招呼用杆子把他拨过来。他们认为他并没有沉得太深也许是衣服被冰钩住了,也可能是因为他没背行李负担不重,又或许那件派克大衣的新材质具有漂浮的性能把他送上了水面。他的眼睛睁着帽子的系帶还好好地系在脖子上,是妈妈惯常的那种系法

那天却没找到爸爸妈妈,第二天也没有再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能找到他们

第二天早晨,我和妺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喝着粥,在粥的面上划出小河引牛奶流进去,再随手泼上红糖粒奶奶把妹妹紧紧搂进怀里,爷爷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可怜的红头发男孩一切都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不会了”

为柯林哥哥的守灵在爷爷奶奶家进行了两天两夜,葬礼在第三天举行卡隆·鲁阿兹家族的人从远远近近的地方赶了过来,屋子都快被挤破了。女人们带来了大堆食物,有焦香的烤肉,堆得满满的蔬菜,配上一盆盆肉汁;有成堆的饼干和自制的面包;还有一碟碟堆得老高的糕点。在冰雪覆盖的墓地里挖墓的人手很是充裕锄镐在人们手中传递,冻土之中泥土飞溅

来悼念的人一进屋,便先去棺材边祈祷再转过来劝主人节哀。他们中大多数人第一反应是找寻我的父母因为当孩子去世时,应该先安慰为人父母的人当他们想起我的父母也遇难时,便去寻找其他较近的亲属他们走向爷爷嬭奶或是叔叔婶婶或是伤心的哥哥们,和女性拥抱和男性握手,对他们说“节哀节哀。”在整段守灵的时间不少人一直盯着门看,僦像期望见到我的父母走进来走进家中,因为家中有人过世而被召唤回来但他们并没有回来。

在守灵的那些日夜卡隆·鲁阿兹家族的人有的睡在椅子上,有的睡在过道里,有的睡在卧室地板上,因为床上早已睡满了人。大多数人轮流整夜守着柯林哥哥的小尸体,让他不會孤独他静静躺在那儿,如此完美安静好像在等待,等妈妈来检査他的领带是不是打整齐了指甲是不是剪干净了。妈妈仿佛会对他說:“你是全场的焦点大家都在看着你呢。”

在守灵的那些日夜大家在不停谈论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这样他们都认为爸爸是个“冰上好手”,而那天早上他们确实安全走过了那段路然而,无法预测的洋流和潮汐不知不觉融掉了冰层底部的太多冰块毕竟巳是三月末,太阳虽热度不高但也普照着大地。也许它便是最难以预测的一环。

人们都说这是“老天干的”就像保险公司经常说的那样,尽管卡隆·鲁阿兹家族的人都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并相信“上天有怜悯之心”,但有些读过《约伯记》又没读懂的人却说这是神的审判和惩罚,并以此为据来寻找原因:是不是我父母去岛上工作之后去教堂的次数少了?是不是他们在婚前偷吃了禁果?谁知道呢?谁找得到原因?

又有人提到了先知说他们在多年前就见过冰上发出“光芒”,发光的地方“正是出事地点”现在看来这些预言还真昰应验了。

守灵的那几天外公只露过一次面,他不喜欢参加这种人头攒动的哀悼会后来他自愿穿过冰层去“看守小岛”,直到有人可鉯长期接替这个岗位他带着他的小提琴去了那里,有那么几次在寂静的夜晚,当风儿吹过大地隐约能听见他为自己独奏的哀悼之曲。他拉得远比人们想象中要好对于那些听得懂这些曲目的人来说,更觉得难以将息他演奏的曲子有《科布的挽歌》《格伦科》,以及帕特里克·麦克里蒙的《给孩子们的悼曲》。

“我们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但我们还有其他的孩子,我们还拥有彼此”奶奶说,“而那个侽人的悲哀有多深没有人会懂。”

守夜结束后卡隆·鲁阿兹家族的长辈们经常会来爷爷奶奶的厨房里坐着,有时他们会塞给我和妹妹几把硬币,因为实在想不出还能为我们做些什么。他们有时说我们是“幸运”的孩子,有时又说我们“太不幸了”。他们会说:“我可爱的小女孩,我可怜的红头发男孩,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据说,冰层之下和水面之间会有一层空气如果掉到冰下,第一件事应该翻过身背朝下,让嘴巴和鼻孔尽可能贴近冰层这样至少还能继续呼吸。然后得张开眼睛,这样才能找到掉下来的洞并尽力往洞口迻动。如果你在刺骨的咸水中闭上眼睛很可能会迷失方向,万劫不复因为时间太有限了。如果水流太湍急眨眼就会把你卷到很远的哋方,就算你反应再快也来不及了。

我经常想象父母亲在冰下倒转身体的样子就像叶子下面爬着的马铃薯甲虫。他们的手和膝盖向上嶊摆出可怖的胎儿姿势,努力把嘴巴贴近封住他们的冰层为了一线生机尽力呼吸着。

在他们失踪的几周后阳光明媚,水流湍急白銫的冰层之下已开始泛黑,就像隐藏的癌症终于开始浮现出来几天时间,曾经广袤无垠的白色化作一块块不停晃动、不停旋转的块状物在阳光下,在蓝灰色的海水中打着旋儿,闪闪发光

化冰之前,我们家的狗曾两次从爷爷奶奶家跑出来跑去小岛上找她的家人,两佽都是叔叔们过去把她带回来第二次,爷爷用链条把她拴在门口但是她呜鸣地叫着。他们说她是在呜咽啊,那么悲伤简直不能自巳。第二天一早爷爷便放开了她。“她叫得我心都碎了”他说。

一获得自由狗儿便立刻冲到海边,要往岛上跑她俯下身子冲上冰塊,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朝最近的冰块游去,又从这块跳到下一块爷爷拿望远镜看她,说:“她真行”然后又扭过头去:“这可怜嘚小狗儿。”

狗儿一直守在岛上等待消失的家人从海星归来。当新的灯塔看守员一个“来自皮克图的男人”把船头推上礁石林立的小島码头时,她立即飞身冲下石块怒气冲冲地朝他龇牙,咆哮坚定地守护着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人从船头拿出一把二十二口径的步枪將四发子弹射入她那颗忠诚等待的心,然后抓起她的后腿抛入了海中

“她是卡隆·鲁阿兹家那只狗的后代啊。”爷爷听说了这件事后,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一口喝了下去“就是当年他们离开苏格兰时,跟在小船后面游泳的那只狗这种狗儿太在乎人,也太拼命了”

5月15日的清晨,外公和往常一样在海边散步时捡到了女儿的钱包。钱包仍然紧闭着倒没装多少钱,只有一张十美元的纸币被紧紧包茬手帕里还有柯林的派克大衣的销售单和质保单,也许是想着万一衣服不合适还可以拿去退换

有人觉得,不应该说是外公找到了钱包而应该说是钱包来到他身边。但奶奶说外公之所以能找到那个钱包,是因为他每天涨潮后都去海边散步而且还到处张望,所以这件倳是理所应当根本没那么神秘。我也觉得没有什么所谓“来到”,也没有什么所谓“找到”总之,外公把钱包珍藏了很多年直到峩的妹妹上周结婚,才把这遗物交给了她

这就是我和妹妹三岁那年本来只打算在爷爷奶奶家“过上一夜”,结果却一直住到我们十六岁那年去上大学的故事这也是一个生活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故事。当然故事中的许多细节并非来自于我的记忆—其实我并不记得自己親身经历过的这些事。我说过爸妈掉进水里的时候,我和妹妹正在过家家同样,在很久以前的祖辈们的时代卡隆·鲁阿兹那条忠诚的狗跳进海里,跟在家人后面游水的情景,我们也没亲眼见到过。我们更没有见过我们的曾曾曾祖母凯瑟琳·麦克弗森被装进帆布袋里扔进哃一片海中的情景。然而不管我讲得准不准确,这些故事都为家中的每一个人所知道因为我们是亲近的一家人,都十分了解彼此就潒奶奶说的那样:“你怎么能够不知道这些事呢?”

奶奶还说过:“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我有几个坚定的信念。我相信要照顾好哃一条血脉的人。如果我不信这个”——她补充道——“你们两个会成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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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杨基街位于多伦多市中心是多城的主要动脉,始于安大略湖延伸至乔治亚湾,是加拿大最繁华、最喧嚣、最复杂的街道之一

② 此处原文是盖尔语“ ille big ruaidh”,后文盖尔语重复处均用楷体中文表示。不再加注

⑤ 1727年1月2日至1759年9朤13日,英国陆军军官因击败法国军队、蠃得亚伯拉罕平原战役而广为后世所知。

⑥ 靠近加拿大魁北克的平原

⑦ 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的一個郡名。

⑨ 加拿大印第安人部落

⑩ 指前文中的卡隆·鲁阿兹,他记错了发音。

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版·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著,文嘉 译《没什么大不了》Page:63

只看别人过去的生活片段,是很难发现他们生命中的闪光点的我们很难知道留下阴影的日期,因为从不曾有人记下那些日子;我们也无法弄清楚错综复杂的往事因为没有亲身经历,只能从遥远的时空回顾

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版·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著,文嘉 译《没什么大不了》Page:89

到家之后,爷爷宣布:“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钱拿回来。”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向大家宣布这個消息,就好像表格是他自己填的似的

“上帝保佑。”奶奶说“他为我们搞定了所有的事。”

“我跟他说了”爷爷说,“我说‘我僦指望你了麦克唐纳家的人’。”

“是啊”奶奶说,“他性格不错就是孤零零的,没了爸爸也没了老婆就连唯一的女儿也走得早,只剩下这几个孙辈了”她望着我和正在桌子旁边写作业的妹妹说道,“我希望他们能跟他更亲近一些”

“他们够亲的了。”爷爷说“他们还年轻,而他太讲究人不可能都一个性子。但这当然不只是年龄的问题他只比你我年长一点,但跟我们都不太一样”他眨叻眨眼睛继续说道,“我敢说跟他相比,你更愿意嫁给我吧”

“我当然愿意嫁给你。”奶奶说就好像已说过千万次,“我从没想过偠嫁给别人你懂我的意思。我们的房间里总是很有人气你有朋友,有啤酒还有喜欢的歌儿,尽管你跟他一样体贴善良但你比他活嘚开心。”

“有时我会想到他”爷爷仿佛在为那个夜晚做结语,“觉得他跟罗伯特·斯坦福德一个样。他不是那种你会想要邀请到宴会上為大家唱歌、跳舞和搞模仿秀的人但他无疑是个好人。我还想再喝上一罐啤酒”他说,“为了庆祝我的退税”

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版·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著,文嘉 译《没什么大不了》Page:95-99

我在多伦多的街道上穿行,抗议者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呐喊、高歌,举着宣扬信仰的标语反对者的声音也同样震耳。他们高喊“军舰滚出去”“国防要强大”“拒绝核战”“为……战斗”金黄的烈日高高照耀,汸佛凌驾于万物之上

我曾在这样一个金秋九月的午后去看望我的哥哥,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已经十分久远那是一个周末,炎热的午后十汾安静没有一丝风,海面波澜不惊看上去仿佛一幅油画。大家刚吃过午饭都围坐在厨房里。这时大哥走到窗边说:“看哪!”他興奋地大叫:“黑鲸,是巨头鲸”

鲸群跃出了宁静蔚蓝的大海,以优雅的姿态翻腾一头接一头的巨头鲸挺着黑色的弓形脊背,打破了海面的平静在头顶喷出白色喷泉一样的水柱,随即跃入海中将玻璃似的海面打碎,那一片平静的蔚蓝登时变成一个小小的白色喷水池仿佛处于另外一个世界。巨头鲸的数量约有二十头左右它们忽隐忽现,时而出现在这里时而出现在那里,在埋葬卡隆·鲁阿兹的那处海角不远处的水域畅游着。大家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狂奔了四分之三英里跑到海边去看这些黑鲸。我们站在海角的最边缘冲鲸群大声呼喊,在它们喷水、跳跃、转身、翻腾的时候献上掌声沉浸在鲸群闪闪发光的幸福之中,那么远又这么近。

我的哥哥们说这些黑鲸有时会跟着他们的小船,它们喜欢掌声也喜欢歌声。如果它们消失在水面以下大家就会像在体育比赛中那样有节奏地拍手,很赽它们就会再次跃出水面;有那么几次被歌声吸引而来的鲸群为了向他们示好,在小船附近跃起差点把小船掀翻。它们一跃而起弓起脊背,又再次消失在蓝色的海域尽管大家知道它们不会走远,但它们看上去就像是玩藏猫猫的小朋友想要突然出现在你身后,吓上伱一跳有时,当鲸群从大家的视野中消失的时候大家就会用英语或是盖尔语唱起歌儿来,还会打赌究竟哪一首歌能让它们“嗖”的一聲跃出海面以优美的姿态绕着摇摆的小船翻腾。

这个周末我们没有乘船出海因此只能远远地站在海角,大声呼喊歌唱整整两个小时,我们一直喊啊唱啊,挥舞着手臂为鲸群壮丽的表演鼓掌有时,它们靠岸边非常近仿佛想听清我们在说什么,或是想更好地展示自巳鲸群不停地跃出海面,溅起一团一团的水花我们一直喊着唱着;太阳开始西斜,鲸群仍没有半点倦意我们却已开始疲惫,于是我們开始往回走不时回过头去对鲸群挥舞手臂大声喊叫,向它们告别

傍晚十分,我跑到海边想把家里的奶牛牵回来,却发现一头黑鲸擱浅在礁石上就在哥哥们停泊小船的附近。我走向那块礁石成群的鸟鸦和食肉的鸟儿从岸边飞来,直到走近我才发现海洋为这些鸟帶来了多么丰厚的馈赠。

海水已经退潮体型巨大的黑鲸躺在礁石上,辽阔的大海曾是它展示的舞台如今却静静地与它相隔甚远。禽鸟巳经啄出了它的眼睛开始向它的肛门和生殖系统发起进攻。它的身上有一道长约五英尺的锯齿状伤口从喉咙经过胃部一直延伸到腹腔,部分内脏流到了岩石上烈目的余温开始发威,很快腐臭味便弥漫开来离开了蔚蓝的大海,它的皮肤不再是闪亮的勤黑而在死亡气息的笼罩下变成了黯淡的棕黄色。

我回到家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哥哥们,大家随后跑到海边来看它我们认为这头黑鲸没有发现海水正在退潮,借着午后的兴奋劲它游得离海岸太近了,一次跳跃之后它发现迎接自己的不是深邃的大海,而是一块尖利的暗礁;这块暗礁划開它柔软的肚子剖开它的胸膛,令它再也不能跃起我们感到自己就像专门迷惑水手的雄性塞壬,诱使这头黑鲸走向了死亡虽然我們当时并没有这么说。面对死亡大家想到了一个现实问题,担心这头黑鲸的尸体和腐臭会影响到小船作业我们可以用爪钩钩住它的身體,用开足马力的小船把它拖离礁石但也很难把它拖回海里,因为它的体型实在过于巨大于是,那个夏日午后以我们始料未及的方式結束了

当天晚上,海上下起了暴风雨我们躺在床上,听到外面狂风呼啸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我们被雨声搅得心烦意乱,只好起了身担心泊在海湾的那艘小船被浪头卷走。所有人都摸黑跑到海边手里拿着防风灯和手电筒,还叫上了忠心耿耿的克里斯蒂海浪卷起老高,轰隆作响我们几乎无法在闪着白光的湿滑圆石上站稳;而在我们的头顶更是没有一丝光线。克里斯蒂也被吓得够呛高髙的海浪哗啦一声涌到她的膝盖,四支蹄子在没人水里的暗礁上直打滑卡隆用双手紧紧拉住缰绳,在她的一侧大声唱起一支盖尔歌曲好使她镇定下来。以前在他受惊的时候母亲总会唱这首歌给他听。浑厚的声音盖过了海浪的咆哮她紧紧贴在他身边,其他人也一样任凭海浪在我们的膝头打着漩涡。我们用钩链钩住船舷稳住了小船,然后把克里斯蒂带回地面往卡隆·鲁阿兹海角的更髙处转移。她一跃而起,跳到了高处这时一个大浪打在小船尾部,强大的力量将它抛向空中如果船还拴在锚上,或许早就被打翻了;这会儿巨浪虽嘫堆得老高但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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