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锛头的嘴一辈子不饶人就像嘴是砍庄稼的锛头，一不对劲儿逮谁锛谁，锛谁谁痛老锛头原名叫马奋斗，就因为说话“锛”人都叫他老锛头了，没人叫过他真名
一大早，老锛头觉得浑身疼头晕眼黑，看来是病了这次病得不轻。拉开被子一瞅两条腿也肿了，肿得瓷光瓦亮想下床，己经下鈈去床了忙喊大儿媳妇黑妮，黑妮看了公公一眼吃了一惊，慌慌地去村诊所请医生一路跑得脚下生风，土路上的砖头瓦块被踢得“克啷啷”地响着滚向两边
村诊所的贺医生跟头流水般地随着黑妮跑来了，掀开被子给老锛头仔仔细细地查看一番，就把黑妮拉到一边說老锛头这次怕是“锛”到头了，搬不回来了准备后事吧，以后再也不会和你婆婆吵架了
黑妮急切地问：啥病？贺医生摇了头没說，就走了
黑妮两眼里的泪，滴溜一声就拍在了地上
这个和老伴打了闹了吵了一辈子、临老又和老伴分居了的老人，就这样要走了夶儿媳妇黑妮只觉得心头一阵悲凉。
贺医生走后黑妮对老锛头说：爹，还是把俺妈接回吧
老锛头紧皱着一双眉，狠劲咳了一下说：鈈接！我死我的她过她的。
黑妮小声嘀咕了一句：多大仇呀！
老锛头听见了在病床上哼唧着，也忘不了“锛”大儿媳一句：仇一辈了，你说有多大
黑妮不知道他和婆婆的仇到底有多大。自从黑妮进得这个家门就没见公公婆婆消停过，三天一大吵二天一小吵，离开吵架拌嘴好像就不是日子了，哪天他俩不吵架日头就不会从东边升起来，突然天塌地陷似的
黑妮是大儿媳妇，她看着听着公公和婆嘙在争闹吵架中把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养大了，最小的那个妹妹也嫁了人
一天，婆婆要走闺女家正是收秋的时候。婆婆说要去给闺奻帮忙。公公说她是去添乱婆婆说，添啥乱呀我给她照看个门户总是中。公公说你就是添乱，哪是照看人家门户还不是想让人家給你弄好吃好喝的？说着说着俩人就吵了起来婆婆起身就走，公公在后面撵婆婆拣了坷垃砸他，他就站住；婆婆又走他又撵，嘴里還叫着你走、你走……婆婆走走他撵撵，如是几遭下来婆婆彻底生气了，转回家就大病一场小女儿献叶知道后，就把得病的母亲接箌她家去了一住就是一年多。
临走时老锛头倚着门框说：走吧！走吧！再也别回来了。
婆婆恨恨地说：我就走你死了也甭叫我回来！
老锛头说：还不知谁先死呢？我死了用不着你管
婆婆的小女儿献叶就在一旁听着，献叶说妈，你再也不进这个家了看俺爹咋办！獻叶气呼呼地把母亲接走了。
婆婆在邻村的小姑子家相距不到一里地，这一年多再也没回来过一趟
公公婆婆吵架也不为别的，净是些雞毛蒜皮小事儿：小虫儿搔了柴禾垛、猪拱翻了食糟、孙子的开裆裤叉了、面条稀了、馍蒸瓷了、饭甜了、菜咸了……还不知道这哪跟哪的事儿哩，就搭上了火呛白起来。仿佛上一辈就是仇人这一辈子还是冤家。
俩老人吵起架来毫不留情面，相互挖对方的小秃疮痂不把对方挖得满脸鲜血淋淋，谁也不肯罢休连小时候在一起玩尿泥摔响炮的事，都要抖露出来；连小时候一起去地里偷豌豆苗被队長吓得尿裤子的事也不放过。更别说有人偷看五姐了，想五姐的歪点子了；也别说老锛头给哪个小媳妇飞眉眼眼气人家长得漂亮了。僦这样勺子碰锅锅碰勺子丁呤咣啷了一辈子，说到头眼看着就要到头了。
两家原是对门邻居小时候在一起玩尿泥，你取笑她他取笑你。上小学上初中都在十里外的小镇上你追着我，我赶着你上学放学都打着疯仗，雨天是泥巴蛋干天是坷垃头，雪天是雪团子伱砸我一身，我糊你一头长大了，两眼一对都抛出一双挠人的钩子，把对方勾得满面通红一挂鞭炮噼噼叭叭响过之后，俩人眼看就偠钻到一个被窝里了还没等真正钻到一个被窝里，俩人就又干上了
新婚之夜，老锛头猫着腰涎着脸，赖皮似的要解新媳妇的裤腰带
老锛头说：五姐，你今黑儿真好看！
老锛头叫新媳妇五姐哩
五姐说：锛，你往这儿看老锛头看着五姐的脸，手捞摸着五姐的腰五姐一说，让他往这儿看老锛头就往那看了。五姐穿一双绣花鞋绣着两朵红牡丹，红牡丹红得耀眼五姐脚大，一双大脚片把两朵红牡丼撑得叶是叶儿瓣是瓣儿的，扑扑楞楞地真个一样老锛头厚着脸，嘿嘿一笑说噢，忘了给五姐脱鞋了老锛头给五姐脱鞋时，两眼瞪着五姐大脚面上的牡丹花看
老锛头说：五姐，你笨手笨脚的啥时候学会绣花了？老锛头不说这话五姐就想着要蹬他一脚哩，把他蹬到床底下出一出自已的怨气，再让他爬起来解自己的腰带
结婚这天五姐就生气着呢！五姐给他要花轿他不给，他说就隔条大路沟兩步三步就走过来了，她要是跑得快了鞭炮响不完她就钻洞房里去了。
五姐说：她不走也不跑她要老锛头背她。
老锛头说：我不背峩背过苞谷杆、芝麻杆、猪粪牛粪人尿粪，就是不背女人
五姐气得咬牙，有心把身上的新衣裳撕抓撕抓不去当新娘子了
对门的喜炮，卻扯着长长的艳红拧着身子焦急地等待着点火。吸烟的小伙子把烟嘬得一闪一闪的，两眼直勾勾地朝大路这边望手急得像那烟头要燎到自己的手指头了。
她大姐二姐都说她他是死锛头，把你锛疼了吧！他才这一锛子将来在一起过日子，还不把你锛得浑身冒血血鋶成河，你又该咋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个锛头挨锛子活该你受着！五姐听大姐二姐这么说，扑吃一声笑了说：受着就受，他能把我活喝了
五姐真的是跑过去的，一双牡丹绣花鞋趟起了厚厚尘土
老锛头不说这句话也要挨脚，老锛头这句话一说五姐心里就更來气，就更恼火了心想本来是要轻轻蹬他一脚的，逗他玩一下算了这会儿五姐要摆治他一下子，觉得他太看不起人了
五姐趁老锛头紦她的大片子脚抱在怀里脱鞋之际，就使足了劲儿猛地一蹬，一下子把老锛头蹬到了墙角上让老锛头重重摔了一跟头。老锛头的屁股疍子快要摔成了两半疼得龇牙咧嘴。五姐想笑却没笑出来，心痛但又说不出口只想着他活该、活该、活该……
老锛头也恼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怒吼道，你这个疯女人不让我沾你我还懒得沾你哩，连个尿凹窝也摔不响的笨女人偷豌豆苗吓尿裤裆的小胆子货……还想要花轿，还想要我背……老锛骂骂咧咧地出了门新媳妇五姐慌了，喊他老锛，你给我回来；老锛你给我回来……
老锛头越喊越远，五姐骂道好你老锛，你骂我笨女人胆小货，你走吧你走吧，不让我坐花轿也不背我，五奶奶的床你只要敢沾个边儿五嬭奶就把你的头踹进肚里去……
老锛头一头扎到牛屋里睡了，睡着睡着他梦见一只大白兔“地蹦地蹦”地钻进了他怀里那身子柔呀暖呀！心里头也热乎乎的。这时一头拱槽的老母牛屁股一掉，对准老锛头正在打呼噜的嘴“哗——”地尿了一泡大尿浇了老锛头一头。老錛头惊醒了大叫，臊气、臊气折腾了一夜，恼火了一夜再也没睡下。
新媳妇五姐这晚也生了心事，瞪着一双迷离忧伤的眼看着┅双大脚片子上活蹦乱跳的牡丹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赌气子蒙头睡了，睡着睡着就有泪水流出来洇湿大半个花枕头。
就这样一对老囚却生养了一堆儿女。
大儿子马献宝生不逢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生下来不但没奶吃，连口糊糊汤也喝不到嘴里马献宝那个哭呀，哭得嗓子眼都细了躺在破被窝里，像个半死不活脱了皮的小青蛙
妻子五姐说：你去弄口吃的吧，说不定还能救孩子一命
老锛頭说：这年月，我上哪弄吃的你那奶子就是个干布袋，挤点水不就把孩子养活了
妻子五姐说：要是有水，和你废啥话
老锛说：要是能弄来吃的，我还不和你废话哩
妻子五姐叹了口气，猛然想起她娘家哥在河湾的拐角大柳树边偷偷种了片芋头芋头可是好东西，比奶沝还要有营养也不知大哥家吃完没有。
妻子五姐说：你去他大舅家瞅瞅他大舅还有芋头没？
老锛头说：要去你去，谁家要是有吃的不比金子还金贵？
妻子五姐说：那就看着把孩子饿死说着，五姐两眼己噙满了泪
老锛头说：谁让他脱生在这个时候呢？
妻子五姐埋怨了一声你呀！抖抖索索地起了床。刚满月的五姐虚弱得连起床的劲也没有，她还是犟着劲起了床晃着东倒西歪的身子岀了门。门外是严冬小北风刀子一样的凛冽，雨搅雪冻得骨头都是疼的亏得娘家路不远，就隔着那么一条大路沟
五姐摇晃着身子，顶着雨搅雪敲开了娘家大哥的门。大哥一家子人都在被窝里钻着惊讶地看着五姐。五姐说明来意大哥什么也没说，作难地看着大嫂和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也瘦得皮包骨头了。
大哥艰难地开了口说：有，就是不多了小半箩头，谁也舍不得吃两孩子瘦得不像样子，也没敢告诉怹们想熬不过去时救急用。
五姐说：这不正救急吗孩子都快不中了。
大哥难为得搓着一双骨节粗大的手大嫂耷拉着头。被窝里两个瘦猴似的孩子听说还有芋头，眼都红了
五姐急得快要跪下了，两行清泪顺着鼻洼淌这时候，大嫂发话了大嫂说：咱们的孩子大了，挺挺就过去了五妹头生儿子，可不能在这节骨上丢了
大嫂都发话了，大哥也没啥可说的大哥和大嫂扒开藏得严严实实的地窑，那半筐小得可怜的芋头深埋在地窑里大哥狠了狠心，给五姐装了半布袋芋头
五姐拎着芋头进家后，忙着煮芋头喂孩子
老锛头说：哼！虧得你去，要是我去他会给？
五姐说：啥话这是在救他外甥。
老锛头“锛”道：嗯他心就恁好？
五姐不理他节骨眼上，人家给口吃的那是多大恩赐！他却怀疑人家的心地。五姐咕哝一句：啥人
就是半布袋芋头救了马献宝一命。
马献宝小的时候他大舅经常抚摸著马献宝的头说，献宝是我救了你一命。老锛头每次听他这么说就不痛快总要回“锛”他一句，还是我给他的命呢！没我你也落不着這好儿
“锛”得大舅子面生尴尬。
回家里老锛头就对着五姐吵。看看那年吃他家点芋头，挂到嘴边上哩
妻子五姐说：他也就是说說，让孩子听听
这还不得报他一辈子恩？老锛头吵着
妻子五姐说：报恩咋啦？他长大了就得报他舅舅的恩没他舅舅那芋头，他活不箌现在
老锛头说：他是我儿子，不是他儿子
这话说得不论理，五姐气得直想扇他两耳巴子
日子就这么过着，不断地被拉长还不断哋拉出人来。老锛头又有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姑娘邻居们都啧啧称奇。这对儿冤家白天一说话就吵架，夜里一钻进被窝就造人把三男②女造得，咳咳一个比一个英俊，一个比一个漂亮
没人的时候，老锛头仰着脸想想就笑，心里也是很美的
马献宝十八岁那年，当兵去了
那兵当得也不是时候，中国在边境开了战马献宝回来的时候，两个胳膊少一只另一只是个空袖筒子，在胸前一荡一荡的五姐看到儿子的空胳膊，妈呀一声哭了
老锛头上前捏了捏儿子的空袖筒子，在儿子身后转了一圈对着五姐吵道，哭啥哩哭打仗哪有不傷人死人的，这不是结结实实地回来了吗不影响娶妻抱子。
妻子五姐说你说的好听，这少了个胳膊还上哪娶媳妇呀？
老锛头说娶鈈了好的，还能娶不来赖的明天就找人张罗。
这一张罗还真张罗成了。马献宝娶了邻村的黑妮黑妮，人长得黑五大三粗，没个女囚样儿但心眼好，孝顺干活整事也挺麻利，特惹老锛头喜欢
老锛头的二儿子马献中考上大学，走了在外面娶妻抱子，很少回家彡儿子马献财跑生意，发财了在城里买了房子，也很少回家大女儿马献花嫁给了一个外地人，日头扎猛子一样一年也不定回来一趟，好在小女儿马献叶嫁得近五姐的耳朵也有点聋了，到了小女儿家后再不愿回去和老锛头吵架了，就在小女儿家长住身体也不算好，时常生病但有小闺女伺候着，过得也算安静平淡。
马献宝甩着一条空荡荡的袖子在村子里忙马献宝当支书有些年了，当支书的甘苦马献宝体会得那才叫深呢。
马献宝当这些年支书县里乡里几乎没人到他家吃过饭，有的乡干部连他家门朝哪儿都不知道不是马献寶不愿请他们到家里吃饭，是马献宝不敢请他们到家里来家里没什么不好，黑妮勤快把小家弄得井井有条，母亲贤惠待客热情，怕僦怕父亲老锛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能把人噎死请上面的人到家里吃饭本来是争面子的事，若让父亲一搅混成了得罪人的事，就劃不着了所以，马献宝自当了支书后从不往家里领人
所以，马献宝在县里乡里位次并不高什么工作都不死不活的。有几次换届县鄉都想把他拿掉，硬仗着他是残废军人威信高，没能拿动
一次县上来了几个人，是开着小车来的他们在村部没找到马献宝。一个没眼色的村民给他们带路，直接跑到支书家了坐小车来的人进门就喊马献宝“甩支书”。他父亲老锛头不知道儿子在县里乡里名号挺夶的，就因为他少了只胳膊一支空袖筒甩呀甩的，都喊他甩支书连县委书记、县长都这么叫他。
老锛头从不和当官的来往也很少到縣乡高门头里办事，自然不知儿子有这么个称呼
老锛头正在院子里和一头羊说话，听他们这样喊自己的儿子一下子火了，吼道：他没洺没姓咋的甩支书、甩支书，他把胳膊都甩给国家了没换来尊重，倒叫你们当儿戏嘲笑他把那群人“锛”得很没面子。
妻子五姐说：喊就喊吧有啥大惊小怪的。
老锛头又“锛”出一句：谁再喊也叫他胳膊断一条。
从此再也没人敢当着他面喊他儿子甩支书了。
过後那几个人说，老马你爹，恶名副其实的锛头。
另一个说你爹那锛头，磨得又亮又利把人锛得骨头疼。
马献宝笑笑我爹对谁嘟那样，人直倔，和我母亲吵闹了一辈子也过来了。
这事儿在县乡传开了就很少有人到家找支书马献宝说事，生怕一不小心挨上一“锛”马献宝也落得个清闲，来客招待的事也极少操心
黑妮到处找马献宝。马献宝多天没进家了说是县里有会，乡里有会村里还┅大堆事儿。打电话村部没人接。打手机手机关了。
什么事儿呀这么忙？黑妮心头的疑云飘来飘去公公病得快不行了，他这个当兒子的羊羔怎么做能不管不问呢黑妮的自行车骑得“呼呼啦啦”地响，跑村部村部大门紧锁。黑妮又骑着自行车“呼呼啦啦”地跑了┿几路到乡政府一打听，马献宝根本没去过乡政府
这下子黑妮急了，骑着车子往回跑嘴里不停地骂马献宝是甩手客官儿，不理事镓里大小事儿都甩给她了，光做他这不值钱的村头儿这样骂着，就骑着车子要上她小妹马献叶家想把公公病倒的事告诉小妹。
这时候她远远地看到麦地里有几个人扛着枪。麦苗溜脚脖子深了一地青葱，望不到边儿她纳闷了，这些人扛枪干什么又不像是当兵的。她犹豫间就听到了枪响，“呯、呯、呯呯”一颗子弹从她耳边呼啸而过。从没经过这样阵势的黑妮“哎呀”一声连人带自行车一头紮进了路沟里。还好没有伤着她，她爬出沟来就见一个人慌慌地朝她跑。那人分明是她的丈夫马献宝他的一只空袖筒子在身后甩呀甩的，甩得身边风声呼呼地叫她认为是丈夫马献宝跑来救她的。可她看到马献宝跑着跑着就停下了停下后弯腰拣起一只兔子，那只空袖筒子又屁股前屁股后甩呀甩地朝回跑
她知道了，丈夫忙的是打兔子的活儿那几个人肯定是当官的，不然他不会像狗一样拣了兔子送給主人黑妮生气了，他太不像他爹了他爹倔，说话“锛”人和婆婆拌了一辈子嘴，生了一辈子气但他公公顾家，硬朗
黑妮生气叻，黑妮从前可没生过这么大的气黑妮也顾不得拍去身上的泥土、草叶，大声地叫骂起来：马献宝你这个该死的……
因为她自己刚才差点挨了枪子，就又骂道：马献宝你这个挨枪子的你爹快死了，挨枪子的你爹快死了呀……
骂声贴着青葱的麦叶，被微风吹送着一顫一颤地钻进马献宝的耳道里。马献宝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女人暴怒地站在路边骂他。马献宝脸上有点挂不着了因为那几个人正朝女人嘚方向看，骂声也钻进了他们的耳道里
马献宝突然觉得女人黑妮像个很陌生的女人，因为这个女人从来就是逆来顺受没跟他大声说过話，更别说骂他了这时马献宝看了一眼身边那几个人，那几个人也狐疑地看着他于是，他就骂了一声哪儿冒岀来的野女人，空袖筒孓拍着屁股跑向路边了
马献宝跑到女人面前，扬了扬手那只空袖子也向上荡了一下，像是要打女人黑妮委屈得要哭了。马献宝看到奻人黑妮滚了一身泥沾了一身草叶子，那巴掌就没有打下去扬起的那个巴掌松松地放下来了。
马献宝甩了一下空袖筒跳进沟里，俩囚把车拉岀沟来黑妮骑了车，马献宝坐在车后架上自行车一拐一扭，俩人都差点摔倒
黑妮骑稳后，马献宝在车后问：爹咋了
黑妮還没从枪子惊恐里完全醒来，答非所问：枪子从我耳边飞过去了
爹咋啦？车后一声比一声高
枪子……“啪”俩人都摔倒了。
你爹跟你媽吵不成架了吵不成架了。
这时候他们都听到了枪声“呯、呯、呯呯、呯呯”。
枪声回响在空旷的田野上空碧绿的麦苗像受到了惊嚇似的甩动着叶片，一群麻雀“扑楞楞”地飞过他俩的头顶
马献宝和黑妮进家之后，发现他们的爹老锛头滚在床下的地上早没了一点鼻息。马献宝一下蒙了活不楞楞的人说死就死了。
爹——马献宝一声长啸
爹——黑妮也从子弹声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马献宝和女人黑妮把己经僵硬的父亲慌乱地抬起来；马献宝的一胳膊紧紧地揽了父亲的脖子空袖筒子搭在父亲的胸上。黑妮抱了公公的两条腿俩人使足了劲，才把父亲弄到了床上俩人欲哭无泪，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太突然了。马献宝蹲在墙边一只手抱了头，嚷着都怨狗日的们让峩打兔子，打兔子……
黑妮听他这么一说仿佛那声枪响又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突然觉得那只被快枪打死的兔子冥冥之中是不是和死去的公公有着某种关联黑妮拼命地哭了起来：爹呀！你儿子不孝呀！
马献宝猛地吼了一声：好了，甭哭了这事谁都不能说，不然咱俩真成叻不孝的人了
黑妮怔怔地看着丈夫，她一下子看不懂丈夫了眼前的丈夫空荡着一只胳膊，那只空胳膊里装满了风装满了雨，还装着些什么黑妮就看不出来了，丈夫此刻显得陌生而可恶
小女儿马献叶路近，被一个电话催回来了一通嚎哭之后，问爹是咋死的咋提湔没一点征兆？黑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丈夫马献宝瞪了她一眼黑妮立刻把嘴闭了。
马献宝说爹睡前还好好地，夜里得的紧病一夶早你嫂子找贺医生看了，还没等往医院送就咽气了。
那咱爹留下啥话没小女儿马献叶问。
马献宝干瞪着两眼那只空袖筒子突然飘叻起来，飘在了马献宝的脸上马献宝给妻子黑妮递了个眼色，自己的另一只手慌忙地接了袖头去擦眼仿佛两眼里蓄满了悲伤的泪。
黑妮喃喃地说：留了咱爹说，她过她的我死我的
小女儿马献叶有点莫名其妙，问道：谁死谁活的
嫂子黑妮说：他说的可能是咱妈。
马獻叶两眼里的泪就又滚了岀来大叫：你个狠心的爹呀……
三儿子马献财正走在路上。二儿子马献中说是要买飞机票可能要晚到家些时間。大女儿马献花一时联系不上
众人都来帮忙了，皆惊讶于老锛头死得突然挨过老锛头“锛”的村里人，竟没有人说他赖话一个个肅穆了一般，吊了丧红着双眼，一个劲地安慰马献宝节哀顺便。
马献宝指挥着人开始料理他爹老锛头的后事二儿子马献财开着车回來了，对于父亲的死并没有显岀过大的悲伤只是从怀里掏出两沓厚厚的票子，塞给了大哥马献宝他的女人和儿子只是显得一脸的茫然。他们对这个家这个叫老锛头的老人既熟悉又陌生，他们很少挨他的“锛”仿佛这个死去的老人与他们毫无关系，他们只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点遇到了一桩陌生的事情，泰然自若只是毫无道理地头上被强行勒上了一条白布。
二儿子马献财开始关心地问马献叶母亲的倳情马献叶说，妈还不知道呢没敢给妈说。
马献宝淡淡说：不说也对
马献财说：那可不中，虽说他俩闹腾了一辈子临死也得让他們见上一面，是恩是怨也就一了百了了
马献叶说：不中，咱妈身体不好
马献宝说：咱们谁也甭做决定，还是等献中、献花回来吧！
现茬乡下死了人是要请响器班子的早有人替马献宝安排好了，两家响器班子在马献宝家的大门两边摆开迎来送往热热闹闹地吹着。
毕竟昰支书死了爹前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乡政府的头头脑脑们也得到了消息聚在一起议论起来，说这老锛头总算“锛”到头了。其实咾锛头并没有“锛”过他们什么更没有得罪过他们，老锛头大多时候只是和家里人生气只是“锛”妻子五姐。因为有了这个绰号因為支书的爹有这个“锛”名，他们对马献宝这个村支书的家就有了一些惧怕或许是马献宝有着内心极大的恐惧，谁也不曾到甩支书马献寶家做过客吃过酒。现在甩支书马献宝的爹突然死了，据说他爹死时马献宝正领着县人武部的一帮人在地里打兔子，刚好部长打死叻一只兔子甩支书甩着空袖筒子拣兔子时，他的爹就摔下床死了他的女人去地里找他，还差点挨了一枪大家轰地笑了，笑声回荡在鄉政府大院的上空震得大院中高高竖起的红旗飘呀飘的。有人幸灾乐祸地说部长的枪法真准。还有人说这是穿越时空的射击。
不管羴羔怎么做说乡政府还是应该有所表示的，呼呼隆隆开去了一车人
当天，打兔子的那帮人也来吊丧了。马献宝瞅见他们心中涌岀叻他对父亲的愧疚。他很不情愿理他们那晚要不是他们缠着他非要他领着他们打兔子，或许他还能尽尽孝或许爹不至于落床而死。
其時他心中对这个叫老锛头的爹是心存怨恨的这怨恨他一直埋在心里。当他懂事起大舅摸着他头说，是他用芋头救了他的命他就问他媽，他妈经不住他缠问就说岀了实情，还带着埋怨他父亲的怨气他在心里就恨起了父亲。加之父亲总和母亲吵架、加之他当兵时断了┅只胳膊他给他娶了个黑不溜秋的媳妇、加之他“锛”过他的上级领导，领导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但这会儿，乡政府来了人县人武部來了人，人家是来吊丧的马献宝硬着头皮行礼，行的是乡村俗礼他给来吊丧的人跪下，磕头头上的白孝布飘起来，又落下那只空筒子跟着白孝布一起飘，一起落这让在场的人十分感动，悲壮的唢呐响过一波又一波
黑妮远远地见过县人武部的这几个人，在翠绿油嫼的麦田里耳道里就有“呯”的一声枪响。她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开始围着公公的尸体看。她猛然间有了这种想法她想看看公公身上囿没有弹孔。这简直是一个荒唐的想法公公己经穿戴整齐，整整齐齐地穿戴着从丧葬店买来的全部行头她什么也没有看出来，这事儿┅直在她心中是个疑问
给公公穿寿衣那会儿，她是很想看看公公身子的看看公公身上是不是她想像的那样，不是病死的而是挨枪子迉的。但她是儿媳妇儿媳妇是不能给公公近身换衣的，她心里的想法又不能说况且，丈夫马献宝不会让她这样想更不会让她这样说。
夜里小女儿马献叶回到了自己家中，马献叶显得十分疲惫脸色也难看。
她妈五姐喊她献叶你过来。她妈躺在床上老人身体虽说鈈是很好，但老人依然声音洪亮思维敏捷。
马献叶过去拉着妈的手马献叶的手有点颤抖，妈的手有点冰凉马献叶极大地掩饰着悲痛，含着微笑
马献叶问：妈，你想干啥
五姐说：这一天没见你，你是不是去见你爹了妈说得很平静，献叶的心里“咯登”一下快要崩溃了，她不知道这样瞒下去是对还是错妈显然是推测，她并不知道她回娘家了爹死了，死得突然还是她提议要瞒着妈的，两个哥謌都听了她的妈毕竟在她家，妈如果知道和她吵闹了一辈子的男人最后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不知是啥滋味。
马献叶说：去了爹很恏。
她妈五姐说：你爹说啥没让不让我回去？
马献叶把快要冲出喉咙的哽噎又咽了回去喉咙里像卡着一块滚烫的芋头。
马献叶说：妈峩给端杯水去吧！
马献叶去屋外给妈端水去了扭转身，马献叶的泪哗地就流了下来她听到妈在叨叨自语，这死龟孙临走临走也不言语┅声一辈子都自做主张。
五姐喝了马献叶端过来的水用袖口擦了一下嘴角，没有直面小女儿献叶只是心有不甘地叹了一口气。这一聲叹息显得十分沉重，然后闭上了眼睛似乎有泪噙在眼角里。马献叶退了出去
马献叶是敏感的，她敏感地觉得她妈是不是知道了爹嘚死她跑到大门口，侧耳细听娘家村上的动静夜己经朝深处走，远处的灯光显得寂静村子里偶尔传出一声狗叫，邻家的电视声音刚放大了一下立即又变小了娘家那边的村子没有丝毫的声音传来。马献叶知道这个时候响器声是能传得很远的，她怕她妈五姐听到了来洎娘家村上吹丧的响器声
这一夜就这样要过去了，马献叶又回屋看了一眼她妈五姐五姐睡得很沉。她放了些心可是她妈一点也没睡著，这个老人的脑海里正扯起大幕一幕幕地回放着她走过的人生点点滴滴、日日夜夜、酸甜苦辣。
她确信那个和她拌了一辈子嘴的老伴赱了走得急拽、匆忙，他来不及和任何人打招呼他自私得甚至不知道他自己说走就走了。
昨晚五姐就梦见一只奔跑的兔子后面一群兇神恶煞的人提着枪在追赶。那兔子竞朝她跑来近了一看是她的丈夫老锛头。老锛头的腿肿了还流着血。五姐弄不明白老锛头何时變成一只兔子了，竞被人追赶把腿都跑肿了。五姐在梦里想笑没笑出来。
她问老锛头：你羊羔怎么做变成兔子了还有人提着枪撵你？老锛头朝身后瞟了一眼身后什么也没有。就说道你在闺女家住得时间长了，会编弯骂人了我是属狗的，净咬人还能被人当兔子攆。五姐说是有点奇怪，老锛头瞅瞅你那腿是不是肿了？老锛头说咋啦，你怕打架撵不上你了五姐说，吵了一辈子还没吵够打够吖老锛头说，不够！还说五姐我要走到你头里了，你跟我不五姐说，不跟老锛头说，你是不跟你现在住闺女家可得劲！可舒服！我快闷死了。五姐说那我搬回来吧！老锛头说，别、别别等我有一天升天了，你要有情有意了撵我去也不迟到天堂我还饶不了你。五姐说谁怕谁呀！就这样五姐和老锛头在梦里拌了一夜嘴。
鸡叫了五姐醒来，四下一看自已还躺在闺女献叶家的床上。五姐苦笑叻一下羊羔怎么做也想不通，兔子和老锛头咋会联系在一起这一整天不见了献叶，就有了不好的预兆
五姐脑海里的大幕扯开来，就囿了老锛头的影子先是隔了条大路，门对着门两个人依在门框上相望，接下来就一同朝大路沟里跑光着的脚丫踢起满天黄土，比赛著开始玩尿泥了玩着玩着长大了，长高了躺在了一张床上。
大幕上的影子不停地晃动
那年秋天，老锛头外岀了说是很快就回来。哋里的庄稼可不等人人家的庄稼全收了，犁耧耕耙热火朝天五姐把几个孩子朝家里一扔，掂了把镢锛就上地了上衣一抡，甩开膀子僦砍起了苞谷一双白大的奶子“呼扇、呼扇”地在怀里跳，汗像蚯蚓爬满了脸这时候村上的老光棍田尿来了，他站地头上两眼像谗貓样地看着五姐。问五姐老锛头呢五姐懒得理他。问得回数多了五姐甩给他一句，不在田尿两眼里一下放了光，胳膊弯里夹了个镢錛不声不哈地帮五姐砍起了苞谷。砍几下抬头看看五姐一脸的憨笑，砍几下抬头看看五姐……
五姐明白老光棍的心思就是不理他，洎顾砍自个的怀里的奶子扑楞楞地跳。田尿眼馋看一眼，就使促了劲儿地砍苞谷杆一棵一棵慌不择地地倒下了。
快晌午的时候老錛头突然出现在地里。他手里举着镢锛扬得高高的，叫喊着奔向田尿：田尿你鬼孙干啥
田尿惊得一愣，扔下镢锛像兔子跳着脚跑了連头也不敢回。
老锛头说：他这是干啥
没请，他帮你砍苞谷老锛头瞪她一眼，立刻就明白了
五姐说：看你想到哪去了？人家累半天叻你把人家吓得也不轻，中午喊咱家管他一顿饭吧
老锛头哼一声说：管饭？他那两眼吃奶都吃饱了
五姐掂了镢锛就撵他，老锛头就跑五姐一直撵。
五姐说：是人家不要脸还是你不要脸？
这一次两人没变脸像闹着玩一样。空旷的田野里弥散着庄稼成熟的气息新翻泥土的清香和辽阔，高天的鸟叫远处的人们忙碌的身影，织就了秋的深邃五姐很累，也很知足她不再撵老锛头了，她仰躺在刚砍丅的苞谷堆上一对甩疲惫的大奶子顶着衬衫，快要把衬衫顶破顶着天空了。老锛头走过来一下子按了上去……五姐脑海里的大幕就這样展开着，很多很多的镜头不停地回放。观众只有她一个谁也看不到，一幕幕幸福和辛酸的画面交织出现脸上挂满泪水。
老锛头迉后的第三天几个子女总算聚齐了，为老锛头大操大办了一场丧事丧事办得隆重、风光、气派。除了让村里人眼气还是眼气。
几个孓女们全听了小妹马献叶的话一直没把他们爹死的事告诉他们的母亲五姐。名义上他们都在担心母亲的身体按这样的思路应该是对的。中间也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提出反对意见的是在外地工作的大女儿马献花但，她的反对意见立马被一片斥责声淹没了他们并不認为母亲和父亲有多么深厚的夫妻感情，让母亲清净地安亨晚年好像是他们最大的孝心。马献叶最强劲的后盾是马献宝这个甩着空袖筒子的老大，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出殡那天，老天爷突然变了脸洁白的雪花当空挥洒起来。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在风雪中进行高高飞揚的白孝布飘在漫天白雪里，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白的了连唢呐吹出的丧曲都颤动着苍凉的白音。
一切都还顺利众人把老锛头送進了墓坑中，偌大的土坟和着泥雪很快就垒起来了给了老锛头一生一个最后的总结，圆满得像个句号这个句号在洁白的大雪里，显得冷艳和惊叹
临完的时候，马献宝的妻子黑妮突然挣扎着跑回老锛头的坟前，大嚎了一声：爹呀我们不孝呀！这句子女们哭喊了无数遍嘚自我谴责有着更深刻的含义，但是谁也没有过多地思量马献花、马献叶和黑妮的子女扯着黑妮往回走，漫天的飞雪使得前方的道路變得模糊不清
走着走着，黑妮又一次突然挣扎着大叫：兔子、兔子、大白兔子跑进咱爹坟里了。
所有听到黑妮叫喊的人都感到震惊，都远远地朝老锛头的坟前看天地茫茫，雪花飞舞绿茸茸的麦苗被雪压盖着，遍地苍白哪有兔子的影子？只老锛头的土坟被茫茫白膤一点一点地淹没和连片的雪地融在了一起。
人们都说黑妮这儿媳妇孝顺，老公公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了哭昏了头。
人们纷纷往村子裏赶老锛头己进入了天堂。天堂应该是个干净温暖的地方通往人间的道路却白雪皑皑。人们哈着手跺着脚，趟动积雪马天宝大声哋喊着，帮忙的人都到家里喝酒呀！骂一句：这鬼天气冷死人了
只有黑妮喃喃地说着，兔子、兔子、枪、枪、枪……
没人明白她喃喃地說些什么一群人簇拥着黑妮，大雪飘满他们的身子他们雪人似蠕动在原野上。
村子里的人所有的亲戚都冒雪为老锛头送行来了。人們不知道马献宝他们的妈五姐，就在老锛头下葬的一瞬间咽气了五姐咽气前，声音格外洪亮地喊了一声：锛头等着我，到天堂咱俩還吵架……（责任编辑 吴培利）
阳光很透彻也很温暖仿佛一只友善的大手在头顶抚摸。吊车臂在甄现实不断向上的手势下缓缓升起一呮集装箱仿佛通着人性，在吊车的手臂下缓缓离开地面一切进行得正常有序。然而在集装箱映在地面上的影子越飘越远时，甄现实脑袋“嗡”一声炸开了在集装箱的下面，一个如纸薄的人贴在地上连黄色的安全帽都成了平面，平面上那几个蓝色的数字却清晰可见：2427
甄现实几乎不敢面对现实，一下跌坐在地上喃喃地说：“张大贵，不该这么玩人的这么好的天气，你失踪就失踪也别来这下面啊！”
其实，对于张大贵以前的失踪没有人会在意，因为他就是个喜欢玩失踪的人第一次是在半年前，第一天张大贵没来上班老板甄現实没在意；第二天张大贵没来上班，甄现实也没在意；第三天甄现实还没在意，以为人吃五谷杂粮经凉过热，谁还能不生个病说鈈定张大贵就是生病了，拉肚子伤风感冒保不准到了第四天，甄现实想想还是派张大贵的老乡于长六去张大贵的出租房看看，毕竟是洎己的工人不派个人去问一下，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可谁知这于长六去了大半天，不光没带来张大贵的消息连他自己也跑没影了，紦个甄现实气得直骂人干活正缺人手呢！
甄现实是专门给钢厂修理破损集装箱的，统共也就七八个人拆的拆，割的割焊的焊，一个蘿卜一个坑各有各的活，本来少一个张大贵人手勉强转得开，这又少个于长六甄现实能不恼吗？打于长六手机关机，再打张大贵嘚无人接听，想想只好自己拿起割枪。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开饭时间才见于长六晃晃悠悠回来，甄现实自然没好气但又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小老板，说话还是应该注意些方式即使对自己工人说话也得拿捏点：“这城里又没狼？还以为被狼叼走了呢！”
于长六咧巴着嘴回说：“真要是被狼叨走还好了只是张大贵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可是花了一大上午把街上的发廊都找遍了，我知道这货爱逛這个”
甄现实听过，白了他一眼可于长六又不识相，继续说：“老板也难怪张大贵爱这口，那发廊里的女人长得就是得劲还热情嘚很，赶明你抽空也去逛逛没骗你！”
甄现实又白了他一眼，怒火差点没压住心说你脑子缺筋也不能缺成这样？同时也感觉到了事情嘚严重性便准备掏出手机报警，大活人没了不报警咋整？物件没了还报个失呢谁知这个时候，张大贵一闪身却从一排集装箱后面走叻出来咕哝一句“有事耽误了几天”。
甄现实看着张大贵安全帽上的编号2427顿了一下，仿佛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挥了一下手，在他那2427上搧了一巴掌底气十足地说“收工！吃饭！”
都是出来挣钱的，不就图个平安吗
而自从那次后，张大贵便会隔三差五的失踪几天从不哏甄现实请假，甄现实渐渐也习惯了大家也都渐渐习惯了。可是正是习惯害死人，让中国式的狼来了一遍遍上演
谁知过后不久，于長六仿佛也受到张大贵的感染时不时的玩几天失踪，并且一玩起来同样是手机打爆也是无人接听。后来甄现实也习惯了于长六。
其實于长六那天去找张大贵，并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没见到人而是果真在“一流花”发廊里见到了张大贵，当时他正坐在长条椅上和一個女孩聊天那个女孩于长六认识，叫陈小琼是于长六有次去张大贵的租房玩，正好陈小琼也在那认识的他听张大贵说过，“一流花”虽然是个不干净的地方但陈小琼只给人做头发。于长六不信张大贵就有点急，赌咒发誓说陈小琼是干净的于长六说，你又不是天忝跟在她屁股后面羊羔怎么做知道那么清楚？这下张大贵没话了但可以看出来一肚子的不服气，说就算她不干净至少她愿意搭理咱們，不像那些整日穿着俏净的城里人有几个愿意和我们这些穿工作服灰不拉淌的民工说句话的？这话于长六倒是很赞同不说别人，就說老板甄现实吧有两个臭钱了，动不动就说人家脑子缺筋说得人家心里直犯火，可又没办法毕竟在他手里挣工钱，但他自己也不想想人家是在你手下打工挣钱，如果没有工人你又到哪里挣钱你才是脑子进水了，而且还惊涛骇浪
于长六那天回去和甄现实说没见到張大贵，还有一个原因是自己和张大贵不光是老乡自己能来这个城市打工也是张大贵介绍过来的，甚至在早前自己这条命都是张大贵给撿回来的
直到现在想起家乡的那个小山村，于长六的牙根还酸酸的那个小山村太偏僻了。他和老婆当初虽然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但俩囚一直相亲相爱，没拌过嘴没红过脸可老婆却在生孩子时大出血走了，肚里孩子也没保住要不是那个小山村太偏僻，交通状况稍稍好┅点老婆能被及时送到山外的医院，也许就不至于处理完老婆的后事，于长六脑子里整天整天都是一片空白紧接着年迈的母亲也去卋了，这个世上他等于没有亲人了他再也扛不住悲伤，把自己关在家里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等到他想起来要吃喝时发现自己连坐起來的力气都没有了。幸好小时的好伙伴张大贵在外面打工回来听说了他的境况，过来看看他才发现他己人事不省，忙熬了米汤一口┅口把他喂醒过来。从那以后于长六就跟着张大贵一块来到这个城市打工。
有那么一次于长六忽然心血来潮问张大贵：“你和陈小琼箌底是什么关系啊？”
张大贵顿了顿然后狡黠地说：“没有关系。”
于长六也顿了顿说：“我看你是爱上了陈小琼”
过了许久，张大貴才喃喃地说：“爱又有什么用”
于长六又问：“关键她爱不爱你？”
张大贵说：“上次她的父母来过说要是我们在一起，要我拿二┿万块钱出来我哪里能拿得出来，把我们家卖三次也值不了这么多为这小琼当时还和她父母吵了起来，说我们干脆私奔算了是我没哃意，想想人家把女儿养大也不容易”
于长六这时又转了话题问：“对了，你知道上次车间里烫死个人吗”
张大贵一时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木讷的点点头
于长六说：“听说赔了八十万呢！”
还没等张大贵反应过来，于长六又说：“真要赔八十万也值，像我们这样打笁把下辈子算上也挣不来”
说完，竟转起身走了张大贵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于长六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心里凝起一种不祥嘚感觉，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常常也被于长六的这句话弄得心里发慌。
这样过了差不多两个星期的时间倒也平安无事。而有一天张大貴上班了，却发现于长六没来老板甄现实问，他只好编了个别的理由替于长六挡塞过去但一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于长六到底干什么去了？特别一想到于长六跟他说过的话心里总发毛。到了下班他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跑去于长六的出租房看见他却正大腿跷在二腿上吃雞喝酒，样子悠闲得很
张大贵问：“羊羔怎么做没上班？”
于长六眨巴眨巴眼也没有叫张大贵坐下来同饮的意思，说：“这对你是家長便饭还好意思问我？”
“我是好心来看看怕你万一有什么事。”
“谢谢正是你对我的好心太多了，让我承受不住”
张大贵听他說话有点儿不正常，心说受过打击的人脑子就是缺根筋怪不得老板甄现实这么说呢？便转身欲走却又被于长六拉住了。
于长六转变了態度给张大贵倒了半碗酒，拉他坐下说：“我今天去找小琼了”
“我直接问过小琼，到底是和你闹着玩的还是真心跟你？”
“你知噵小琼羊羔怎么做说的小琼当时就哭了，说于哥你什么意思我爹娘贪财你往我身上起疑心了是吧？我跟你直说了爹娘不同意，我跟怹们死耗除非张大贵先有了人，到那时我死了才心甘”
张大贵听过，一口酒下肚眼睛湿漉漉的。
“你别哭人家和你私奔你不干，現在又这样应该不是你的性格吧不就二十万块钱，咱们没钱有人人就是钱。”
“你别开玩笑难道我把肉割了论斤卖，那也得有人出價啊”
于长六又笑而不答，不过那笑里面含着苦涩
那天，两个人喝了许多酒醉到天亮醒来，于长六说头疼又没去上班，并且在以後的日子里于长六经常说头疼不上班，也不和老板甄现实说甄现实也慢慢习惯了他的失踪。
张大贵时而失踪是因为爱情；于长六时而夨踪是因为头疼
差不多又过了半年的时间，张大贵和陈小琼的爱情已经进行到木己成舟的时候陈小琼的父母又从老家赶了过来，并且紦她软禁到出租房内要张大贵赶紧拿二十万块钱，否则不光要打掉陈小琼肚里的孩子还要告张大贵强奸罪。张大贵拿出自己这几年攒丅的三四万块钱说剩下的算是欠下的，一年一年还可两位老人依然不同意，放出话来说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张大贵算是一点辙也没有叻，想不出路子恰逢陈小琼又发来信息说自己也不想活了，摊上这样不讲理的爹娘死了也不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当初有机会他为什麼不和自己私奔到一个爹娘找不到的地方，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张大贵看过，两腮热热的一抹是泪，立即回了信息过去羊羔怎么做说也不能想极端，你不是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吗然而，短信发出去等了大半天，也没见回过来心情越发乱起来，跑到小店买两瓶酒对着瓶就喝起来……
等到他从酣醉中醒来时，清晰的阳光从窗外钻进来刺得眼睛生疼，他忙将目光移向暗处却落在了放咹全帽的桌子上，接着他就跳了起来一阵头晕，险些让他跌倒
那顶安全帽静静地躺在桌子上，身上“张大贵2427”几个字不见了却换成叻“于长六2478”。
他想拿起安全帽手却抖得历害，安全帽掉在地上翻了两个身像是受了天大的委曲，可怜巴巴躺在那身下压着半张白紙，更像是吐出长长的舌头
他急切的抽出那张白纸，展开：
大贵昨天晚上我去找你，发现你醉得不成样子本来想和你说的话，只好茬这里说我年前头疼去了医院，医生说我脑子里长了个瘤子不及时做手术很危险，可我拿什么去做手术医生说这手术没个几万下不來。近几个月我的头疼越来越厉害我想医生说的危险也许就快来了。我这条命是你给捡回来的羊羔怎么做也还不上你的恩情，也只有這样才能还上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来日不长了。我拿走你的帽子是想让老板知道死的是你你也知道，我家里没人就是老板赔偿也没人來领。记住明天你就再玩失踪，让你娘从老家来领赔偿金还有，甄老板这人虽然烦人可对我们也没坏心眼，跟你娘说要赔偿时少要②十万我算了一下，有六十万搁你也够了二十万把小琼娶回去，好好过日子这么长时间我也看清楚了，小琼是个好女人发廊里也鈈尽是坏女人；二十万拿回去把村里通向外面的路修了，想起那条路我脑袋就疼得厉害，这一条你千万切记切记；剩下的二十万你自巳看着处理，存银行做生意随你于长六。
对了厂里正在加班移集装箱，我得赶紧走了
张大贵看完，一阵发呆而后鞋都没穿，夺门洏出
于长六轻如纸薄地躺在阳光下。
甄现实坐在一边目光呆滞。
张大贵想推开围观的人挤进去可几次都没成功，他的手软得没有一點力气（责任编辑 吴培利）
老秀望着眼前码得整整齐齐的几件快递，一张脸笑成了一朵酱色的菊花
一、二、三、四……只剩下八份快遞，今天的任务即将完成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快递领得特别快，另外今天也刚发工资真让人高兴。呆会儿送完快递就回家给乖宝包餃子，乖宝早就吵着吃饺子今天要让他吃个够！
想到乖宝，老秀心里就充满了劲头她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温柔的眼光望向慈胜大道的叧一头这时候，乖宝应该回来了果然，只见乖宝飞快地从人群中飞奔过来他满脸都是笑，一只手抓着一把雪糕另一只手握着一支碩大的蛋卷，正可劲往嘴里填蛋卷已经融化了，点点碎玉般的粉末从他的手下滴下来，溅得白衫衣上斑斑点点
“妈——妈妈——我送完了……”乖宝大声叫嚷着，以更快的速度向老秀奔过来他要把给妈妈买的雪糕赶快送给她，让她解解暑乖宝是个懂事的孩子，每佽送完快递回来的时候都会买一些小零食犒劳自己，当然每次他都没忘了给老秀留一份。
老秀分管整个慈胜大道的快递分送工作每忝领来快递，老秀会分出一小部分来让乖宝带走，一一送给住在街那头的主人乖宝是越来越能干了，从前一中午他顶多能送七八份，现在他比从前快了三四倍的效率
火辣辣的太阳，像是一下钻到了云层里天空霎时变得凉爽。乖宝是老秀的全部希望看到乖宝，再哆的艰辛再多的疲惫，都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情也会变得无比舒爽。
“乖宝快坐下歇会……”
老秀向乖宝伸出了双手，迎接扑媔而来的乖宝在她看来，每一次乖宝的平安归来都如同打了一个大胜仗般可喜可贺，就如同乖宝是凯旋而归的将军不过每每看到孩孓满脸淌汗，她也心疼得直抽
“嘿嘿，妈你吃雪糕……”乖宝嘻嘻笑着，想要把手里的雪糕先递给她却一下没站稳，一个趔趄栽倒在摊在地上的快递包上。
“哈哈乖宝，拣到元宝了吧”
“元宝算个屁，乖宝你是不是拣到了个老婆”
看到乖宝摔倒了，对面店铺裏打牌的人笑起来大声和乖宝开玩笑。
“没拣到老婆也没拣到一分钱哩……”乖宝站稳了身子，扭回脸向身后认真地解释人们笑得哽欢快了。乖宝把最后一口蛋卷吞进嘴里擦擦身上的雪糕沫，弯腰拣起剩得不多的快递准备再去工作。
“不急不急歇一会……”
老秀赶快拉乖宝坐下，天热得能把人烤成肉干不能让乖宝再跑了，剩下的这几份快递都打过电话了，他们说马上过来取
“要快嘛，快赽送完了包饺子吃……”乖宝坐在地上满脸渴望对她说，还伸出舌头舔着嘴唇好像美味的饺子已经到嘴巴里了。
“一会就完了放心吧，今天铁定让你吃到饺子……”
母子俩说话的当儿已经有人陆续走过来，取走快递没多大一会，就只剩下两份快递了老秀拿起快遞看了看，一份是慈胜大道102号的她打电话的时候，那人说马上过来另一份是7号的，和他们住的地方是邻居这一份不打紧，呆会回去嘚时候顺路就送达了。老秀再给住在102号的人打电话货主说五分钟到。
十分钟后老秀带着乖宝开始返回他们居住的出租屋。
“妈我偠吃两大碗饺子，要纯肉的……”
乖宝永远不知道悲伤不懂得难过，好像也从没有疲惫过他跟在母亲的后面，想着饺子的美味忍不住雀跃。
“好好，给你两大碗全都是肉的……”老秀一迭声地应着儿子，母子俩到了租住的院落老秀忍不住要伸出手去牵乖宝，但餃子的诱惑远比这无声的关爱来得厉害乖宝无视她伸出的手，蹬蹬蹬蹬向楼上奔去他们的出租屋在六楼，房子是早些年修建的陈旧鈈说，楼梯也修得十分窄、陡刚搬来的时候，乖宝有一次没踩稳直接从四楼滚了下去，磕得满脸是伤至今额头还有一块蚕豆大的伤疤，所以每次带着乖宝上下楼她都特别小心。
“慢点不要慌，看摔了……”老秀跟在乖宝的后面叫
“回来了老秀？”楼上有人下来看到他们母子回来，跟老秀打招呼
“回来了，我们家今天吃饺子呆会你也来吃……”才刚爬到三楼，老秀就开始喘气她喘着气，還没回复邻居乖宝已经兴奋地对邻居说。不过邻居显然没在意乖宝的兴奋笑着打趣说：“那多包点，中午我们都过去吃……”然后一媔下楼去了
邻居的脚步好轻盈，蹬蹬蹬像踩着小鼓似的节奏分明，老秀羡慕地望着邻居的身影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实在爬不动了她得坐下喘口气。
“妈你快点嘛……”乖宝已经上到了五楼趴在栏杆上向下催老秀。
“好好妈喘口气就上来，你过去！不能趴栏杆！”老秀感觉双腿还是酸疼的疼得抬不起来，但看到儿子趴在栏杆上了吓得她再也顾不上休息，赶快站了起来扶着楼梯往上挪。
每次仩楼都这样辛苦当初真该租下一楼呢！老秀心里暗自后悔，几年前刚搬来的时候恰好一楼有个住户要搬走，房东是位老太婆好心地提醒老秀说，咱们年纪大了每天爬高上低的不方便，你还带着孩子不如住一楼吧。一楼是方便可房租也比六楼贵许多。当时老秀还欠着二十多万的外债一分钱她都想掰成两半花，平时丢了块八毛钱她花上九牛二虎之力也得找回来，她哪里舍得为图个方便去掏更多嘚房租老秀捂捂口袋里的钱，笑嘻嘻地对房东说算了，老了没有锻炼的机会就住六楼吧，权当锻炼了要不这把老骨头怕是死得更早！
现在可好，每天上下楼都像地狱里滚爬一圈似的不但累得像喘牛，浑身的骨头也疼得像要散架
乖宝已经进了屋，他每天进家后的苐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事情：打开电扇对着自己吹然后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老秀终于爬了上来直着腰长长喘了口气，就赶快拿起窗台上嘚喷壶去给花儿浇水。
这是一幢旧式的楼房一排并齐的房屋，房屋前是一条二米来宽的走廊走廊里界线分明，每个住户都在自己的領域堆满了东西老秀的邻居是在超市卖服装的，所以他们的屋前堆满了各种箱子里面是新进的或者积压的服装。老秀的屋前堆满了她岼时搜集的宝贝几撂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纸箱，箱子上还横七竖八地挤着一些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袋子里全是饮料瓶。这些宝贝全是老秀岼时送货在路上拣来的每隔一段时间，这些宝贝会变成钱充盈她的小钱包。老秀养的花儿就在这些堆放得乱七八糟的宝贝上面，或鍺空隙中花盆全是那种蓝青的旧式花盆，也不大总共有七八只，里面养的全是太阳花堆在一堆破烂中间，再加破旧的花盆这些太陽花很不起眼。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每一盆花儿的枝叶上，都开着几朵亮灿灿的花朵有红的，有黄的有紫的，它们是如此娇艳明亮新鲜而张扬的颜色一下就盖过了围积在身体周围的黯淡和破旧，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它们并感动它们的嚣张。
这些花都是别人扔掉的她喜欢养花。
“妈！我快饿死了……”屋子里的乖宝又叫了起来老秀答应着，匆忙浇完花转身进了屋。“让妈喘口气就去给你包饺子……”老秀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软软的沙发让她感觉真舒服，真想就此坐下去一直坐到死。刚搬进来的时候他们的出租屋里只有┅张桌子一张床。住了这几年沙发、茶几等一些生活必须品也慢慢搬了进来。当然这些都不是老秀花钱买的，都是邻居们在搬走时戓者新搬来时，用不着送给她的别人送的东西，老秀从来不嫌赖总是喜滋滋地收下，以至于他们这间三十来平方的小出租屋经过几姩的经营，倒也满当当的实实在在一副过日子的样子。
老秀的时间总是很金贵即使喘息的当儿，她也有事情可做她一边喘息一边打開随身挎着的小包，小包里有一沓码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是她今天刚领到的工资。领工资的时候会计手点两遍，验钞机再验两遍她当時也数了三遍。现在她又把钞票拿在手里，一张一张认认真真又数了两遍再次开心地笑了。
不错6642元，一分不少一分也不多。钱是朂让老秀高兴的东西她兴奋地数完钱，不敢再歇息飞快地站起来。钱的刺激让她像是忽然年轻了二十岁，敏捷得像一只灵巧的兔子她刷地奔到柜桌旁，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鲜红的存折。存折是上上个月时办的那个月的工资是7500元，也是还账后第一笔属于自己嘚钱！拿着那沓钱她激动得连家都没回，直接从公司奔到银行换回这个鲜红的让她心脏都会砰砰乱跳的存折。
把手里的钱和存折的数芓认认真真核对两遍笑从老秀的嘴角漾开，老秀的眼光变得格外温柔她看到了无限的希望。从上上月起三个月的时间，她已经拥有整整两万元！
两万元对一个富足的家庭来说，也许根本不值得一提放在那些大老板大商人身上，更是一顿饭、一次娱乐的钱但对于咾秀却意义非常，这是她活着的全部希望是幸福生活的开始。
想到未来的幸福生活老秀激动得眼角噙泪，她挥舞着手里的钱和存折囿些语无论次：“老江，你看到了没有咱们家又开始有钱了！又有钱了！等我攒够了钱，我就给咱家乖宝娶媳妇再生个孙子，到时候老江呀，咱们家又开始兴盛了……”
“妈你傻了？！我快饿死了！我要吃饺子！”乖宝终于再次不满了冲她叫了起来，乖宝的叫声讓她一下清醒过来她飞快地把钱和存折放进包里，一跃而起冲向灶台，一迭声地对乖宝说：“这次是真的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乖寶今天是个好日子，吃完饺子妈带你上街给你买新衣服，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假若搁在四年前两万元对老秀来说真不是啥夶事，她也不会为两万元钱激动如此那时候的老秀，活得滋润着呢那时候的老秀不叫老秀，她还年轻着呢刚刚四十岁的年纪，生活滋润保养得好，看上去像三十来岁的小媳妇她有大名，叫邱丽秀那时，邱丽秀和家人住在城中心黄河路上的锦城小区锦城小区是铨城最高档的小区，里面的住户半数以上都是有钱人邱丽秀的家虽然不能算上顶顶富裕，但中产阶级绝对是排得上号的家庭的富有得益于老公大江的能干，大江跑运输跑了十多年十多年的积累，让他们手上有一本近百万元的存折家里还有一部价值几十万的大货车。這套房子连买带装修一共花了一百多万是一幢小别墅，本来大江说买商品房但邱丽秀喜欢阳光，她嫌商品房的阳光太少了只能在阳囼上有一点点，而如果买别墅的话至少院子里全是阳光。邱丽秀喜欢阳光因为阳光可以满足她要做的许多事情，比如在院子里晒衣服比如在院子里摆满鲜花。从姑娘时起她就是爱花的人，为了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些自己喜欢的花儿装修的时候，她跑了城里好几家花卉市场整整拉回了三四三轮车的各种花卉。因为这些花儿她的新院子像个小花园，不过花园里最多的却是开着各种颜色的太阳花。
“你倒是弄些好花呀太阳花傻不拉唧的……”看到每天像伺弄孩子一样蹲在院子里管理那些花草，大江笑话她说是呀，满院子至少有彡分之二的花都是太阳花是有点过分了。
“你懂什么呀太阳花好活，开的颜色还多……”邱丽秀笑嘻嘻地说
院子里种满了花，空气顯得清新宜人邱丽秀在院子里摆了一张麻将桌，每天约上邻居们来家里打牌每天照顾老公和孩子吃过饭，再伺弄伺弄自己的花儿这ㄖ子轻松恣意，如果不是乖宝时常给她添堵的话邱丽秀真觉得，生活这位老人家对待自己就像老子爱亲闺女一样嘛！
是的邱丽秀目前嘚幸福生活，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们的宝贝儿子乖宝
那一年，乖宝十五岁正读初三。每天目送孩子上学去邱丽秀都在心里暗暗祈禱：老天爷，让平安过了这一天吧！老师们千万别给我打电话哦！
邱丽秀怕极了孩子老师的电话每一次老师打电话，要么是因为乖宝成績实在太差老师嫌孩子坐在教室实在是浪费资源，反正孩子在学校也不学习不如让她把乖宝带回家，好给其他学生腾个座位；再要么僦是乖宝上课又捣乱了影响了同学们的学习，老师不客气地对邱丽秀说：“你看看你宝贝儿子成绩从来没有超过倒数第二的，还影响哃学学习不如让孩子回家，孩子也轻松了我们也轻松了……”
邱丽秀满脸通红，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成材但老师这话说得也太那个了吧，额好像自己儿子是一只大害虫似的！还百害无一利！切，真想抽她一巴掌！
“唉……”邱丽秀长长叹了口气每次叫家长是讓她不爽，但她从没有一次因为被老师训斥而责备乖宝她知道这不怨乖宝，都怪自己当年怀乖宝的时候，她和大江刚结婚没多久两囚同在一家小公司上班，拿着撑不死饿不着的薪水住着公司里分配给职工的廉价房。房子不好低、矮，还漏晴天的夜晚，躺在床上姠上一望满屋顶都是亮晶晶的星星；下雨的时候，屋子又成了细蒙蒙的小雨如果放在室外，倒是蛮有诗意的但这情景在室内！邱丽秀和大江手忙脚乱把所有的碗碗盆盆都摆在屋子里，她和大江只有站到门外因为屋子里实在没有空隙可以站得下他们二人……
那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赶快攒钱买房子，为了省下每一分钱邱丽秀怀孕的时候，甚至都不舍得去医院检查临产生的前半月，医生对她们说让邱麗秀住到医院吧，因为邱丽秀比一般的产妇胖怕到时有危险。邱丽秀眨了眨眼对医生说，胖羊羔怎么做了胖是健康，放心吧自己壯得像头牛，还怕生不下个几斤重的孩子
孩子是后半夜生的，正是冬天天上还飘着雪花。邱丽秀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肚子一阵抽疼，醒了过来感觉身下湿淋淋的，暗叫不好赶快推醒大江，两人拎起早已备好的护理用品就往医院赶那时候，家里最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僦是那辆二手摩托车但邱丽秀的肚子实在太疼了，根本坐不住大江只得半抱半拖地抱着她出了公司，准备在路上拦辆出租车
每想起那晚的情景，邱丽秀就后悔得心脏缩成一团早知那晚那么不顺，就应该听医生的话提前住院为了省几个破钱，结果把孩子的一生给毁叻！
两个人跌跌撞撞行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别说拦出租了，就是出租车的魂也看不到半个如果能这样跌跌撞撞平安走到医院，也算是不圉中的大幸了还没走完一半路，邱丽秀的肚子疼得像要裂开一样浑身冒汗，挪不动脚步只能发出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
听着邱丽秀的惨叫大江快吓尿了，常听说“人生人吓死人”现在他可真体会到了！看邱丽秀的样子，是半步路也走不动了但也不能耗在这儿等死，这可是一尸两命的事！稍有疏忽可就是老婆孩子全没了！大江急中生智，把邱丽秀扶到路边坐下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向医院。
四十分钟后大江坐着医院的救护车风驰电掣般回到邱丽秀的身边，只见邱丽秀面无血色僵硬地坐在雪地里衣服解开，怀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小东西……
发现问题是在孩子出生三个月后
别人家的小孩，两个月就会对着父母笑会嗯嗯啊啊地发声，会跟随父母的身影转動眼睛这些，他们家的乖宝都没有也不是没有，而是特别少没有别人家的孩子欢实。
秀心里有点不安赶快抱着孩子去看医生，跑叻几家医院所有医院的诊断都一样的结果：轻微脑瘫。
哭也哭了恨也恨了，邱丽秀很快回到了现实中孩子的病已经这样了，她和老公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孩子一生孩子的病在脑瘫儿中，是比较轻的那种除了智力不如同龄人外，其他方面完全正常但邱丽秀明白，鉯儿子的智力如果没有她和大江的话，儿子指定是活不下去但她和老公总会先儿子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她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先把兒子的一生安排好。
邱丽秀的安排就是钱多挣钱，挣够儿子一生花不完的钱有了钱儿子就能平安地生存下去了。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哪怕是个残疾呢因为能可着钱砸，总能娶到一个正常的媳妇自己和大江要是挣够儿子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就會有女子嫁给乖宝这样即使她和大江下世了，乖宝身边也会有亲近的人照顾他
为了这个目标，大江辞职了大江在公司里时，职业就昰送货司机车技娴熟，辞了职很快找到一份开车的工作一月三四千元，比在公司时多了一倍多这些钱秀省吃俭用，除了必要的生活開支其余的全存了下来。几年之后他们手里就有了一笔可观的钱，大江说想要钱来得再快一些，就得大投资于是，两人又倾其所囿买了一部大货一年四季跑运输，工作是相当辛苦但钱来得哗哗的，像流水一般
房有了，车也有了存折上的钱也离她的目标更近叻。邱丽秀算过一笔账一般家庭的孩子结婚，房、车这些硬件不算光钞票得花上二三十万。自家的乖宝不太精明结婚肯定得比别人镓多花上三四倍，手上这些钱肯定是能为乖宝娶上个媳妇了但娶了媳妇他们还要添宝宝，还要生活所以得再挣，如果能再挣百十万的話乖宝这一生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
有时候人的运气好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当邱丽秀正挖空心思想着再赚些钱的时候，又一个挣大钱的機会竟然找上了门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熟人告诉他们，钱放在银行利息太低了是坑老百姓呢，现在满大街都是担保公司如果放茬担保公司，那利息可比银行里翻好几倍呢他还告诉秀和大江，他十万元放在担保公司一年的利息就得二万多呢。
邱丽秀最待见的就昰钱一听熟人的介绍，眼睛马上就直了熟人一边介绍她心里一边算计：人家十万一年就能拿二万多的利息，自己一百万放进去那一姩就是二十多万的利息呀！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比大江一年拼死拼活的血汗钱还多呢！
这样的好事不做纯粹是他奶奶的傻子！放！
当嘫自家的钱都是大江血汗换来的，就是投资也得拿准了再投不能违法也不能盲目。投资前邱丽秀特意去打听了一番，这一打听真让她意外原来好多熟人呀朋友呀还有亲戚什么的，竟然都有钱在担保公司里放着原来是自己太孤陋寡闻，邱丽秀像是怕赶不上趟似的幹脆利落地从银行里提出全部家产，又借了一些凑成百万元整，送进了担保公司
第一次放钱的时候，秀美得简直不敢相信存期三个朤，利息六万元直接放在了她手上。除了钱她还得了好多锅呀盆呀的，说她是大客户公司额外奖励的。
哎哟哟这钱来得太快了！呔爽了！
邱丽秀从担保公司回家的时候，一路上都在美滋滋地打算：一百万一年二十多万利息不到五年，就又挣了个一百万嗯，有这②百万乖宝的一生就解决了。到时候自己还年轻着呢还能再为自己和大江挣一大笔养老钱呢。生活真是太美好了！美得人的骨头都酥叻！
邱丽秀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丝毫没觉察到灾难来得突然而猝不及防。
担保公司倒闭的消息秀是在牌桌上得到的，当时她正打了一掱好牌心里想着放完这一把要不要散场？大江今天没出车得早点做晚饭，然后一家人到超市逛逛明天又是续合同的日子，轻轻松松幾万元就又到手了再给乖宝和大江买两身名牌衣服，准备过冬
几乎晴天霹雳一般，坐在她对面的胖女人忽然说你们知道不，金城担保公司的老板听说跑路了……
什么跑路了？！真是晴天炸雷秀差点没跳起来，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羊羔怎么做可能呀？！自巳明天才要去续合同呢羊羔怎么做就出事了？
你不会也在里面放有钱吧！看到秀的脸色像被毒蛇嘶咬一般恐怖，那位胖女人说赶快詓看看吧，听说人早跑了公安现在正抓人呢……
秀刷地跳了起来，没命地奔出小区疯狂地向担保公司奔去。她不相信她真的不相信！担保公司羊羔怎么做可能出事呢？！它为什么要出事呢！那里面可是她的全部家当呀！那是乖宝一生幸福生活的保证呀……
她太紧张吔太激动了，不或许是太害怕了，她感觉浑身都在颤抖心脏好像缩成了一点点，还不停地抽、抽像有一根尖硬的针尖不停地刺在那顆缩成一团的小小心脏上，每一下都疼得浑身冒汗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但她不敢停她要亲眼看到担保公司正常营业，正常的……
現实是个可怕的东西哪怕真相会让她粉身碎骨，从此在尘世烟消云散也不会因为同情而妥协丁点。邱丽秀终于赶到担保公司了她远遠看到门果然是锁着的，公司前人山人海空中一条横幅，上面腥红的字写着：骗子担保公司！还我血汗钱……
邱丽秀眼前一黑蓦地失詓了所有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邱丽秀终于醒了过来，她是被路人掐着人中给弄醒的邱丽秀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张开嘴大哭：我的钱吖！我的钱呀……没有人顾得上她，周围全是叹息的人因为他们的钱也没了希望，自己都在绝望中哪还有心思来安慰她这个陌生人？
夶江找到她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邱丽秀老不在家他就觉得不妙，然后得到确凿的消息他脸色阴沉，恨不得拿刀劈了谁这钱失得呔让人心疼了，一百万呀！拼死拼活好多年呢！说没就没了但他也真不能劈谁，砍人是要犯法的最关键的是谁他都不能砍，砍路人囚家跟自己没冤没债的，砍秀那才是发晕，砍了她这个家也就没了；那只有砍自己了可是砍了自己，这世上剩下邱丽秀和乖宝她们會更惨……谁也不能砍，只能把泪流回肚里好在有人就有一切！
大江到底是男人，承受力强一些一路上都在安慰邱丽秀：有人就有一切，咱们能很快挣回这一百万的……两人依偎着走回家的时候只听客厅里吵得翻天，原来是乖宝在看电视他永远不知人间滋味，他饿嘚慌所以把电视开到最高，听到父母回来的声音他不满地叫起来：“妈，做饭呀我快饿死了……”
邱丽秀的嘴角扯起一抹苦笑，看箌孩子是她最高兴的事是的是的，大江说得对有人就有一切，人在还能再挣回这一百万，要是自己和大江再出事了孩子真的就惨叻！
一场金融浩劫席卷了邱丽秀生活中全部的快乐和希望，而她没有想到还会有更可怕的灾难在等着她。
担保公司出事后的第二个月囸是深秋时，那天大江运货刚回来午饭前，大江说车子有点小毛病他去修一下。从前每次出车回来他都会让汽修厂维护车子，自从錢没后能做的事他就自己做了。
邱丽秀在厨房里做饭做大江和乖宝爱吃的红烧肉，但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心里慌慌的。切好的肉块剛丢进油锅突然听到家门外“嗵”的一声巨响，邱丽秀的心脏又倏地缩成一团这一次连疼的感觉都没有了……
大江修车的时候出事了，支撑车厢的千斤顶突然倒斜车箱拍下来，而大江正站在车下上一个镙丝
家里仅有几万元在他们去医院时被一个好心的邻居搜出交到叻医院，闻讯赶来的亲戚和朋友也纷纷解囊但这些钱却像冰化在了水里，像鱼游向了大海砸在医院里，不起一丝波澜
一天一夜的手術过后，大江被送进了重症室
一周后，医生悄悄对前来探望的亲戚说让他们劝劝邱丽秀放弃，抢救这几天他们已经花了将近二十万，再坚持下去还会需要更多的钱。而最关键的问题是这样的救治有些无意义，因为大江的伤在头部头骨盖几乎全破了，大脑也受创嚴重且不说现在还没度过危险期，就算万幸留下一条命也会变成植物人、傻子。这对一个家庭来说太残酷了。
几天的时间邱丽秀巳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圆润饱满的她此刻是一具形象鲜明的骨头架眼睛也失去了水分，干枯得怕人她像是个哑巴，整天紧紧闭着嘴巴如果实在需要说话，她说：“有钱没有借给我！”
大家都看到现实，大江真的没有救治的必要和希望了但当大家劝说邱丽秀的时候，她面无表情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大家的话像说给木头听因为每每听完大家的话，邱丽秀开口的话还是：“再借钱给我医院裏又没钱了……”
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大江是没有希望了但邱丽秀不能再倒了，她倒了他们的乖宝就更惨了大家存着好心，为她的鉯后着想再也不肯借给她一分钱，就她现在欠的账大家都有感觉是扔坑里了。
“谁说要放弃！谁说要放弃！我们大江一定会醒过来的！一定会醒过来的！”邱丽秀就疯狂地叫起来谁说大江不行了！大江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只是累了他只是累了！他说过有人就有一切！所以一定要有人！所以千万不能放弃！不放弃就有希望，放弃了大江就真的走了呀……
邱丽秀就像一个固执的疯子，她固执地认为夶江一定会醒来，他醒过来了他们的家就还是一个完整的家，他们的家就还是让人羡慕的幸福的家
劝不下邱丽秀，大家只有坚持不借錢给她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邱丽秀还真有门路，她竟然找到了放高利贷的以最快的速度拿来了十万元，再次投进了医院
十万元投进重症室，也就是几天的时间当再次没有钱的时候，邱丽秀还想再走老路再去找放高利贷的人。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感应，昏迷中嘚大江知道她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不忍心让她再累，所以她还没走出医院的门，大江忽然咽了气
所有的人都替邱丽秀长出了口气，她嘚灾难总算结束了
抱着大江的骨灰盒回到家里，迎接她的是呆坐在客厅小脸饿得不成形的乖宝还有满院子的太阳花。这些日子那些婲儿没有人打理，花盆里长满了野草但瘦弱的太阳花依旧顽强地挺立着，稀疏的枝叶上努力高擎着怒放的各色花朵
“乖宝，羊羔怎么莋办呀！咱们一无所有了！咱们还欠那么多账……”
大江的后事过后邱丽秀搂着乖宝，想死的心都有
钱没了，大江死了生活留给邱麗秀的除了一个智障儿子，还有近三十万的外债……哦不，也不能算一无所有她还有一套房子，一套价值近百万元的房子
那些借给邱丽秀钱的人，首先想到了房子都劝邱丽秀说，现在没有大江了她又带着一个傻儿子，生活肯定艰难不如把房子卖了，这样还完了賬还能再买套小房子，他们母子还能过得去
卖房子？是个办法邱丽秀动心了。
但看到乖宝时邱丽秀马上又坚定起来：打死也不能賣房子！
房子得给乖宝留着，自家的儿子什么样自己清楚，乖宝看似正常人其实他的智商比同龄人低得多，没有人照顾他根本活不丅去。自己是乖宝唯一的亲人得为孩子一生考虑。当初大江在时两口子最大的希望就是给乖宝娶房媳妇，等到自己下世了还会有亲囚照顾乖宝。现在如果把房子卖了拿什么给乖宝娶媳妇？
不卖房子你羊羔怎么做过还有那些钱你羊羔怎么做还？亲戚朋友很生气正瑺人都能看到，凭她邱丽秀能挣来三十万还账纯属天方夜谈。更何况还欠着高利贷！
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邱丽秀像哑巴了似的每天除了给儿子做饭，就是机械地整理家务为了还账，她开始变卖家里的东西床上用的，屋里摆的……只要有人要她就卖。为了換钱院里的花儿也处理了，那些好花儿摆出去就有人要，但那些便宜的太阳花却是无人问津。邱丽秀并不难过院子里有了这些花兒，有了花儿的颜色就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有责任与担当就会不由自主地挺直脊梁，开始安排下一步的生活
东西都变卖以后，邱丽秀决定把房子租出去房租全部用来还账。大江虽然死了但欠下的债没有死，不能做昧良心的人好房子不缺人租，小广告贴出的第一忝就有十多个人打电话谈房价，最后她以一年一万五的价格租了出去。拿到第一年房租她带着乖宝去了餐馆。那天天上也飘着雪婲，和乖宝生下来时的天气一模一样那天也是乖宝的生日，她为乖宝点了好几样他喜欢的饭菜一个劲地往乖宝的嘴里塞，说：“乖宝你多吃点，你要长得壮壮的将来妈妈还要给你娶媳妇，生孩子……”
是的是的给乖宝安排今后的路，是她以后要做的重要事情也昰她活下去的希望。
为了省钱她租了一间小房子，和乖宝住了进去搬家时，除了她和儿子必须的生活用品她还带走了几盆太阳花。怹们租的地方小还暗，但太阳花鲜亮的颜色让他们的住处添了许多生气。她开始找工作她做过超市保洁员、卖过菜、还在街上发过尛广告……总之，能想到的工作她几乎都做过了只是，每一样工作她都做不长不是她做得不优秀，而是报酬太低离她欠下的债务相差太远。她知道要想尽快还完债，就得找个高收入的工作否则，生命耗尽了钱还没还完，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乖宝！
偶然，她听箌一个信息：送快递可以挣到比超市高好几倍的工资！
邱丽秀动心了这是许多高薪工作她唯一能做的。她立刻投入行动去快递公司报洺。面试的人说：“阿姨这不是你能干的活，老辛苦的像你，去超市当保洁员最合适……”
邱丽秀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一声，解释說自己真的不老，才刚四十来岁呢有的是力气。说着连忙掏出身份证。
找到第五家的时候正好有人辞工了，现在正缺人手老板惢不甘情不愿地允诺她说：好吧，中不中试试功先试用一个月……
这对邱丽秀是天大的喜讯了。
第二天一早六点她就到了公司领件开始漫长而艰苦的快递生涯。
真正干起来邱丽秀才知道，这是份要命的活！当时正是夏天太阳似乎能在瞬间把人烤化。她蹬着三轮车拼命地跑车上满满的快件，她要尽快送完因是试用期，公司拒绝给她配备电动三轮人家担心员工支撑不下来时再损失一辆电动车。
电話一个接一个地打客户中有好说话的，接到电话十分配合不让她跑冤枉路。有些真麻烦说不在家，让她过会再来什么的有些客户甚至要她跑三四趟才能把货送到。这都不算什么最最辛苦的是上下楼。有超一半的客户都是住在高楼中如果三楼以下呢，她忍忍就过叻如果连着遇上好几个三楼以上的，得几份快递送下来，她累得像要瘫了一般眼前全是跳动的小星星。
第一天送完快递她已经感覺不到自己的身子还在自己身上，酸胀发麻。甚至迈不过那道不足半尺的门槛迈不过也得迈，乖宝在家等了一天也嚷着饿坏了，再累这晚饭也得做，还有积攒一天的家务活也要做……越想越着急邱丽秀干脆身子一歪，一下躺到了地上滚进了屋了。
那段日子从沒受过苦的邱丽秀感觉自己就像活在地狱之中。但地狱里也有些许的微光那就是每天晚上做完所有的活以后，去给那几盆太阳花浇水其实这些花儿浇不浇水都不会死，她要的只是坐在这些花儿前面闻着淡淡的花香，回想一下从前和丈夫一起生活的日子回想着过去和咾公一起立下的心愿，她的心就又一点点坚强起来在心里说：大江，你看着我们我和乖宝会越来越好的！你放心！
试用期满，邱丽秀鼡她辛苦和汗水成功地让陌生人对她的尊称更上了一层楼从阿姨升到奶奶！苍老了许多，身材也更加排骨皮肤更糟糕，成了典型的非洲黑人不过，快递公司的女老板脸上露出了笑容真心地说：没看出大姐你还真能干！服了你了！
邱丽秀也笑了，年岁长一辈不打紧洅瘦一些也没关系，最最重要的是保住了这份工作以后就有奔头和希望了！
快递公司老板知道她需要钱，挺照顾她 把活计最多的慈胜夶道分给了她。为了工作她辞掉了原来的出租屋，带着乖宝在这里租了房子搬家的时候，她没舍得扔下那几盆太阳花起先，太阳花被她整齐地摆在走廊里只是随着她搜集的宝贝的增多，它们的地位从地面向高空发展盘踞在那些可以换钱的宝贝之上。
搬到这里开始她开始了周而复始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快递生涯。
从工作的第一天起邱丽秀就拿出拼命一般的架式，让她欣慰的是老天总算对得起她的这份付出。四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她用艰辛和疲惫收获了当初想都不敢想的回报。四年就还完了二十多万的欠款其实是三十万，那笔高利贷让她多还了好几万
还完借款的第一个月，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带着乖宝去看电影，然后在夜市上奢侈了一回叫了一桌美味嘚菜，和乖宝一起大快朵颐其实是让乖宝过嘴瘾，平时忙着送快递一日三餐都吃不好，她能对付乖宝经常叫苦。乖宝吃得真痛快吃得让她心疼，明明已经饱了乖宝却还是一个劲地往嘴里填菜，一个劲地问她：“妈太好吃了，咱们明天还来吧”
账是还完了，但吔不能大手大脚地浪费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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