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五日 社会在人群中摔倒要立即做什么会想什么 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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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是因为他这句话实在太词不达意了

②彼得·布鲁盖尔(1522?—1569)佛兰德斯画家;其子扬·布


鲁盖尔(1568—1625)亦为画家。

“他的画不错”思特里克兰德说,“我敢说他發现画画儿是件受

后来我在维也纳看过彼得·布鲁盖尔的几幅画以后,我想我才懂


得为什么这位画家引起了思特里克兰德的注意这是另┅个对世界怀
着自己独特幻觉的画家。我当时作了大量笔记准备将来写一本关于
布鲁盖尔的书,但是这些材料后来都遗失了留下来的呮是一种感情
的回忆。在布鲁盖尔的眼睛里人们的形象似乎是怪诞的,他对人们
这种怪诞的样子非常气愤;生活不过是一片混乱充满叻各种可笑的、
龌龊的事情,它只能给人们提供笑料但是他笑的时候却禁不住满心
哀伤。布鲁盖尔给我的印象是他想用一种手段努力表达只适合于另
一种方式表达的感情,思特里克兰德之所以对他同情说不定正是朦
胧中意识到这一点。也许这两个人都在努力用绘画表現出更适合于通

思特里克兰德这时大概已经四十七岁了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如果不是由于偶然的机缘到了塔希提我是


肯定不会写这本書的。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经过多年浪迹最后流落
到的地方正是塔希提;也正是在这里他创作出使他永远名垂画史的画
幅我认为哪个艺術家也不可能把昼夜萦绕在他心头的梦境全部付诸
实现,思特里克兰德为掌握绘画的技巧艰苦奋斗、日夜处于痛苦的
煎熬里,但同其他畫家比较起来他表现自己幻想中图景的能力可能
更差,只有到了塔希提以后思特里克兰德才找到顺利的环境。在这
里他在自己周围處处可以看到为使自己的灵感开花结果不可或缺的
事物,他晚年的图画至少告诉了我们他终生追寻的是什么让我们的
幻想走入一个新鲜嘚、奇异的境界。仿佛是思特里克兰德的精神一
直脱离了他的躯体到处漫游,到处寻找寄宿最后,在这个遥远的土
地上终于进入了┅个躯壳。用一句陈腐的话说他在这里可谓“得

我一踏上这个偏远的岛屿,就应该立刻恢复对思特里克兰德的兴


趣这似乎是一件很自嘫的事;但事实是,我手头的工作却占据了我
的全部精神根本无暇顾及与此无关的事;直到在塔希提住了几天以
后,我才想到这个地方哃思特里克兰德的关系我毕竟同他分手已经
十五年了,他逝世也已有九年之久了现在回想当时的情况,在我到
塔希提之后不论手头嘚事多么重要,我本来应该立刻把它抛诸脑后
的;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甚至一周以后我仍然无法从冗杂的事务中脱
身出来。我还记得头一忝早上我醒得很早。当我走到旅馆的露台上
时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围着厨房转了一圈厨房的门还上着锁,

门外一条长凳上一個本地人,旅馆的一个侍者睡得正酣,看来一


时我还吃不上早饭于是我漫步到滨海的街道上。侨居在这里的中国
人已经在他们开的店鋪里忙碌起来了天空仍然呈现出黎明时分的苍
白,环礁湖上笼罩着死一样的沉寂十英里之外,莫里阿岛伫立在海
面上象是一座圣杯形状的巍峨要塞,深锁着自己的全部秘密

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离开威灵顿以后日子似乎过得


非常奇特。威灵顿整齐有序富于英国风味,使人想到英国南岸的一
座滨海城市这以后我在海上航行了三天,波浪滔天乌云在空中互
相追逐。三天以后风停了大海变得非常寂静,一片碧蓝太平洋看
来比别的海洋更加荒凉,烟波浩渺即使在这个水域上作一次最普通
的旅行也带有冒险意味。你吸箌胸中的空气象是补身的甘香酒叫你
精神振奋,准备经历一些你从来未料到的事但是你除了知道已经驶
进塔希提,朦胧中感到走近一塊黄金的国土外它绝不向你泄露别的
秘密。与塔希提构成姊妹岛的莫里阿岛进入你的视野危崖高耸,绚
烂壮丽突然从茫茫的海水里鉮秘地一跃而出,象魔棍召唤出的一幅
虚无飘渺的彩锦莫里阿巉岩嶙峋,有如蒙特塞拉特岛①被移植到太
平洋中面对这幅景象,你会幻想波利尼西亚的武士正在那里进行奇
特的宗教仪式用以阻止世俗凡人了解某些秘密。当距离逐渐缩小
美丽的峰峦形状愈加真切时,莫里阿岛的美丽便完全呈现出来但是
在你的船只从它旁边驶过时,你会发现它仍然重门深锁把自己闭合
为一堆人们无法接近的阴森可怖的巨石,没有人能闯入它那幽森的奥
秘中去谁也不会感到惊奇:只要船只驶到近处,想在珊瑚礁寻觅一

个入口它就会突然从人们的視线里消失,映入你眼帘的仍是太平洋

①蒙特塞拉特岛是英属西印度群岛中的一个岛屿

塔希提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它是一个高耸海面的綠葱葱的岛屿


暗绿色的深褶使你猜到那是一条条寂静的峡谷。这些幽深的沟壑有一
种神秘气氛凄冷的溪流在它深处琤琤鸣溅,你会感箌在这些浓荫
郁郁的地方,远自太古以来生活就一直按照古老的习俗绵绵不息地延
续到现在塔希提也存在着某些凄凉、可怖的东西。泹这种印象并没
有长久留在你的脑中这只能使你更加敏锐地感到当前生活的欢乐。
这就象一群兴高采烈的人在听一个小丑打浑正在捧腹大笑时,会在
小丑的眼睛里看到凄凉的眼神一样;小丑的嘴唇在微笑他的笑话越
来越滑稽,因为在他逗人发笑的时候他更加感到自己無法忍受的孤独
因为塔希提正在微笑,它一边微笑一边对你表现出无限的情谊它象
一个美丽的妇人,既娴雅又浪漫地向你展示她的全蔀美貌和魅力特
别是在船只刚刚进入帕皮提港口的时候,你简直感到心醉神驰泊在
码头边的双桅帆船每一艘都那么整齐、干净,海湾環抱着的这座小城
洁白、文雅而法国火焰式建筑物在蔚蓝的天空下却红得刺目,象激
情的呼喊一般极力炫示自己鲜艳的色彩。它们是禸感的简直大胆
到不顾廉耻的地步,叫你看了目瞪口呆当轮船靠近码头时,蜂拥到
岸边的在人群中摔倒要立即做什么兴高彩烈而又彬彬有礼他们一片笑语喧哗,人人挥舞着

手臂从轮船上望去,这是一个棕色面孔的海洋你会感到炎炎碧空


下,色彩在炫目地旋转移动不论从船上往下卸行李也好,海关检查
也好做任何事都伴随着大声喧闹,而每个人都象在向你微笑天气
非常热。绚烂的颜色耀得你睜不开眼睛

我在塔希提没有待几天便见到了尼柯尔斯船长。一天早晨我正


在旅馆的露台上吃早饭,他走进来作了自我介绍。他听说峩对查理
斯·斯特里克兰德感兴趣,便毛遂自荐,来找我谈谈思特里克兰德的
事塔希提的居民同英国乡下人一样,很喜欢聊天我随便姠一两个
人打听了一下思特里克兰德的画儿,这消息很快就传到每个人的耳朵
里去了我问这位陌生的来客是否吃过早点。

“吃过了我┅起床就喝过咖啡了,”他回答说“但是喝一口威

我把旅馆的中国侍者喊过来。


“你是不是认为现在喝酒太早了点”船长说。
“这该甴你同你自己的肝脏做出决定”我回答说。
“我其实是个戒酒主义者”他一边给自己斟了大半杯加拿大克
拉伯牌威士忌,一边说
尼柯尔斯船长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很不整齐的发黑的牙齿,他生得
瘦小枯干身材不到中等,花白的头发剪得很短嘴上是乱扎扎的白

胡子碴。尼柯尔斯船长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刮脸了他的脸上皱纹很深,


因为长年暴露在阳光下晒得黎黑。他生着一双小蓝眼睛目光游移
不定;随着我的手势,他的眼睛很快地转来转去叫人一望而知是个
社会上的老油子。但是这时候他对我却是一片热诚和真情实意他身
上穿嘚一套卡其衣裤邋里邋遢,两只手也早该好好洗一洗了

“我同思特里克兰德很熟,”他说他身体往椅子背上一靠,点


上我递给他的雪茄烟“他到这个地方来还是通过我的关系。”

“你最早是在什么地方遇到他的”我问。


他象要讨好我似地赔了个笑脸
“呃,我当时沒在船上境遇很糟。”
从我这位朋友的仪表来看今天他的境遇一点也不比那时好;我
决定同他交个朋友。同这些在南海群岛的流浪汉楿处尽管得付出一
点小代价,但总不会叫你吃亏的这些人很容易接近,谈起话来很殷
勤他们很少摆架子,只要一杯水酒就一定能紦他们的心打动。要
想同他们混熟用不着走一段艰辛的路途,只要对他们的闲扯洗耳恭
听他们就不但对你非常信任,而且还会对你满懷感激他们把谈话
看做是生活的最大乐趣,用以证明自己出色的修养这些人大多数谈
话都很有风趣。他们的阅历很广又善于运用丰富的想象力。不能说
这些人没有某种程度的欺诈但是他们对法律还是非常容忍,尽量遵
守只要法律有强大靠山的时候。同他们玩牌是件危险的勾当但是

他们那种头脑敏捷会使这一最有趣的游戏平添了极大的刺激。在我离


开塔希提之前已经同尼柯尔斯船长混得很熟了,我同他的这段交情
只有使我的经验更加丰富尽管我招待了他许多雪茄和威士忌(他从
来不喝鸡尾酒,因为他实际上是个戒酒主义者)尽管他带着一副施
恩于人的温文有礼的神气向我借钱,好几块银币从我的口袋转到了他
的口袋里去我还是觉得他让我享受到的乐趣大夶超过了我付出的代
价。自始至终他都是我的债主如果我听从作者的良心,不肯走离本
题只用几行简单的文字就把尼柯尔斯打发掉,峩会感到对不起他的

我不知道尼柯尔斯船长最初为什么要离开英国。这是一个他讳莫


如深的话题;对于象他这样的人直接问这类事也是佷不谨慎的从他
的话语里听得出来,他曾经受了不白之冤毫无疑问,他把自己看作
是执法不公的牺牲品我的想象却总爱把他同某种詐骗或暴行联系起
来。当他谈到英国当局执法过于机械时我非常同情地表示同意。令
人高兴的是即使他在家乡有过什么不愉快的遭遇,他的爱国热情却
并未因此受到任何损伤他常对我说,英国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国家
他觉得自己比哪国人都优越得多,不管什么美国囚、殖民地人、达哥
人、荷兰人或是卡纳加人,全不在他眼里

然而我认为他生活得并不幸福。他长期患消化不良症嘴里经常


含着一爿胃蛋白酶药片。每天上午他的胃口都不很好但是如果只是
这一病痛还不致于使他的精神受到伤害。他的生活还有一桩更大的不
幸:八姩以前他轻率地同一个女人结了婚有一些男人,慈悲的天意
注定叫他们终生作个单身汉但是他们有的人由于任性,有的人由于

拗不过環境却违背了上帝的意旨。再没有谁比这种结了婚的单身汉


更叫人可怜了尼柯尔斯船长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看见过他的老婆;
我想她的年龄不过二十七八岁,但是她是那种永远让人摸不清究竟
多大岁数的女人这种人二十岁的时候不比现在样子年轻,到了四十
岁也不會显得更老她给我的印象是皮紧肉瘦,一张并不标致的面孔
紧绷绷的嘴唇只是薄薄的一条线,全身皮肤都紧包着骨头她轻易
不露笑嫆,头发紧贴在头上衣服瘦瘦的,白斜纹料子看去活象是黑
色的邦巴辛毛葛我想象不出,为什么尼柯尔斯船长要同她结婚既
然结了婚为什么又不把她甩掉。也许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做过他的
悲哀就来源于哪次都没有成功。不论他跑多么远不论他藏身多么隐
秘,尼柯尔斯太太就象命运一样无可逃避象良心一样毫无怜悯,马
上就会来到他身边他逃不脱她,就象有因必有果一样

社会油子和艺术家戓者绅士相同,是不属于哪一个阶级的;无业


游民的粗野无礼既不会使他感到难堪王公贵人的繁文缛节也不会叫
他感到拘束。但是尼柯爾斯太太却出身于一个最近名声渐着的阶层
就是人们称之为中下层(这个名称叫得好!)的社会阶层。她的父亲
是个警察而且我敢说還非常精明能干。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抓住船
长不放我不相信是因为爱情。我从来没听她开口讲过话也许同她
丈夫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话很多。不管怎么说尼柯尔斯船长怕她
怕得要死。有时候他同我坐在旅馆的露台上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老婆
正在外面马路上走动她从来不叫他,她好象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
只是安详自若地在街头踱来踱去。这时候船长就浑身不安起来;他看
“唉我该走了。”他說
在这种时候,说笑话也好喝威士忌也好,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

留住了要知道,尼柯尔斯船长本是个经十二级风暴也面不改色的人


只要有一把手枪,就是一打黑人上来他也有胆量对付。有时尼柯尔
斯太太也派他们的女儿一个面色苍白、总是耷拉着脸的七岁孩子,

“妈妈找你”她带着哭音地说。


“好好,亲爱的孩子”尼柯尔斯船长说。
他马上站起身来陪同女儿走回家去。我想这是精神战勝物质的
一个极好的例证所以我这段文章虽然写得走了题,却还是具有一些

我试图把尼柯尔斯船长给我讲的一些有关思特里克兰德的事連


贯起来下面我将尽量按照事情发生的先后次序记载。他们两人是我
同思特里克兰德在巴黎最后会面的那年冬末认识的思特里克兰德囷
尼柯尔斯船长相遇以前的一段日子是怎么过的,我一点也不清楚;但
是他的生活肯定非常潦倒因为尼柯尔斯船长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夜宿
店里。当时马赛正发生一场罢工思特里克兰德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
地步,显然连勉强赖以糊口的一点钱也挣不到了

夜宿店是一幢庞夶的石头建筑物,穷人和流浪汉凡是持有齐全


的身份证明并能让负责这一机构的修道士相信他本是干活吃饭的人,
都能在这里寄宿一个煋期尼柯尔斯在等着寄宿舍开门的一群人里面
注意到思特里克兰德,因为斯特里克兰德身躯高大样子又非常古怪
非常引人注目。这些囚没精打采地在门外等候着有的来回踱步,有
的懒洋洋地靠着墙也有的坐在马路牙子上,两脚伸在水沟里最后,
当所有的人们排着隊走进了办公室尼柯尔斯船长听见检查证件的修
道士同思特里克兰德谈话用的是英语。但是他并没有机会同思特里克
兰德说话因为人們刚一走进公共休息室,马上就走来一位捧着一本
大《圣经》的传教士登上屋子一头的讲台,布起道来;作为住宿的
代价这些可怜的鋶浪者必须耐心地忍受着。尼柯尔斯船长和思特里
克兰德没有分配在同一间屋子里第二天清晨五点钟,一个高大粗壮
的教士把投宿的人們从床上赶下来等到尼柯尔斯整理好床铺、洗过
脸以后,思特里克兰德已经没影了尼柯尔斯船长在寒冷刺骨的街头
徘徊了一个钟头,朂后走到一个水手们经常聚会的地方——维克
多·耶鲁广场。他在广场上又看见了思特里克兰德,思特里克兰德正
靠着一座石雕像的底座咑盹他踢了思特里克兰德一脚,把他从梦中

“来跟我吃早饭去朋友。”他说


“去你妈的。”思特里克兰德说
我一听就是我那位老萠友的语气,这时我决定把尼柯尔斯船长看
作是一位可以信任的证人了

“一个子儿也没有了吧?”船长又问


“滚你的蛋。”思特里克蘭德说
“跟我来。我给你弄顿早饭吃”
犹豫了一会儿,思特里克兰德从地上爬起来两个人向一处施舍
面包的救济所走去。饿饭的人鈳以在那里得到一块面包但是必须当
时吃掉,不准拿走吃完面包,他们又到一个施舍汤的救济所每天
十一点到四点可以在那里得到┅碗盐水稀汤,但不能连续领取一个星
期这两个机构中间隔着一大段路,除非实在饿得要命谁也懒得跑
两个地方。他们就这样吃了早飯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同尼柯尔斯
船长也就这样交上了朋友。
这两个人大概在马赛一起度过四个月他俩的生活没有什么奇遇
——如果奇遇意味着一件意料之外或者令人激动的事;因为他们的时
间完全用在为了生活四处奔波上,他们要想弄到些钱晚间找个寻宿的
地方哽要买些吃的东西对付辘辘饥肠。我真希望我能画出几幅绚丽
多彩的图画把尼柯尔斯船长的生动叙述在我想象中唤起的一幅幅画
面也让讀者看到。他叙述他们两人在这个海港的下层生活中的种种冒
险完全可以写成一本极有趣味的书从他们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物身
上,一個研究民俗学的人也可以找到足够的材料编纂一本有关流浪汉
的大辞典但是在这本书里我却只能用不多几段文字描写他们这一段
生活。峩从他的谈话得到的印象是:马赛的生活既紧张又粗野丰富
多采,鲜明生动相形之下,我所了解的马赛——在人群中摔倒要立即做什麼杂沓、阳光灿
烂到处是舒适的旅馆和挤满了有钱人的餐馆——简直变得平淡无奇、

索然寡味了。那些亲眼见过尼柯尔斯船长描绘给我聽的景象的人真是

当夜宿店对他们下了逐客令以后思特里克兰德同尼柯尔斯船长


就在硬汉子彼尔那里找到另外一处歇夜的地方。硬汉子彼尔是一家水
手寄宿舍的老板是一个身躯高大、生着一对硬拳头的黑白混血儿。
他给暂时失业的水手们提供食宿直到在船上给他们找箌工作为止。
思特里克兰德同尼柯尔斯船长在他这里住了一个月同十来个别的人,
瑞典人、黑人、巴西人一起睡在寄宿舍两间屋子的哋板上。这两间
屋子什么家具也没有彼尔就分配他们住在这里。每天他都带着这些
人到维克多·耶鲁广场去,轮船的船长需要雇用什么人嘟到这个地方
来这个混血儿的老婆是一个非常邋遢的美国胖女人,谁也不知道这
个美国人怎么会堕落到这一地步寄宿的人每天轮流帮助她做家务事。
思特里克兰德给硬汉子彼尔画了一张肖像作为食宿的报酬尼柯尔斯
船长认为这对思特里克兰德来讲是一件占了大便宜的倳。彼尔不但出
钱给他买了画布、油彩和画笔而且还给了他一磅偷运上岸的烟草。
据我所知这幅画今天可能还挂在拉·柔那特码头附近一所破旧房子
的客厅里,我估计现在可能值一千五百英镑了思特里克兰德的计划
是先搭一条去澳大利亚或新西兰的轮船,然后再转途詓萨摩亚或者塔
希提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动念要到南太平洋去,虽然我还记得他早就
幻想到一个充满阳光的绿色小岛到一个四围一片碧波、海水比北半
球任何海洋更蓝的地方去。我想他所以攀住尼柯尔斯船长不放也是因
为尼柯尔斯熟悉这一地区最后劝他到塔希提,认为這个地方比其他

任何地方都更舒服也完全是尼柯尔斯的主意。


“你知道塔希提是法国领土,”尼柯尔斯对我解释说“法国人

办事不怹妈的那么机械。”


我想我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思特里克兰德没有证件,但是硬汉子彼尔只要有利可图(他替哪

个水手介绍工作都要紦人家第一个月的工资扣去)对这一点是不以


为意的。凑巧有一个英国籍的司炉住在他这里的时候死掉了他就把
这个人的证明文件给叻思特里克兰德。但是尼柯尔斯船长同思特里克
兰德两个人都要往东走而当时需要雇用水手的船恰好都是西行的。
有两次驶往美国的货輪上需要人干活都被思特里克兰德拒绝了另外
还有一艘到纽卡斯尔的煤船他也不肯去。思特里克兰德这种拗脾气结
果只能叫硬汉子彼尔吃亏最后他失去了耐性,一脚把思特里克兰德
同尼柯尔斯船长两个人一起踢出了大门这两个人又一次流落到街头。

硬汉子彼尔寄宿舍嘚饭菜从来也称不上丰盛吃过饭从餐桌旁站


起来跟刚坐下一样饿得慌,但是尽管如此有好几天两个人对那里的
伙食还是怀念不已。他們这次真正尝到挨饿是什么滋味了施舍菜汤
的地方同夜宿舍都已经对他们关了门,现在他们赖以果腹的只剩下面
包施舍处给的一小片面包了夜里,他们能在哪儿睡觉就在哪儿睡觉
有时候在火车站岔道上一个空车皮里,有时候在货站后面一辆卡车里
但是天气冷得要命,常常是迷迷糊糊地打一两个钟头的盹儿就得到街
上走一阵暖和暖和身体他们最难受的是没有烟抽,尼柯尔斯船长没
有烟简直活不下去于是他就开始到小啤酒馆去捡那些头天晚上夜游

的人扔的烟屁股和雪茄头。


“我的烟斗就是比这更不是味儿的杂八凑烟也抽过”他加添了

一句,自我解嘲地耸了耸肩膀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从我递过去的


烟盒里拿了两支雪茄,一支衔在嘴上一支揣在口袋里。

偶然他們也有机会挣到一点儿钱有时候一艘邮轮开进港,尼柯


尔斯船长同雇用计时员攀上交情会给两人找个临时装卸工的活儿。
如果是一艘渶国船他们会溜进前甲板下面的舱房里,在水手那里饱
餐一顿当然,这样做要冒一定的风险如果遇见船上的高级船员,
他们就要从跳板上被赶下来为了催他们动作快一些,屁股后面还要

“一个人只要肚子吃饱屁股叫人踢一脚算不得什么,”尼柯尔


斯船长说“拿峩个人说,我是从来不生气的高级船员理应考虑船

我的脑子里活生生地出现一幅图画:一个气冲冲的大副飞起一脚,


尼柯尔斯船长脑袋朝下地从窄窄的跳板上滚下来;象一个真正的英国
人那样他对英国商船队的这种纪律严明的精神非常高兴。

在鱼市场里也不时能够找点零活儿干还有一次,卡车要把堆在


码头上的许多筐桔子运走思特里克兰德同尼柯尔斯船长帮助装车,
每人挣了一法郎有一天两人很赱运:一条从马达加斯加绕过好望角
开来的货轮需要上油漆,一个开寄宿店的老板弄到包工合同他们两
个人一连几天站在悬在船帮旁边嘚一条木板上,往锈迹斑斑的船壳上
涂油漆这件差事肯定很投合思特里克兰德的惯受讽嘲的脾气。我向

尼柯尔斯船长打听在那困顿的ㄖ子里,思特里克兰德有什么反应


“从来没听他说过一句丧气话,”船长回答说“有时候他有点儿

闷闷不乐,但是就是在我们整天吃鈈到一口饭连在中国佬那里歇宿


的房钱都弄不到手的时候,他仍然象蛐蛐一样欢蹦乱跳”

我对此并不觉得惊奇。思特里克兰德正是超嘫于周围环境之外的


人就是在最沮丧的情况下也是如此。这到底是由于心灵的宁静还是
矛盾对立那是难以说清的。

“中国茅房”这昰一个流浪汉给一个独眼的中国人在布特里路


附近开的一家鸡毛店起的名字。六个铜子可以睡在一张小床上三个
铜子儿可以打一宵地铺。他们在这里认识了不少同他们一样穷困潦倒
的朋友遇到他们分文不名、而夜里又天气奇冷的时候,他们会毫不
犹豫地同哪个白天凑巧掙到一法郎的人借几文宿费这些流浪汉并不
吝啬,谁手头有钱都乐于同别人分享他们来自世界各个地方,但是
大家都很讲交情并不洇国籍不同而彼此见外,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
是一个国家——安乐乡的自由臣民;这个国家领土辽阔把他们这些
人全部囊括在自己的领域里。

“可是思特里克兰德要是生起气来我看可不是好惹的,”尼柯


尔斯船长回忆当时的情况说“有一天我们在广场上碰见了硬汉子彼
尔,彼尔想讨回他给查理斯的身份证明”

“‘你要是想要,就自己来拿吧’查理斯说。”


“彼尔是个身强力壮的大汉但是被查理斯的样子给镇住了,他
只是不住口地咒骂所有能够用上的脏字眼儿都用到了。硬汉子彼尔

开口骂人是很值得一听的事开始的时候,查悝斯不动声色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他往前迈了一步只说了一句:‘滚蛋,你他妈的这只
猪猡’他骂的这句话倒没什么,重要的是他罵人的样子硬汉子彼
尔马上住了口,你可以看出来他胆怯了他连忙转身走开,好象突然
记起自己还有个约会似的”

按照尼柯尔斯船長的叙述,思特里克兰德当时骂人的话同我写的


并不一样但既然这是一本供家庭阅读消遣的书,我觉得不妨违反一
些真实性还是改换幾个雅俗共赏的字眼儿为好。

且说硬汉子彼尔并不是个受了普通水手侮辱而隐忍不发的人他


的权势完全靠着他的威信;一个住在他开的寄宿舍的水手对他俩说,
彼尔发誓要把思特里克兰德干掉后来又有另外一个人告诉他们同样

一天晚上,尼柯尔斯船长和思特里克兰德正唑在布特里路的一家


酒吧间里布特里路是一条狭窄的街道,两旁都是一间间的平房每
所房子只有一间小屋,就象拥挤的集市棚子或者馬戏团的兽笼每间
屋子门口都可以看到一个女人。有的懒洋洋地靠着门框或者哼着小
曲,或者用沙哑的嗓子向过路人打招呼也有的無精打采地看一本书。
她们有的是法国人有的是意大利人,有的是西班牙人有的是日本
人,也有的是黑人;有的胖有的瘦;在厚厚嘚脂粉、乌黑的眼眉和
猩红的唇脂下面,你可以看到岁月在她们脸上刻下的痕迹和堕落放荡
留下的伤疤她们有的人穿着黑色内衫和肉色長袜,有的头发卷曲、
染成金黄颜色穿着纱衣,打扮得象小女孩从敞开的门外边,可以

看到屋子里的红砖地一张大木床,牌桌上摆著一只大口水罐和一个


面盆街头上形形色色的人踱来踱去——邮轮上的印度水手,瑞典三
桅帆船上的金发的北欧人军舰上的日本兵,渶国水手西班牙人,
法国巡洋舰上英俊的水兵美国货轮上的黑人。白天这里污秽肮脏,
但是到了夜里在小屋子的灯光照耀下,这條街就有一种罪恶的魅力
弥漫在空中的丑恶的淫欲使人感到窒息,简直是可怕的但是在这一
切缠绕着你、激动着你的景象里却有某种鉮秘的东西。你觉得有一种
人们并不了解的原始力量又让你厌恶又深深地把你迷住。在这里
一切文明、体面都已荡然无存,人们面对嘚只是阴郁的现实一种既
热烈又悲哀的气氛笼罩着一切。

在思特里克兰德和尼柯尔斯坐的酒吧间里摆着一架自动钢琴机


械地演奏着喧噪聒耳的舞曲。屋子四周人们围坐在小桌旁边这边六
七个水手已经喝得半醉,吵吵嚷嚷那边坐着的是一群士兵。屋子中
央人们正一对對地挤在一起跳舞留着大胡子、面色黝黑的水手用粗
硬的大手使劲搂着自己的舞伴。女人们身上只穿着内衫不时地也有
两个水手站起來互相搂着跳舞。喧闹的声音震耳欲聋没有一个人不
在喝,不在叫不在高声大笑;当一个人使劲吻了一下坐在他膝头上
的女人时,英國的水手中就有人嘘叫更增加了屋子的嘈杂。男人们
的大靴子扬起的尘土和口里喷出的烟雾弄得屋子乌烟瘴气空气又闷
又热。卖酒的櫃台后面坐着一个女人在给孩子喂奶一个身材矮小、
生着一张长满雀斑的扁脸年轻侍者,托着摆满啤酒杯子的托盘不住脚

过了不大一会兒工夫硬汉子彼尔在两个高大黑人的陪同下走了


进来。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了。他正在故意寻衅闹
事一进门彼尔就東倒西歪地撞在一张台子上,把一杯啤酒打翻了
坐在这张桌子边上的是三个士兵,双方马上争吵起来酒吧间老板走
出来,叫硬汉子彼爾走出去老板脾气暴烈,从来不容顾客在他的酒
馆闹事硬汉子彼尔气焰有些收敛,他不太敢同酒吧间老板冲突因
为老板有警察作后盾。彼尔骂了一句掉转了身躯。忽然他一眼看
见了思特里克兰德。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思特里克兰德前边一句话不
说,嘬了一口唾沫直啐到思特里克兰德脸上。思特里克兰德抄起酒
杯向他扔去。跳舞的人都停了下来有那么一分钟,整个酒吧间变
得非常安静一点聲音也没有。但是等硬汉子彼尔扑到思特里克兰德
身上的时候所有的人的斗志都变得激昂起来。刹那间酒吧间开始
了一场混战。啤酒囼子打翻了玻璃杯在地上摔得粉碎。双方厮打得
越来越厉害女人们躲到门边和柜台后面去,过路的行人从街头涌进
来只听见到处一爿咒骂声、拳击声、喊叫声,屋子中间一打左右
的人打得难解难分。突然间警察冲了进来,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地
往门外窜当酒吧間里多少清静下来以后,只见硬汉子彼尔人事不醒
地躺在地上头上裂了个大口子。尼柯尔斯船长拽着思特里克兰德逃
到外面街上思特裏克兰德的胳臂淌着血,衣服撕得一条一条的尼
柯尔斯船长也是满脸血污;他的鼻子挨了一拳。

“我看在硬汉子彼尔出院以前你还是離开马赛吧,”当他俩回


到“中国茅房”开始清洗的时候他对思特里克兰德说。

“真比斗鸡还热闹”思特里克兰德说。


我仿佛看到了怹脸上讥嘲的笑容
尼柯尔斯船长非常担心。他知道硬汉子彼尔是睚眦必报的思特
里克兰德叫这个混血儿丢了大脸,彼尔头脑清醒的时候是要小心提
防的。他不会马上就动手他会暗中等待一个适宜时机。早晚有一天
夜里思特里克兰德的脊背上会叫人捅上一刀,一两忝以后从港口
的污水里会捞上一具无名流浪汉的尸体。第二天晚上尼柯尔斯到硬汉
子彼尔家里去打听了一下彼尔仍然住在医院里,但昰他妻子已经去
看过他据他妻子说,彼尔赌天誓日说他一出院就要结果思特里克
“我总是说,”尼柯尔斯船长继续回忆当时的情况“要打人就把
他打得厉厉害害的。这会给你一点时间思考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以后思特里克兰德交了一步好运一艘开往澳大利亞的轮船到
水手之家去要一名司炉,原来的司炉因为神经错乱在直布罗陀附近投
“你一分钟也别耽误伙计,立刻到码头去”船长对思特里克
兰德说,“赶快签上你的名字你是有证明文件的。”
思特里克兰德马上就出发了尼柯尔斯船长从此再也没有同他见
面。这艘轮船在码头只停泊了六小时傍晚时分,尼柯尔斯船长看着
轮船烟囱冒出的黑烟逐渐稀薄轮船正在寒冬的海面上乘风破浪向东

我尽量把这些故事叙述得生动一些,因为我喜欢拿这一段经历同


他住在伦敦阿施里花园时的生活进行对比当时他忙着做股票生意,
那时的生活我是親眼见过的但是我也非常清楚,尼柯尔斯船长是个
大言不惭的牛皮大王他告诉我的这些事也有可能没有一句是真话。
今后我如果发现思特里克兰德在世的时候根本不认识他他对马赛的
知识完全来自一本杂志,我是一点也不会感到吃惊的

这本书我本来准备就写到这里為止。我最初的计划是首先叙述一


下思特里克兰德一生中最后几年是怎样在塔希提度过的以及他悲惨
的死亡,然后再回头来描写我所了解的他早年的生活我预备这样做
倒不是由于我的任性,而是因为想把思特里克兰德启程远航作为这本
书的收尾;他那孤独的灵魂中怀着種种奇思遐想终于向点燃起自己
丰富想象的陌生的荒岛出发了。我喜欢这样一个画面:他活到四十七
岁(到了这个年纪大多数人早已掉進舒适的生活沟槽里了)动身到天
涯海角去寻找一个新世界;大海在凛冽的北风中一片灰蒙蒙白沫四
溅,他迷茫地盯视着逐渐消失、再吔无法重见的法国海岸我想他的
这一行为含有某种豪迈的精神,他的灵魂里具有大无畏的勇气我本
来想让这本书结束的时候给人一线唏望。我觉得这样也许能够突出思
特里克兰德的不可征服的精神但是我却写不好;不知为什么我不能
把这些写下来,在试了一两次之后峩还是放弃这样一个结构了我走

的还是老路子——从头儿开始。我决定按照我了解到的事实以先后顺


序记叙我所知道的思特里克兰德的苼平

我掌握的事实只是一些断简残篇。我的处境很象一个生物学家


根据一根骨骼不仅要重新塑造出一个早已灭绝的生物的外貌,还要嶊
测出它的生活习惯思特里克兰德没有给那些在塔希提同他有接触的
人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在这些人眼睛里他只不过是一个永远缺錢
花的流浪汉,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他爱画一些他们认为是莫名其妙
的画直到他死了多年以后,巴黎和柏林的画商陆续派来几个代理囚
搜寻思特里克兰德可能散失在岛上的遗作时这些人才多少认识到在
他们当中一度生活过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们这时想起来当时只偠
花一点点钱就能买到今天已经价值连城的名画,他们白白让机会从眼
皮底下溜掉真是追悔莫及。塔希提有一位姓寇汉的犹太商人手裏
存着思特里克兰德的一幅画;他得到这幅画的情况有一点不寻常。寇
汉是个法国小老头生着一对温柔、善良的眼睛,脸上总是堆着笑嫆;
他一半是商人一半是水手,自己有一只快艇常常勇敢地往来于包
莫图斯群岛、马克萨斯和塔希提群岛之间,运去当地需要的商品载
回来椰子干、蚌壳和珍珠。我去看他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他有一颗大黑
珍珠要廉价出售后来我发现他的要价超过我的支付能力,我便哃他
谈起思特里克兰德来他同思特里克兰德很熟。

“你知道我对他感兴趣是因为他是个画家,”他对我说“很少


有画家到我们这些島上来,我很可怜他因为我觉得他画的画很蹩脚。
他的头一个工作就是我给他的我在半岛上有一个种植园,需要一个

白人监工除非囿个白人监督着他们,这些土人是绝不肯给你干活的


我对他说:‘你有的是时间画画儿,你还可以挣点钱’我知道他正在
挨饿,但是峩给他的工资很高”

“我想他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监工。”我笑着说


“我对他的要求并不苛刻。我对艺术家总是同情的我们一家人
苼来就是这样,你知道但是他只干了几个月的活儿。等他攒够了钱
能够买油彩和画布的时候,他就想离开这地方跑到荒林里去。但昰
我还是经常不断地能见到他每过几个月他就到帕皮提来一次,待几
天;他会从随便哪个人手里弄到点钱于是又无影无踪了。正是在怹
这样一次访问时他到我家里来,要向我借两百法郎他的样子象是
一个礼拜没吃一顿饱饭了,我不忍心拒绝他当然了,我知道这笔錢
我绝不会再要回来了你猜怎么着,一年以后他又来看我了,带着
一幅画他没提向我借钱的事,他只说:‘这是一幅你那座种植园嘚
画是我给你画的。’我看了看他的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然了
我还是对他表示感谢。他走了以后我把这幅画拿给我的妻子看。”
“他画得怎么样”我问。
“别问我这个我一点也看不懂。我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画
‘这幅画咱们怎么办?’我问我的妻子說‘什么时候也挂不出去,’
她说‘人家会笑掉大牙的,’就这样她把它拿到阁楼上同各式各样
的废物堆在一起。我的妻子什么东覀也舍不得扔掉这是她的习性。
几年以后你自己可以想象一下,正当大战爆发之前我哥哥从巴黎
给我写来一封信说:‘你是否听说過一个在塔希提住过的英国人?看

来这人是个天才他的画现在能卖大钱。看看你有没有办法弄到他画


的任何东西给我寄来。这件事很能赚钱’于是我对我的妻子说:
‘思特里克兰德给我的那张画还有没有?会不会仍然在阁楼上放着
呢’‘没错儿,’她回答说‘你吔知道,我什么东西都不扔这是我
的毛病。’我们两人走到阁楼上这里堆着自从我们住到这所房子的
第一天起积攒了三十年的各式各樣的破烂货。那幅画就在这些我也弄
不清楚到底都是些什么的废物堆里面我又仔细看了看。我说:‘谁
想得到我的半岛上的种植园里嘚一个监工,一个向我借过两百法郎
的人居然是个伟大天才。你看得出这幅画哪点画得好吗’‘看不
出来,’她说‘一点也不象咱們的种植园,再说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椰
子树长着蓝叶子他们巴黎人简直发疯了,也说不定你哥哥能把那幅
画卖两百法郎正好能抵思特裏克兰德欠我们的那笔债。’不管怎么
说我们还是把画包装好,给我哥哥寄去了最后我收到了他的回信。
你猜他信里面怎么说‘画巳收到,’他说‘我必须承认,开始我还
认为你在同我开玩笑我真不应该出这笔寄费。我几乎没有胆量把它
拿给同我谈过这件事的那位先生看当他告诉我这是一件杰作,并出
价三万法郎要购买它的时候你可以想象到我是多么吃惊。我猜想他
还肯出更多的钱但是说咾实话,这件事当时太出乎我的意料弄得
我简直晕头转向了。没等我脑子清醒过来以前这笔生意已经拍板成

接着,寇汉先生又说出几呴着实令人起敬的话


“我希望可怜的思特里克兰德还活着,我真想知道在我把两万

九千八百法郎卖画的钱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会说什么”

我住在鲜花旅馆,旅馆的女主人约翰生太太给我讲了一个悲惨


的故事——她如何把大好良机白白错过去了。思特里克兰德死了鉯后
他的一些遗物在帕皮提市场上拍卖。她亲自跑了一趟因为在拍卖的
物品中有一个她需要的美国式煤油炉子。她花了二十七法郎把爐子买

“有十来张画”她对我说,“但是都没有镶框谁也不要。有几


张要卖十法郎但是大部分只卖五、六法郎一张。想想吧如果峩把
它们买下来,现在可是大富翁了”

但是蒂阿瑞·约翰生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绝对发不了财;她手头


根本存不下钱。她是一个在塔希提落户的白人船长同一个土著女人结
婚生的女儿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五十岁了但是样子比年纪显
得还要老。她的身躯又大又壮┅身肥肉;如果不是一张只能呈现出
仁慈和蔼表情来的一团和气的面孔,她的仪表会是非常威严的她的
胳臂象两条粗羊腿,乳房象两颗夶圆白菜一张胖脸满是肥肉,给人
以浑身赤裸、很不雅观的感觉脸蛋下面是一重又一重的肉下巴(我
说不上她有几重下巴),嘟嘟噜嚕地一直垂到她那肥胖的胸脯上平
常她总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宽大的薄衫,戴着一顶大草帽但是当她把
头发松垂下来的时候(她常常这樣做,因为她对自己的头发感到很骄

傲)你会看到她生着一头又黑又长、打着小卷的秀发;此外,她的


眼睛也非常年轻炯炯有神。她嘚笑声是我听到过的最富有感染性的
笑声;开始的时候只是在喉咙里一阵低声咯咯接着声音越来越大,
直到她那肥胖的身躯整个都哆哆嗦嗦地震颤起来她最喜欢的是三件
东西——笑话、酒同漂亮的男人。有缘同她结识真是一件荣幸的事

她是岛上最好的厨师,对美馔佳肴有很深的爱好从清早直到夜


晚,你什么时候都会看见她坐在厨房里一把矮椅上一名中国厨师和
两三个本地的使女围着她团团转;她┅面发号施令,一面同所有的人
东拉西扯偷空还要品尝一下她设计烹调出的令人馋涎欲滴的美味。
如果要对一位朋友表示敬意她就亲洎下厨。殷勤好客是她的本性;
只要鲜花旅馆有东西吃岛上的人谁也用不着饿肚皮。她从来不因为
房客付不出帐而把他们赶走有一次囿一个住在她旅馆的人处境不佳,
她竟一连几个月供给这人食宿分文不收。最后开洗衣店的中国人因
为这人付不起钱不再给他洗衣服她就把这位房客的衣服和自己的混
在一起给洗衣店送去。她说她不能看着这个可怜的人穿脏衬衫,此
外既然他是一个男人,而男人又非抽烟不可她还每天给这个人一
个法郎,专门供他买纸烟她对这个人同对那些每星期付一次账的客

年龄和发胖已经使她自己不能再谈凊说爱了;但是她对年轻人的


恋爱事却极有兴趣。她认为情欲方面的事是人的本性男人女人都是
如此,她总是从自己的丰富经验中给人鉯箴言和范例

“我还不到十五岁的时候,我父亲就发现我有了爱人”她说,

“他是热带鸟号上的三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


她叹了┅口气人们都说女人总是不能忘怀自己的第一个爱人;

但是也许她并不是永远把头一个爱人记在心上的。


“我父亲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他怎么着你了?”我问
“他差点儿把我打得一命呜呼,以后他就让我同约翰生船长结了

婚我倒也不在乎。当然了约翰生船长年紀大多了,但是他也很漂

蒂阿瑞——这是一种香气芬芳的白花她父亲给她起的名字。这


里的人说只要你闻过这种花香,不论走得多么遠最终还要被吸引
回塔希提去——蒂阿瑞对思特里克兰德这个人记得非常清楚。

“他有时候到这里来我常常看见他在帕皮提走来走去。我挺可


怜他他瘦得要命,口袋总是空空的我一听说他到城里来了,就派
一个茶房去把他找来到我这里来吃饭。我还给他找过一两囙工作
但是他什么事也干不长。过不了多久他就又想回到荒林里去,于是
一天清早他人就不见了。”

思特里克兰德大约是在离开马賽以后六个月到的塔希提他在一


只从奥克兰驶往旧金山的帆船上干活儿,弄到一个舱位到达塔希提
的时候,他随身带的只是一盒油彩、一个画架和一打画布他口袋里
有几英镑钱,这是他在悉尼干活儿挣的他在城外一个土著人家里租
了一间小屋子。我猜想他一到塔希提就好象回到家里一样蒂阿瑞告
诉我思特里克兰德有一次同她讲过这样的话:

“我正在擦洗甲板,突然间有一个人对我讲:‘看那不昰吗?’


我抬起头一望看到了这个岛的轮廓。我马上就知道这是我终生寻找
的地方后来我们的船越走越近,我觉得好象记得这个地方有时候
我在这里随便走的时候,我见到的东西好象都很熟悉我敢发誓,过
去我曾经在这里待过”

“有的时候这个地方就是这样把人吸引住,”蒂阿瑞说“我听说,


有的人趁他们乘的轮船上货的时候到岸上来准备待几小时,可是从
此就再也不离开这个地方了我还聽说,有些人到这里来准备在哪
个公司干一年事,他们对这个地方骂不绝口离开的时候,发誓赌咒
宁肯上吊也决不再回来。可是半姩以后你又看见他们登上这块陆地;
他们会告诉你说,在别的任何地方他们也无法生活下去”

我认为有些人诞生在某一个地方可以说未得其所。机缘把他们随


便抛掷到一个环境中而他们却一直思念着一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坐
落在何处的家乡。在出生的地方他们好象是過客;从孩提时代就非常
熟悉的浓荫郁郁的小巷同小伙伴游戏其中的人烟稠密的街衢,对他
们说来都不过是旅途中的一个宿站这种人茬自己亲友中可能终生落
落寡台,在他们唯一熟悉的环境里也始终孑身独处也许正是在本乡
本土的这种陌生感才逼着他们远游异乡,寻找一处永恒定居的寓所
说不定在他们内心深处仍然隐伏着多少世代前祖先的习性和癖好,叫

这些彷徨者再回到他们祖先在远古就已离开嘚土地有时候一个人偶


然到了一个地方,会神秘地感觉到这正是自己栖身之所是他一直在
寻找的家园。于是他就在这些从未寓目的景粅里从不相识的在人群中摔倒要立即做什么中
定居下来,倒好象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从小就熟稔的一样他在这里终

我给蒂阿瑞讲了一个峩在圣托玛斯医院认识的人的故事。这是个


犹太人姓阿伯拉罕。他是个金黄头发、身体粗壮的年轻人性格腼
腆,对人和气但是很有財能。他是靠着一笔奖学金入学的在五年
学习期间,任何一种奖金只要他有机会申请就绝对没有旁人的份儿
他先当了住院内科医生,後来又当了住院外科医生没有人不承认他
的才华过人。最后他被选进领导机构中他的前程已经有了可靠的保
证。按照世情推论他在洎己这门事业上肯定会飞黄腾达、名利双收
的。在正式上任以前他想度一次假;因为他自己没有钱,所以在一
艘开往地中海的不定期货船上谋了个医生位置这种货轮上一般是没
有医生的,只是由于医院里有一名高级外科医生认识跑这条航线的一
家轮船公司的经理货轮看在经理情面上才录用了阿伯拉罕。

几个星期以后医院领导人收到一份辞呈,阿伯拉罕声明他决定


放弃这个人人嫉羡的位置这件事使囚们感到极其惊诧,千奇百怪的
谣言不胫而走每逢一个人干出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的相识们总是
替他想出种种最令人无法置信的动机但是既然早就有人准备好填补
他留下的空缺,阿伯拉罕不久也就被人遗忘了以后再也没人听到他
的任何消息。这个人就这样从人们的記忆里消失了

大约十年之后,有一次我乘船去亚历山大港①即将登陆之前,


一天早上我被通知同其他旅客一起排好队,等待医生上船来检查身
体来的医生是个衣履寒酸、身体肥硕的人。当他摘下帽子以后我
发现这人的头发已经完全秃了。我觉得仿佛过去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阿伯拉罕。”我喊道


他转过头来,脸上显出惊奇的神色愣了一会儿,他也认出我来
立刻握住我的手。在我们两人各自驚叹了一番后他听说我准备在亚
历山大港过夜,便邀请我到英侨俱乐部去吃晚饭在我们会面以后,
我再次表示在这个地方遇到他实在絀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现在的职务
相当低微,他给人的印象也很寒酸这以后他给我讲了他的故事。在
他出发到地中海度假的时候他一惢想的是再回伦敦去,到圣·托玛
斯医院去就职一天早晨,他乘的那艘货轮在亚历山大港靠岸他从
甲板上看着这座阳光照耀下的白色城市,看着码头上的在人群中摔倒要立即做什么他看着
穿着褴褛的轧别丁衣服的当地人,从苏丹来的黑人希腊人和意大利
人成群结队、吵吵嚷嚷,土耳其人戴着平顶无檐的土耳其小帽他看
着阳光和碧蓝的天空。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境忽然发生了奇异的变
化,他无法描述这是怎么一回事事情来得非常突兀,据他说好象
晴天响起一声霹雳;但他觉得这个譬喻不够妥当,又改口说好象得到

了什么启示他的心好象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突然间他感到一阵


狂喜,有一种取得无限自由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象回到了老家,他
当时当地就咑定主意今后的日子他都要在亚历山大度过了。离开货
轮并没有什么困难;二十四小时以后他已经带着自己的全部行李登

“船长一定會觉得你发疯了。”我笑着说


“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才不在乎呢做出这件事来的不是
我,是我身体里一种远比我自己的意志更強大的力量上岸以后,我
四处看了看想着我要到一家希腊人开的小旅馆去;我觉得我知道在
哪里能找到这家旅馆。你猜怎么着我一點儿也没有费劲儿就走到这
家旅馆前边,我一看见这地方马上就认出来了”
“你过去到过亚历山大港吗?”
“没有在这次出国前我从來没有离开过英国。”
不久以后他就在公立医院找到个工作,从此一直待在那里
“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从来没有一分钟也没囿后悔过。我挣的钱刚够维持生活但
是我感到心满意足。我什么要求也没有只希望这样活下去,直到我
死我生活得非常好。”
第二忝我就离开了亚历山大港直到不久以前我才又想起阿伯拉
罕的事。那是我同另外一个行医的老朋友阿莱克·卡尔米凯尔一同
吃饭的时候。卡尔米凯尔回英国来短期度假我偶然在街头上遇见了
他。他在大战中工作得非常出色荣获了爵士封号。我向他表示了祝

贺我们約好一同消磨一个晚上,一起叙叙旧我答应同他一起吃晚


饭,他建议不再约请别人这样我俩就可以不受干扰地畅谈一下了。
他在安皇後街有一所老宅子布置很优雅,因为他是一个很富于艺术
鉴赏力的人我在餐厅的墙上看到一幅贝洛托①的画,还有两幅我很
羡慕的佐范尼②的作品当他的妻子,一个穿着金色衣服、高身量、
样子讨人喜欢的妇女离开我们以后我笑着对他说,他今天的生活同
我们在医學院做学生的时代相比变化真是太大了。那时我们在威
斯敏斯特桥大街一家寒酸的意大利餐馆吃一顿饭都认为是非常奢侈
的事。现在阿莱克·卡尔米凯尔在六七家大医院都兼任要职,据我估
计一年可以有一万镑的收入。这次受封为爵士只不过是他迟早要
享受到的第┅个荣誉而已。

①贝尔纳多·贝洛托(1720—1780)意大利威尼斯派画家。


②约翰·佐范尼(1733—1810)出生于德国的英国画家。

“我混得不错”怹说,“但是奇怪的是这一切都归功于我偶然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懂你还记得阿伯拉罕吧?应该飞黄腾达的本该是他做学
生的时候,他处处把我打得惨败奖金也好,助学金也好都被他从
我手里夺去;哪次我都甘拜下风。如果他这样继续下去我现茬的地
位就是他的了。他对于外科手术简直是个天才谁也无法同他竞争。

当他被指派为圣·托玛斯附属医学院注册员的时候,我是绝对没有希


望进入领导机构的我只能开业当个医生,你也知道一个普通开业
行医的人有多大可能跳出这个槽槽去。但是阿伯拉罕却让位了他的
位子让我弄到手了。这样就给了我步步高升的机会了”

“我想你说的话是真的。”


“这完全是运气我想,阿伯拉罕这人心理一萣变态了这个可
怜虫,一点儿救也没有了他在亚历山大港卫生部门找了个小差事—
—检疫员什么的。有人告诉我他同一个丑陋的希臘老婆子住在一起,
生了半打长着瘰疬疙瘩的小崽子所以我想,问题不在于一个人脑子
聪明不聪明真正重要的是要有个性。阿伯拉罕缺少的正是个性”
个性?在我看来一个人因为看到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更有重大的
意义,只经过半小时的考虑就甘愿抛弃一生的事业前途这才需要很
强的个性呢。贸然走出这一步以后永不后悔,那需要的个性就更多
了但是我什么也没说。阿莱克·卡尔米凯尔继续沉思着说:
“当然了如果我对阿伯拉罕的行径故作遗憾,我这人也就太虚
伪了不管怎么说,正因为他走了这么一步才让我占了便宜。”怹
吸着一支长长的寇罗纳牌哈瓦那雪茄烟舒适地喷着烟圈。“但是如
果这件事同我个人没有牵连的话我是会为他虚掷才华感到可惜的。
一个人竟这样糟蹋自己实在太令人心痛了”
我很怀疑,阿伯拉罕是否真的糟蹋了自己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生活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淡泊宁静、与世无争,这难道是糟蹋自己
吗与此相反,做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年薪一万镑,娶一位美丽的

妻子就是成功吗?我想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如何看待生活的意


义,取决于他认为对社会应尽什么义务对自己有什么要求。但是我
还是没有说什么;我有什麼资格同一位爵士争辩呢

当我给蒂阿瑞讲完了这个故事,她很称赞我看问题的敏锐这以


后,我们埋头干了几分钟活儿谁也没有再开ロ,因为我们当时正在
剥豆子她的眼睛对厨房里发生的事一件也不放过,没过多一会儿
她看到中国厨师做了一件她非常不赞成的事,馬上对他骂了一大串话
但是那个中国人也毫不示弱,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展开一场极为激烈
的舌战。他们对骂时用的是当地土话我只聽得懂五、六个词,给我
的印象是好象世界末日都快要到了。但是没过多久和平就又恢复
了,而且蒂阿瑞居然还递给厨师傅一根纸烟两个人都舒舒服服地喷

“你知道,他的老婆还是我给找的呢”蒂阿瑞突如其来地说了


一句,一张大脸上布满了笑容
“不,思特里克蘭德的”
“他也这么说。可是我告诉他她的老婆在英国,英国在地球的
“每隔两三个月当他需要油彩啊、烟草啊,或者缺钱花的时候
他就到帕皮提来一趟。到了这里他总是象个没主的野狗似地东游西
荡,我看着怪可怜的我这里雇着一个女孩子,帮我收拾房间她名
字叫爱塔。她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父母都死了,所以我只好收留了
她思特里克兰德有时候到我这儿来吃一顿饱饭,或者同我这里嘚哪
个干活儿的下盘棋我发现每次他来的时候,爱塔都盯着他我就问
她她是不是喜欢这个人。她说她很喜欢他你知道这些女孩子是怎么
样的,都喜欢找个白人”
“爱塔是本地人吗?”我问
“是的,一滴白人的血液也没有就这样,在我同她谈了以后
我就派人把思特里克兰德找来,我对他说:‘思特里克兰德啊你也
该在这里安家落户了。象你这样年龄的人不应该再同码头边上的女人
鬼混了那裏面没有好人,跟她们在一起你是落不出好儿来的你又
没有钱,不管什么事你都干不长没有干过两个月的。现在没有人肯
雇你了尽管你说你可以同哪个土人一直住在丛林里头,他们也愿意
同你住在一起因为你是个白人,但是作为一个白人来说你这种生
活可不象样孓。现在我给你出个主意思特里克兰德。’”
蒂阿瑞说话的时候一会儿用法语一会儿用英语,因为这两种话
她说得同样流利她说话嘚时候语调象是在唱歌,听起来非常悦耳
如果小鸟会讲英语的话,你会觉得它正是用这种调子说话的
“‘听我说,你跟爱塔结婚怎么樣她是个好姑娘,今年才十七

岁她从来不象这里有些女孩那样乱来——同个把船长或是大副要好


过,这种事倒是有但是跟当地人却絕对没有乱来过。她是很自爱的
你知道①。上回奥阿胡号到这里来的时候船上的事务长对我讲,他
在所有这些岛上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仳她更好的姑娘呢她现在也到了
寻个归宿的时候啦,再说船长也好、大副也好,总不时地想换个口
味凡是给我干活的女孩子我都不叫她们干多少年。爱塔在塔拉窝河
旁弄到一小块地产就在你到这里不久以前,收获的椰子干按现在的
市价算足够你舒舒服服过日子那裏还有一幢房子,你要想画画儿要
多少时间有多少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蒂阿瑞停下来喘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告诉我他在渶国是有老婆的‘我可怜的思
特里克兰德,’我对他说‘他们在别的地方都有个外家;一般说来,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到我们这些岛上來的原故爱塔是个通情达理的姑
娘,她不要求当着市长的面举行什么仪式她是个耶稣教徒,你知道
信耶稣教的对待这种事不象信天主教的人那么古板。’”
“这时候他说道:‘那么爱塔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呢’‘看起来,
她对你很有情意②’我说,‘如果你愿意她也会同意的。要不要我
叫她来一下’思特里克兰德咯咯地笑起来,象他平常那样笑声干
干巴巴,样子非常滑稽于是我就把爱塔叫过来。爱塔知道刚才我在

同思特里克兰德谈什么这个骚丫头;我一直用眼角盯着她,她假装


在给我熨一件刚刚洗过的罩衫耳朵却一個字不漏地听着我们俩讲话。
她走到我面前咯咯地笑着,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有一些害羞。思特
里克兰德打量了她一阵没有说什么。”

“她长得好看吗”我问。


“挺漂亮但是你过去一定看到过她的画儿了。他给她画了一幅
又一幅有时候围着一件帕利欧①,有时候什么都不穿不错,她长
得蛮漂亮她会做饭。是我亲自教会她的我看到思特里克兰德正在
琢磨这件事,我就对他说:‘我给她的工资佷多她都攒起来了。她
认识的那些船长和大副有时候也送给她一点儿东西她已经攒了好几

①当地人的服装,一种用土布做的束腰

思特里克兰德一边揪着大红胡子,一边笑起来


“‘喂,爱塔’他说,‘你喜欢不喜欢叫我当你丈夫’”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叽叽咯咯地笑着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思特里克兰德这个女孩子对你挺有情

“‘我可是要揍你的。’”他望着她说


“‘你要是不打我,峩怎么知道你爱我呢’”她回答说。
蒂阿瑞把这个故事打断回溯起自己的往事来。
“我的第一个丈夫约翰生船长,也总是经常不断哋用鞭子抽我
他是个男子汉,六英尺三高长得仪表堂堂。他一喝醉了谁也劝不
住他,总是把我浑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多少天也退不去。咳他
死了的时候我那个哭啊。我想我这辈子再也不能从这个打击里恢复过
来啦但是我真的懂得我的损失多么大,那还是在我哃乔治·瑞恩尼
结婚以后要是不跟一个男的一起生活,你是永远不会知道他是怎样
一个人的乔治·瑞恩尼叫我大失所望,任何一个男人也没有这么叫
我失望过。他长得也挺漂亮身材魁梧,差不多同约翰生船长一样高
看起来非常结实。但是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他从來没有喝醉过,从
来没有动手打过我简直可以当个传教士。每一条轮船进港我都同船
上的高级船员谈情说爱可是乔治·瑞恩尼什么也看不见。最后我实
在腻味他了,我跟他离了婚嫁了这么一个丈夫有什么好处呢?有些
男人对待女人的方式真是太可怕了”
我安慰了一下蒂阿瑞,表示同情地说男人总是叫女人上当的;
接着我就请她继续给我讲思特里克兰德的故事。
“‘好吧’我对思特里克兰德说,‘這事不用着急慢慢地好好

想一想。爱塔在厢房里有一间挺不错的屋子你跟她一起生活一个月,


看看是不是喜欢她你可以在我这里吃飯。一个月以后如果你决定
同她结婚,你就可以到她那块地产上安下家来’”

“他同意这样做。爱塔仍然给我干活儿我叫思特里克蘭德在我


这里吃饭,象我答应过的那样我教给爱塔做一两样他喜欢吃的菜。
他并没有怎么画画儿他在山里游荡,在河里边洗澡他坐茬海边上
眺望咸水湖。每逢日落的时候就到海边上去看莫里阿岛。他也常常
到礁石上去钓鱼他喜欢在码头上闲逛,同本地人东拉西扯他从不
叫叫嚷嚷,非常讨人喜欢每天吃过晚饭他就同爱塔一起到厢房里去。
我看得出来他渴望回到丛林里去。到了一个月头上我問他打算怎
么办。他说要是爱塔愿意走的话,他是愿意同爱塔一起走的于是
我给他们准备了一桌喜酒。我亲自下的厨我给他们做了豌豆汤、葡
萄牙式的大虾、咖喱饭和椰子色拉——你还没尝过我做的椰子色拉呢,
是不是在你离开这里以前我一定给你做一回——我还給他们准备
了冰激凌。我们拼命地喝香槟接着又喝甜酒。啊我早就打定主意,
一定要把婚礼办得象个样子吃完了饭,我们就在客厅裏跳舞那时
候我还不象现在这么胖,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跳舞”

鲜花旅馆的客厅并不大,摆着一架简易式的钢琴沿着四边墙整


整齊齐地摆着一套菲律宾红木家具,上面铺着烙着花的丝绒罩子圆
桌上放着几本照相簿,墙上挂着蒂阿瑞同她第一个丈夫约翰生船长的
放夶照片虽然蒂阿瑞已经又老又胖,可是有几次我们还是把布鲁塞
尔地毯卷起来请来在旅馆里干活的女孩子同蒂阿瑞的两个朋友,跳

起舞来只不过伴奏的是由一台象害了气喘病似的唱机放出的音乐而


已。露台上空气里弥漫着蒂阿瑞花的浓郁香气,头顶上南十字座
星茬万里无云的天空上闪烁发光。

蒂阿瑞回忆起很久以前的那次盛会脸上不禁显出迷醉的笑容来。


“那天我们一直玩到半夜三点钟上床嘚时候没有一个人不喝得
醉醺醺的。我早就同他们讲好他们可以乘我的小马车走,一直到大
路通不过去的地方那以后,他们还要走很長的一段路爱塔的产业
在很远很远的一处山峦叠抱的地方。他们天一亮就动身了我派去送
他们的仆人直到第二天才回来。
“不错思特里克兰德就这样结婚了。”

我想这以后的三年是思特里克兰德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爱塔的房子距离环岛公路有八公里远要到那里去需要走过一条为热
带丛林浓荫覆盖着的羊肠小道。这是一幢用本色木头盖成的带凉台的
平房一共有两间屋子,屋外还有一间用作廚房的小棚子室内没有
家具,地上铺着席子当床用只有凉台上放着一把摇椅。

芭蕉树一直长到房子的跟前;巨大的叶子破破烂烂好潒一位遭


了厄运的女王的破烂衣衫。房子背后有一株梨树房子四周到处种着
能变钱花的椰子树。爱塔的父亲生前围着这片地产种了一圈巴豆;这
些巴豆如今生得密密匝匝开着绚烂的花朵,象一道火焰墙似地把椰

林围绕起来此外,正对着房子还有一棵芒果树房前一块涳地边上


有两棵姊妹树,开着火红的花朵同椰子树的金黄椰果竞相斗妍。

思特里克兰德就靠着这块地的出产过活很少到帕皮提去。离怹


住的地方不远有一条小河他经常在里面洗澡。有时候河水里有鱼群
出现土人们便拿着长矛从各处走来,大吵大嚷地把正向海里游去嘚
受惊的大鱼叉上来思特里克兰德有时候也到海滩上去,回来的时候
总带来一筐各种颜色的小鱼爱塔用椰子油把鱼炸了,有时还配上┅
只大海虾另外她还常常给他做一盘味道鲜美的螃蟹,这种螃蟹在脚
底下爬来爬去一伸手就可以捉住。山上面长着野桔子树;爱塔偶嘫
同村子里两三个女伴上山去总是满载而归,带回许多芬芳甘美的绿
色小桔子不久以后,椰子成熟就该到采摘的时候了。爱塔的表兄
表弟、堂兄堂弟(象所有的土人一样她的亲戚数也数不过来)成群
结队地爬到树上去,把成熟的大椰子扔下来他们把椰子剖开,放茬
太阳底下晒晒干以后就把椰肉取出来,装在口袋里妇女们把一袋
袋的椰肉运到咸水湖附近一个村落的贸易商人那里,换回来大米、肥
皂、罐头肉和一点点儿钱有时候邻村有什么庆贺宴会,就要杀猪
附近的人蜂拥到那里,又是跳舞又是唱赞美诗,大吃大喝一顿吃

但是他们的房子离附近的村子很远,塔希提的人是不喜欢活动的


他们喜欢旅行,喜欢闲聊天就是不喜欢走路。有时候一连几个星期
吔没有人到思特里克兰德同爱塔家里来思特里克兰德画画儿、看书,
天黑了以后就同爱塔一起坐在凉台上,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天空後

来爱塔给他生了一个孩子。生孩子的时候来服侍她的一个老婆婆待下


来一直也没有走。不久老婆婆的一个孙女也来同他们住在一起,
后来又来了个小伙子——谁也不清楚这个人从哪儿来同哪个人有亲
属关系——,他也毫无牵挂地在这里落了户就这样他们逐渐成了個

“看啊,那就是布吕诺船长①”有一天,我脑子里正在往一块


拼缀蒂阿瑞给我讲的关于思特里克兰德的片片断断的故事时她忽然
喊叫起来。“这个人同思特里克兰德很熟他到思特里克兰德住的地

我看到的是一个已过中年的法国人,蓄着一大捧黑胡子不少已


经花白,一张晒得黝黑的面孔一对闪闪发光的大眼睛。他身上穿着
一套很整洁的帆布衣服其实吃午饭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他了,旅馆
的一个Φ国籍侍者阿林告诉我他是从包莫图斯岛来的,他乘的船当
天刚刚靠岸蒂阿瑞把我引见给他;他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很大
当中印著他的姓名——勒内·布吕诺,下面一行小字是“龙谷号船长”。
我同蒂阿瑞当时正坐在厨房外面的一个小凉台上,蒂阿瑞在给她手下

的┅个女孩子裁衣服布吕诺船长就和我们一起坐下了。


“是的我同思特里克兰德很熟,”他说“我喜欢下棋,他也是

只要找到个棋友僦同人下我每年为了生意上的事要到塔希提来三四


回,如果他凑巧也在帕皮提总要找我来一起玩几盘。后来他结婚
了,”——说到結婚两个字布吕诺船长笑了笑耸了一下肩膀——“在
同蒂阿瑞介绍给他的那个女孩子到乡下去住以前,他邀请我有机会去
看看他举行婚礼那天我也是贺客之一。”他看了蒂阿瑞一眼两个
人都笑了。“结婚以后他就很少到帕皮提来了。大约一年以后凑
巧我到他居住嘚那一带去,我忘了是为办一件什么事了事情办完以
后,我对自己说:‘嗳我干嘛不去看看可怜的思特里克兰德呀?’
我向一两个本哋的人打听问他们知道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结果我
发现他住的地方离我那儿还不到五公里远于是我就去了。我这次去
的印象永远也鈈会忘记我的住家是在珊瑚岛上,是环抱着咸水湖的
一个低矮的环形小岛那地方的美是海天茫茫的美。是湖水变幻不定
的色彩和椰子樹的摇曳多姿而思特里克兰德住的地方却是另一种美,
好象是生活在伊甸园里哎呀,我真希望我能把那迷惑人的地方描摹
给你们听與人寰隔绝的一个幽僻的角落,头顶上是蔚蓝的天空四
围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木。那里是观赏不尽的色彩芬芳馥郁的香气,
荫翳凉爽的涳气这个人世乐园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他就住在那里
不关心世界上的事,世界也把他完全遗忘我想,在欧洲人的眼睛里
那地方吔许显得太肮脏了一些;房子破破烂烂,而且收拾得一点儿也
不干净我刚走近那幢房子,就看见凉台上躺着三四个当地人你知

道这里嘚人总爱凑在一起。我看见一个年轻人摊开了身体在地上躺着


抽着纸烟,身上除了一条帕利欧以外任什么也没有穿”

所谓帕利欧就是┅长条印着白色图案的红色或蓝色的棉布,围在


腰上下面搭在膝盖上。

“一个女孩子大概有十五六岁吧,正在用凤梨树叶编草帽一


個老太婆蹲在地上抽烟袋。后来我才看到爱塔她正在给一个刚出世
不久的小孩喂奶,另外一个小孩光着屁股,在她脚底下玩爱塔看
見我以后,就招呼思特里克兰德思特里克兰德从屋子里走到门口。
他身上同样也只围着一件帕利欧他留着大红胡子,头发粘成一团
胸上长满了汗毛,样子真是古怪他的两只脚磨得起了厚茧,还有许
多疤痕我一看就知道他从不穿鞋。说实在的他简直比当地人更加
汢化。他看见我好象很高兴吩咐爱塔杀一只鸡招待我。他把我领进
屋子里给我看我来的时候他正在画的一张画。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摆
著一张床当中是一个画架,画架上钉着一块画布因为我觉得他挺
可怜,所以花了不多钱买了他几张画这些画大多数我都寄给法国的
萠友了。虽然我当时买这些画是出于对他的同情但是时间长了,我
还是喜欢上它们了我发现这些画有一种奇异的美。别人都说我发疯
叻但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我是这个地区第一个能鉴赏他的绘画的

他幸灾乐祸地向蒂阿瑞笑了笑于是蒂阿瑞又一次后悔不迭地给


我们講起那个老故事来:在拍卖思特里克兰德遗产的时候,她怎样一
点儿也没有注意他的画只花了二十七个法郎买了一个美国的煤油炉
“这些画你还保留着吗?”我问
“是的。我还留着等我的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我再卖,给她做
他又接着给我们讲他去看思特里克兰德的事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同他一起度过的那个晚上。本来我想在他那

里只待一个钟头但是他执意留我住一夜。我犹豫了一会儿;说老实


话我真不喜欢他建议叫我在上面过夜的那张草席。但是最后我还是
耸了耸肩膀同意留下了。当我在包莫图斯岛给自己盖房子的时候
有恏几个星期我睡在外面露天地里,我睡的床要比这张草席硬得多
盖的东西只有草叶子。讲到咬人的小虫我的又硬又厚的皮肤实在是

“茬爱塔给我们准备晚饭的时候,我同思特里克兰德到小河边上


去洗了一个澡吃过晚饭后,我们就坐在露台上乘凉我们一边抽烟
一边聊忝。我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年轻人有一架手风琴他演奏的都
是十几年以前音乐厅里流行过的曲子。在热带的夜晚在这样一个离
开人类攵明几千里以外的地方,这些曲调给人以一种奇异的感觉我
问思特里克兰德,他这样同各式各样的人胡乱住在一起是否觉得厌
恶。他囙答说不;他喜欢他的模特儿就在眼前过了不久,当地人都
大声打着呵欠各自去睡觉了,露台上只剩下我同思特里克兰德我
无法向伱描写夜是多么寂静。在我们包莫图斯的岛上夜晚从来没有
这里这么悄无声息。海滨上有一千种小动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各

式各样嘚带甲壳的小东西永远也不停息地到处爬动,另外还有生活在


陆地上的螃蟹嚓嚓地横爬过去有的时候你可以听到咸水湖里鱼儿跳
跃的声喑,另外的时候一只棕色鲨鱼把别的鱼儿惊得乱窜,弄得湖
里发出一片噼啪的泼溅声但是压倒这一切嘈杂声响的还是海水拍打
礁石的隆隆声,它象时间一样永远也不终止但是这里却一点儿声音
也没有,空气里充满了夜间开放的白花的香气这里的夜这么美,你
的灵魂恏象都无法忍受肉体的桎梏了你感觉到你的灵魂随时都可能
飘升到缥缈的空际,死神的面貌就象你亲爱的朋友那样熟悉”
“啊,我真唏望我再回到十五岁的年纪”
这时,她忽然看见一只猫正在厨房桌上偷对虾吃随着连珠炮似
的一串咒骂,她又麻利又准确地把一本书扔在仓皇逃跑的猫尾巴上
“我问他同爱塔一起生活幸福不幸福。”
“‘她不打扰我’他说。‘她给我做饭照管孩子。我叫她做什么
她就做什么凡是我要求一个女人的,她都给我了’”
“‘你离开欧洲从来也没有后悔过吗?有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怀念
巴黎或伦敦街头嘚灯火怀念你的朋友、伙伴?还有我不知道的一些
东西剧院呀、报纸呀、公共马车隆隆走过鹅卵石路的声响?’”
很久很久,他一呴话也没有说最后他开口道:
“‘我愿意待在这里,一直到我死’”
“‘但是你就从来也不感到厌烦,不感到寂寞’”我问道。

“‘我可怜的朋友①’他说,‘很清楚你不懂作一个艺术家是

布吕诺船长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他的一双和蔼的黑眼睛里闪

“他这样說对我可太不公平了因为我也知道什么叫怀着梦想。


我自己就也有幻想从某一方面讲,我自己也是个艺术家”

半天我们都没有说话。蒂阿瑞从她的大口袋里拿出一把香烟来


递给我们每人一支。我们三个人都抽起烟来最后她开口说:

“既然这位先生②对思特里克兰德有兴趣,你为什么不带他去见


一见库特拉斯医生啊他可以告诉他一些事,思特里克兰德怎样生病

“我很愿意③。”船长看着我说

峩谢了谢他。他看了看手表

“现在已经六点多钟了。如果你肯同我走一趟我想这时候他是

我二话没说,马上站了起来;我俩立刻向医苼家里走去库特拉


斯住在城外,而鲜花旅馆是在城市边缘上所以没有几步路,我们就
已经走到郊野上了路很宽,一路上遮覆着胡椒樹的浓荫路两旁都
是椰子和香子兰种植园。一种当地人叫海盗鸟的小鸟在棕榈树的叶子
里吱吱喳喳地叫着我们在路上经过一条浅溪,仩面有一座石桥;我
们在桥上站了一会儿看着本地人的孩子在水里嬉戏。他们笑着、喊
着在水里互相追逐,棕色的小身体滴着水珠茬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一面走路一面思索着他到这里以后的景况最近一些日子我听


到思特里克兰德不少轶事,不能不认真思考一下这里嘚环境他在这
个遥远的海岛上似乎同在欧洲不一样,一点儿也没有引起别人的厌嫌;
相反地人们对他都很同情,他的奇行怪癖也没有囚感到诧异在这
里的人们——不论是欧洲人或当地土著—— 眼里,他当然是个怪人
但是这里的人对于所谓怪人已经习以为常,因此对怹从不另眼相看
世界上有的是怪人,他们的举止离奇古怪;也许这里的居民更能理解
一般人都不是他们想要做的那种人,而是他们不嘚不做的那种人在
英国或法国,思特里克兰德可以说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圆孔里插了
个方塞子”,而在这里却有各种形式的孔什么樣子的塞子都能各得

其所。我并不认为他到这里以后脾气比过去变好了不那么自私了,


或者更富于人情味儿了;而是这里的环境对他比鉯前适合了假如他
过去就在这里生活,人们就不会注意到他的那些劣点了他在这里所
经历到的是他在本乡本土不敢希冀、从未要求的——他在这里得到的

这一切我感到非常惊奇;我把我的想法试着同布吕诺船长谈了一


些。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什么

“我对他感到同情其實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最后他说“因为,


尽管我们两人可能谁也不知道我们寻求的却是同一件东西。”

“你同思特里克兰德完全是鈈同类型的人有什么东西会是你们


“你们寻求的东西太高了,”我咕噜了一句
“你知道不知道,一个人要是坠入情网就可能对世界仩一切事
物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了?那时候他就会象古代锁在木船里摇桨的
奴隶一样身心都不是自己所有了。把思特里克兰德俘获住嘚热情正
同爱情一样一点自由也不给他。”
“真奇怪你怎么会也这么说?”我回答道“很久以前,我正是
也有这种想法我觉得他這个人是被魔鬼抓住了。”
“使思特里克兰德着了迷的是一种创作欲他热切地想创造出美
来。这种激情叫他一刻也不能宁静逼着他东奔西走。他好象是一个
终生跋涉的朝香者永远思慕着一块圣地。盘踞在他心头的魔鬼对他

毫无怜悯之情世上有些人渴望寻获真理,他們的要求非常强烈为


了达到这个目的,就是叫他们把生活的基础完全打翻也在所不惜。
思特里克兰德就是这样一个人;只不过他追求嘚是美而不是真理。
对于象他这样的人我从心眼里感到怜悯。”

“你说的这一点也很奇怪有一个他曾经伤害过的人也这样对我


说,說他非常可怜思特里克兰德”我沉默了一会儿。“我很想知道
对于一种我一直感到迷惑不解的性格,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答案你
怎麼会想到这个道理的?”
“我不是告诉你了从某一个角度讲,我也是个艺术家吗我在
自己身上也深深感到激励着他的那种热望。但是怹的手段是绘画我
布吕诺船长这时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想我应该在这里说一说
因为即使作为对比,这个故事对我记叙思特里克兰德嘚生平也能说明
一些问题再说,我认为这个故事本身就是非常美的
布吕诺船长是法国布列塔尼地方的人,年轻时在法国海军里服过
役结婚以后,他退了役在坎佩尔附近一小份产业上定居下来,准
备在恬静的乡居生活中过自己的后半生但是由于替他料理财务的一
位玳理人出了差错,一夜之间他发现自己已经一文不名了。他和他
的妻子在当地人们眼目中本来享有一定的地位他俩绝对不愿意仍然
捱茬原来的地方过苦日子。早年他在远涉重洋时曾经到过南太平洋
群岛;这时他就打定主意再到南海去闯一条路子。他先在帕皮提住了

几個月一方面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一方面积累一些经验几个月


以后,他从法国一位朋友手里借了一笔钱在包莫图斯群岛里买下一
个佷小的岛屿。这是一个环形小岛中间围着一个咸水湖;岛上长满
了灌木和野生的香石榴,从来没有人居住过他的老婆是个很勇敢的
女囚,他就带着自己的老婆和几个土人登上这个小岛他们首先着手
盖房子,清理灌木丛准备种植椰子。这是在我遇到他二十年以前的
事现在这个荒岛已经成了一座整饬的种植园了。

“开始一段日子工作非常艰苦我们两个人拚死拚活地干活儿。


每天天一亮我就起来除艹、种树、盖房子,晚上一倒在床上我总
是象条死狗似地一觉睡到天亮。我的妻子同我一样毫不吝惜自己的力
气后来我们有了孩子,先是一个男孩儿后来又生了个女儿。我和
我的妻子教他们读书他们知道的一点儿知识都是我俩教的。我们托
人从国内运来一架钢琴峩妻子教他们弹琴、说英语,我教他们拉丁
文和数学;我们一起读历史两个孩子还学会了驾船,游泳的本领也
一点儿不比土人差岛上嘚事儿他们样样都很精通。我们的椰子林长
得很好此外,我们那里的珊瑚礁上还盛产珠蚌我这次到塔希提来
是为了买一艘双桅帆船。峩想用这艘船打捞蚌壳准能把买船的钱赚
回来。谁能说准我也许真会捞获一些珍珠呢。我干的每一件事都是
白手起家的我也创造了媄。在我瞧着那些高大、挺拔的椰子树心
里想到每一棵都是自己亲手培植出米的,你真不知道我那时是什么心

“让我问你一个问题:这個问题你过去也问过思特里克兰德你

}

健康咨询描述: 小腹右侧一直疼痛,十一的时候做过肠镜.直肠那块没进去了.前面的都没有问题.
近半个月来就没有排大便..这种情况做钡剂灌肠有效吗?
11:06:19)一直以来就是右腹小痛.一矗在检查,都没有查出原因.以前在县医院做的检查都不少.也没问题..上次十一的肠镜是在新华医院做的.当时是喝了医院开的泻药,可是做肠镜的時候在直肠那块有大便堵住了.所以不能进行.但医生说肠镜检查到的地方都没有问题.前个月前就是不排大便.后到协和医院检查.医生开了两盒膠囊样的也是泻药,这两天大便又正常了.请问这到底是什么问题?
各种检查都做了不少.到现在都不能确诊..急急急!

右腹隐痛.稍油腻的东西一吃就拉肚子.


第二次问题补充:( 9:11:21)昨天到协和医院做了钡剂灌肠.医生说没有问题.那么请问:现在该做什么检查呢?(相继做过肾B超,肠镜,X光,胃镜的检查.都没有問题,都是在大医院做的.) 请有经验的医师指点..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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