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的梦，是她爱的生活的一部分。对于特蕾莎而言，她的这些梦有什么意义吗！如果像常人一样，梦不过是生命的无解或有解现象，它们就不会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但她的这些梦与她的爱有着密切的关系，作为特蕾莎爱的生活的一部分，这就意味着，对于她而言，这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因为，特蕾莎几乎是在为爱而活着。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明白，为什么特蕾莎会做这样的梦了。

梦，是特蕾莎与她的爱做的一种游戏。也是她对爱的被动受控。

被动受控？特蕾莎为爱来到布拉格，投入到托马斯灵魂之爱的世界里；她事先怎么也不知道，如今，她陷入了爱的包围中。爱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成了爱的忠实仆人，一切听命于爱。如果说，特蕾莎有些疯了，那也只能说，不是特蕾莎疯了，是她的爱变得越来越疯狂了。

白天，特蕾莎拚命地工作，她把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俄国军官的脸，把照片送给外国记者，为此，她被抓了起来，关了一夜，等说得好出来后，她又上街去了。这一切根本上的意义是为了压制痛苦念头对她的折磨，她不知如何是好。

夜里呢？她睡不好觉，整夜做噩梦。

她说：“托马斯，我毫无办法，我什么都明白。我知道你爱我。我完全知道你那些不忠的行为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噩梦，对于特蕾莎而言，是她的爱的信息，尽管这信息让她痛苦，对她是一种折磨。但她不能拒绝噩梦，拒绝噩梦，就等于拒绝爱，拒绝她自己的爱。

对于特蕾莎而言，她宁愿自己陷在这样的噩梦里，陷入痛苦，也不能拒绝她的爱。

所以，她对托马斯说：她明白，她什么都明白，但她毫无办法。

毫无办法的意思是什么？

1、她无法改变托马斯的性友谊，也就是无法改变托马斯在身体上对她的不忠。

2、她无法让自己不爱，恰恰相反，托马斯越是不忠，她就越是爱。

3、她无法不让自己在夜里做噩梦，不让自己在白天疯狂工作压抑痛苦。把痛苦压迫到身体的最深处，正是这样，她的痛苦才在夜里加倍地形成噩梦折磨她。

生活不是理论上的伦理，既然知道托马斯不能改变，既然知道因他而痛苦，那就彻底告别这段爱！这样一切都不再存在了。噩梦也会随之而去。

生命的伦理不是这样的，恰恰相反，特蕾莎不仅不能告别爱，她已经变成了越痛苦越爱。好像她是为了痛苦而爱。

这就是特蕾莎，这就是特蕾莎的梦，这就是特蕾莎的梦和爱。

既然她不能不爱，她也就不能不夜夜噩梦。

这样的特蕾莎具有怎样的现实意义？

现实世界里存在不存在特蕾莎？回答只有两个，存在和不存在。

存在的意义是：这是真正的灵魂之爱，因为，米兰在他的小说里，把这种爱从生命伦理的高度给予了肯定。现实里的特蕾莎再不是笑话和可悲，她们是灵魂之爱的化身。她们用现实的爱为人类真正的爱树起标牌。

不存在的意义是：人在现实世界里，抛弃了灵魂之爱，或许，可以认为不忠是爱的可悲的罪魁祸首，人不可能为爱而痛苦地活着。但无论如何，爱被人类扔弃了。爱的抛弃，从最终看，是人的堕落，是生命的卑贱。

特蕾莎做的是什么样的噩梦：

“她始终交替做着三种梦？第一种，老鼠猖獗，暗示了她活在这个世上经受的苦难；第二种，展示的是变化多样的死法中她最终将被处决的景象；第三种，讲述的是她在彼世的生活，羞辱在那里成为了一种永恒的状态。”

特蕾莎的梦，显而易见，全都是对托马斯的指责。因为，她的噩梦，全都是赖他而有。

特蕾莎的噩梦，不是她个人的，而是有爱的生命的共有。

老鼠猖獗的世界，现实的世界是不是这样，这样的世界，预示着人的苦难。人类的历史告诉我们，人类的世界从来都是这样，老鼠猖獗，所以，爱的生命的存在，就是苦难的存在。那些像老鼠一样的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惟一意义是猖獗，是构成这个世界的苦难。

爱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所受的惩罚是多种多样的。人们在现实里看到了许多生命被惩罚的情景，不得不，或者说不能不对自己将受到的惩罚有所想象。特蕾莎的第二种梦，正是如此现实的反映。

特蕾莎第三种梦，具有基督意义，人在苦难的此世，不能不观望彼世。那个基督文化里的天国，在特蕾莎的观望里，是一个怎样的世界，特蕾莎根据自己的爱，认定它是一个羞辱成为永恒的世界。永恒的羞辱，意味着灵魂不容许身体堕落，身体在羞辱感里，拘谨而自律，如此一来，人的生命又回到了灵与肉完全融合的状态。

所以，小说家解释说，特蕾莎的梦，是一种审美活动，一种想象的游戏。

因为，特蕾莎的梦，是爱的生命的共同之梦。她的梦，对现实世界有着极高的说服力。特蕾莎的梦具有审美的意义，也在于此。上面的分析，正是这样的说明。

但从梦本身看，它又是一种游戏。什么游戏？

是特蕾莎和这个世界玩的一个游戏：她把自身存在的那个世界的现实，搬到自己的梦里，借助她自己的喜好，改变现实世界的形象，让现实世界以一种变异的方式出现。

她把现实生活里的痛苦，变成了梦里的痛苦，让自己日日夜夜活在痛苦里，用痛苦深深地体验灵魂之爱，她在拿自己做着一场爱的实验，这实验，何以不可以称之为游戏。

更有意思的是，特蕾莎有时候，用自己的想象，幻想出一些虚无的存在，再把它们搬进自己的梦里，制造自己的痛苦，让自己在痛苦里加倍地去爱。

在特蕾莎的世界里，只有托马斯理解她的游戏，他是特蕾莎游戏的惟一鉴赏者。他在特蕾莎的游戏里，一边观赏，一边自省。

这就是处在灵魂之爱里的特蕾莎，处在现实世界阶段的灵魂之爱的特蕾莎。（她在外省小镇酒吧里遇到托马斯以及提着沉重的行李箱来布拉格的时候，以及她在托马斯家里刚住下的那段日子，她一直处在一个灵魂之爱的梦想的世界里，那是她灵魂之爱的第一个阶段，幻想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