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旧妻重逢带个小女孩来月经前有什么征兆是啥征兆

禁色------三岛由纪夫

康子已经很习惯叻:每次来看到俊辅躺在院子里的臃椅上休息,就会着无其事地坐在他的膝盖上这动作让俊辐喜欢。

适逢夏天上午,俊辅闭门谢客灵感来了,他会在这种时候工作一会儿;没兴趣工作的话他就写写信,或者把藤椅搬到院子里的树荫下有时看看书,有时则把书故茬臃盖上假寐什么也不想;要不就摇摇铃,叫女佣端一杯茶来要是前一天晚上,有什么事干得太晚睡眠不足时,他就会把盖在膝盖仩的毯子拉到胸前就此打打疙睡‘他的岁数已超过一个甲子,还得加上五年;可还是没有一样东西可称得上是感兴趣的当然,他并没囿奉行什么主义俊辅缺乏对自身以及对他人客观的认识,这恰恰是构成兴趣的条件这种极端的缺乏客观性,对外界、内面所有很不高奣的痉挛关系在给他老来的作品带来新鲜感和清新气氛的同时,也要求这些作品作出莱些牺牲就是说.要求牺牲真正的小说要素:塑慥人物性格而引起的戏剧性冲灾,诙谐的描写性格造型的追求,环境和人物相矛盾等等于是,有两三个极其吝啬的批评家犹豫着是否直率地把他叫做文豪。

康子坐在俊辅的腿上那条在藤躺椅上伸得长长的、盖着毯子的腿上。她身子重俊辅想说几句猥亵的笑话.可沒说出口。喳喳刺耳的知了声加深了这种无言的气氛。

俊捕右腿上不时会发作神经痛发作前,腿的深部会有麻酥酥的预感上了年纪變得脆弱的膝盖无力长久承受少女温软肉体的重量,可就是这样忍受渐渐增加的疼痛感时俊辅脸上却露出一种狡猾的快感。

“膝盖压得囿点疼康子宝贝,让我把脚往边上挪一挪你再坐”

一瞬,康子用一本正经的眼光忧心仲仲地看着俊辅的脸。俊辅笑起来康子一脸瞧不起的神情。

老作家明白这份蔑视他坐起身从后面抱住康子的肩膀,手棒住她的下额仰起脸,去亲她的嘴像完成任务似的,赶快結束掉;他感到右膝隐隐刺痛又躺了下去。抬起头来往四周一瞧康子已经不见了。

一星期过去了康子音信杏然。俊辅借散步时去了趟康子的家说是她和两三个同学一起去了靠近伊豆半岛南端的海滨温泉的疗养地。他记下了那旅馆的名字回到家,俊辅就收拾行装准備上路正巧有一份被催促交稿的工作要做,这成了他忽然决定一个人在这盛夏季节外出旅行的借口

他怕天气太热,挑了一大早出发的吙车;可他穿着那件白麻西装已经是汗流浃背了。他喝着热水瓶里的茶竹签一样的手指伸进衣袋.掏出将要出版的全集小样细细读起來,这小样是刚才来送行的出版社职员送来的

这回出《桔俊辅全集》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在他45岁的时候编辑的

”那时的我呀,”俊辅想“除了那些考虑世间已经安定、安全从某种意义来说能看清前途的圆滑化身作品的堆积外,还有沉浸于这种愚蠢行为的记忆愚蠢行为,什么意思也没有愚蠢行:和我的作品无缘,愚蠢行为与我的精神、我的思想之间无缘我的作品决非思矗行为的产物。所以峩有一种对自己愚蠢行为不借助思想辩护的自豪为净化我的思想,我从自己演出的愚蠢行为中排斥促使思想形的精神作用。说是这么說但并非只有肉欲的动机。我的愚蠢行为既合不上精神也合不上肉体;它具有不合常理的抽象性,用来威胁我的手段就只能说是非人性的了而今天依然如此,岁的今天也是如此—….”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仔细盯着印刷在小样扉页上的自己照片, 那是张只能说成是醜陋考人的照片要找出些被人们称为神美的不寻常美点,那倒是并不因难的宽宽的前额,瘦削的脸表现出贪欲的大嘴唇显示出意志仂强的颚,所有的面部特征带有一种长久劳作的痕迹与其说这是由精神造就的脸,还不说这是张让精神锈蚀的脸这张脸上具有精神性嘚某种过剽,神性的某种曝光就像露骨谈论阴部时的脸很难看似的,俊辅丑陋中有一种一目了然令人生畏的东西.像失去隐藏阴部的力量精神衰竭的裸体一样

受现代管慧享乐的毒害,把人性的兴趣转换到对个性的兴趣从美的观念里抹去了普遍性这种强盗以打着幌子的暴行,截断伦理与美的媾和;那些漂亮家伙们要是说俊辅容貌美俊那就好随他们去说了。

在这冠冕堂皇揭示老朽面容的扉页背面有许哆广告;列了十几个知名人士的广告文章,与扉页上那张照片形成鲜明的对照这些精神世界里的达官贵人们,必要时不管在哪里都会絀现;受命高歌的秃头鹦鹉们交口赞誊着俊辅作品中那种难以名状的不安之美。一批有名的批评家是作为“桧文学”研究者而名声大噪嘚,但他们对洋洋20卷的全集做了如下的概括:

“像骤雨般注入我们心靡的众多作品,以真情写出以陈情留存。桧氏自己也说;若没有陳情的才能那么刚写完的作品,就会被毁弃也就不会把这样死尸累累的样子暴露在众人面前了吧。

“桧俊辅氏的作品竭力拙写负数嘚美。诸如:不测、不安、不祥、不伦、不轨他若是以某时代作为作品背景时,一定选取这时代的颓唐时期把某一次恋爱作为素材的時候,则一定在失望和倦怠上做文章即使捞写健康、稿力旺盛的形象,也像热带都市猖狂的流行病一样人物内心也只有猖狂的孤独。囚类所有的激烈爱憎、嫉妒、怨恨、热情等种种世相仿佛与他毫不相干似的。不仅如此保持情热的死尸的那一脉温热,反倒比如火如

荼活着的时候更胡说出‘生’的本质的价值。

“感觉迟钝中体会到的敏锐感觉的颧抖乱伦时体会到的濒临沦丧的伦理道德,感党迟钝Φ体会到的激越的动荡都在作品中出现。为了迫寻逆反的效果他编织了多么巧妙的文体啊。即所谓新古今集式的文体罗可可式的文體,语言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文体即非思想的衣裳,也非主题的假面只是为做衣裳而故衣裳的文体。与这所谓赤裸裸文体相对照的有像巴台农神庙尖顶上残破的命运女神像、拜尼奥做的尼凯像上那些缠绵美丽的衣服皱折般的文体。流动的皱折飘逸的皱折。那些皱折并非只是对应于肉体行动的从屑于肉体线条的集合,而是自身流动自身飘逸的皱折…”

读着读着,俊辅嘴角边浮起一层焦躁的微笑嘟哝着说; “简直狗屁不通。全看歪了不过是‘壳里空’浮华的追悼书嘛。都认识二十多年了多傻呀。”

他把服荫转向二等车厢的夶玻璃窃向外眺望着。看得见诲渔船扬帆驶向本海。仿佛意识到许多眼前触及到的事一样那没有被风鼓得满满的白帆,耷拉在桅杆仩显出一种无精打彩的媚态。这时桅杆的下方,忽地闪过一小点亮光来接着火车擦过被夏日骄阳照得明晃晃的赤松林,钻进了隧道

“那,那一瞬的闪光说不定是镜面的反光吧。”俊辅想着“难道船上有女渔夫吗。也许她梳妆得正起劲呢这被太阳晒黑的‘假小於’,像是手里那面小镜子出卖了她的秘密似的该不会是给偶尔路过的列车上的乘客暗送秋波吧。”

诗一般的幻想移到了女渔夫脸的形狀上跟前那张脸斯渐变成康子的脸。老艺术家汗涔涔的瘦弱躯干震颤了

……难道是康子引起的吗?

“人类所有的激烈爱憎、嫉妒、怨恨、热情等种种世相仿佛与他塞不相干似的”

艺术家铰强迫着从真情向虚假的演变,与社会上的一般人被强迫的演变恰好是相反的艺術家是为显露而虚假,一般人则是为了隐蔽而虚假朴素、恬淡的坦白得出另一些结果,桧俊辅是宣扬社会科学和艺术一致的那种流泥於是被认做无思想;但就像博道楼里舞女不时掀起裙子,露出大腿一样他的作品结尾老是来一个“光明的尾巴”,对那些认定思想存在嘚傻乎乎的乡下人他完全有理由不听他们说三道四可话说回来,俊辅关于生活和

艺术的想法确有什么肯定要招致思想不孕的东西。

我們称做思想的东西不是事前就有,而是事后而生的首先,它老是以偶然冲动导致的某行为的辩护人身份上场辩护人给那行为以意义忣理论,把偶然换成必然把冲动化为意志。思想具有一种力量:盲人撞了电线杆我们治不好他的伤G不怪罪于盲人看不见,而怪罪于电線杆子如果加上一个一个行为的事后理论,那么理论就成为了体系。而他行为主体,则不过成厂一切行为的可能性他有思想。他紦纸屑抛在大街上他根据一己之思想,把纸屑抛在大街上抱有想法的人,相信自己的力量可以无限推广出去温终成为思想牢笼里的囚犯。

俊辅把愚蠢行为与思想严格区别开来其结果,他的愚蠢行为成了遭报应的无端罪过被他的作品不断排斥的愚蠢行为的亡灵,每夜每夜都来打搅他的安眠三次以失败告终的婚朔,在他任何一部作品中都看不到一线半爪青年时期的俊辅.生活中不断遭受挫折,误算和失败接二连三

与爱憎毫不相于吗?蠢话!与嫉妒毫不相于吗?蠢话!

与他的作品漂浮的玲戊气氛相反,俊辅的生活里充满憎恨、充满嫉妒。三次婚姻的挫折比这更不幸的十多次恋爱那令人心酸的结局……老作家心里持续着对女人难以斩断的憎恶与烦恼,他一次也没有把這种憎恶当成作品的装饰物那是怎样一种谦虚,怎样傲慢的捉迷藏叼

在他作品里上场的许多女性.别说男人,就连女性读者看了都會感到让人急得牙根发痒的清静。一个好事的比较文学论者把这些女主人公与埃德加.A·坡描写的超自然的女主人公做过比较,也就是和利基亚、别莱尼斯、莫莱拉、阿芙洛蒂德侯爵夫人等做比较。这些女子当然都有着大理石船的肉体。那容易生厌的恋情就像下午的阳光。在雕刻的这边那边投下短暂的阴影一般俊捕对自己笔下女主人公们的性感只做拂光掠影式的描写,他害

有个老好人的评论家甚至称俊輔为“永远的女权主义者”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个窃贼。一件冬天的外套三双鞋,两套夹西装蔡斯照相,在短短的两年打发婚后空闲嘚日子里让妻子巧妙地偷出去变卖了。离家出走时还把许多珠宝缝在衬领和腰带的衬垫里带走了。俊辅家是受封的财主家庭

第二任妻子是个疯子。唾觉时老想着“丈夫要杀自己”,睡不着;于是歇斯底里症状恶化了。一天俊辅外出回家,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囸要进屋,让妻子一把堵在门外

“让我进去,一股怪气味”

“现在不行,我在做一件有趣的事呢”

“你老出门,有了相好了吧我紦你的女人的衣服剥下来,烧了真痛快!”

他起紧推门一看,波斯地毯上丢得到处都是烧很通红的煤炭,满屋子烟妻子又跑到火炉邊,一副端庄娴静的态度挽起袖子,用小伊于招妒膛里烷着了火的煤炭铲出来不停地往波斯地毯上微着。傻辅惊慌失措赶快去制止她谁知妻子竞用令人害怕的大力气,拼命反抗着像一头将要被俘的猛禽,竭尽全力地

反抗着他全身筋肉都僵硬了。

第三任妻子直到死為止都是他的妻子这个荡妇让丈夫所能尝到的所有苦恼,都叫俊辅尝了一遍那苦恼开始的第一天晚上的事。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俊辅寫作往往是在那事完了之后.写起来是顺畅。所以晚上9点就和妻子上床。完事后就把妻子一个人留在卧室里,自己一个人上到二楼书房一直工作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然后就在书房里的小床上安歇他们严格地遵守这每天的功课,从上半

夜到早晨10点左右俊辅和妻子昰不照面的。

一个夏天的深夜他忽然情欲涌动,想让睡着的妻子吃一惊

  可是,对工作的执着控制住了他那恶作剧的冲动他鞭策艏自己,一直充实到工作到早上5点.睡意消失了他想,妻子一定还睡若着吧于是,就蹑手蹑脚地偷偷下了楼咦,窗户大开妻子的影子也不见。

忽然俊辅仿佛觉得有这种事是当然可能的。这大概是他反省的结果他觉得:自己每天这样储执地保持着那功课,预预测這种结果不过是害怕出现这种结果的心理作用吧。

动摇一下于就治愈了妻子一定和往常一样,睡裙上罩一件黑天鹅绒睡袍去厕所了怹等着,可沒见妻子回来

俊辅开始有些不安,下去到厕所的那条走廊这时,他看到妻子穿着黑天鹅绒唾袍在厨房里她在厨房的窗下,胳膳肘支着做菜的桌子正盯着窗外望呢。天还没亮那模模糊糊的黑影,看不到是坐在椅子上还是跪在椅子上俊输起忙躲进走廊上厚缎子门帘后朝那边张望。

不一会距离厨房四五间门面的院门嘎吱口吱响起来.接着听到轻轻的口哨声。正好是送牛奶来的时间

四处院子里孤独的狗叫了起来。从院门到厨房的石板路让昨夜酌雨淋湿了送牛奶的小伙子穿着双运动鞋,一副体力劳动造就的身体他轻快哋掸去沽在蓝翻领汗衫外裸露手臂上那湿漉漉的八角金叶树的叶子,掸去脚后洛里漏进去的小沙砾进来了他口哨响亮,是因为他年轻嘴脣早上特别爽捷的关系吧

妻子站起来,打开厨房的门拂晓的微光中,能模糊地看到黑暗中站着的人影微笑时露出的白牙和那身蓝色嘚翻领汗衫。晨风吹来窗帏上的穗头静静地摇晃起来。

妻子说着接过两瓶牛奶。能听见刺耳的瓶和瓶摩擦、白金戒指和瓶摩擦的声音

  “太太,来点奖赏吧”

厚脸皮的青年人撒娇地说。

“今天不行”妻子说。

“今天不行明天可以了吧。”

“怎么啦十天才一佽,你又有其他相好了吧”

“别大声!听见了可不得了。“

“后天嘛”——妻字把“后天”一词,说得奶声奶气的像把易碎的濑户磁瓶,轻轻放到架子上去似的“后天傍晚,我先生要去开座谈会那时可以。”

妻子打开刚关上的门年轻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鼡手指尖在柱子上弹了几下

“说什么话呀。老公在二楼呐我讨厌不识相的人。”

“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被谁看见了,可是吃不了兜着赱呀”

“算了吧,就亲一下”

“小讨厌鬼。好吧就一下呀。”

年轻人将身后的门关上站在厨房门口妻子穿着卧室里的拖鞋也下去箌厨房门口。

两个站着像蔷薇花树给支撑捧撑着一样拥抱起来。妻子那黑色天鹅绒睡袍后背上从肩膀到腰部,屡屡转传来波浪般的悸動

男人的手解开了睡袍后背上的扣于,妻子摇着头撑拒着两人无声地扭在一起。先前是妻子的背朝着这边现在是那男人的背朝向这邊。被扯开睡袍的前胸正对着这一边睡袍里什么也没穿。年轻人在狭小的厨房门口跪下了

拂晓的幽暗中,妻子那雪白的裸体.俊辅还昰第一次看到那雪白的肉体伫立着,说得再准确一点它飘摇着。那手像盲人摸索的动作抚摸着跪在脚下那年轻人的头发。

这时妻孓的眼睛一会儿闪亮,一会儿阴郁;一会儿睁开眼一会儿半张半阖。那眼睛看着什么呢看着架子上那些并排放着的陶瓷锅,冰箱碗桂,还是映在窗户上的树影挂在柱子上的日历呢。一天活动开始之前熟睡如兵营的厨房里那份亲切的宁静.在妻子眼里,一定什么也沒停住那双眼里肯定清楚地看到了什么,包括这帷幔的一部分她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一次也没往窥视着的俊辅的眼睛处看

“那是双訓练出来决不朝丈夫看的服睛。”

俊辅战战兢就地想着冲出去抓住他俩的心思,就此打消他毕竟是个只知沉默,不知复仇的人

不久,门打开了年轻人走了。院子里开始发白俊辅又蹑手蹑脚地上到二楼去了。

有绅士风度的这个作家找到发泄私生活忧愤的口子.那僦是每天用法语写几行筆记(他没有出过国,却擅长法语尤斯曼的《伽蓝》、《彼岸》、《途中》三部曲,罗登·巴赫的《死都普里乌斯》等都是经他之手变成了出色的日文本)。这本日记如果在他死后公开的话也许会引出一场关于他作品研究的新讨论。他作品上缺乏的所有偠素都活生生跃动在这日记的每一页上。要是把它们一丝不改地报进作品那是违背俊辅意志的,他憎恶活生生的现实他抱着这样的確信;天赋的任何部分,自我流露的部分都是虚假的不仅如此。他的作品缺乏客观性同他的创作态度,同他顽固地坚持失去了的、固執的主观意念有关这同他仇视活生生真实的态度恰好形成鲜明的对照。好比从鲜活的肉体中提炼出来的却是雕像。

他回到书房埋头寫起日记来。仔细记录下拂晓时看到的幽会情景时自己痛苦的记忆连他自己恐怕第二次也认不出来的笔迹写的日记,和那些书架上堆积嘚过去数十年的日记一样每一页上都充满了对女人的诅咒。这些诅咒并不灵验那是因为诅咒者是男人而非女人的缘故。

说是日记还鈈如说是断想、箴言占大多数,像下面这样截取一段是很容易做到的这是年轻时代一天的日记: “女人除了孩子什么也生不出来。男人除了孩子以外什么都能生出来创造、生殖、繁殖都全得靠男性的能力。女人受胎只不过是育儿的一部分罢了这是古已有之的真理(俊辅沒有孩子,多半是作为主义)

“女人的嫉妒是对于创造能力的嫉妒。生男孩的女人从抚养孩子的过程中,体味到对男子创造能力巧妙复仇的欣喜女人体会到妨害创造的活生生酌意义。奢侈和消费的欲望是破坏的欲望到处都是女性的本能占据了胜利的位置。一开始资夲主义是男性的原理,生产的原理最后,女性的原理腐蚀了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变成了奢侈消费的原理。不久海伦娜挑起了战争。遥遠的将来.共产主义也将撤女人毁灭。

“女性无处不在像夜幕降临。其习性之下贱几乎到了最高程度。女性将一切价值观都纳入了感性的泥沼女性完全不理解主义。因为她们缺乏独创性所以她们连气氛都不能感受。她们所知道的只有气味她们像动物一样地嗅着。香水是男性出于对女性教育才发明的东西男人因此而兔去了让女人嗅闻之苦。女性具有的魁力、媚态的本能等所有性牵引的才能只能是女人无能的证据。如果她们非天能那么她们就不需要媚态。男人让女人吸引有多么大的损失呀加在男人精神上的是多么大的侮辱吖。女人没有精神只有感性。所谓祟高的感性实在是令人喷饭的矛盾说法与晋升滴虫无异。母性有时在众人面前展开让人吃惊的祟高。而说穿了那也是和情欲爱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两样我们应时刻着眼于人的精神特征,因为它作为分水岭是把人和哺乳动物最终分开嘚惟一质的差异。”

质的差异……也许应该唤作人类固有做假能力的这个特征……日记里夹了一张25岁时的照片滞留在俊辅脸上的正是这種特征。要说丑陋年轻时的俊辅够丑陋的,怎么看上去像是人工雕琢过的丑陋大概自己觉得自己丑,也就日见其丑了那些年

日记的┅部分,正文是用法语写的而边边角角随处可见乱涂乱画的痕迹。三两笔画成的女人阴部画上打了个大大的“×”,那是他对女阴的诅咒。

并不是没人肯嫁给他,他才不得不娶了窃贼、疯子来做老婆世间也有接近这类有为育年所谓“精神的”女人们存在。可这些被称莋精神女性的人是女中豪杰,不是女人背叛俊辅恋情的女人,净是些顽固不理解他的人对他惟一的长处,惟一的精神之美视而不见然而,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名正言顺的女人。俊辅曾经只爱漂亮的女人只喜欢那种满足于自己美貌,不承认自已有需要精神仩补充的美萨利伊奴式的女人

俊辅心里浮现起三年前死去的第三任妻子那张漂亮脸蛋。50岁的妻子竞和年龄只有她一半大的年轻恋人一起殉情自杀了。俊辅知道她去寻死的原因:她是害怕和俊辅一起渡过丑陋的老年生活

殉情者的尸体让“犬吠海”的潮水冲上了岸,怒涛紦两人的尸体搁到了海边高高的岩石上把尸体弄下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渔夫腰里缠着绳子在秦然掀起的浪涛甩出的白雾中,把尸体茬岩石之间传递要把两人的尸体分开来又是很不容易的事。两具尸体像是溶解了似的粘合在一起浸泡得相宣纸一样的皮肤,让人感到昰两人的共同皮肤似的用力分开后,妻子的遗体按俊辅的希望在火化前先进回东京去了。葬礼很隆重仪式结束,快要出棺的时候靈枢运到一间房里,老丈夫不让任何人进去独自一人和妻子告别。百合花、石竹花围在那张令人恐惧的大脸庞周围半透明的发际,看嘚见青青的发根俊辅毫不害怕地瞪着那张极度丑陋的脸,他感到了达张脸上露出的恶意:现在不能再让丈夫苦恼了这张脸也就没有必偠漂亮了,所以才变得如此丑陋不堪。

他把密藏在“河内打”年轻女人的假面强按下去压在了死人的脸上,力气用得过适那张脸像熬透了的果实一样,在假面下压碎了 俊辅没把自己66行为告诉别人,大约一小时后尸体连同假面一起让火包裹住,失去了踪影

俊辅悲根交集的追忆中,渡过了服丧期每当想起那个夏天的拂晓,第一次造成他苦恼的那个拂晓这记忆新鲜的苦涩,令他如果不相信妻子还活着就无法排遣苦痈。处理不了的情敌、他们那厚颜无耻的年轻、他们该诅咒的美貌……一次俊捕极度的嫉妒,挥起拐杖朝那育年乱咑一气结果,妻子提出要离婚他向妻子赔不是,还给那育年定做了套西装这育年后来在华北战场上身亡了,俊辅狂喜地写了好长好長的日记然后,像着了迷似的一个人上了街街上正热闹地欢送新兵出征。俊辅也加入了美丽的未婚妻送未婚夫的行列还快乐地捞着紙做的小国旗。正巧有记者在场第二天,傻辅摇着国旗的大幅照片就登在报纸上了谁会知道呢?这个一改常态的作家,挥动着的国旗昰给去送死士兵的祝福,也是给杀了他憎恶的青年的那片土地的祝福

 桧俊辅从I车站到康子呆的海岸,坐汽车得一个半小时在车里,怹想起这些阴暗而混乱的记亿

“总算,战争结束了”他想着,“战后第二年的初秋妻子殉情自杀了。各家一流的报纸保持了礼节,报道说是心脏病突发身亡只有一小部分的朋友知道这个秘密。”

“丧服一过我立刻迷上了一个前伯爵的夫人。一生中的第十恋爱┅见面就搭上了。忽然有一天他的丈夫出现了,强行索要了三万元原来是前伯爵施的一个美人计。”

汽车抖得厉害让他笑出声来。媄人計的插曲是滑稽的可这可笑的回忆在他脑际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难道我不能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强烈憎恨女人了吗7”

他想起了旗孓今后5月在箱根认识以后,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她只被当成一个19岁的女客人,可老作家枯竭的心里又激起阵阵涟漪

5月中旬,在中強罗街的旅馆里俊辅工作时,经女招待介绍住同一旅馆的少女要他给签个名。后来不时在旅馆的院子角落里碰到那个带着他的书来咑招呼的少女。一个美丽的傍晚他出来散步,遇到踏着石阶回来的康子

“是我,我叫濒川幸会。”

康子穿着石竹船颜色的孩子气的衤服手脚优推而颀长,让人感到长得有些过分那腿像紧绷的鱼肉,沉淀着雌黄的白哲肌肤那肌肤从超短裙里露出来。俊辅看他只有┿七八岁可一看到她眉宇间飘着些老成的表情,又觉得她有二十一二岁左右了她穿着木屐,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那清洁的脚后跟

  “按道理不常看到你吧,是一个人吗7”

“呃今天是一个人。”

她是因轻微肋腹炎来此疗养的对俊辅来说高兴的是,康子是只把小说當故事来读的女孩子跟来的女佣人有事要回东京一两天。

他把她带回自己的屋于本来签好名把书还给她就得了,俊输伯要她第二天来取说着,放下书两人来到院子里古旧的长椅上坐下了。他们在那里说了许多话沉默寡言的老人和礼貌端庄的少女之间缺少投机的话題,顶多是谈谈什么时候来的病好了吗之类的话俊辅问,那少女大多用微笑来作回答

就这样坐着,薄暮很快笼罩起院子正面的“明煋岳”和右面的“盾山”那柔和的山姿,随着渐渐幽暗下来的天色透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投入眺望它的人们的乙里。山与山之间小田原海沉默了。在薄暮的天空与狭窄的海景无法分清边界的境界里恰好看到如繁星闪烁的那有规则一闪一亮的灯台。女招待来叫吃晚饭了两人这才分手。

第二天早晨康子和佣人拿着从东京带来的点心来看俊辅,把签了名的两本书带回去佣人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著,俊辅和康子默许着真正快乐的沉默俊捕等康子回房后,忽然像想起丁什么跑出去长时间地散步。他心情烦躁地快步上坡什么地方都去,还不感觉到累他想:难道我这样鲍褥动吗?不久来到一片草地的树萌下,他像瘫了一样横躺了下来惊起近旁草丛里酌一只夶野鸡。俊埔吓了一跳然而,他感到因过度疲劳而产生的轻飘的快感心怦然跳动。

“这种情绪真是有年头了吧”俊辅想。

俊辅忘记叻:虚构“这种情绪”得用一半以上自己的力;为了营造“这种情绪”得特地采取不自然的痛苦散步。这种忘却也许是上了年纪的人故意捣的鬼吧。

去康子所在镇的那条公路有好几处延伸到了海岸边。从断崖上能鸟瞰到夏日大海流火的情景:那透明的看不见的火焰烷灼着海平面,海沉静得痛苦泛起类似贵金屑被楼空般的痛苦。

还没到中午空荡荡的汽车里只有两三个乘客,都是本地人他们打开竹篮里的饭,分好菜捏着饭团吃着俊辅一点不感觉到饿。他老是边吃饭边想事结果,让他常常忘记吃饭有时,他自己也奇怪怎么會其名奇妙地感到肚子饱了。他的内脏也和他的精神一样把日常生活抛在脑后。

“K镇镇公所”终点站前两个站有个叫“K公园前”的汽車站。没有人在那儿下车汽车由山腰下到海滨得穿过这个约一千步大小的公园,这公园恰好隔开了山的中心部分与海的中心部分凉风習习的深深树丛里,俊辅看到了那空无一人的幽深公园*

公园彼岸蔚蓝色珐琅一线般的海断断续缨,几架静止不动的秋千将宁静的影子橄在灼热的砂地上。盛夏上午闻静无声的大公园怎么就会吸引住校辅助心呢?

汽车来到错综杂乱的小镇一角。镇公所并不起眼从打开的窗子里望进去,圆桌上泛着清漆白色的光上面什么也没放。旅馆里出来迎接的人深探地鞠着躬;俊辅交代了行李,就让他们带路缓續登上神社旁的石阶小道。海边吹来了风.几乎一点不感觉到暑热只有知了的叫声,像热乎乎的毛织物他的从头顶挂下来.让人感到┅丝郁闷。上了一半的台阶俊辅脱下帽子暂时歇了歇d脚下小小的港湾里,泊着一条绿色的小蒸汽船像忽然想起似的:“噗噗”陶着蒸汽爆裂的声音。一下又熄掉了。于是就像起不走的苍蝇一样,无数令人忧愁的嗡嗡声挥也挥不去地充塞了这曲线过于单调的港湾—

俊辅像要躲开这想法才这么说,完全不是什么好景致

— “从旅馆望出去,还要好呢先生。”

这老作家给人厚重印象的原因在于他那對椰愉、讽刺感到为难的那钟情绪。让人看得轻的事在他看起来显得沉重。

在旅馆最高一层的屋子里坐定终于开口问女招待那个路上想顺便问一下而最终没问出口的问题(他害怕会失去这种顺便的感觉):

老作家心砰砰跳起来.接下去的问题停了老半天:

“和朋友一起来的嗎7”

“是阿,四五天前来的住在‘菊花厅’里。”

“现在还在房里吗7我是他父亲的朋友。

“是的和朋友一起。”

女招待没说和“大镓”在一起这种时候,俊辅再也无法镇静地打听下去:几个朋友男的还是女的,他有些疑惑了那朋友莫非是男的,旦是一个人吧這种再自然不过的疑问,以前怎么在他心里一点影子也没有呢?愚蠢行为需要保持一定的秩序,达到愚蠢行为的结果以前难道不该留下敏锐的考察,压抑着进行下去吗

旅馆里热心的招待,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拖着把俊辅拉去洗澡。到吃午饭时老作家的心还是没有平靜。终于到了只剩他一个人酌时候了他激动地站起来。痛苦终于驱使他做出不敢恭维成“绅士”的举动他偷偷地溜进“菊花厅”,房間已经收拾好了打开房间里的大柜子,俊辅看到了男人的白裤子、白色府绸衬衫那衬衫和康子那件镶着普罗尔风格嵌花的白麻连衣裙掛在一起。转眼再看镜台男用生发水、发蜡和胭脂口红、面油井排在一起。俊辅走出屋子回到自己房间,拉响了铃他叫应声而来的招待准备好汽车。他换好西装车也来了,他让车拉他到K公园去

对司机说了声“等着”,俊辅钻进了还是那么幽闲的公园大门那是一噵用天然石头搭成的拱形新大门。这周围看不到海重重墨绿掩映的树枝,随风飘荡发出类似远处潮涨潮落的声响。

老作家想好两个人該去沙滩边游泳于是他走出了公园,来到一个小动物园栅栏的影于清晰地印在笼子里跑来跑去助理猫的背上。放养栏中.靠着茂盛的兩棵枫树根一只黑兔子在树萌下打吨儿。沿着长满篱草的石阶走下去众多树丛的那一边,大海无限伸展开去冈眼望得到的地方.树枝摇动着。不久风来到俊辅的额角上。风就像看不见的小动物从这枝树梢按忽传到那枝树梢上,大风过处则又像猛兽呼啸而过。所囿这一切之上撒满了无休无止的阳光,充塞了无止无休的知了叫声

往沙滩下去,走哪条路好呢?

远远的下方能看到松树林,荒草掩映嘚石阶像是往那边迂回而去似的俊辅沫浴着树缝里透过的阳光,承受着青草上强烈的反光斯斯感到浑身汗涔涔的。石阶小路兜着圈子来到断崖下狭窄走廊似的沙滩一角。

可是这里连个人影也没有。老作家筋疲力尽姚了块石头坐下。他有点懊恼那石阶把他引到这儿尽管自己被众多有害要素:诸如大名气、宗教船的尊敬、烦恼的杂事、驳杂的交际等包围着生活;但他从不需要逃避生活。在他最拿掱的逃避方法是尽可能地接近对手。桧俊辅希望在令人吃惊的广大交际田于里自己具有一种一望便知的无视透视画法的巧妙技术。好似洺演员演技出众*能使数千观众每个人都感觉到他只在自己身边存在不管什么赞叹或嘲骂都不会给这演员脸上抹黑。他什么也听不进去洎己已预见到被刺伤的战抖;当他产生想让自己受伤的强烈愿望时,俊辅需要的是自己风格的逃避即有必要赶快揭开那让身体清楚接受嘚伤害。

可是现在他觉得眼前近乎异常波动的广袤大海,像是医治好了自己海来到岩石中间,诡秘般敏捷地涌来浸润了他,流进了怹的身体那蔚蓝色迅速染遍了他的全身—…·不一会儿,又从他体内退去了。

这时蓝蓝的海水中,出现了一条水脉白色波浪翻滚着纤細的泡沫,那水脉笔直地冲向这边的岸上来到浅滩时,游泳的人忽地象打破寂静般地从水中冒出来;一瞬,他抹去身体上的泡沫平靜地站起来。

他那强劲有力的脚踢着海水走过来

一个美得令人吃惊的男子。说他像古希腊时的雕像他更像布罗奔尼萨派的青铜雕塑家們制作的“阿波罗”,身体上洋溢着一种令人急不可耐的温柔美丽气质高雅,挺拔的颈项优雅的肩膀,平缓宽阔的胸带着优雅气氛嘚圆润手臂;纤长清洁而充实的躯干,收起剑一样雄健的脚站在波浪边的青年,像是被岩石角碰了一下似的稍稍将身子侧转,右手和臉掉向左面像是在察看左肋部,脚跟微微56起余光的反射照亮了他的侧脸,看上去像是在微笑一般俊俏肋细眉,深深的带些忧郁的眼聙稍带厚重气息又赂带稚气的嘴唇,这些部是那张稀有少见脑上的精美设计那挺拔的鼻梁牵引着两颊,在青年脸庞上给人留下一种除了高雅和粗俗以外,莫可名状的某种纯洁野性的印象更值得提到的是,那灰暗、毫无冲动感觉的眼光洁白的牙齿,缓缓挥动手臂那慵赖的姿势以及那跃动身子的动作等等,相互辉映更突出了这头美丽的狼的习性。是啊这张脸是狼的美貌。

尽管这么说那肩头的圓润,那胸部显露的无垢那嘴唇的娇艳…。都给人一种难以言表的甜美伏尔泰对13世纪的美丽传说《阿米斯和哀米尔》所说的那种“文藝复兴时期早期的甜美’,以后成为那种杜绝想像的壮大而神秘的强劲展开的萌芽;那种与“早期的甜美”相类似的东西让人觉得正在從这个青年内体的微妙曲线中散发出芬芳。

…桧俊辅曾憎恶过世上所有的美育年这回让他心说诚服地沉默了。因为他有一种忽然把美和圉福迅速连在一起考虑的坏习惯叫他的“憎恶”沉默的不是这青年身上无可挑剔的美,而是可以掂量出的这青年所具有的无可挑剔的幸鍢感 青年无意地往俊辅站的地方瞟了一眼,毫不介意地避到岩石后面不一会儿又走出来,已经安好了白材衫和朴素的藏青哗叽裤子怹吹着口哨,登上刚才俊辅定下来的石阶俊辅也紧随其后踏着台阶上去。青年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老作家。也许是夏囚阳光正面照射过來的关系他的晓毛形成影子,那双眼睛更显得幽暗刚才裸体时那光彩照人的青年,像是稍微失去了一点幸福的影子让俊辅有些不解。

育年转过了小路于是小路不见了。老作家气喘嘘嘘地追到小路的入口已经没有再进去追踪青年的力气了。小路深处像有一片草坪傳来像是那个青年人明朗活泼的声音;

“还在睡午觉哇,真傻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去海里游了一圈回来了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吧”

一个少女从树丛里站起来,细细柔软的手臂高高举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竟然就在俊辅的近旁。她那孩子气上装背上的纽扣松开了圊年人在给她扣上,少女天真地拍去草地午睡时沾在衣襟上的花粉和土粒手反过来拍背心的时候,脸侧转了过来她, 是康子

俊辅全身瘫软地跌坐在石阶上,他掏出根烟抽起来他尝到了赞美之念和嫉妒之苦混杂在一起的滋味。这种“吃腊”的感觉 在他已不是什么新鲜倳了可这时俊辅的心与其说在康子身上,还不如说是在那青年身上

完美的育年形象,完全的外表美的具象这个丑闻的作家青 年时期嘚理想,正在眼前可这理想在人前是被隐瞒的,不仅如此连他自己本身对这理想都有非议。精神的青春精神性的青年时代,这是让圊年限看着失去“青年相”的有毒观念俊辅的青年时代,是在青年理想的炽烈渴望中度过的那是多么愚蠢的事啊。因为青年时代各種各样的愿望和绝望让我们痛苦,至少还没考虑把这种痛苦说成不过是青年特有的苦恼可俊辅在年轻时老这么想。他不允许有自我观念、思想即所谓“文学青春”的所有作品中有什么永久的、普遍的、一般的、不快的、暖昧的所谓浪漫主义水久性的东西。另一方面他嘚愚蠢行为只是傻气的田间尝试。那时他内心惟一的希望:就是得到一种获得思考能力的幸福,这种思考能力就是把自己的痛苦想像荿青年式正当的十全十美的痛苦。另外又把自己的喜悦想像成正当的喜悦人生中必须具备这样的能力。

“这回只有这回我是安心认输叻。”俊辅想“那青年是一切美的集中.是人生欣欣向荣的佼佼者,艺术绝污染不了他他是为爱女人又受女人爱而出生的男人。我可鉯放心地撒开手了不用说我该退让了。我和美斗了一辈子终于到了要和美握手言和的时候了。也许正因为此上天才把这两人送到我媔前来的吧。”

两人从只能让情人通过的小路扭捏地一前一后地走近了,先注意到俊辅的是康子老作家和康于脸对着脸。他的眼睛是痛苦的嘴上却笑着。康子脸色发育垂下了眼帘。就这样垂着眼密问俊捕:

青年有些惊讶地望着俊辅。康子介绍道:

这位是我的朋伖,阿悠”

听了俊捕的名字,青年像是并没有什么意外

“也许以前听康子讲过我的事吧。”俊辅想着“也许他从不吃惊,从没看过峩三次出版的全集吧所以对我的名字无所谓吧。这样我更高兴。”

三人前前后后地上了公园的石阶叼着观光地很幽静等等无关紧要嘚话。傻辅十分宽容尽管他不是那种会说说笑笑的人,但心情报好三人坐上俊辅雇来的车回到了旅馆。

晚饭也是三人一同吃的这是悠一的建议。吃完饭分头回各自的房间。不一会儿悠一一个人穿着长浴衣,出现在俊辅的房间里

“能进来吗?还在工作呀。”他在隔扇门外问

“阿康洗澡很慢,一个人在屋里无聊”

他这样说着,可那灰暗瞳孔的忧郁神色比上午更浓了俊辅以作家的直觉感到.他肯萣是有什么话要说。

说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话青年渐渐露出想一吐为快的焦躁神情,终于他问:

  “我尽可能坐今晚10点的船或明早嘚汽车回去。真的想今晚

“这就是要同您商量的把阿原故在您这里,真的希望先生能和阿康结婚。”

“体怕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吧”

“不是的,我今晚在这儿实在是受不了了”

青年用直率甚至是冷峻的口气说;

“先生大概会理解的,我爱不了女孩子。知道吗我的身体可以爱女孩子,但我的感情只是精神上的东西我自出生以来,就从没想过女孩子女人在我面前都引不起欲望。尽管如此我还想欺骗自己,还欺骗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孩子”

俊辅的眼里翻动着复杂的颜色。他的素质不能使他感情上对这些问题做出共鸣俊辅的素质基本上是正常的。于是他问:

“我嘛,”青年脸颊上泛出红晕“我只百欢男孩子。”

“把这问题和康子跳明了吗?”俊辅问

“千万别挑明,不省发生什么事也别挑明有的事可以让女人知道,有的事则不可以我对于这问题缺乏足够的知识,只是觉得别同女人挑明对自巳有利像康子那样喜欢你的少女出现了,反正总要结婚就同她结婚得了。你把结婚再看得琐碎一点再无所谓一点吧。只有把它当成忝所谓的事那才能安心称其为神圣。”

俊辅心里荡漾起一股恶魔般的欣喜于是,三次出版全集的艺术家发出与其身份不相称的、害怕卋人听见似的笑声盯着青年的脸问;

“这两三个晚上,你们什么也投干”

“那太好了,对女人这东西就要这样来教育”俊辅爽朗地夶笑起来,还没有一个朋友见过他这样的大笑“从我长久的经验来看,对女人不能教给她们快活。快活是男人的悲剧性发明只要有這个就够了。”

俊辅眼里浮起了近乎恍惚的慈爱色彩

“你们俩一定会像我想像的那样,成为理想的夫妻”他添了一句.只是汉说“幸鍢的”一词。这门婚姻对女人来说肯定是不幸的婚姻,而对傻辅来说是多么令人心情振奋的事阿。措助悠一的力量他觉得他能够将┅百个无垢的女人送进尼姑庵。就这样老作家心里产生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的具有自己本质的热情。

第二章   镜子的契约

“我莋不了。”悠一绝望地说圆眼睛里闪着泪光。如果真能接受这样的忠告当然,谁都会向俊辅这样毫不相干的外人吐露自己的隐私俊輔的结婚劝告,对悠一来说是残酷的

把一切挑明之后,他又萌生出后悔的念头当时那样疯狂地想把一切都挑明的冲动,已不值一提了三个晚上“什么也没子’的痛苦让炼一爆发了。康于决不来挑逗真让她挑逗;倒是能把真相和盘托出了,可在那充满海潮气息的幽暗Φ风不时吹拂着萌黄色的蚊帐‘少女紧盯着天花板,轻轻发出真息的唾态竞从没有将悠一的心拨乱过。两人在令人恐怖的疲劳中落入叻唾眠这样苦苦地持续睁着服,伯是到生命的尽头也不会再睡着了。

洞开的窗户外星空,蒸汽船轻轻的汽笛声·..·康子和悠一玖久地,身也不翻地限睁净望着听着,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不动。他们觉得;真的互相说一句话真的动一动身子,也许会立刻引起什么不测之举他的说实在的,两人都急不可耐地等待着相同的行为相同的事态,总之是在等着同一样东西康子因感到羞耻而战]栗,鈳她不知道比她强几百倍的狂烈羞耻正冲击着悠一,他甚至想去死他静静地流着汗,乌黑的瞳仁闪烁着手按在胸口上。睡在自己身邊纹丝不动的少女对于悠一来说就是“死”。假如她往这边靠一点过来那就更是死了。他憎恨自己为

什么会厚着脸皮接受原于的邀請,到这里来呢?

“现在死还来得及”他好几次这样想,“立刻起来跑下那段石阶,再跑到临海的断崖上不就成了吗”

想到死的那一刹那,他觉得一切都成可能了他可能被陶醉,那会带来快活他假装打了个哈欠,大声说了句:“阿真困呐。”他翻了个身背朝着康子,蜷起身子假睡不一会儿,听到康子轻巧的咳嗽声他知道她还没唾着。他忽然产生了询问的勇气:

“没有”低低的,如流水般嘚声音廉于回答。于是两人互相假装睡着,本想骗骗对方.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也骗了自己真地睡着了。他做了个幸福的梦;上帝給天使一道“杀了他吧”的许可梦里他大哭起来。还好梦里的哭声和眼泪都没有泄漏到现实中来于是,悠一感到自己还剩着足够的虚榮心他安定下来: 尚在思春期的七年里,悠一已经开始惜恶起肉欲来他保持着清洁的身子。他热哀的是数学和体育.几何学、微积分、跳商、游泳这种希腊风格的选择;其实也并非什么有意识的选择;数学在某种程度上能使他的头脑透明,竞技在某种程度上能使他的精神抽象化尽管这么说.可还是有一次,在体育俱乐部里看到一个低年级同学脱下汗涔涔的衬衫,周围飘散着年轻人肉体的气息时怹醉倒了。他起快跳出门外一头扑倒在薄暮笼罩着的运动场大草坪上,把脸紧贴在夏天坚硬的青草上他等待着欲望的平息。樟球队员練习击球.发出干燥的“啪嗒、啪嗒声那声音回荡在傍晚失色的天空中,从看台的四面八方传过来悠一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披在他裸露的肩膀上了。一看是一块浴巾。

   雪白的粗纤维像火挠一样刺着他的皮肤。’

“你怎么啦要伤风的哟。”

悠一抬起头刚才那个低年级同学已经穿好了衣服,制帽的帽沿下一张微微笑着的脸,正俯视着他

悠一冷淡地道了声“谢谢”站了起来。他把浴巾搭在肩上准备回民去老感到背后那低年级同学紧盯首自己的肩膀看。他没有回头根据自己纯洁而奇怪的推理,悠一觉察那少年喜欢他于昰他心想自己决不能去喜欢这少年。

一旦决不会爱上女人却偏偏迫切希望爱上女人的自己夏喜欢上那少年的话那么,少年的男人身分就會落到女人的位置上那少年不就变为难以言表的无感觉存在了吗?爱难道就是把对方变成自己不想去爱的东西吗?

——悠一的这些自白里透出了这样的信息:以往还没有转移到现实里去的那些涉世未深的欲望正在侵蚀到现实里边去。他几时和现实交锋呢7在他该和现实交锋嘚地方他的欲望已经兜了一圈,侵蚀着现实于是,现实永远改变成了虚构它只能依

照欲望驱使的形式出现。他决不会碰到他想要的東西再往前,他就只能碰到自己的欲望了俊辅觉得:三个晚上什么也没干的痛苦坦白,对制止住这个青年欲望齿轮的空转是有用的

這难道不就是艺术的典型,艺术所创造的现实雏型吗悠一想要把他的欲望变成他的现实p首先必须让他的欲望、现实统统死去的尽瞥知道茬这个世界上,这两者本是无规无矩并存着的但是,艺术首先必须敢于冒犯存在的成规因为艺术本身必须存在。

桧俊辅全部作品该感到羞耻的是,从第一步起他就放弃了对现实复仇的计划。因此他的作品不是现实。他的欲望轻易地和现实接触那份苦涩让他咬着牙把欲望镕进他的作品里。而且他那接二连三的愚蠢行为,在欲望和现实之间来来回回只充当了使用浮华词藻的角色。那种无可比拟嘚华丽装饰风格的文体充其量不过是现实的图案,现实只不过是让他欲望侵蚀过的虫蛀斑痕累累的奇异花纹而已。再说得不客气一点他的艺术,他的三次出版的全集根本就不存在因为它们一次也没有冒犯过存在的成规。

这个老作家已经失去了提携创造的臂力他疲於奔命地操持着严密的造型作业,现在惟一的工作就是往他过去的作品上加些漂亮的注释青年悠一在这个时候出现,对他是一种什么样嘚讽刺呀!

悠一具有这老作家所没有的青年的一切资格与此同时,他还具有老作家以假定形式企盼的最高幸相他不爱女人2这个矛盾而叒理想的形象,在俊辅的一生中—假如他具有盼望已久的青年资格受女人不致连遭不幸的话,是继承俊辅观念的存在那已经只会感觉到鈈幸的观念是他青春之理想与老年的悔恨交织而成的混血式的存在,那就是悠一假如俊辅是悠一那样的年轻人,让女人喜欢那是多麼幸福呀!假如俊辅像悠一那样不喜欢女人,甚而言之假定不喜欢女人都可以收拾完的话,那俊辅

这一生将会是多么幸福哇!——就这樣悠一成了俊辅的观念,他的艺术品的化身

一切文体从形容词部分开始变旧。也就是说形容词是肉体,是青春俊辅觉得,怒一相當于形容词一类的东西

这个老作家.像审讯犯人的警官那样,脸上浮着浅浅的微笑胳膊肘支着桌子,穿着浴衣架起二郎腿,听着悠┅的叙述

“可是,和自己不要的人、怎么能结婚呢7”

“不是玩笑人呐,和粗木棍、冰箱都能结婚结婚这玩意儿是人发明的嘛,是人們力所能及的一项工作不需要欲望之类的 东西。至少在近一个世纪里人们正在忘却根据欲望行事的做法。

请把对方当成芦柴棒、当成唑垫、当成阅店里吊着的牛肉块来考滤一定会引出你的虚假欲望.让对方满意就傻前面我说过的, 教给女人快乐有百害而无一利赢要緊的是不能给予对方精神的 承认。自己这边也不能剩下精神的残渣是的,不能只把对手考当成物质这是我长久的苦痛经验告诉我的,僦像进澡堂时必须先摘掉手表一样面对女人,如果不去除精神因素那么那玩意儿会突然蔫了,成不了事我没那么干,所以我一生丢叻无数的表我一生都让制造手表的事迫迫着,二十个锈蚀的表集到一块 儿这回出了这本全集。你看过吗?”

“哦不,还没有”——圊年脸闻上羞红起来。“我觉得俱是有些听懂先生的话了我也老是想来着,我为什么一次也没想过要女人的事呢每当想到对于女人是欺骗我精神之爱的时候,我就会倾向于那种考虏欺骗精神本身的想法现在我也是经常考虑的。为什么我不能和别人一样为什么我的朋伖们没有我这样的肉欲和精神的乖戾呢?”

“都一样的。人都是一样的”老作家提高嗓门,“可是不这样考虑问题是青年人的特权呐。”

“可就只有我不一样”

“这也没什么不好。我想依仗你的这份确信返老还童哟。”这个狡猾的老人说

而悠一还是悠一,他自身的秘密素质他自己那让丑陋苛责的素质,使俊辅不仅有兴趣还要寄托憧憬,他感到了困惑可是,悠一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他挑明秘密嘚这个对手出卖掉所有的秘密;对这种背叛自己的行为.他却感到了欣喜;就像一个被可恨的主人差遗的卖苗人,经常去自己喜欢的客囚那里将所有的苗都贱卖出去时所感到的那种欣喜。他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与康子的关系

他的父亲和庚子的父亲是老朋友。大学里悠一的父亲学的是工科。毕业后作为技术人员担当重任,一直做到菊井财阀的子公司的总经理才死去的那是昭和十九年夏天的事。康子的父亲从经济学系毕业后,在菜百货公司任职现在是那里的专务。根据父亲们以前所订的盟约悠一到了22岁的那年元旦,和康子訂婚他的冷淡让康子绝望。她到俊辅家里来玩的时候都是叫悠一出去玩,而叫他不动的日子居多今年夏天,她终于和悠一两个人来箌K镇旅行了

康子猜测他是否还有其他意中人,为此而烦恼不已这是对未婚夫的疑团,可是悠一除了扇子没其他女人

他现在还在一所私立大学里念书。他和患慢性肾炎的母亲和一个女佣三人生活在一起在这个健全的没落家庭里,他那骂诚的孝心常常是母亲苦恼的种孓。就母亲知道的恋着这个美青年的女性,除了未婚妻以外还有很多:可他一概不搭理.她以为这是孩子顾忌到母亲有病缠身或是出於某种经济考虑吧。

“我可没打算把你培养成这种没出息的孩子哟”这个坦率的母亲说,‘你父亲要是活着该怎样伤心哟。你父亲从仩大学起就没日没夜地玩女人。后来上了年纪才会那样安分守己,给了我很大安慰像你这样年轻轻的不玩女人.将来上了年纪,康孓可有罪受喽瞧你那张脸倒是像受你父亲遗传的花花公子相。真想不到哇做母亲的,总想早一天看到孙子的脸不喜欢废子你就赶快毀了那婚约,自己找个喜欢的带回来也可以和一个人定下来以前,只要不干什么傻事你挑十个二十个也没关系呀。只是你妈这病,鈈知什么时候就微手归西了还是稍微快点办婚事吧 男人不像个男子汉可不成。担心钱不够用不要紧,就是瘦死、枯死吃饭的钱还是鈈成问题的嘛。这个月比平时多给你一倍,可别拿学校买书去呀”

他用那钱去学习舞蹈,舞蹈技术令人吃惊地长进这种纯艺术的舞蹈,比起眼下那种只好当做上床前难备活动的实用舞蹈来 当然带有一种过于圆滑而寂寞的感觉。瞧着他那压抑情绪的舞姿 人们仿佛看箌他美貌的内例,行动能量不断被扼杀的迹象他参 加了舞蹈比赛,还得了三等奖

三等奖的奖金是二千日元,为了母亲他想把钱存入毋亲号 称还有七十万日元的银行存折里,结果发现存款余额惊人的计算 错误母亲因尿里有蛋白,常常卧病在床存折管理都委托那个 慢吞吞的老小姐女佣阿瑶。当母亲问起存款余额时这个规规定 矩的女人总要从上到下细细加一遍再报告的。也就是说换了新的存折后,鈈管什么时候都是七十万日元悠一直下来,已经只有三十五万了证券收入每月二万左右进帐,最近经济不景气证券又招不住了。生活费、他的学费、母亲的疗养费.万一住院的住院费等都要筹措不得已时,看来只有赶快卖掉这还不算狭小的房子

这个发现竞让悠一夶大高兴了一番:以前他做什么都得考虑结婚的义务,房子卖掉后三人只得住进仅仅容身的小屋子,悠一就可以回避结婚了他进而管悝起家里的财产。他申辩说在学校里学经济学正好实习;母亲看着这喜欢家计账本,埋头计算的儿子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滋味。事实仩悠一的这一行动,是为了打消前面说过的母亲那过于直白的说教,拐一份事干干让母亲免开尊口;那时,她只能无可奈何地说:“还在做学生就喜欢家庭帐本,真是个变态的家伙”悠一一听,脸都被气歪了这句憋不住的话说出口,能刺得儿子激奋地跳起来毋亲对这种反应十分满足,但她不知道她话中的哪一部分刺伤了儿子愤怒把悠一从每天过于单调的加减乘除中解放了出来。他感到母亲踐踏儿子浪漫幻想的时刻来到了那幻想对他来说是无望的幻想,他感到母亲的希望对于他的绝望是一种侮骡。他这样说: “结婚什么嘚岂有此理。这房子非卖掉不可”

经济窘困的情况被发现了。过去是怕儿子担心一直瞒着他的。

“说笑话吧还有七十万的存款呀。”

“计算错了吧要不就是你贪污了?。

肾脏病渐渐让她的理性也混进了蛋白悠一这样理直气壮,反倒驱使地热衷于搞一些小小的又不過分的阴谋靠康子的陪嫁和悠一毕业后去康子父亲百货店工作的约定,算起来够维持母亲一方面是想催他早点结婚,一方面即使有些為难也想保住房子想和儿子夫妇一起住在这房子里,是她多年的凤愿一向很孝顺的悠一看到这情况,反而陷入了必须赶快结婚的困境可这回,自负的念头又来充当他的战友了即使和康子结了婚(勉勉强强确立这个假定时,他夸张地感到了自己的不幸)家庭的经济危机昰靠她的陪嫁来补救的情况立刻就会败露吧。于是自己就会校对方看做不是出于真情,只是怀着卑鄙盘算才结婚的小人吧 不能充许自巳有一点点卑鄙行为的纯洁青年,无可奈何出于孝敬母亲的动机希望结婚但对于爱来说,自然自己的做法是出于最不纯洁的动机了。

“怎样做才且符合你的期望呢”老作家说,“我们一起来考虑个万全之策试试关于结婚生活无意义一点,我来保证这样,你就可以鈈负任何责任;良心上不受任何谴责地结婚了为了你生病的母亲,还是早一点结婚的好至于钱嘛…。

“阿——我决没有这种打算。’

“但是我听出来了呀。你害伯以陪嫁为目的的结婚其理由是你管通过什么途径,都无法格足以遮盖住卑俗外表的爱情传达给太大吧。你是希望所有一切都成为背叛你不情愿进人那结婚生活的结果吧大体上,青年们都确信盘算可以通过爱来得到补偿。就像计算过高的家伙那样总以为自己的纯洁总有什么地方靠得住。你的不安是从你依靠地方的摸糊角落产生的吧嫁妆赚,作为将来的不时之需還是存起来。那些钱也救不了急刚才听你说,有四十五万就可以保住房子可以在那里迎接新娘了。说了也许你不高兴这种事情交给峩吧。但请对令堂大人保密哟”

悠一脸的对面,正巧有一个漆黑的镜台圆圆的镜面不时撩起走过前面那些人的衣服下摆;稍仰一些的角度,正好从正面照看悠一的脸讲话时,悠一老是感到自己的脸不时会盯着自己看。

俊辅急匆匆地继续往下说:

“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可以把四十五万随随便便扔给路人的阔佬。我想为你出钱有两条简单的理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犹豫了一下,“其一你是世仩美貌的青年。年轻的时候我想成为你这样的青年来着。另一条你不喜欢女人。我现在也想这么做谁知,一切都是天生的没办法。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启示帮帮我,把我的青春翻个个再活一次;说白了,作为我的儿子去讨伐我的仇敌你是独生于,做不了我的养孓请你做我精神上的(啊,这可是禁语!)儿子吧代替我去凭吊一个迷失方向人的种种愚蠢行为吧。真能这样的话不管多少钱我都肯花。本来我就不是为了养老而存的钱作为条件,为了我你对谁都不要坦白你的秘密。去见我让你见的女人我真想会会那种看你一限而鈈动心的女人。对女人不管四条路你都没有欲望。我会把有欲望男人的举止逐一教给的我会教你,怎样表现出欲望又怎样表现冷淡,弄得女人死去活来你只要根据我的指示行事就可以了。你没有欲望怕人瞧破吗?把它交给我的计谋为了不让人识破你的秘密,我会设計所有招数的在万无一失,不打破夫妇安定生活的前提下让你实际地涉猎同性恋的圈子。你做不到我会给你找机会的。可必须让那镓伙绝不泄密给女人的世界舞台和后台不能混淆。我带你到女人世界去我演丑角,给你带路粉墨登场吧。你演那个不碰女人一指的唐·瑞安。以前舞台上的唐·瑞安即使到终场也不演入洞房的。别担心后台操纵,我

老艺术家几乎说出了真心话他在说一事还未写出嘚作品目录。即使这样还是掩饰住了真情的羞耻这宛如发疯似的抛撒五十万的著举,恐怕是他的最后之恋是驱使这强弯之未的老人,茬盛夏之际跑到伊豆半岛南端来的恋意是用来结束可悲的愚蠢行为里的怜悯、失意,是奉献给那十几次傻乎乎抒情之恋的供品他没想箌自己会爱上了康于。他尝到了吃这个禁果所蒙受的屈辱;作为报复康子无论如何必须成为没有爱情丈夫的妻子。她和悠一的结合是受俊辅奴役的一种凶残的伦理。必须让他们结婚即使如此,过了花甲之年的老作家以前也没能发现自己内部有控制自己意志的力量,這不幸的作家为了根绝也许还会冒尖的愚蠢行为,不惜抛撤金钱还要把这钱想像成为了美而扔掉的金钱,难道还有比这更虚假的陶醉嗎俊辅难道是期待着因这婚姻给康子间接带去的罪过,期待着受这罪过折磨的内心快乐的痛苦吗以

前的不幸中,俊辅可一次也没有站茬犯罪的一方面哇

这时,悠一从灯光下的镜子中看到自己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庞。那双忧深的眼睛在俊美的眉毛下面一直瞪着自己。 喃悠一体味到了那份美的神秘这张充满青春活力的曲,这张带有男子气雕琢深沉感的脸这张具有青铜般不幸之美气质的青年的脸,就昰他自己以前,悠一对意识自己的美感到厌恶对那种被所爱少年不断拒绝般的彼岸之美,抱着一种绝望感.根据男性的一般习惯悠┅幽闭了感觉自己美的意识。随着眼前老人那一句句赞美词灌入耳膜这种艺术的毒,这种语盲中有效的毒

解开那永恒的禁忌。他允许洎己感觉自己的美了悠一第一次看到了他自身的美,小圆镜里出现一张陌生而绝美的青年的险,那男子气十足的嘴唇露出洁白的牙齒,禁不住笑了起来

悠一无法解透俊辅那发酵腐臭的复仇热储。

“你的答复呢7和我订契约吗接受做我的助手吗?”

“还不知道。我预感箌现在将有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事要发生了”

“现在不回答也没关系。决定接受我建议的话打个电报来告诉我一下,我立刻执行刚財的约定在结婚仪式上让我为你们祝福。同时也请你按我的指示行动怎么样?不仅不给你添麻烦,还让你摊上个勾引女人的美名”

“假如真要结婚的话……”

“那样的话,一定需要我的”

充满自信的老人还了一句。

隔扇门外传来康于的声音

俊辅说。康子拉开隔扇门一眼就看到回过头来的悠一。在那张脸上康子看到了具有够力的年轻俊美的微笑。意识改变了悠一的微笑青年充满光彩照人的美,潒这样值得赞美的时刻以前从没有过。她的眼睛都被照花了于是,她效仿那些受感动女人的例子追不得已地。感到了幸福的预感”

刚才康子在浴室里洗了头。头发湿着不好意思去找俊辅屋里说话的悠一。她坐在窗边晾干头发傍晚从0岛港启航,经过K镇明天清晨箌“月岛栈桥”的班轮进港了。她一边梳头一边望着水面上那灯火阑珊的入港船只。K町缺少丝竹之声船进

港时,可以隐隐约约地听见甲板上扩音器里播放的流行歌曲声弥漫在夏空里。栈桥上挤满了旅馆向导手上提着的灯笼不一会儿,靠岸作业时那尖尖的汽笛声划破夜空,像惊弓之鸟的叫声传到她的耳朵里来。

康子想让头发干很快一点不觉感到了凉意,贴在鬓角上的几根后脑勺的头发仿佛不昰自己的,摸上去像冰凉的青草叶似的手摸着自己的头发,怎么会产生出一种恐惧感摸看待干头发的手感上,有一种爽洁的死之感觉

“阿悠他到底有什么烦恼,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哇”康于想。

“假如挑明了的烦恼应该去死,一起去死不就得了我特地把阿悠请箌这里来,早就明明白白地下定决心了”

她梳理着头发,脑子里出现一连串怪想法突然一种不祥的念头浮起来:悠一根本就不在俊辅嘚屋子里,丽是在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康子站起来,在走廊上一沼小跑她叫了一声,拉开隔扇的门第一眼就撞上了美丽的微笑,怎不叫她产生幸福的预感呢?

康子问老作家看着那充满幸福思,歪着头撒娇的样子心想这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转过脸去。他想像着康子70歲后的模样

房间里漂浮看尴尬的气氛。这时就像很多人经常做的那样,悠一看了一下表9点了。

壁龛里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三人向被匕首给捅了一下似的回过头看着那电话。谁也没有伸手

俊辅拿起了听筒。立刻把眼睛转向悠一是东京家里给悠一打来的长途电话。他跑去账台接电话出了屋于,康子像是害怕和俊辅两人呆在屋里似的也跟了去。

不久两人回来了。悠一的眼里失去了镇定还没问他僦急急地说:

“怀疑我母亲有肾萎缩的可能。心脏有些衰弱喉咙口很干。不管是住院还是不住院说是让我立刻回去。”——心里紧张并没让他嘴上乱了方寸似地传达着,“还说每天都想着‘要看悠一讨新娘子后去死’。病人可真跟孩子一样”

说着,他自己感到了結婚的决心俊辅也清楚地感到了。俊辅的眼里泛起了喜悦之光

“不管怎么样,得马上走”

“今晚10点的船还赶得上,我和你一起回去”

康子说着,赶快跑回屋去收拾行李她脚步轻快。“母亲的爱可真了不起哇”因为难看,从小没受过亲妈妈疼爱的俊辅想“她不昰用自己肾脏的力量来拯救儿子危机的吗?同时不也让悠一实现了今晚上回去的愿望吗?”

他想着,眼前的悠一也陷入了沉思看着那低垂的細眉,看着那形成凛凛流线之影的眼睫毛俊辅感到了轻微的战果。“今晚可真是个奇怪的夜晚啊”老作家心里说着。“有了青年这份掛念母亲的心思不用再叮嘱他,给他刺激了不要紧,这年轻人会按我意志做的”

终于赶上了10点启航的船。一等舱已经满了八人一間的屋子和日本式房间,把两人分开来了听了这话,俊辅拍拍悠一的肩膀开玩笑地说:“今晚可以保证安眠了”两人登上船,不久梯孓就收上去了码头上,吊着煤油灯一个只穿着内衣的男人,向甲板上两三个女人抛去狈亵的下流话女子们尖声叫着呼应。康子和悠┅让这语言交锋镇住了含着微笑,船渐渐离俊辅远去

水面保泛起油沫似的,闪烁着点点微光‘船和栈桥之间沉默的水

面无限铺展开詓。悄然寂静的水面像有生命似的,眼看着开阔

老作家的右膝让夜晚的海风,吹得隐隐有些作痈神经痛

发作的痛苦之日,也是他惟┅有热情的一天他曾憎恨过“这一

天”。现在一点也不憎恨这右膝的隐隐痛楚有时会成为他莫名热

情的隐居处。他让旅馆的人提着灯籠走在头里回到了旅馆。

一星期后俊辅匆匆迂回东京,接到了悠一承诺的电报

第三章 孝顺儿子的结婚

婚礼举行是在9月下旬的一个吉ㄖ,婚礼前的两三天悠一觉得结婚后不大再会有一个人吃饭的机会了,就出门去后街上一家西餐馆的二楼吃晚饭尽管平时他没有一个囚出去吃饭的习惯,可今天像是要还还原似的这个五十万的小富豪现在有这种奢侈的资格了。

5点了吃饭时候还早。店里很空招待们嘟在打瞌睡。

他往下瞧着日落前飘着残暑的杂沓街景街道上还很敞亮,对面洋品店的遮阳篷下太阳光直射到橱窗的深处。日光保一只偷盗的手直逼带状翡翠的绿色。沉稳而明晃晃的橱窗深处那一点绿光,层层射到等待端采饭菜的悠一服里这孤独的青年口干舌燥,鈈停地喝水他有些不安。

悠一个知道喜欢男人的男士大多都结婚还当了父亲。他也不知道这些男士多数不是真心的,只是让自己特異的本能给结婚生活添一点色彩而已。他们有老婆”这样一个女人帮倒忙他的供享用,已经饱很快要吐出来了所以,可以说他们決不染指其他女人。世上那种时妻子忠贞不贰的男人中有不少就屑于这一种类的。有了孩子后与其说他们是父亲,还不如说他们都成叻母亲让不忠实的丈夫苦恼过的女人,第二次结婚的话找这样的对象就好了。他们的结婚生活是一种幸福的、安稳的、无刺激的从根本上来说是可怕的自我亵渎。这类丈夫的最后避难所就是依靠自负之念了;冷笑着支配自己的日常起居以及“人性的”人类生活的细节对女人来说,也许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残酷的丈夫

解开这些趣旨,需要年龄和经验另外要耐住这样的生活,也至少要进行一些个訓练悠一已经22岁了。他那未经训练而又有些疯狂的庇护者既不太懂事,又只热衷于观念悠一至少在让他凛然傲视的时候,失去了那蕜剧性的意志

“菜还没端来啊,”他想着无意中回头往那边墙壁望去。这时他感到有一股视线直直地盯在他脸上‘他脸转过去,那視线一下子跳开了壁角处站着个十九、二十岁左右,苗条白皮肤的待应生。

他胸前两排别致的金纽扣排成了弓形。手背在背后像昰“在轻轻地敲击着墙壁,看得出他为自己直立不动的样子而难为情这是初出茅庐的证据。头发乌黑闪赛有些倦意的柔软下半身与他那胶小脸庞上男妓般嘴唇的天真无邪相呼应。那腰肢的曲线显示出少年腿部纯洁的线条悠一切实感到了自己欲情的飘摇。

待应生让里面嘚人叫了进去

悠一抽了支烟。就像个应征入伍的人入队以前,拼命想抓紧时间尽情享乐结果什么也没干就过去了似的。快乐从一开始就需要无限的前提和倦怠的危惧悠一预感到,和以前几十次错过机会一样这次的欲情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他吹开落在磨亮的餐具刀上的烟灰烟灰落到桌上的蔷薇花圈上。

汤端来了刚才那待应生左臂上搭看块餐巾,拥着个银色容器走上前来他把打开的容器往悠一碟子里放的时候,借着热气 的鼓舞悠一仰起脸,正面地看了一眼那个侍应生没想到凑得

很近。悠一微笑了待应生也露出洁白的牙齿,真正的一瞬回报了这青年一个微笑。不一会儿侍应生离去.悠一默默地俯身朝向盛满汤的深碟子。

——这有意思的还有一些無意思的小插曲一丝不漏地图在他的脑海里。要问为什么因为这些插曲,以后台带有明确的意思

结婚典礼是在东京会馆的分馆举行的。金屏风前站着千篇一律的新郎新娘独身的俊辅不宜充当证婚人。他作为享有盛名的贵宾出席了仪式体息厅里,老作家吐着烟这时,进来一对寻常男女男的穿着礼服,女的衣服下摆上镶着花下摆镶花的女人那有些品味的柳腰,和冷冰冰的漂亮长脸在同一体息厅裏的其他夫人身上是找不到的。她那双绝无笑意的眼睛毫无感觉似地审视着周围。

她就是那个和前伯爵的丈夫共设美人计从俊辅手里卷走三万元的女人。一望便知那假装无感觉的一瞥,无非是在物色新的猎物吧白羊皮手套不套在手上,却用两手握着的靠在妻子身邊帅气的丈夫,用一种和猎艳老手顾盼多姿的眼睛不一样的焦急渴望的视线扫初四周。这对夫妇看上去像乘着降落伞下到蛮荒地带的探险家。自豪和恐怖这般奇妙的组合让人们绝看不出他们是战前的旧贵族。

镐木前伯爵看到俊辅伸出了手。他缩进下巴额像无赖一樣,一只白手拨弄着上衣的纽扣稍梢歪着脑袋,满面堆笑地问:“您好吗”这帮滥用财产税的伪君子,出来打招呼中产阶级避之唯恐不及,那是出于中产阶级那廉价顽固的性格坏事保证了他那高贵的厚颜无耻,所以听到他说“您好吗?”的时候给谁都是一种多麼自然的印象阿。总之伪君子们因慈善事而弄不出个人样儿来,贵族们靠做坏事勉勉强强还能成个人样儿。

即使这么说钧木夫人的樣子让人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厌恶。就像擦也擦不掉的衣服上的污点般的、刻印般的、说不出来的让人不快的柔弱和厚颜无耻的混合、拼命挤出来的可怕声音还有那完全计划好了的“自然”……

俊辅被激怒了。他想起镐木用女色为工具胁迫绅士的做法现在他也不会被镐朩诚恳的招呼所打动。

老作家僵硬地点了下头他立刻觉得该修正一下这孩子气的点头致意。他从长椅上站起来镐木漆皮鞋上套着鞋罩。看到俊辅站起来他像在地板上踏舞步似的,轻盈地往后退了两步正想着和他打招呼,他已经去和别的熟悉的夫人道阔别去了俊辅站起的身子失去了该去的方向。这时镐木夫人快步跑过来,把俊辅引到宙前真是个舍去累琐打招呼的女人。她走过来时裙边有规则的擺动像阵阵波浪,活泼动人

“ 玻璃窗上消楚地映现出室内的灯火,夜色降临的窗前站着镐木夫人,俊辅惊奇地发现这女人美丽的肌肤上竞看不出一线细微的皱纹,她有本事老是在一瞬间选择好最适合自己的照明角度和宽度。她一点没提起以前的话题这对夫妇利鼡了不让对方看出破绽,就能让对方紧张的心理学

“看到您健朗朗的,真高兴哟在这宴席上,您看起来比在家里年轻多了”

“我还想早点上年纪呢。”66岁的老作家说“以前栽就栽在年轻上呐。“

“不正经的老头还有心思寻花问柳?”

“说什么呀我还长着呢。今忝的郎君和那般孩子气的小姐,像过家家似的婚礼还不如到我家来,先教他二三个月呢”

“南君今天的新郎打扮怎么样?”

老作家用焦黄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随着抛出的看似无心的问题深深地观察着那女人的表情。他有信心只在看到那脸颊轻轻抖动一下,只要发现那眸子“嚓嚓”闪一下光那么,他就会不失时机地抓住它扩大它,展开它使它燃烧,直至培育出难以抗拒的热情来其实小说家就昰这样的,他们是捉弄人们热情的老手

“我还是今天第一次看见那人的脸呀。听人说过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青年。那样的人22岁就和毫無越味又没见过世面的小姐结婚哪里还找得出比这更无味干燥的罗曼蒂克呀。我呀看着,看着有些来气呢。”

“其他客人怎么说他嘚”

“那边也净在说新郎呢。康子的同班同学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说什么‘我呀讨厌那种类型的男人’,其他的可是说不出什么了那新郎的微笑之美,怎么形容才好呢飘散着年轻气息的微笑哇。“

“你把这个说给大家听听怎么样?也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这婚姻也不是什么流行的恋爱婚姻嘛。”

“可不是这样张扬过嘛?”

“骗你的所谓崇高的婚姻。这是孝顺儿子的婚姻呀”

俊辅用眼聙指了指休息室一角的安乐椅。上面坐着悠一的母亲稍稍浮肿的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白粉很难说清这个最近快快活活过日子的半老徐娘的年龄。她想快活地大笑可那浮肿的面颊牵制住了笑。痉挛而凝重的笑不断往两颊沉淀下去。这

可是她一生中最后的幸福瞬间了“幸福可真是丑陋的东西阿。”俊辅想这时,母亲套着古老风格钻戒的手指抚摸着腰际。也许是说有尿意吧旁边穿紫藤色衣服的Φ年女佣人,伸过头小声地问她什么事。母亲扶着那女人的手站起来向来客不停地点着头,分开众人往厕所那边的走廊走去。

看到赱近身旁的那张浮肿的脸俊辅忽然想起第三任妻子死的时候那张脸,浑身战栗起来

“现在都传为一段美谈了呢。”

镐木夫人用冷冰冰嘚口气说

“什么时候让你和悠一君见见面吧?”

“新婚燕尔,怕不可能吧”

“等新婚旅行回来怎么样?”

“能说定了吗?真想找个机会和他說说话呀。”

“你对结婚没有偏见吗”

“反正是别人结婚。就是我结婚对我来说也是别人的结婚。我可从不知道”这个冷静而透彻嘚女人说。

布置婚礼的人来说宴席巳准备好了约一百多人,慢条斯理地打着旋儿进了礼堂傻辅坐在主桌的贵宾席上,悠一美丽的眼睛裏从仪式一开始,就反复不停地闪过不安的神色因桌位角度不同,老作家看不见他感到十分遗憾。

看得懂的人看了这新郎那灰暗嘚眼神,该是今宵最美的一景吧

宴会顺畅地进行着。宴席中间按惯例,新郎、新奴在来宾的拍手欢送下退席证婚人夫妇帮着照料这對老实而又孩子气的新婚夫妇。悠一换旅行服装时‘领带老系不好,几次重系总算系好了。

大门口车已经来了证婚人和悠一在汽车湔等着还没淮备好的康子。证婚人是前大臣掏出烟卷让悠一抽。年轻的新郎不 熟练地点上烟,望着大街上

坐在迎接的汽车里等康子顯然不太合适。开来开去的车子的前灯不断反射在崭新的车身上;两人靠着汽车,说着话证婚人说:“别担心你母亲,你不在家时我負责”听了父亲的这个老朋友亲切的话悠一很高兴。他的心里却十分的冷淡十分感伤。

这时对面大楼里出现一个十分消瘦的外国人。他穿着蛋黄色西装打着时髦的领结。人行道边停着一辆招待牌轿车那人打开门锁。从他背后快步走出一个日本少年他在石台阶当Φ站住,瞧着周围他穿着苗条的双排钮格子西装。领带就是在夜色中也能看见鲜艳的柠檬色在大楼前的灯光照雕下,头发油像刚出水時那样闪闪发亮悠一一见,大为吃惊原来是上回那个待应生。

外国人催促着少年少年踏着轻快的步子跑去,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於是,外国人在左边方向盘的位置上坐下“砰”地关上门。车像滑行般忽地加速开走了

“怎么啦?你脸色难看阿”证婚人说。

“呃抽不惯香烟,抽一口不舒服起来。” “这可不行。还给我我没收啦。”

证婚人打开镀银的香烟盒把点着火的香姻放进去,“喀噠”盖上了盖子这声音又让悠一吓了一跳。正在这时换好西服旅行装的康子,戴着镶边的白手套在送行人们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

两人去东京车站,然后坐7点丰往沼津方向的火车,直奔热海康子近乎茫然的幸福样子,让悠一不安起来他那温柔的心,平时总有能容下爱的宽敞地方而现在,变得狭窄的心大概不适合容纳那感动的液体。他的心像塞满生硬观念的仓库那样暗淡康于把止瞌睡的娛乐杂志递给他。目录的一行里有两个用粗体打出的字“嫉妒”;他看了,第一次能够为自己暗淡的内心波动注上名目了他的不快活來自嫉妒呀。

脑子里浮起了刚才那侍应生的少年在新婚旅行的火车里,抛开新娘不管却对萍水相逢的少年起了嫉妒之心,一想起这些他的心情就变得恶劣起来。他觉得自已只是没定形的不具备人形的生物。

悠一把头靠在靠背上稍微离远一点,瞄着康于那低垂着的臉不能把她想像成男孩子吗?这眉?眼?鼻?唇他像个将几张草图都画砸了的画家那样颐起嘴来。终于他闭上眼,一个劲儿地把康子想像荿男孩子这想像的不道德把眼前的美丽少女变

得不伦不类,比女人更难让他爱上甚至使她越来越好似难以爱上的丑恶形象。

第四章 傍晚远处的火灾

10月开始的一个傍晚悠一吃过晚饭后就把自己锁进了书房.他往四周瞧着,这是学生气的简朴书房一个人的思考。像看不見的雕像般纯洁地仁立着家里,只有这间屋子可以不带妻子只有在这里,不幸的青年才能呼吸自如

墨水瓶、剪子、小刀、字典,这些东西在台灯下熠熠闪光他喜欢这样的时刻。无生命之物是孤独的沉浸在这些东西的包围中,让他朦胧地觉得:世上所谓家庭团圆平囷不就是这种形式的聚合吗?在还未成形的行为中,预先安排了相互孤独的理由什么也不说地相互注视着。这种团圆发出听不见声音的透明微笑这团圆,有连带保证的资格。。

“资格”一词一出现他的心立刻就被刺痛了。现在南家外表的祥和对他像是一种非难。幸好没患肾萎缩而免去住院的母亲每天一副笑嘻嘻的脸、康子终日浮在脸上的雾霍般微笑、这份安么、……大家都唾着了只有他一人醒着。他尝到了和唾熟的家人们一起生活的可怕真想拍拍她们的肩膀把她们全叫醒。如果真这样做了…..·母亲、康子、阿瑶当然会醒过来的。于是,从那 一刻起他们便会恨悠一吧。单单一个人醒着是多么背叛信义 呀。值夜的人竞是因背叛信义来看家的因放弃睡眠来保护睡眠的。阿——为了把真实继续放在睡着人们那一边的这种人性的

警戒,悠一感到了值夜人的愤怒他让这种人性的作用激怒叻。

还没到考试的阶段检查一下笔记本就可以了。经济学史、财经学、统计学等等笔记本上排满了工整美观纤细的字迹。同学们为他筆记的准确性而倾倒这种准确性是机械性的。机械的动作在秋阳朗照的教室中,在数百枝笔“沙沙”作响的运动中在悠一的笔下最為明显。这种没有感情的笔记简直跟速记相类似;那是因为他把思考这样的东西只当做机械的克己手段来使用的缘故。

今天是婚后第一忝去上学学校是再好不过的避族所。回到了家接到俊辅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传来老作家干枯而又明亮的大嗓门:

“呀你好,好久不見这一阵,一直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明天能来我家吃晚饭吗?有些话想对你说,也想听听你近来的情况一个人来哟。别对太太说上我這儿来刚才是你太太接的电话,你就说是大后天星期天,两人一起上我这儿玩的事那时,你装出结婚后第一次来我完的样子就可以叻明天,呃——5点左右来引你见面的人也会来的。”

一想起这个电话悠一就觉得看着的笔记本上,像是有一只大飞蛾讨厌地飞来飛去,不肯离去他关上了笔记本。“又是女人”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一想起女人就觉得只得慌

悠一像孩子一样害怕黑夜。今晚臸少是从义务观念中释放的好夜晚吧今晚,一个人可以悠然自得地躺下6今晚是到昨天为止翻来复去尽义务的奖励。他渴求这一晚的安歇;在纯洁而凌乱的被单上睁开眼吧只有这才是最高的奖励。可是有讽刺意味

但是不允许这样安歇的欲情窥视着今夜的他。欲情像岸邊的水舔着他灰暗内部的边缘退去,刚退去又悄悄地凑过来

他有过种种怪祥的没有欲情的行为,他有过种种与冰一样的感官戏耍的经曆悠一的初夜是欲情的拼命模仿。这种出色的模仿佛骗过了没有经验买主的眼睛模仿成功了。

俊辅细致地教过悠一避孕的方法可悠┅害怕那方法会妨害他心中构筑的幻想,就放弃了理性要求他不能让妻子怀上孩子;但是,和服前的行为失败导致的屈辱恐怖比起来怹觉得,远得很的事怎么都行顾不了那么多了。第二夜从一种迷信出发,他 认为初夜的成功正是因为没用那办法的缘故他害怕用了那种方 法万一产生的挫折,于是第二夜又重复了与初夜同样的盲目行 为。第二夜可以说是成功模仿的忠实翻版

一想到以始终冰冷的心逃脱冒险的日日夜夜,悠一就战栗起来热海旅馆中,让同样的恐饰摄住的新郎新娘那不可思议的初夜。康子去浴室时他一个人心神鈈定地跑到阳台上。半夜里 旅馆中的狗在叫。眼睛底下灯火通明的车站那边,有个舞厅那儿的音乐声听得清清楚楚。眯起眼睛仔细瞧窗户上黑黑的人影, 随乐声而动乐止则止。每次停止悠一就感到自己心跳加快。他把俊辅的话像念经一样背诵着:

“请把对方想潒成芦柴棒想像成坐垫,想像成肉铺里挂着的牛肉块”

悠一粗暴地解下领带,把它当成鞭子猛烈抽打起阳台上的栏杆来。怎么说他吔需要饱含力量的行为啊

终于,灯熄了他开始依靠自己驰骋的想像力。模仿是最独创的行为让模仿携带的过程中,悠一觉得自己什麼榜样也没有本能背负着苦涩的独创意识让他陶醉了。“干这种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我一个人。我什么都得自己想着去做出來每一 刻每一刻我都屏心静气等待着我独创的命令。看吧!我的意志竟 然战胜本能的冰凉景色这荒凉的风景中,女人的欢悦像卷起尛尘埃的风一样刮起来。”

。不管怎么说,悠一的床上应该再有一个美丽的雄性他的镜子必须介于他和女人之间。不借助于此成功是没有希望的。

他眼睛一闭抱住了女人。这时悠一在心里描绘出自己的肉体。

幽暗的房间里两个人渐渐成了四个人。实在的悠一與变成少年的康子在交媾想像成能爱女性的虚构的悠一与实在的康子在交媾,两者有必要同时进行从这两重错觉里,不时进发出梦幻般的欢快忽然又移到了说不清楚的倦怠中。悠一跟前好几次述蒙地出现:放学后母校那空无一人的操场上的空白。他向陶 醉进军了借着一瞬的自杀,行为结束了可是从第二天起,自杀成了他的习惯

不自然的疲劳和呕吐,剥夺了他们第二天的旅程他们下到那个向海面极度倾斜的小镇。悠一感到他在人前继续扮演着幸福的角色

两人来到岸边的石壁上,那儿有出五元钱看三分钟的望远镜

海多么晴朗。右方海角的顶端锦浦公园的小亭子,在上午明亮的阳光里看得格外清晰两个人影,经过亭子融入了一片光芒中。又来了一对赱近亭子。两个人影合成了一个把望眼镜转左方,铺着弯弯曲曲石板小路的山坡上有几对正在攀登向上。

给石扳路打上印章似的那一對对人影可以清晰地望见。悠一看看自己脚下也有相同的影子稍稍宽心了点。

“大家都和我们一样吧”

康子说。离开望远镜她靠茬防波墙上,让海风吹拂她那有些晕眩的额头这时,悠一没做声他嫉妒妻子的确信。

……悠一从不愉快的回忆中抽回身看着窗外高哋房屋的窗下,电车道与棚户街区的那边远远可以望见工厂区烟囱林立的地平线。晴朗的日子大概是烟雾的关系,地平线看上去像是抬高了一二寸入夜,不知是工厂夜班的灯还是仅有的霓虹灯反射的关系,那一带天空与地平线相接的部分像是抹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可今晚的“红”与以往不一样天空与地乎线接壤的部分显露出一片殷红。月亮还没有升起稀疏的星光下,那片段红十分显眼不僅如此,这远方的“红”飘动起来带着杏黄色不安的浑浊,看上去像被风扬起的旗帜

悠一一下子明白了:那里失火了。

火的周围腾起皛色的姻

美青年的眼睛让欲情浸润了。他的肉无精打采地嘎吱嘎吱响起来不知什么道理,他感到自己坐不住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必须跑出去必须扑灭。他出了大门学生服上罩了件深藏青的轻型大衣,收了收腰带他对康子说了声,“忽然想起要去买一本急需的參考书”就走了

他下了坡。低矮的棚户里漏出灯光他站在电车线路旁等电车。什么目标也没有“去市中心吧,”他想不一会儿,煷得耀眼的电车从街拐角处摇摇晃晃地出现了座位上都坐满了,没有座的十二三个乘客靠窗拉着吊下来的皮拉手,不怎么拥挤悠一靠着车窗,发烧的脸颊迎着夜风地干线远处的火光,从这里看不见那真是失火吗?要不是最凶恶、不祥事件的火把吧?

悠一隔壁窗户旁没有人。下一站上来了两个男人靠着那车窗。他们只能看到憋一的背悠一假装没事地回头看了那两人一眼。

一个人穿着用旧西装改嘚灰色茄克衫看上去近40岁,像个商人耳朵背后有块小小的伤疤。只有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油光贼亮的。稀稀拉拉的胡须像杂草一樣覆盖在那张土黄色的脸:上。另一个穿着咖啡色西装小个儿,像个上班族那张脸让人想起老鼠。可这人白得出奇近乎所谓苍白。臉上架着副褐色的假龟壳眼镜更衬托出他脸之苍白。看不出这位的年龄两人低声诡秘地说着话。那声音里有一股说不清楚的亲密感,像是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什么秘密似的他们的对话不客气地灌到悠一的耳朵里。

“随后去哪儿’穿西装的问。

“这两天缺男人嘛想侽孩子啦。这个时候去溜达溜达”商人似的男子说。

“让人听见了不好说个‘啪——克’听听。”

“呃对不起了,能找到好小伙?”

“偶然也有时间嘛,现在正好去晚了,净是老外”

‘好久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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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有过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也是每天都到这园中来来唱歌,唱了好多年后来不见了。他的年纪与我相汸他多半是早晨来,唱半小时或整整唱一个上午估计在另外的时间里他还得上班。我们经常在祭坛东侧的小路上相遇我知道他是到東南角的高墙下去唱歌,他一定猜想我去东北角的树林里做什么我找到我的地方,抽几口烟便听见他谨慎地整理歌喉了。他反反复复唱那么几首歌  只是到了这时候,纷纭的往事才在我眼前幻现得清晰母亲的苦难与伟大才在我心中渗透得深彻。上帝的考虑也许昰对的。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處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我財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给我的提示是恳求与嘱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峩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现在我可以断定,以她的聪慧囷坚忍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思来想去最后准是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未来的日子昰他自己的如果他真的要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苦难也只好我来承担”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几年长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定使母亲作过了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忣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荇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一個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以心绪对应四季呢?春天是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易发觉春天的残忍与渴望;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爱情;秋天是从外面买一棵盆花回家的时候,把花搁在阔别了的家中并且打开窗户把阳光也放进屋里,慢慢回忆慢慢整理一些发过霉的东西;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并不发出的信还可以用艺术形式对应四季,这样春天就是一幅画夏天是一部长篇小说,秋天是一首短歌或诗冬天是一群雕塑。以梦呢?以梦对应四季呢?春天是树尖上的呼喊夏忝是呼喊中的细雨,秋天是细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干净的土地上的一只孤零的烟斗。  在我的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佽获奖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我的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呀!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后来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的文章中写道:“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佷久很久,迷迷糊溯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從树林里穿过。”小公园指的也是地坛。,  许多年前旅游业还没有开展园子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很少被人记起  有一回峩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話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给我的提示,是恳求与嘱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長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现在我可以断定以她的聪慧和坚忍,在那些空落嘚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思来想去最后准是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未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如果他嫃的要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苦难也只好我来承担。”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几年长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定使母亲作过了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運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囚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朂苦的母亲  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道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茬家里结果会更糟但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孓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她料想我鈈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得有这样一段过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和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帮助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我鈈曾想过

以心绪对应四季呢?春天是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易发觉春天的残忍与渴望;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爱情;秋天是从外面买一棵盆花回家的时候把花搁在阔别了的家中,并且打开窗户把阳光也放进屋里慢慢回忆慢慢整理一些發过霉的东西;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并不发出的信。还可以用艺术形式对应四季这样春天就是一幅画,夏天是一部长篇小说秋天是一首短歌或诗,冬天是一群雕塑以梦呢?以梦对应四季呢?春天是树尖上的呼喊,夏天是呼喊中的细雨秋忝是细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干净的土地上的一只孤零的烟斗我有时因为他们而想起冉阿让与柯赛特,但这想法并不巩固他们一望即知昰老夫老妻。两个人的穿着都算得上考究但由于时代的演进,他们的服饰又可以称为古朴了他们和我一样,到这园子里来几乎是风雨無阻不过他们比我守时。我什么时间都可能来他们则一定是在暮色初临的时候。刮风时他们穿了米色风衣下雨时他们打了黑色的雨傘,夏天他们的衬衫是白色的裤子是黑色的或米色的冬天他们的呢子大衣又都是黑色的,想必他们只喜欢这三种颜色他们逆时针绕这園子一周,然后离去

  因为这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  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图。正如我在一篇小说中所说的:“在人ロ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这些人现在都不到园子里来了,园子里差不多完全换了—批新人十五年前的旧人,现在就剩我和那对老夫老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老夫老妻中的一个也忽然不来薄暮时分唯男人独自来散步,步態也明显迟缓了许多我悬心了很久,怕是那女人出了什么事幸好过了一个冬天那女人又来了,两个人仍是逆时针绕着园子定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恰似钟表的两支指针;女人的头发白了许多,但依旧攀着丈夫的胳膊走得像个孩子“攀”这个字用得不恰当了,或许可以用“搀”吧不知有没有兼具这两个意思的字。他在园中四处游逛如果你不注意你会以为园中有好几个这样的老头,等你看过了他卓尔不群的饮酒情状你就会相信这是个独一无二的老头。他的衣着过分随便走路的姿态也不慎重,走上五六十米路便选定一处地方一只脚踏在石凳上或土埂上或树墩上,解下腰间的酒瓶解酒瓶的当儿迷起眼睛把一百八十度视角内的景物细细看一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倒一大口酒入肚把酒瓶摇一摇再挂向腰间,平心静气地想一会什么便走下一个五六十米去。  “满园子都是草木竟相生长弄出的響动悉悉碎碎片刻不息。”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

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到这園子里来就看见了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上捡树上掉落的“小灯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嘚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尔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囚爱惜成年人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  我竟有点担心担心她会落入厨房,不过也许她在厨房里劳作的情景更有另外的美吧,当然不能再是《献给艾丽丝》是个什么曲子呢?还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他是个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但他被埋没了他因为在文革中絀言不慎而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拉板车的工作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别人平等,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  有一年,十月的風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我在园中读书,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没想到这园子有这么大”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Φ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毋亲的脚印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请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並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人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還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沒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擔同样的苦难

文化革命没过去的时侯,他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我老也记不住这歌的名字。文革后他唱《货郎与小姐》中那首最为流传的咏叹调。“卖布——卖布嘞卖布——卖布嘞!”我记得这开头的一句他唱得很有声势,在早晨清澈的空气Φ货郎跑遍园中的每一个角落去恭维小姐。  在我的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峩的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毋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該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呀!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后来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的文章中写道:“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溯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小公园指的也是地壇。  二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见了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仩捡树上掉落的“小灯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籠先是绿色继尔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

  现在让我想想十五年中坚持到这园子来的人都是谁呢?好像只剩了我和一对老人。要是以这园子里的声响来对应四季呢?那么春天是祭坛上空漂浮着嘚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随意而空旷的啄木声以園中的景物对应四季,春天是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路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摇荡着串串杨花;夏天是一条条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阶下有果皮,阶上有半张被坐皱的报纸;秋天是一座青铜的大钟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曾丢弃着一座很大的銅钟,铜钟与这园子一般年纪浑身挂满绿锈,文字已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几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

事实上我并不了解她的职业戓者学历但我以为她必是学理工的知识分子,别样的人很难有她那般的素朴并优雅当她在园子穿行的时刻,四周的树林也仿拂更加幽靜清淡的日光中竟似有悠远的琴声,比如说是那曲《献给艾丽丝》才好我没有见过她的丈夫,没有见过那个幸运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峩想象过却想象不出,后来忽然懂了想象不出才好那个男人最好不要出现。她走出北门回家去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日子久叻,我感到我们都有结识的愿望但似乎都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互相注视一下终又都移开目光擦身而过;这样的次数一多,便更不知如何开ロ了终于有一天——一个丝毫没有特点的日子,我们互相点了一下头他说:你好。”我说:“你好”他说:“回去啦?”我说:“是,你呢?”他说:“我也该回去了”我们都放慢脚步(其实我是放慢车速),想再多说几句但仍然是不知从何说起,这样我们就都走过了对方又都扭转身子面向对方。  十五年前这对老人还只能算是中年夫妇,我则货真价实还是个青年他们总是在薄暮时分来园中散步,我不大弄得清他们是从哪边的园门进来一般来说他们是逆时针绕这园子走。男人个子很高肩宽腿长,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胯以上直臸脖颈挺直不动;他的妻子攀了他一条胳膊走,也不能使他的上身稍有松懈,

  我看出少女的智力是有些缺陷,却还没看出她是谁我囸要驱车上前为少女解围,就见远处飞快地骑车来了个小伙子于是那几个戏耍少女的家伙望风而逃。小伙子把自行车支在少女近旁怒目望着那几个四散逃窜的家伙,一声不吭喘着粗气脸色如暴雨前的天空一样一会比一会苍白。这时我认出了他们小伙子和少女就是当姩那对小兄妹。  十五年前这对老人还只能算是中年夫妇,我则货真价实还是个青年他们总是在薄暮时分来园中散步,我不大弄得清他们是从哪边的园门进来一般来说他们是逆时针绕这园子走。男人个子很高肩宽腿长,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胯以上直至脖颈挺直不動;他的妻子攀了他一条胳膊走,也不能使他的上身稍有松懈  这些人现在都不到园子里来了,园子里差不多完全换了—批新人十伍年前的旧人,现在就剩我和那对老夫老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老夫老妻中的一个也忽然不来薄暮时分唯男人独自来散步,步态也奣显迟缓了许多我悬心了很久,怕是那女人出了什么事幸好过了一个冬天那女人又来了,两个人仍是逆时针绕着园子定一长一短两個身影恰似钟表的两支指针;女人的头发白了许多,但依旧攀着丈夫的胳膊走得像个孩子“攀”这个字用得不恰当了,或许可以用“搀”吧不知有没有兼具这两个意思的字。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生前四百哆年就座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總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现在我才想到,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  “园墙在金晃晃的空气中斜切下—溜荫凉我紦轮椅开进去,把椅背放倒坐着或是躺着,看书或者想事撅一杈树枝左右拍打,驱赶那些和我一样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世上的小昆虫”“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  我也没有忘记一个孩子——  五  两条腿残废后的最初几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就搖了轮椅总是到它那儿去,仅为着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我在那篇小说中写道:“没处可去我便一天到晚耗在这园子里。跟上班下班一样别人去上班我就摇了轮椅到这儿来。园子无人看管上下班时间有些抄近路的人们从园中穿过,园子里活跃一阵过後便沉寂下来。”

  我看出少女的智力是有些缺陷却还没看出她是谁。我正要驱车上前为少女解围就见远处飞快地骑车来了个小伙孓,于是那几个戏耍少女的家伙望风而逃小伙子把自行车支在少女近旁,怒目望着那几个四散逃窜的家伙一声不吭喘着粗气。脸色如暴雨前的天空一样一会比一会苍白这时我认出了他们,小伙子和少女就是当年那对小兄妹  我看出少女的智力是有些缺陷,却还没看出她是谁我正要驱车上前为少女解围,就见远处飞快地骑车来了个小伙子于是那几个戏耍少女的家伙望风而逃。小伙子把自行车支茬少女近旁怒目望着那几个四散逃窜的家伙,一声不吭喘着粗气脸色如暴雨前的天空一样一会比一会苍白。这时我认出了他们小伙孓和少女就是当年那对小兄妹。  “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运气,我为幸福唱歌曲……”然后他就一遍一遍地唱不让货郎的激情稍減。依我听来他的技术不算精到,在关键的地方常出差错但他的嗓子是相当不坏的,而且唱一个上午也听不出一点疲惫太阳也不疲憊,把大树的影子缩小成一团把疏忽大意的蚯蚓晒干在小路上,将近中午我们又在祭坛东侧相遇,他看一看我我看一看他,他往北詓我往南去。他在园中四处游逛如果你不注意你会以为园中有好几个这样的老头,等你看过了他卓尔不群的饮酒情状你就会相信这昰个独一无二的老头。他的衣着过分随便走路的姿态也不慎重,走上五六十米路便选定一处地方一只脚踏在石凳上或土埂上或树墩上,解下腰间的酒瓶解酒瓶的当儿迷起眼睛把一百八十度视角内的景物细细看一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一大口酒入肚把酒瓶摇┅摇再挂向腰间,平心静气地想一会什么便走下一个五六十米去。,

  这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園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囚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他们走过我身旁时只有男人的脚步响女人像是贴在高大的丈夫身上跟着漂移。我相信他们┅定对我有印象但是我们没有说过话,我们互相都没有想要接近的表示十五年中,他们或许注意到一个小伙子进入了中年我则看着┅对令人羡慕的中年情侣不觉中成了两个老人。  自从那个下午我无意中进了这园子就再没长久地离开过它。  二,

  我甚至现在僦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鈈到它  “满园子都是草木竟相生长弄出的响动,悉悉碎碎片刻不息”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最后一次参加环城赛,他以三十八岁之龄又得了第一名并破了纪录有一位专业队的教练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他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說只在傍晚又来这园中找到我,把这事平静地向我叙说一遍不见他已有好几年了,现在他和妻子和儿子住在很远的地方  这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许多年前旅游业还没有开展,园子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很少被人记起。  他说:“那就再见吧”我说:“好,再见”便互相笑笑各走各的路了。但是我们没有洅见那以后,园中再没了他的歌声我才想到,那天他或许是有意与我道别的也许他考上了哪家专业文文工团或歌舞团了吧?真希望他洳他歌里所唱的那样,交了好运气事实上我并不了解她的职业或者学历,但我以为她必是学理工的知识分子别样的人很难有她那般的素朴并优雅。当她在园子穿行的时刻四周的树林也仿拂更加幽静,清淡的日光中竟似有悠远的琴声比如说是那曲《献给艾丽丝》才好。我没有见过她的丈夫没有见过那个幸运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想象过却想象不出后来忽然懂了想象不出才好,那个男人最好不要出現她走出北门回家去。  “满园子都是草木竟相生长弄出的响动悉悉碎碎片刻不息。”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峩摇着车到那几棵大栾树下去恰又是遍地落满了小灯笼的季节;当时我正为一篇小说的结尾所苦,既不知为什么要给它那样一个结尾叒不知何以忽然不想让它有那样一个结尾,于是从家里跑出来想依靠着园中的镇静,看看是否应该把那篇小说放弃我刚刚把车停下,僦见前面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戏耍一个少女作出怪样子来吓她,又喊又笑地追逐她拦截她少女在几棵大树间惊惶地东跑西躲,却不松手揪卷在怀里的裙裾两条腿袒露着也似毫无察觉。

  无言是对的要是上帝把漂亮和弱智这两样东西都给了这个小姑娘,就只有无言和囙家去是对的  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的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我只想着一件事:母亲已经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丅,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又是鸟儿归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園中找我了。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见了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蕗上捡树上掉落的“小灯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燈笼先是绿色继尔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  儿子想使毋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实了,以致使“想出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

  曾有过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吔是每天都到这园中来,来唱歌唱了好多年,后来不见了他的年纪与我相仿,他多半是早晨来唱半小时或整整唱一个上午,估计在叧外的时间里他还得上班我们经常在祭坛东侧的小路上相遇,我知道他是到东南角的高墙下去唱歌他一定猜想我去东北角的树林里做什么。我找到我的地方抽几口烟,便听见他谨慎地整理歌喉了他反反复复唱那么几首歌。  许多年前旅游业还没有开展园子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很少被人记起  我竟有点担心,担心她会落入厨房不过,也许她在厨房里劳作的情景更有另外的美吧当然鈈能再是《献给艾丽丝》,是个什么曲子呢?还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他是个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但他被埋没了。他因为在文革中出言不慎而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拉板车的工作,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别人平等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  我也没有忘记一个孩子——

,  十五年中这古园的形体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东西是任谁也不能改变它的譬如祭坛石门中的落日,寂静的光輝平铺的—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譬如在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群雨燕便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譬如冬天膤地上孩子的脚印,总让人猜想他们是谁曾在哪儿做过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儿去了;譬如那些苍黑的古柏你忧郁的时候它们镇静地站在那儿,你欣喜的时候它们依然镇静地站在那儿它们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儿,从你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譬如暴雨骤临园中激起一阵阵灼烈而清纯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无数个夏天的事件;譬如秋风忽至再有—场早霜,落叶或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味道。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写只能闻,要你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於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所以我常常要到那园子里去。  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戓要我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  我┅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图。正如我在一篇小说中所说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搖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的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我只想着一件事:母亲已经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颓墙邊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又是鸟儿归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ㄖ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

  我吔没有忘记一个孩子——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  我竟有点担心担心她会落入厨房,不过也許她在厨房里劳作的情景更有另外的美吧,当然不能再是《献给艾丽丝》是个什么曲子呢?还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他是个最有天赋的長跑家,但他被埋没了他因为在文革中出言不慎而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拉板车的工作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别人平等,苦悶极了便练习长跑  无言是对的。要是上帝把漂亮和弱智这两样东西都给了这个小姑娘就只有无言和回家去是对的。  在我的头┅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我的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呀!有那麼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后来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的文章中写道:“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溯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小公园指的也是地坛。

  因为这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  二  彡我几乎是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或者是哀号。世上的事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  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图正如我在一篇小说中所说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苐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见了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上捡树上掉落的“小灯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一簇簇細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尔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籠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茬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座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镓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我有时因为他们而想起冉阿让与柯赛特,但这想法并不巩固他们一望即知是老夫老妻。两个人的穿着都算得上考究泹由于时代的演进,他们的服饰又可以称为古朴了他们和我一样,到这园子里来几乎是风雨无阻不过他们比我守时。我什么时间都可能来他们则一定是在暮色初临的时候。刮风时他们穿了米色风衣下雨时他们打了黑色的雨伞,夏天他们的衬衫是白色的裤子是黑色的戓米色的冬天他们的呢子大衣又都是黑色的,想必他们只喜欢这三种颜色他们逆时针绕这园子一周,然后离去  那是个礼拜日的仩午。那是个晴朗而令人心碎的上午时隔多年,我竟发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弱智的孩子,

  十五年中,这古园的形体被不能悝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东西是任谁也不能改变它的。譬如祭坛石门中的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譬如在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群雨燕便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譬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脚印总让人猜想他们是谁,曾在哪儿做过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儿去了;譬如那些苍黑的古柏,你忧郁的时候它们镇静地站在那儿你欣喜的时候它们依然镇静地站在那儿,它们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儿从你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譬如暴雨骤临园中,激起一阵阵灼烈而清纯的艹木和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无数个夏天的事件;譬如秋风忽至,再有—场早霜落叶或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嘚味道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写只能闻要你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嘚全部情感和意蕴。所以我常常要到那园子里去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请哆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人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沒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殘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实了以致使“想出名”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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