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竹竿倒尿壶人什么意思

非常十年(51)
第五十一章?
我在F市呆了些日子,就又返回永福县。到了永福县城之后,下了长途汽车,我就去光明机器厂找郑大平,郑大平还在上班,我在车间里找到了他。?
郑大平看见我,即放下手中的活儿,与我一道走出了车间,他问我说:“李晟哥,你是从红
星公社来,还是从省城来的呀?”?
“我是省城来的,刚刚下了汽车,就到这儿找你来了。”我告诉他道。?
“那你就住在我这儿吧,走,你先到我的宿舍休息一下,过会儿,我就下班了。”他说着,就同我一道往他的宿舍走去。?
到了他的宿舍之后,我把行李搁下了,他对我说:“你先在宿舍里休息一会儿,我也快要下班了,中午,你就在我这里吃饭。”?
我看看腕上的手表,此时已是11时许,便点点头表示同意说:“好吧,我就在你这里歇会儿,你去上班吧。”?
郑大平为我倒了一杯茶水之后道:“你喝茶,那我上班去了。”?
接着,郑大平就下楼上班去了,我则在他的宿舍里歇息着。?
不久,楼梯上响起了咚咚的上楼梯声,郑大平下班回来了,我同他招呼说:“下班了?”?
“是的,下班了。”说着,他随手拿起了搪瓷碗、牙罐、铁羹匙等,又对我说,“走,咱们吃饭去。”?
“好。”我点点头,就跟着他一道下楼吃饭去了。?
在厂食堂里,郑大平买了馒头、二盘菜,倒了一些清汤,我们就吃起午饭来。?
午饭后,我们又回到了宿舍,我同郑大平随便聊起来,忽然间,有几个厂里的人闯进了郑大平的宿舍,他们走到我的跟前,有一个年龄30多岁的男人问我说:“同志,你是倪兆强的同学吧?”?
“是的,我同他都是东南师院附中68届高中生。”我回答。?
“他是哪一年离开你们学校的?”那人又问。?
“可能是69年吧,学校搞大联合,然后,就掀起上山下乡运动,大家都离开了学校,上山下乡去。”我答道。?
“据倪兆强自己说,他是66年就离开了学校,到光明机器厂做工,有没有这回事呀?”另一个也是三十多岁的高高瘦瘦的人也插话问说。?
“这是不可能的事,66年文化大革命才刚刚开始,他怎么可能就离开学校呢?再说我实际上是在67年才跟他认识的,当时我们曾经在一个组织,后来,他参加了九·一五兵团,我们不在一起,68年‘复课闹革命’,大家都得到学校去,只有到了69年,我们才算是正式离开学校。”我如实反映情况道。?
“你说的情况都是事实吗?”最先问话的那男人双目盯住我的脸问说。?
“当然,我骗你们干吗呀?”我又盯望着他,也问,“你们问这些干吗呀?”?
“没干吗,我们厂里想随便了解一下情况。”他含含糊糊地回答,“好了,就这样,谢谢你。”他们伸出手和我握握手,然后,就告辞了。?
在他们下楼之后,我问郑大平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了解倪兆强的情况?”?
“可能是我们厂里有规定,只有66年就在这厂做工的人才能转为正式工人,而68年、69年才来的人是不能转正的,属于上山下乡对象的还要被辞退掉,所以,倪兆强就编造说他在66年就到这个工厂来了。”郑大平告诉我道。?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显得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们谈了一阵子话,后来,郑大平又去上班,而我则躺在床上,睡午觉。?
午觉醒后,我就去县物质局找蔡炳文,在找到他之后,我对他说:“我是蔡炳章老师叫我来找你的,这是蔡炳章老师写给你的信。”说着,我从衣袋里掏出了蔡炳章老师写的介绍信递给他。?
这个蔡炳文年龄五十多岁,他个子比较矮小,一张矿石般颜色的脸膛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显得饱经风霜,一双不很明亮的眼睛流露出的目光里充满了憨厚和纯朴,他身穿一套褪了色的旧军装,不过,看他那矮小的身材又不像是当过兵的。?
这时,蔡炳文戴上了一副老花镜,将信浏览了一遍后,脸露笑容问说:“你是什么时候来永福县的呀?”?
“我来永福县已有一个月了,我是到红星公社插队的,不过,今天我是刚从省城回来的。”
我告诉他道。?
蔡炳文为我倒了一杯茶水,说:“喝茶吧。”?
“好。”我点点头。?
“红星公社是个穷社,没有通班车,交通不太方便,不过,公社领导班子还是不错的,都是我们老区的。”蔡炳文对我说。?
“是啊,我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我才去红星公社插队。”我又点了点头。?
“你今天是住在哪里呀?”突然,他发问道。?
“我是住在一个同学弟弟那儿,他在县光明机器厂当工人。”我告诉他说。?
“噢,那也好。”他停顿了顿,又说,“真对不起,本来应该叫你住到我那儿去,遗憾的是,我家的房子实在太小了,我五口之家只有两间小小的房间,实在睡不下……”?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有地方睡了。”我连忙说。?
“这样吧,今晚上你无论如何都要到我家里吃饭去,我那里睡没地方睡,吃饭总有得吃,你以后到城关来,都要到我家里吃饭,好吗?”他热情相邀道。?
“好的。”我又点头应诺。?
“你以后到城关来,无论如何都要到我家里吃饭,不然,我就对不住蔡炳章,他会怪我没招待好你、照顾好你。”他又叮嘱道。?
我笑了笑,点头答应说:“好的。”?
我在他的办公室里聊了一阵子话,下班了,我就跟着他来到他的家。他的家离物质局只有几百米的路,这是两间破旧狭小的平房,而且,是处于凹地地带,下去要走几级台阶。我跟着他走进了他的家门,那房间确实很小,只有10来平方米,而且,那窗户的玻璃是用报纸糊上了,光线很暗。?
蔡炳文开了灯,对我说:“坐吧。”?
“好。”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在那房间里还挤着蔡炳文的三个孩子,都是小萝卜头一样的小孩,他的老婆看上去就是一个家庭妇女,而且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看来,蔡炳文一个人要赡养五口之家,他的经济是不富裕的,那房间里的家具都是掉了漆的旧家具。?
蔡炳文对他老婆介绍我说:“这们是省城来的李晟,他是炳章的好朋友。”接着,他又对我介绍他老婆说,“这位是我的内人。”?
他老婆对我点点头,笑着招呼说:“噢,坐吧。”?
蔡炳文又对他老婆说:“李晟在我们家吃饭,你去多弄几道菜来。”?
“好的。”他老婆点点头,随后又到隔壁厨房烧菜去了。?
而蔡炳文又为我倒了茶水,说:“喝茶吧。”?
“好。”我接过茶水,呷了一口,等着开饭。?
蔡炳文带有歉意地道:“我家的房子实在太小了,孩子又多,实在没地方睡,不然,也叫你
住到我家来。”?
“没关系,反正我有地方睡。”我说。?
“那你到县城来,都要到我这儿吃饭,好吗?”他又老话重提。?
“可以。”我先应诺了再说。?
这时,蔡炳文的老婆又端出了一盘炒蛋和一盘炒菜,嘴里说:“吃饭了。”?
蔡炳文也道:“来,吃饭了。”?
“好。”我说着,就坐到了饭桌旁,和蔡炳文一家人挤着一张小饭桌吃起饭来。?
饭后,我稍坐片刻即告辞了,蔡炳文把我送到了石阶上头,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蔡炳文说:“天已经黑了,你会不会认得路哟?会不会知道光明机器厂怎样走哟?”?
“会的,我会认得路。”?
“你就顺着这条大路一直往前走,到第二个路口往右拐,再走几步路,就到了光明机器厂。”
“好的,谢谢你,再见了!”我们二人紧紧地握着手。?
“你有到县城来,一定要到我这儿来玩。”他又叮嘱道。?
“好的,再见!”我们二人终于分手了。?
我回到了光明机器厂宿舍楼,郑大平见到我回来了,连忙问说:“你回来了,你饭吃了么?”? “吃过了。”?
“我刚才一直想等你回来吃饭,见你没回来,我只好先吃了。”?
“我下午不是跟你说,你不要等我吃饭,我可能不回来吃饭么?”?
“是啊,我就听你这么说了,所以,才没买你的饭菜。”?
正当我们谈话之际,忽然间,只见倪兆强上楼走进了房间,他对我招呼说:“李晟,你回来啦?”?
“是的。”我不冷不热地回答。?
“听说今天下午我们厂有几个人来找你谈话,有这回事么?”他望着我问说。?
“你的消息真灵通呀。”我略带一点讽刺的口吻道。?
“他们找你说什么呀?”他追问说。?
“他们问我,我同你是不是同学,我说是的,我们是同一届同学。”?
“那他们又问你什么呀?”他又急切地追问。?
“他们问你是哪一年离开学校的。”?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那焦灼不安的目光如锥子似地盯住我的脸。?
“我告诉他们你大概是69年才离开学校的,我们都是69年才正式离开学校的,难道不是吗?”我不理会他,长竹竿进巷道——直来直去。?
“不,你大概是搞错了,我是66年底就离开学校,到光明机器厂做工。”他向我解释说。?
“哼,我搞错了,老实说,我可是在67年1.26事件之后才认识你的,那时候你是731别动队的,我是新革会的,我们同一个队部,一起活动,后来,‘九·一五’、‘红九·二’被平反
后,你就参加了九·一五兵团,咱们算是彻底分道扬镳了,难道不是这回事吗?”我盯住他的脸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不,你记错了,我很早就是逍遥派了,我在66年底就离开学校,进到光明机器厂当工人。”他一口咬定说。?
“反正,我是在67年才认识上你的,新革会也是在67年才成立的,我们还对形势看法的分歧多次进行激烈的争论,难道你都忘了吗?”我也固执己见。?
“你还是跟他们说说,我是在66年底就离开了学校,到光明机器厂做工的。”他缓和了口气,用请求的声调对我说。?
我摇摇头拒绝道:“不,是什么情况就是什么情况呗。”?
倪兆强在我这儿碰了一鼻子灰,他悻悻地走掉了。?
在他走掉之后。我愤愤地对郑大平说:“我才不想为他撒谎咧,他本来应该同我是一样的命运,都要上山下乡去,凭什么他用不正当的手段躲避上山下乡,还进了工厂当工人,却要我为他说谎言,真是做梦讨媳妇——尽想美事。”?
“倪兆强这人刁得很,别理睬他。”郑大平也道。?
“是啊,他消息怎么这样灵通呀?”我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在厂里有天线呗。”郑大平又道。?
“他有天线是他的本事,反正,我不想为他说谎话。”我稍稍提高了声调说。??
第二天早上,我即离开了光明机器厂,从城关步行回红星公社去。?
我回红星小学之后,郭兴交给我一封信说:“这是你的信,我帮你从邮电所取回来。”?
“谢谢你。”我接过信一看,原来是叶思声的来信。?
我拆开信封,取出信读了起来:??
李晟:你好!?
下乡回来,收到张露转来你的永福来信,你终于如愿以偿调到永福县去,祝你早日走好运。前些日子,我被借调到县文艺宣传队,徐雪真也同时借调到宣传队来。?
你能珍惜我们之间友谊,真是难得可贵。是的,在生活的道路上,昔日班友都各奔前程,各显神通,许多都断了音讯往来,而我们能不因时间、环境、条件的迁移和变化,依然保持较好的朋友关系,确是不易,愿我们都能珍惜、发展我们的友谊。
在县宣传队工作,工作流动大,变化多,而且任务大多是临时的,要长期干这一行是吃不消的,何况,目前大部分人员的关系都已转进来,惟有我、徐雪真等出身不良者,仍像临时雇佣工一样,吃大队的口粮,干宣传队的事,领导上的口气是要我们相信组织,等待分配,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把关系转进来。?
你的来信谈了一些黄树希的情况,他回省城去,户口又不能在省城落户,这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况且,我们这些人属于品种不纯,要被淘汰之列,我们想奋斗,努力要摆脱厄运,然而,为生存而斗争的本领,我们是太缺乏了。当然,正是因为我们缺乏为生存而斗争的本领,我们更应该要努力奋斗,努力向前。我没有什么门路,只有努力工作,耐心地等待时机,寻找出路,我想,这对于我是不会没有好处的,你说呢?这些想法正确与否,很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和启发,正因为我们是较好的多年的朋友,你就更应该给我帮助和启发,在波涛汹涌的生活海洋中,只有互相帮助,才能到达胜利的彼岸。?
刘友礼最近怎么样?能告知一、二吗?他那副身体实在使人担心。现在,积善没剩下几个人了,他和张露相隔天南地北,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不过,张露这个人性格是很倔强的,有点像是男孩子的性格,干起活来十分卖力,我有点钦佩她。在你的来信中,问及我与陈甦欢的关系,我们只是同学的关系罢了,将来也还是同学关系,仅此而己,信不信由你。有空多来信。??
回到红星公社之后,我又过起那种单调乏味的日子,我到坂头大队碾米站干活,在震耳欲聋的碾米机的马达声中,我把农民的谷子倒进竹筐里,再提起来,倒进碾米机的斗里去,干这活虽然比下农田农活要好些,但也是很辛苦乏味的,干久了我就想偷赖,有时我就不去上工,反正,他们管不着我,我也跟那可怜的几分工分没关系。?
一天中午,刘友礼突然来到了红星公社,我们亲热地握起手来,我说:“友礼,听郭兴告诉我,你到红星公社上洋大队当宣传队,是吗?”?
“是啊,老于调到白云公社当宣传队长,我在岭路没事干,老于就把我调到你们红星公社上洋大队当宣传队,上个星期,我曾经到红星公社找过你,谁知你又跑回省城去了,你这家伙像兔子一样顶会溜的。”刘友礼笑嘻嘻地道。?
“我在这里又没事干,当然老想跑回家啰。”我显得不以为然。?
“你没事干,也到我们上洋大队当宣传队去,帮我们开展工作,怎么样呀?”他问我说。?
“可以呀,不过,你刘友礼做得了主吗?”我抬头望着他问道。?
“等下我就去找公社主任章凤玉和王少良副主任说说,我想他们是会同意的,我回上洋之后,也跟宣传队长汪云初说说看,估计是没问题的。”他又说。?
“要说你就去说吧,我当不当宣传队都无所谓。”我停顿了顿,又道,“你的饭还没吃吧?你去公社食堂买饭,然后拿到下面来吃,我这儿有红烧猪肉,还有蛋汤,咱们一起吃,边吃边谈。”? “行,那我先去买饭了。”他说着,就离开了红星小学,到公社食堂买饭去。?
饭后,我也不去出工,就和刘友礼、郭兴一道闲聊起来。?
后来,郭兴上课去,刘友礼也去找公社章凤玉主任和王少良副主任,而我则午睡去。?
当我午睡醒时,刘友礼已经回来了,我躺在床上问他说:“怎么样,是什么情况?”?
“我跟章凤玉、王少良说了,要借调你到上洋大队当宣传队,他们表示同意。”他告诉我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上洋去?”我随口问他说。?
“我明天就回去了,你要不要就跟我一起去上洋呀?”他问。?
“你先回去吧,我过几天先去上洋玩几天,看看情况再说吧。”我含含糊糊地道。?
后来,放学了,郭兴又回到宿舍,刘友礼高声问郭兴道:“郭兴呀,你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你要玩什么呀?”郭兴望着他,不解地问说。?
“你们学校有没有排球呀?”刘友礼问。?
“有呀,篮球、排球都有。”郭兴回答。?
“那你就去拿一只排球来,咱们打排球玩。”刘友礼道。?
“好,我就去拿排球。”郭兴说着,就去办公室取排球。?
不一会儿,郭兴双手抱着排球,兴冲冲地回来了,说:“走,咱们一起到外面打排球去!”
于是,我仨一块下楼,在操场上打起排球来。?
刘友礼原来是学校排球队队员,而我也是一个体育爱好者,各种球类样样在行,虽说我们是很久没打排球了,但就像会游泳的人很久没游泳也会游泳、会骑自行车的人很久没骑车也会骑车一样,我们一拿起排球来,就打得得心应手,而郭兴是一个球盲,几乎等于不会打排球,他还没打几下,只见“嘭”地一声,刘友礼一个有力的扣球,那球像炮弹一样在他的胸怀里“开花”,他大叫一声:“唉呀,好痛呀!”?
刘友礼讥笑他说:“郭兴,你的水平怎么这样臭,一个扣球也接不住球。”?
“我的水平怎么能跟你们相比呢?你打轻一点吧,千万不要扣球,扣球我可接不住。”郭兴笑嘻嘻地道。?
我们继续打起球来,起初,我们都手下留情,没再把球往郭兴这一边扣,可是,打着打着,刘友礼兴致又来临了,他突然一个跃起扣球,只见那排球像鱼雷一样快的速度飞到了郭兴的头上,又是更大声“嘭”地一声,那球扣到了郭兴的头上,反弹到一米多高的地方去,而郭兴犹如头上挨了一闷棍一般,他惨叫一声:“唉哟!”两眼直冒金星,只觉得天旋地转,差一点儿整个人没倒地。?
郭兴一边用手揉着脑袋,一边嘴里骂道:“妈的,好痛哟!”?
刘友礼有点尴尬的样子,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谁叫你不会接球呢。”?
郭兴继续用手搓着脑袋,一会儿,他又开口说:“我不打了,我不跟你们打了!”说着,他生气地走掉了。?
在郭兴走掉之后,就剩下我和刘友礼对打,我可不怕他的什么扣球,他扣球,我垫球,他接球,我扣球,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一来一往,打得可起劲咧。?
在晚饭后,我们就在宿舍里闲聊起来,刘友礼笑嘻嘻地问郭兴说:“郭兴,那位白云姑娘最近还来看你吗?”?
“哪位白云姑娘哟?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郭兴呀,白云姑娘是谁呀?”我双眼望着郭兴好奇地问。?
郭兴脸上露出笑咪咪的表情,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倒是刘友礼替他做了回答:“白云姑娘是他的心上人呗,这是一位来自江苏盐城的姑娘,她在白云公社插队,故称白云姑娘。白云姑娘对郭兴可是一片痴心,她三天两头就从白云跑到红星来,每次她来红星公社找郭兴,郭兴得把他半个月的工资赔进去,买许多吃的东西款待她,嘻嘻嘻。”?
“李晟,你别听友礼胡说八道,一派胡言。”郭兴赶紧向我说道。?
“郭兴呀,我来红星这么久了,怎么不见白云姑娘来红星公社找你呀?”我随口问道。?
“她已不在白云公社了,她已上调到县农械厂当工人了。”郭兴回答说。?
“怪不得我来红星这么久,都不认得白云姑娘,真是没眼福,嘻嘻嘻。”我笑着道。?
“郭兴呀,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我劝你应该常去县里找她,别让她给跑了,那可是鸡飞又蛋打了。”刘友礼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架势劝告他说。?
“我要上课教书,哪有时间去找她呀。”郭兴道。?
“你不会利用星期天上县城找她?”刘友礼望着他笑嘻嘻地说。?
“这里到县城要走半天的路程,回来又是半天,那我岂不是跑断了腿?”他显得不以为然。
“这就是你不心诚,那你以前所做的一切功夫等于是月亮下晒被子——白搭。”刘友礼笑道。? “我跟她本来就没什么。”郭兴辩白说。?
“你跟她没什么,那你干吗那么巴结她,甚至还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睡,自己却跟别人挤铺去,何苦呢?”刘友礼可是揭老底战斗队的队长。?
郭兴的脸刷地红了起来,他辩解说:“我跟她是朋友,同志之间应该要互相关心、互相照顾。”? “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居心不良。”刘友礼嘲笑他道。?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的嘴巴是长在鼻子下面,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郭兴显然有点生气了,而刘友礼也不买他的账,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后来,睡觉时刘友礼跟我挤在一个床铺。第二天早上,刘友礼要回上洋去,临行前,他又叮嘱我说:“李晟呀,你务必要去上洋走一趟。”?
“好啊,我过几天就去上洋玩几天。”我点头应诺。?
“那我在上洋等你。”我们握手告别。?
过了几天,我真的去上洋了,我不认识上洋的路,一路上,我逢人就问上洋的路怎么走,上洋的路也真是不好走,尽是弯弯曲曲的山路,正是李白诗云:“见说蚕从路,崎岖不易行。”那羊肠小路的两旁不是灌木丛生,就是杂草簇生,景色一点也不美,毫无诗情画意。我为了解闷,口中不禁又唱起了《小路》之歌,唱完了《小路》,又哼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车》、《喀秋莎》、《红梅花儿开》等,我一首接着一首哼唱了下去。?
我约莫走了一个多钟头的山路,上洋终于到了。我找到了刘友礼的住所,在外头高声叫唤着:“友礼,友礼!”?
“来了。”刘友礼听见唤声下楼来了。?
他走出了房间,看见是我,脸露笑容向我招呼说:“我就知道是你来了,快进屋吧。”?
我跟在他的后面进屋上楼了,到了楼上的房间里,还有两个年轻人也在房间里。?
刘友礼向他们介绍我说:“他是我的同学,叫李晟,他在红星公社坂头大队插队。”接着,他又向我介绍他俩道,“他们也是宣传队队员,这位叫高庚生,原来是省艺校的,这位叫朱豪盛,原来是省化工学校的。”?
我们互相握手问好。?
我打量着他们,这位叫高庚生的小伙子个子不高,他一脸络腮胡子,从外表上看就有一种文艺人的气质。而另一个叫朱豪盛的年轻人个子跟高庚生差不多高,他矮矮胖胖的,一张没有什么特色的冬瓜脸。?
刘友礼又对我说:“我们就住在这房间,有时开会也在这房间,这幢房子是地主家的,我们宣传队的伙食也由他们负责开伙,我叫他们今天多煮一个人的饭。”说着,他就下楼去了。
这时,高庚生招呼我说:“你坐吧。”?
“好。”我就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来红星公社插队有多久了?”他又随口问。?
“我才来快两个月,我以前是在尤县插队,最近才调到永福县,你们是什么来时候来永福县的呀?”我答问。?
“我们也都才来几个月。”朱豪盛道。?
“你抽烟吗?”高庚生递给我一支烟。?
我接过了烟,他又扔一支烟给朱豪盛,并为我们和自己点燃了香烟。?
此际,刘友礼又上楼来了,高庚生也递一支烟给他,并为他点燃了香烟。?
刘友礼吸了一口烟,对我说:“李晟呀,你就在上洋多住些日子,留在宣传队里跟我们一起办案,好吗?”?
“也好,恭敬不如从命。”我点头答应了。?
“那我就跟老汪说去,你就跟我一起去大队部见老汪,好吗?”刘友礼又道。?
“好吧,我跟你一起去见见老汪。”我说着,就跟刘友礼一道离开了房间。?
在路上,刘友礼告诉我说:“这个汪云初文革前是官村镇的镇长,官村镇就是红星公社的前身,他刚刚被解放不久,就到上洋大队当宣传队队长,他跟红星公社主任章凤玉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章凤玉以前曾在他的手下办过事。”?
到了大队部,我们见到了汪云初,刘友礼对他道:“老汪呀,这个就是我的同学李晟,他是我们学校八·二九的头头,现在红星公社坂头大队插队。”?
“噢,好啊。”汪云初伸出手,热情地同我握起手来。“刘友礼曾经向我提起你,你坐吧。”
“好。”我坐了下来。?
“你抽烟。”他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支,又递给刘友礼一支,并为我们点燃了香烟,然后,他自己也点燃了一支烟。?
“老汪呀,我们宣传队正缺人手,是不是把李晟留下来,在我们宣传队里帮帮忙?”刘友礼开口道。?
“行,我们非常欢迎,小李呀,你就留在上洋,在宣传队里帮我们的忙,好吗?”汪云初爽快地答应了。?
“好吧,我就留在上洋帮一段时间的忙。”我点头答应了。?
这个汪云初的年纪坐四望五,不过,他看上去是很贪老的,一头斑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乱七八糟,纵横交错,就像昔日单干的农田,他脸上的皮肤黝黑粗糙,如若是老槐树的树皮一般,一双沉鸷的眼睛闪烁着纯钢一样的冷光,使人感到他这个人有点难以捉摸。?
这时,汪云初对刘友礼说:“友礼呀,今天晚上要召开‘一打三反’运动的动员大会,你们下午把会堂布置一下,张贴些标语。”?
“行,这没问题,我们下午就去布置会堂。”刘友礼一口应诺。?
接着,我们随便扯了一阵子话之后,即告辞了。?
中午,我们就在那地主家吃派饭,不过,我们是跟他们分开吃的,对于他们一家子的人员,我不太清楚,只认得一个小姑娘有一头火一样红的红头发,当然她人长得并不美,不然就成了一个准洋妞了。?
下午,我们几个人去布置会堂,在我们这伙人当中,就数刘友礼的毛笔字还不错,因此,所有的标语、字幅都由他来写,我们余下的人就负责张贴。这个会堂好像以前是祠堂,不过,现已是非常破旧的了,墙上的灰土差不多都掉光了,会堂里摆着一张张长条凳。?
这个上洋大队是红星公社最大的大队,人口约有一千五百多人。晚上,全大队开大会,全体社员男女老少一律参加,整个会场挤满了人,我们宣传队的人散坐在会堂里,我坐在一张长条凳上,同紧挨着坐在一张长条凳上的是一个青年妇女,她手里抱着一个一、二岁的小孩子,只见她毫无顾忌地解开了衣襟,胸前露出了一只白白的丰满的奶子,她低下头在给孩子喂奶。?
在不少书里总爱描述女人的玉躯有一种天然的芳香,在何塞·马莫尔《阿玛莉娅》一书中有这样的描述:“这个少女给人以轻盈缥缈之感,周身散发出一股淡雅的幽香,这只有那具有美感的人才能觉察到。”在纳撒尼尔·霍桑《拉帕其尼》一书中也这样描述:“她吸着各种各样的花香,似乎她是古代传说中一个靠馥郁的香气为生的精灵。”在邓友梅的《别了,濑户内海》一书中也写道:“哪来吹来一阵香风,一支淡雅、素静、鲜丽的荷花,被风摇曳着飘进屋来,她穿了件藕荷色带淡红点的和服,系一件浅湖色宽带、雪白的布袜像浮在水面的荷花瓣。”那个著名的中国古代大美人杨玉环,有诗人称她是“泪如红冰滴,汗似香玉流。”倘若她真是汗如香玉,那么,无汗之时的她更是芬芳可人,再加上她常去骊山华清池沐浴,“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可以想象浴后的杨贵妃的玉躯是何等馨香。至于现代的那些摩登仕女身上洒了巴黎香水,那些摩托女郎骑着摩托从你面前驶过,人早已一晃而过,却留下了阵阵香气。?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那个正在喂奶的青年妇人尽管身子紧挨着我,而我闻到的不是阵阵清香,却是臭气熏人,那臭气是来自奶味吗?似乎不是,母亲的奶汁理应是香甜甘美的,有多少的诗歌讴歌赞美母亲的奶汁呀!那么,那比狐臭味还臭的气味是来自何方呢?是来自这位青年女性的躯体么?也许是吧,大约她常年累月难得洗澡,所以,身上的臭味和臭垢一起像沉积石一样沉积了下来,当然,我也不排除奶臭味,也许是三合一吧,那阵阵冲天臭气熏得我人几乎都快要晕倒了,如此说来,和异性贴近未必都是一种享受,如今天这般就是一种活受罪。
那个宣传队队长汪云初站在台上滔滔不绝地做着关于掀起“一打三反”运动新高潮的动员报告,我坐在下面一边耳朵听着,一边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四处扫视,我不熟悉这里的人、事和环境,我把会堂里的人都环顾一遍,发现这里的农村女人都长得不好看,只有离我几步路的墙角倚立着一个青年妇女长得比较俊俏,当然那只是村姑形的健康的美,如果硬要评选上洋之花的话,那么,恐怕她是惟一的一个候选人。?
在事后的谈天中知悉,这个青年女性的丈夫在部队里,是一个连长,这在上洋人的眼中,连长可是一个很大的官,她凭着她的脸蛋得到了这一幸运,我不油然地想起了在尤县西洋渡口和我一路同行的那位青年妇女,大约,这年头解放军军官是最吃香的,所以,农村那些有些姿色的姑娘都纷纷嫁给了军官,“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也是人之常理呗。?
在农村,要搞阶级斗争也很容易,只要把那些五类分子抓起来斗一斗就是了,每次运动都这么搞,这一次也不例外。上洋大队的“死老鼠”有十来个,我们在上洋小学的一间办公室里对他们进行逐个地审查。?
我们在房间中间摆一张空椅子,前面并排摆两张桌子,我们则坐在桌子后面。我们通知来一个就审查一个。这会儿,进来一个中年农民,我们叫他在中间那张椅子上坐下。?
我们几个人分工,审问主要由刘友礼和高庚生审问,而我和朱豪盛负责做记录。?
刘友礼紧绷着一张面孔冷冰冰地审问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吓根。”?
“你的年龄是多少岁?”?
“四十七岁。”?
“陈吓根,你解放前在我们省的大军阀、大土匪卢兴邦的手下当土匪,是不是?”?
“是,是,我解放前在大土匪卢兴邦的手下当过土匪,干过坏事,对党对人民犯过罪,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我该死,我有罪!”?
“陈吓根。”刘友礼用手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大声喝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你的问题,你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我老实交代!”?
高庚生也附和道:“陈吓根,你的态度给我放老实点,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唉呀,我的问题,每次运动我都向政府老老实实地交代过了,从来没有隐瞒过。”陈吓根露出一副哭丧脸说,“我只是在卢兴邦的手下当一名勤务兵,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给卢兴邦倒马桶、倒尿壶,端和倒洗脸水、洗脚水,卢兴邦脾气十分暴躁,动不动就打人骂人,我也不知道挨过多少次他的打和骂,有一次我拿的洗脚水太烫了点,他就把整盆洗脚水往我的头上浇……我当一名勤务员,受尽了打和骂,就跟当奴隶一样。”?
“陈吓根,你不要老是为自己辩护,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你老实给我交代,你杀过人没有?你打劫掠货过没有?你快给老实交代!”刘友礼又对他吆喝着。?
“我连枪都不会使用,怎么会去杀人呢?我也没有去参加打劫掠货,我每天干的活儿就是倒马桶、倒尿壶,端和倒洗脸水、洗脚水,还有洗衣服,服侍卢兴邦,我真的没干什么坏事,真的,我不骗你们。”?
“陈吓根,你是怎么当上土匪的?”我也发问了一句。?
“唉呀,这是因为小时候我家里太穷了,没有饭吃,我混不下去了,就想到外面闯一闯,结果被卢兴邦收留了,当上了一名勤务兵,没想到为此背上了一辈子的黑锅,每次运动,我都向政府交代了我的历史问题,丝毫也没有隐瞒,但是,每次运动我的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我希望这次运动能够解决我的问题,不要再让我背这黑锅了……”?
听罢陈吓根的这番交代,我动了恻隐之心,我深深地同情他那不幸的遭遇,尽管我在外表上也紧绷着一张面孔。在农村,也许不仅仅是农村,像陈吓根这样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同情与怜悯他们,但是,却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也许,这就是命吧。部尔卫说:“天命不过是脆弱的人心中的一个字汇和错误的藉口,强者与贤人不承认有命运。”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所谓的强者和贤人可谓少而又少,而绝大多数人都只不过是弱者,他们无法和自己的命运抗争,也只好认命了。?
又一个下午,我们审了一个“活老鼠”,他不是五类分子,而是上洋小学的会计,因为他有贪污的嫌疑而受审查。?
这个叫赵南川的人50多岁,他身躯瘦弱,背稍有一点驼曲,一头稀疏而斑白的头发,在那瘪着双腮的瘦脸上长着一双小眼睛,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犹如昔日F市的内河呈网状散射。?
“赵南川,你老实交代你的经济问题,你到底贪污了学校多少钱?”刘友礼喝问道。?
“唉呀,我没有贪污学校的公款,真的没有贪污。”?
“没有贪污?”我瞪了他一眼。“我问你,你新盖的那幢房子花去了多少钱?”?
“那盖房子花去了五千多块钱。”?
“我再问你,你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我继续盘问。?
“我一个月的工资是40元。”?
“那你家有几口人?”?
“我家有5口人。”?
“那你家有几个人挣工资呀?”?
“就我一个人挣工资。”?
“这么说,你一个月要用40元钱来养活5口人,是不是呀?”?
“嗯,是的。”?
“那你一个月还会剩下多少钱呀?”?
“没剩下什么钱。”?
“没剩下什么钱,那我问你,你盖房子的五千多块钱是从哪里来的呀?”我的双眼像铁钉一
样盯住他的脸不放。?
赵南川低着头,不吭声。?
我等不耐烦了,又问:“赵南川,我问你,你盖房子的那五千多块钱是从哪里来的呀?”?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小声地说:“是平时积蓄来的。”?
“你是怎么积蓄的?讲给我听听。”?
他又是一阵沉默,我等待了好一会儿,又开口说:“这五千多块钱你是怎么弄来的?是怎么积蓄来的?你讲给我们听听,反正你能够自圆其说就行。”?
赵南川还是低头沉默不语,刘友礼又严厉地喝问道:“赵南川,你的态度给我放老实点,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坦白交代这五千多元钱你是怎么贪污来的?”?
“我没有贪污。”他申辩说。?
“你没贪污,那你就老实交代问题,说清楚这五千多元钱是从哪里来的?”刘友礼又道。?
赵南川又是一阵沉默,但神情却显得慌张害怕,他不时地掏出手绢揩擦脸上的冷汗。?
我又启齿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贪污,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这五千多块钱你究竟是
从何而来的?”?
我们几个人翻来覆去地盘问他说这五千多块钱的来源,可是,他要么沉默,要么支支吾吾,始终也没说出个名堂来。时间一秒秒、一分分地过去,我们的审问未有任何进展,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已是晚上6点多时分,我们饥肠辘辘,再也没有劲儿审问了,只好草草收场,打算等明天继续审问,非要把这五千多块钱的来源弄出个水落石出不可。谁知那个赵南川因为被审查受了很大的惊吓,竟在当天晚上心脏病发作了,他卧床不起,我们无法对他的问题继续审查下去,只好把他的问题搁了起来,直至今日我也弄不明白他那五千多块钱究竟从何而来。?
我们几个人除了搞运动外,余下的时间就打扑克玩,这一天上午,我们几个人又在打扑克玩,刘友礼带有几分神秘色彩的样子对我们说:“昨天晚上那个老汪又来找楼下的地主婆,他三天两头来找她,肯定和她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那个地主婆长得什么模样,我可一点也没印象。”我随口道。?
“你当然没印象啰,一个貌不惊人的黄脸婆,你怎么会有印象呀?”刘友礼瞥了我一眼。?
“那有地主婆,有没有地主呀?他是不是也住在楼下呀?”我又问。?
“那地主前几年病死了,那地主婆是一个寡妇,所以,他才会乘虚而入,正如一句外国谚语所说,‘门关不好,狗就会进来。’”刘友礼道。?
“嘻嘻嘻。”众人都不由地笑了起来。?
后来,我装作无事的样子,特地下楼观察那地主婆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地主婆正好从厨房里出来,我们碰了个照面,我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
她的年龄四十来岁,虽是徐娘半老,但毫无风韵,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黄脸婆,皮色黄黄得像黄瓜,一张干枯的瘦脸上嵌着一双无神的褐色眼睛,脸上尽是细细的皱纹,好像一只放在冰箱里太久而干缩的苹果。她这人是属于看了一眼,就没了印象的人,若在平时,谁也不会对她多看上几眼。?
我很奇怪那个堂堂的宣传队长汪云初竟会看上了丑陋的黄脸婆,如果是看上她的女儿——那个红头发的村姑,那还情有可原,尽管她的女儿长得也不俊俏,但在她的身上毕竟还洋溢着少女的青春的活力。我不油然地想起了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中有这么几句:“……登徒子則不然:其妻蓬头攣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僂,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熟察之,谁为好色者矣。”看来,汪云初真是个现代的登徒子,如果说书中虚构的人物登徒子受蒙了二千多年的不白之冤,那么,汪云初是现代的活生生的登徒子,可没有冤枉他,他那丑八怪的模样也只能配勾搭那丑陋的地主婆,正是“鱼找鱼来虾对虾,乌龟王八结亲家。”当然,对于那个地主婆来说,也许,她的行为是被迫的、违心的,她毕竟是一个专政对象,自己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上说,也许,她的行为还是自愿的,因为她有心想抱住汪云初这条大腿,以期获得自己命运的改善。?
这一天的晚上,那个汪云初又来找地主婆,我们听见楼下有动静,我还特地下楼进行一番侦察,只见那地主婆的房间的门紧闭着,起初,那房间还亮着灯,一小会儿,那灯光就暗掉了,我的耳朵贴着房间的门,听见那房间里有男人小声说话的声音,我再仔细辨别一番声音,确实是汪云初的声音,至于他说什么话,我就听不清。?
我又上楼去,我小声地对刘友礼说:“确实是老汪来找地主婆,他俩躲在地主婆的房间里,
紧关上门,还关了电灯,肯定是在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跟你说过,没错,那个老汪确实跟那地主婆轧姘头,他身为一个宣传队长,居然跟一个地主婆姘上了,也不知道他的阶级立场竟滑到哪里去,像这样一个腐化分子还能够当宣传队长吗?”刘友礼愤慨地道。?
“你打算怎么办?准备到公社去告发他吗?”我问。?
“你说呢?要不要去告他呀?”他征求我的意见说。?
“这里农村的情况是复杂的,不像在我们城市里,而且,这个老汪是个地头蛇,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所以,若去告他,能不能告倒他,还是一个问题咧。”我若有所思地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就任他这样胡作非为吗?”他两眼直视着我说。?
“我看现在还是不要先去告他,要告也要等到我们离开了宣传队之后再去告他。”我道。?
我在上洋大队呆了十余日,协助刘友礼他们对那些四类分子和有问题的人加以审查,那个赵南川我们才审了一场,他就惊吓得冠心病发作,一直卧床不起,他的问题也只好暂时先搁了起来,这五千多块钱究竟是从何而来,就成了一个谜,成了一个不明来源的钱财。?
那个汪云初三天两头就往地主婆的房间里钻,我看不惯这些,也不想再在他的手下干活(没
拿钱,纯义务),就决定离开上洋回公社去。?
我向刘友礼他们告辞,也向汪云初告辞,然后,即离开了上洋回公社去。?
在我回到公社没几天功夫,刘友礼也跑到公社来,我们见面时,我问他说:“怎么样,老兄,你还在上洋当宣传队吗?”?
“是啊,不过,我也不想干了,我想回岭路去,在这个腐化大王的手下当宣传队实在没意思,我们在审查人家,而他自己却知法犯法,人家能够服气吗?”?
“是啊,古语曰,‘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老汪身为宣传队长,却跟地主婆偷奸,实在是太混账了。”?
“咱们到公社告他去,你愿意不愿意跟我一起干呀?”刘友礼两眼直视着我。?
“可以呀,我现在不在宣传队了,我也不怕他,我看我们应该要向公社反映他的情况。”我
点了点头说。?
“我来找你,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事的,我还起草了一个情况报告,你可以先看一看。”他说
着,就从包包里取出了那份报告给我看。?
我接过那份报告,仔细地阅读了两遍,然后道:“我同意就把这报告递到公社去。”?
“你若同意,就跟我一道签上名。”他又说。?
“好吧,我签名。”于是,我掏出钢笔签上我的名字。?
当天下午,我就同刘友礼一道去找公社革委会主任章凤玉,我们来到她的办公室。?
这个章凤玉四十多岁年纪,她中等身量,剪着一副革命化的短发,她这个人长得异常丑陋,黑不溜秋的像一只黑猩猩,她的脸形也像猩猩或者猿人,干瘪的面颊布满小渠似的一条条褶子。她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旧制服,平时常绷着一张臭脸,难得露出什么笑容。?
她看见我们来了,对我们招呼说:“是你们来啦,坐吧。”?
我们坐了下来,章凤玉又问刘友礼道:“友礼,你是从上洋来的吧。”?
“是的。”刘友礼回答。?
“你们那边运动开展得怎么样呀?”她随口问道。?
“运动开展得还不错呗。”刘友礼迟疑了一下,又往下说,“不过,章主任,我们有个情况想向你反映。”?
“什么情况呀?”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们写了一份报告,你可以看一看。”刘友礼说着,就掏出报告递给她。?
章凤玉接过报告,草草浏览一遍,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那双黑黑的眼睛迸射出一团怒火,发怒道:“你们怎么写出这样的报告呢?叫你们好好搞运动,你们偏不搞,竟搞到老汪的头上去,老汪的事情我心中清楚,用不着你们插一手!”?
“老汪身为宣传队长,却和地主婆乱搞男女关系,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不得不向公社领导反映他的问题。”刘友礼争辩道。?
“我们认为老汪的问题应当要加以查处,否则,上洋的运动就无法搞下去。”我也附和说。
“我说过老汪的问题用不着你们管,我是红星公社革委会主任,这里的一切由我说了算!”
章凤玉口气强硬地大声嚷嚷着。?
接下来,就是一片沉默,面对着蛮不讲理的泼妇似的章凤玉,我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呢?呜呼,我说不出话来!?
章凤玉接着又说:“我是很看重你们的,但是,你们也管得太宽了,竟管到我的头上来,太不像话了!”?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向公社领导反映老汪的问题,这是正当的!”我又继续申辩。?
“好了,他的问题我知道了,你们用不着再管了!”她依然是一副盛怒未消的样子。?
“那我们走了。”刘友礼说了一句,然后,随即我们就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我们知道我们捅了个大漏子,冒犯了公社第一把手章凤玉,这还了得,往后我们怎么在她的手下过日子呀?刘友礼当然没事,他可以拍拍屁股跑回岭路去,而我呢?我若呆不下去了,也得跑,只是要跑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
我们把这件事对郭兴诉说了,他听罢我们的诉述,摇摇头叹息道:“唉,你们也太冒失了,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这个老汪就是一个地头蛇,你们怎么斗得过他呢?他是章凤玉的亲信,章凤玉文革前是他手下的妇联主任,他俩的关系一直很好,章凤玉不袒护他才是怪事咧。”? “既然我们捅了一个马蜂窝,捅了也已经捅了,那还有什么办法去补救呀?”我用焦急的目
光注视着他。?
“办法呀,”他想了想,又说,“办法还是有的,我们一起去找章凤玉的丈夫陈光焕说说看,章凤玉很听她老公的话,叫老陈帮我们劝劝她。”?
“对,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刘友礼立即表示赞同。?
过了一天,我仨乘章凤玉不在家的时候,一起去找陈光焕。?
章凤玉的家也在公社革委会大院里,她的丈夫陈光焕是县闽剧团的编剧,他的家庭成份是地主,社会关系复杂,这些日子,县闽剧团被迫解散了,他也只好呆在家里赋闲着,烧饭照看孩子。?
这个陈光焕年纪将近50岁,个子长得高高的,国字形的脸膛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那宽宽的额头上刻着三条深深的皱纹,他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形象,为人和善、平易近人。?
尽管章凤玉仗着自己出身好,在外面威风凛凛,凶得要命,可是,她在家里却很听这个既没地位、家庭出身又不好的老公的话,她对他有些崇拜,像她这样一个丑八怪能够找到陈光焕这样仪表堂堂的男子汉已是阿弥陀佛,她还有什么不满足?何况,她的丈夫文化程度比她高得多,她哪有不听他的话的道理呀?一物降一物,这是大自然的法则。?
这当儿,陈光焕正在门前的小炉旁熬中药,我随口道:“老陈呀,在熬中药呀,是谁生病了?”? “是凤玉得了点风寒,我替她熬中药。”他抬头望了我们一眼,又说,“你们坐吧。”随即,他去里屋张罗来了椅子。?
我们坐了下来,他扫视了我们一眼,问道:“你们今天来找我有事吗?”?
“老陈呀,我们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郭兴开口说。?
“什么事呀?凡是我能够做到的,我一定帮忙。”他爽快地道。?
刘友礼看了他一眼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几个在上洋大队当宣传队,发现宣传队长汪云
初竟跟地主婆乱搞男女关系,我们认为这个问题很严重,就向公社革委会主任章凤玉反映汪云初的问题,谁知她看了我们的报告后,竟大发雷霆,骂我们管得太宽了,我们没想到竟捅了个这么大的漏子,所以,想请你帮我们劝劝她。”?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想了想,又道,“这没问题,我跟她说说,没事的。”?
“我们认为向公社革委会领导反映汪云初的问题是正当的,我们没料到事情的结局竟会是这样,老陈呀,你一定要帮我们劝劝她。”我也在旁恳求道。?
“行,我帮你们说说,这没事的,凤玉这个人就是脾气大了点,你们不要介意。”陈光焕又说。?
“我说过呗,老陈这个人是会帮我们说话的,他是很通情达理的。”郭兴插话道。?
陈光焕笑了笑,又说:“你们放心好了,我会跟她说的,没事的。”?
“有老陈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老陈呀,我们过几天再来听你的回话,好吗?”我道。?
“可以呀。”他又点了点头。?
后来,我们起身告辞了。?
当天下午,我和刘友礼又去找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王少良谈谈,我们认为他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在他的办公室里,我对他说:“王主任,我们有一件事想对谈谈。”?
“什么事?是不是关于汪云初的事情?你们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章凤玉告诉了我这件事。”
王少良望着我们道。?
“我们没有别的动机,只是向公社领导反映汪云初的问题,没想到章主任竟发了那么大的火,王主任,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们说说话。”刘友礼也开口说。?
身穿旧警服的王少良没有立刻回答我们的问题,他在房间里来回大步踱着步,半晌才启齿道:“我知道你们的动机是好的,只是还缺乏社会经验,尤其在农村,社会是很复杂的,有些事情你们管不了,我也管不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盲目冲动是没有好处的。”?
“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王主任,你还是帮我们在章主任的面前说说看。”我也说。?
“这没问题,我会跟她说的,不过,希望你们通过这件事能够从中汲取教训,遇事不要太冲动了。当然,老汪做事不检点,我以后也要跟他说的,不过,他毕竟也是我们老区的人,是我们团结的对象。”王少良道。?
“谢谢你,王主任。”我向他致谢说。?
“不用谢,你们放心好了,我会跟凤玉说的,会没事的,只是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太鲁莽行事,农村跟城市毕竟不一样,许多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王少良扫视了我们一眼道。?
过了一天,我和刘友礼又去找陈光焕听回话,他一见到我们,即说:“我已经跟凤玉说了,没事了,她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你们放心好了。”?
“谢谢你呀,老陈。”我道。?
“凤玉这人脾气不好,火气大了点,不过,她这个人还是不坏的,请你们别介意。”陈光焕
“我们不会介意,是我们太冲动了。”刘友礼有口无心地道。?
“是啊,农村的情况是复杂的,往后你们看不惯的事情还多着咧,有些事情还是不闻不问的好。”陈光焕谨慎地劝告我们说。?
“吃一亏,长一智,我们以后会注意的。”我道。?
尽管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下来,但是,刘友礼还是决定离开上洋回岭路去,他感到自己难以再同汪云初共事下去,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他便回上洋取行李去,而我也想跑回家歇一阵子再说。当刘友礼从上洋取了行李回到公社之后,我就同了一道结伴回城关去。?
到了城关,我们又去县招待所找小罗,刘友礼对小罗招呼说:“小罗,能不能帮我们再开个
房间呀?”?
“行,我给你们开个房间,你们跟我来。”她说着,随手拿起柜台上的一串钥匙,她走在前
头,我们跟在后面,她打开了302房间的门,我们就住了进去。?
饭后,我们午睡了一会儿。起床后,刘友礼对我说:“你跟我一起到老石那儿坐坐。”?
据刘友礼介绍,老石即石茜,是一个下放干部,现在县化工厂担任宣传队队长,她的丈夫是省商业厅副厅长,也是个老区干部。?
我们来到了县化工厂,登上了办公楼,老石的家就在这幢办公楼的二楼。刘友礼敲着一房间的门,随即房门打开了,老石看见是刘友礼和我,就对刘友礼招呼说:“是你呀,友礼,进来吧。”?
我跟着刘友礼进了房间,刘友礼对石茜介绍我道:“这是我的同学李晟,他是我们附中八·二九的头头,现在红星公社插队。”?
石茜微笑着招呼我说:“好,坐吧。”?
接着,刘友礼又对我介绍她说:“她就是老石,是县化工厂的宣传队长。”?
我也对石茜点了点头,石茜又说:“你们坐吧。”?
“好。”我说着,和刘友礼各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而石茜则忙着为我们沏茶。?
这位石茜的年龄接近50岁,她矮小身量,剪着齐颈短发,头发都有些花白了,在她那消瘦清癯的面庞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脸上布着一条条细细的皱纹,她的身子也很单薄,但还不致到皮包骨头的境地。乍看上去,她就是一个干部的模样,显得颇为精明能干,她人也很和蔼、热情、平易近人。?
在那房间里还有一个少女,不用说,她就是石茜的女儿。她的个儿比她母亲要高得多,体态优美,她生着一张鹅蛋形的面孔,虽说不上美貌动人,但那五官也可以称之清秀、端正,一双乌黑的眼睛闪闪发光,那目光是那样的纯洁、真诚、善良,她的肤色比较白,在她的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这时,石茜向我介绍她女儿说;“这是我的女儿郑蓓蕾,她原来在省城念书,中学毕业后,
闲呆在家里没事干,我就把她带到永福县来。”?
郑蓓蕾友好地对我们笑了笑,接着,她主动为我们端来了茶水,我接过茶水,连忙说:“谢
石茜问刘友礼道:“友礼呀,你今天是从哪里来的呀?”?
“我们是从红星公社来的。”刘友礼回答。?
“啊,你调到红星公社插队呀?”石茜随口问说。?
“不,我是到红星公社上洋大队当宣传队,不过,现在我不干了,要准备回岭路公社去。”刘友礼道。?
“你叫李什么呀?”石茜又问我说。?
“我叫李晟,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成功的‘成’的晟。”我回答道。?
“哦。”石茜点了点头,又问,“你来永福多久了呀?”?
“有两个多月了。”我又回答。?
“你在红星公社插队,红星公社好像没通班车,是吧?”她接着问。?
“是啊,红星公社公路还没修好,正在修路,我们现在都要靠步行,要走半天的路,才能到达红星公社。”我答道。?
“啊,要走半天的路呀?这么远呀!”石茜的女儿郑蓓蕾惊讶地插嘴说。?
“这不算什么,我原来在尤县汤川插队,那地方更远咧,若搭不上便车,就要走一天的路。”我告诉她道。?
“哇嘎,这么远呀,那岂不是要走断了腿?”郑蓓蕾的脸上又露出惊奇的表情,对我笑了笑。?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呗,我们多走了几次路,也习惯了,何况,我们的
这点路,比起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又算得了什么,想一想,也就没什么了不起了。”我也冲她笑了笑。?
“你没有上山下乡过,没吃过苦哟!”石茜瞥望了她女儿一眼,发出一番感慨。?
“是你不叫我上山下乡的呗。”郑蓓蕾不满地掉过头瞟了她母亲一眼。?
“你能够不去上山下乡,难道还不好吗?”刘友礼也望了她一眼,笑着道。?
“这孩子,你别看她个子长得这么大,实际上还是像小孩一样不懂事。”她母亲善意地说了她一句。?
“谁说我像小孩一样不懂事呀?”她又辩了一句。?
我们都笑了笑,接着,她母亲石茜又随口问我们道:“你们知道吗?林光祥已经调到永福县来了,他担任县革委会主任。”?
“是吗?这太好了!这样,潘惠平、老胡他们就不敢一手遮天了!”刘友礼喜形于色地道。?
“这还很难说,还要看看再说,永福的事情很难搞,恐怕林光祥来了也没用,他也是有职无权的,一切仍由潘惠平说了算。”石茜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愁云。?
“是啊,永福的情况恐怕不会这么快改观,除非潘惠平调走。”我也怀有同感说。?
“要把潘惠平调走,谁搬得动他呀?除非叶司令发话。”刘友礼发表己见道。?
“可是,叫谁去跟叶司令反映永福的情况呀?”我发问代议。?
“是啊,永福的事情恐怕一时间难以解决,还是看看再说吧。”石茜发表议论道。?
一会儿,石茜又告诉我们说;“你们知道吗,于彬住进了县医院。”?
“啊,老于住院了?他得的是什么病呀?”我连忙发问。?
“听说是高血压病,他住进了县医院内科病房。”石茜又道。?
“那待会儿我们去看看他。”我说。?
“你们两个今天晚上就在我这里吃晚饭,好吗?”石茜相邀道。?
“可以呀,那我们先去县医院看望一下于彬,待会儿,再到你这里吃晚饭。”刘友礼点头答应了。?
后来,我俩离开了石茜处,我在街上买了几斤苹果,接着,就去县医院探视正在住院的于彬。?
我们在内科病房找到了于彬,他一个人住在一小间病房里,他看见我们,脸露笑容对我们招呼说:“啊,是你们来了。”?
我随手把苹果搁到床头柜上,于彬看了一眼说:“唉呀,小李,你还破费买什么苹果呀?”
“这没什么,只是一点心意。”我道。?
“你们随便坐吧。”他又招呼说。?
我们在两张凳子上坐了下来,刘友礼也开口问说:“老于呀,你得的是什么病呀?”?
“高血压。”?
“你得高血压,我得的是风湿性心脏病,咱们也是同病相怜吧。”?
“你得的是风湿性心脏病呀?那也要小心点,冠心病可不是开玩笑的。”于彬告诫他说。?
“老于,你最近病怎么样了?”我问。?
“我现在每天挂瓶,病情基本上得到控制了。”他回答。?
“你还是多住几天医院,等病情都康复了,再出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又说。?
“我知道,反正我出院也没什么事干。”他停顿了顿,又随口问我说,“你最近在红星公社怎么样呀?”?
“不怎么样,反正我也是混日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盼望能够早日上调。”我道。
“还是耐点心,会有机会的。”老于说着,又转过头问刘友礼道,“友礼呀,你还是在红星公社当宣传队呀?”?
“不,我不在红星公社当宣传队了,想回岭路去。”刘友礼道。?
“你在红星公社当宣传队,干得好好的,干吗又不干了呀?”于彬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于呀,不瞒你说,我们在红星公社捅了个漏子,你知道吗?那个汪
云初,就是我们宣传队的队长,他是一个大色狼,他在上洋搞宣传队,竟跟那里的一个地主婆勾搭成奸,真不像话,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向公社章凤玉告了他一状,谁知那个章凤玉竟袒护他,对我们大发淫威,没法子,我也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刘友礼告诉他说。?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在农村,有些事情是不好搞的。”于彬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说,“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关系,我跟章凤玉、王少良关系都很好,我碰到他们的时候,会跟他们说的,没事的……当然,你要回岭路去,也行,岭路也都是我们的人。”
“老于呀,林光祥调到我们县当革委会主任,你见到过他吗?”我发问说。?
“见过是见过,不过,他来了也没用,未必能改变永福县的现状,我现在也很烦恼,对这些事情都很厌倦,所以,我才住进了医院,先养病再说。”于彬说着,又叹了叹息。?
这当儿,一个穿白大褂的30多岁的男子走进了病房,于彬向我们介绍他说:“他叫蔡明,就在这县医院化验室工作,他也是我们老区反修团勤务组成员。”接着,他又向蔡明介绍我们说,“这两个都是省城八·二九干到底的,他叫李晟,他叫刘友礼,他们一个在红星,一个在岭路插队。”?
“你好。”蔡明热情地伸出手和我们一一握手。?
“蔡明是我的肝胆兄弟,我不在城关时,你们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去找他帮忙。”于彬叮嘱
“是啊,我们都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你们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来找我,我就在县医院化验室工作。”蔡明望着我们道。?
“老蔡,你吃一粒苹果吧,我是借花献佛。”于彬从床头柜上取出一粒苹果递给蔡明,接着,又递给蔡明一把水果刀说,“这儿有刀,你自己削吧。”?
“老于,我给你削一粒苹果。”蔡明一边说着,一边就动手削起苹果来。?
“不用啦,我现在不想吃,你自己吃吧。”老于摆摆手。?
蔡明削好了苹果,递给我吃,我婉言谢绝,他又递给刘友礼,刘友礼也谢绝,他只好笑着说:“你们都不吃,不好意思,我只好自己吃了。”?
“老蔡,听你说话口音,大概你也是F市人吧?”我发问说。?
“没错,咱们是同乡,‘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咱们是同乡加战友,亲上加亲,你们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凡是我能够做到的,我一定尽力帮忙,只是我没当官,手中无权,帮了不多大的忙。”蔡明道。?
“他妈的,我们打天下,人家坐天下,这个世道实在太不公平了!”于彬愤愤不平地骂开了。? “我觉得凡事还是要想开一些,从某种角度上说,无官一身轻,反倒逍遥自在。”我开导他
“说得也是,我不是这就住了院,养起了病来吗?”于彬苦笑了笑。?
我理解于彬的心境,他原本是永福县老区反修战斗团的司令,大约是因为他的性格太倔强了,得罪了一些人,因此,尽管他这一派得胜了,他只当上县革委会的一个普通委员,县里的什么官也没当上,只在基层公社搞宣传队,他不满腹牢骚才是怪事咧。而我们的命运比他更惨,我们在文化大革命中冲锋陷阵,为了保叶司令和人民解放军,差点儿连命都没掉,可是到头来,还是沦落在山沟里修理地球,我们心中的苦楚有谁知晓呀?斯特恩说得好:“痛苦与欢乐,像光明与黑暗,互相交替;只有知道怎样使自己适应它们,并能聪敏地逢凶化吉的人,才懂得怎样生活。”?
后来,我们告辞了于彬,又到石茜处吃晚饭。?
“你们从县医院回来啦。”石茜对我们招呼说。?
“是啊,我们跟老于聊了一阵子,然后就回来了。”刘友礼道。?
“饭已经煮好了,咱们吃饭吧。”石茜又对我们招呼说。?
我们围着饭桌坐下,吃起晚饭来。老石又开口道:“今天的菜是我女儿蕾蕾烧的,你们尝尝看,看看她的手艺怎么样?”?
“不错,蓓蕾的手艺真不错。”我一边说着,一边夸奖起她来。?
“我不会烧菜,没事干,胡乱烧着玩。”郑蓓蕾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笑了笑。?
“不错,蓓蕾烧的菜味道的确真不错。”刘友礼也不由地表扬起她来。?
“蕾蕾会煮饭烧菜,我的负担就减轻多了。”石茜亲昵地瞥望了她女儿一眼,又对我们说,“你们都说蕾蕾菜烧得好,那就多吃点吧,在我这里可别客气呀!”?
“不客气,不客气。”我连忙道。?
“你们以后到城关,就到我这儿来吃饭。”石茜热情地说。?
“行。”我和刘友礼不约而同地点头应诺。?
“你们这一次到城关后,还准备到哪里去呀?”石茜随口问道。?
“我想回省城去,而友礼则要把行李弄回到岭路去。”我回答说。?
“小李呀,你家里是干什么的?”石茜又问。?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医生。”我答道。?
“噢,他们都在哪个医院工作呀?”她又问说。?
“我父亲是在中医学院附属医院工作,他最近下放疏散到顺平县去,而我母亲是在街道卫生院工作。”我回答。?
“李晟的家是一个医生世家。”刘友礼凑上嘴道。?
“那你父亲是看哪一科的呀?”石茜继续发问。?
“中西医内科,他原来是学西医的,后来又到中医学院进修了几年,也会看中医。”我有问
“那不错呗,我以后生病了,就去找你父亲看病。”石茜笑着说。?
“行,那没问题。”我也笑笑道。?
饭后不久,我们即告辞了石茜和她的女儿郑蓓蕾,回招待所去。?
在我们走进县革委会大院之后,我们远远地望见军代表老胡走在我们前面,刘友礼和老胡认识,所以,他赶紧说:“老胡在前面,咱们慢点走。”?
于是,我们放慢了脚步,我们不想让老胡发现我们住在招待所里,谁知他走的地方竟跟我们是同一个方向,他也到招待所去,这么晚了,他到招待所干什么呀?当时,我们不曾细想,只是我们看见他进了招待所大楼之后,不想立刻步他的后尘,就又在大院里转了一圈。?
这个老胡,即胡传生,三十五、六岁光景,他身穿一套崭新的军装,一张又圆又大的脸盘上堆满着肥肉,一双眼珠子像滚珠一样的溜溜转,似乎随时随地都在搜寻着什么。他人也是胖墩墩的,挺着一个大肚子,活像是一个“孕男”。?
当时我们并不知晓这个老胡究竟来招待所干什么,原来他是来找小罗的。?
这个小罗是县招待所里长得最俊俏的一位姑娘,就是在整个城关里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而这个胡传生的老婆是山东农村一个目不识丁的妇女,她的年龄比他还大四岁,他跟她根本就没有感情,他很少回家去探望她。胡传生整日在县革委会大院和招待所走进走出的,久而久之就看上了小罗,他千方百计地想把她弄到手。?
这一天,胡传生叫小罗到四楼给他开一个房间,当小罗给他开了房门,并把他引进了房间,
对他说:“胡科长,这是一间单人房,是我们招待所最好的房间,你就睡这房间吧。”?
“好的。”老胡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就把房门关上,并反锁上。?
小罗转过头,发现这情景不妙,有些惊慌地说:“胡科长,你这是干什么呀?”?
胡传生嬉皮笑脸地道:“小罗,你长得真可爱,让我来亲亲你。”说着,他就一把抱住了小罗的身子,在她的脸上胡乱亲嘴起来。?
小罗不停地晃动她的脸,竭力要从他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嘴里连声说:“胡科长,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没关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小罗,你长得真可爱,我太爱你了!”胡传生一边说着,
一边就把小罗推压到了床上去,起初,胡传生还是在她的脸上胡乱亲吻着,接着,他就动手脱她的衣裤。?
“胡科长,我求求你,千万别这样!胡科长,我求求你,千万别这样!”小罗一边试图挣扎着,一边苦苦哀求着。?
可是,胡传生已是欲火中烧,兽性大发,他怎能会来个急刹车呢?只能凭着惯性继续往前冲,他野蛮地继续动手剥她的衣裤,由于小罗的软弱怯懦,畏惧于他的权势,而不敢大声叫喊,使他的目的得逞,小罗的一件件衣裤都被扒光了,最后只剩下一副乳罩,他把乳罩也掀掉,抛到了地上去。这时,他顺手把棉被摊开了,将一丝不挂的小罗包裹在棉被里。接着,他起来脱掉了自己的衣裤,光着肥猪般的身躯也挤进了棉被中去。?
“胡科长,我求求你,饶了我吧,千万别这样!”小罗用哭丧的声音哀求他说。?
“没关系,小罗,你太可爱了,我真爱你!真的,我太爱你了!”厚颜无耻的胡传生一边说着,一边就动手干起了那下流事。?
在干完事后,胡传生还继续同小罗亲热着,不断地亲她的嘴,用肥手抚摸着她的秀发,而小罗的眼眶里却流出了苦涩的晶莹的泪珠……??
第二天一早,我即乘车回省城去,而刘友礼则回岭路去。?
谁知我回家没二天,就有人来我家找我,我打房门一看,原来是林玉华,我脸露惊奇之色说:“唉哟,是玉华,稀客稀客,快请进!”?
林玉华进了屋后,我又随口问说:“玉华呀,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竟知道我回来了?”?
“不是我消息灵通,我是随便来看看,看看能不能碰到你。”林玉华向我解释道。?
“你有什么事吗?”我随口问。?
“你知道吗?金从栋得了急性白血病,住进了医院。”她告诉我道。?
“啊,金老板得了急性白血病呀?怪不得我前一阵子碰到他时,他脸色那样难看。”我感到十分震惊,两眼睁得大大地盯望住她的脸。“金老板住进哪个医院呀?”?
“他住进省反帝医院。”?
“金老板生病的事,黄明芳知道吗?”?
“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我是先来告诉你的。”?
“那我们一起去找她,然后,咱们下午一起去医院探望金老板。”?
于是,我们一起上路了。?
林玉华因为以前曾被挨打受伤过,所以,她被照顾留城未去上山下乡,她被分配到盲人福利院工作。?
在路上,我同林玉华聊了起来。?
“玉华呀,你现在还在盲人福利院工作?”我问她说。?
“是啊,我整天跟那些盲人打交道,真没劲。”她道。?
“玉华呀,听说你最近结了婚,是吗?”我又问。?
“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结婚还没请我吃喜糖咧,真不够意思。”我责备了她一句。?
“你又不在F市,不正好呗,以后一定给你补请喜糖,行吗?”她表示歉意地又对我笑了笑。
“行,这才像话。”我也笑了笑,又问说,“玉华呀,你爱人在哪里工作?”?
“他在闽江日报社印刷厂工作。”她回答。?
“玉华呀,人家都说你是一个好命的人,我看确实是如此,你跟谢凡娟比较起来,你比她的命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你妈妈是那样疼你,你爱人也很疼你,你不用上山下乡,又有工作干,人确实是有命的。”我发表一番感慨。?
“李晟,你在永福县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呀?”她关切地问说。?
“不怎么样,永福县的军代表、革委会第一副主任潘惠平就是F军区肖克辉副司令员的原来秘书,可是,他却跟老区反修团的那些人关系搞得很僵,我们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了。”我告诉她道。?
“啊,是潘惠平在永福县呀,听说,他跟黄朝晖的关系很不错。”她想了想,又说,“我有个二中的好朋友同黄朝晖很熟悉,哪一天我去找她谈谈,让她带我们一起去找黄朝晖谈谈,通过黄朝晖去跟潘惠平说说,你看怎么样呀?”?
“这倒是个不坏的主意。”我显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又点点头说,“好吧,你去跟那个二中女友说说看。”?
不一会儿,黄明芳的家到了,我们在房门外叫唤着:“明芳、明芳!”?
黄明芳听见唤声出来开门,她看见是我俩,有些惊奇地说:“啊,李晟、玉华,你们今天怎么竟走到一起来了?快进来坐。”?
我进屋坐定之后,即开门见山地对她道:“明芳呀,你知道不知道,金老板得了急性白血病,住进了医院呀?”?
“啊,从栋得了急性白血病?”黄明芳那一双晶莹的眸子睁得大大的,脸上露出极端焦灼不
安的表情。“我不知道这事,真的不知道,他的病严重不严重呀?他住进哪个医院呀?”?
“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事的,是玉华跑到我家告诉我的,金从栋住进了省反帝医院,我们约定下午去医院探望他,你下午也跟我们一起去看望他好吗?”我对她说。?
“好的,”她点点头,又愁苦地说,“从栋怎么会得这病呀?不知这病有治还没治呀?”?
“前些日子,我到从栋的家去玩,我就发现他的脸色异常难看,就劝他赶快到医院检查,没想到他真得了急性白血病,唉——”我不由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曾经听金老板说,不久前他去算过命,算命先生对他说,他家里有灾星,要连死三个人,还说他什么都好,就是寿太短了,恐怕活不过30岁。当时他只是戏说这事,他说他根本不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他的身体这么棒,怎么会不到30岁就死掉呢?完全是胡扯蛋。没想到过了不久他哥哥就先死掉了,接着他父亲也去世了,只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该论到他了。”林玉华告诉我们说。
“是啊,我也听从栋说过这事,他说他不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他只相信唯物主义。”黄明芳也证实说。
“是么?真有这回事么?人世间许多事情真是不可思议啊!”我扫视了她们一眼道。
下午,我们几个人一起到省反帝医院探望金从栋。我们来到血液科病房,向护士查问金从栋的病床位,那护士用手一指说:“他在走廊上。”?
我们顺着她的指点,在走廊过道上寻找金从栋,一会儿,我们就在走廊上发现了金从栋的弟妹,接着,就发现金从栋正躺在走廊的病床上睡着,在病床边上还有几个人。?
这时,金从栋的弟弟看见了我们,他对我们打招呼道:“你们来啦,我哥正睡着了。”?
在病床边上的一位年轻女同胞看见我们,就走过来,开口问我们:“你们几个是从栋的同学
“是的。”我回答。?
“你们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们说。”她又道。?
“好的。”我点点头,接着,我们几个人就跟着她,来到走廊角落的一僻静处。?
这位年轻女性中等偏高身量,剪着革命化式的短头发,一张瓜子脸上有一种北地人特有的开朗、大方、热情的气质,她的长相并不算美丽,但却也是清秀端庄,看上去,她完全是一副年轻女干部的模样。?
此际,她打开话匣子说:“我是省煤炭设计院的,跟金从栋是同事,我叫张玉玲。我叫你们
过来,是想把金从栋的真实病情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都是金从栋的好朋友,金从栋这一次得的是急性白血病,确切地说,他得的是急性非淋巴细胞性白血病,根据细胞形态学急非淋可分为:原粒细胞性白血病;早幼粒细胞性白血病;亚急性粒细胞性白血病;粒—单核细胞性白血病。而金从栋偏偏得的是最严重的急性粒—单核细胞性白血病,这粒单白血病治疗后缓解率很低,你们应该要做好充分的最坏的思想准备。”?
“那从栋的病还有治吗?”黄明芳蹙起双眉、面带忧色地问说。?
“我们煤炭设计院的领导对金从栋的病情十分重视,还派人对他每天进行值班护理。医院方面,也极力对他进行抢救。”张玉玲道。?
“听说三尖杉对治疗白血病很有效果,是吗?”我发问说。?
“省反帝医院是治疗白血病最有经验的医院,他们也用三尖杉给金从栋治疗,不过,疗效不明显。”张玉玲瞥望了我一眼道。?
“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治从栋的病呀?”黄明芳用饱含忧伤的眸子望着她问说。?
“目前,医院正在对他进行化疗。”张玉玲认真地望了她一眼,又道,“金从栋对自己的病况还不清楚,你们在他的面前说话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让他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
“好的。”我们几个人同时点点头说。?
接着,我们又回到金从栋的病床处。这时,金从栋已经睡醒了,张玉玲对他说:“从栋呀,
你的同学探望你来了。”?
“谁?谁来了?”金从栋兴奋地嚷起来。?
“是我,李晟,还有玉华、明芳都来看你了。”我道。?
“哦,李晟,谢谢你来看我。”他伸出手和我握手,又说,“不知怎么搞的,我的眼睛变得不好使了,只能看见你们模模糊糊的人影。”?
“从栋,我们大家都来看你了,这两包奶粉,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林玉华说着,就从包包
里取出了我们三人合买的两包奶粉放到了床头柜上。?
“唉呀,你们客气什么呀,能够来看我,我就十分感激了,还要买什么东西呀,真是——”
金从栋道。?
“小意思,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又说。?
“明芳来了吗?我怎么没看见你呀?”金从栋突然嚷起来。?
“我来了,我就在这儿呀!”站在我边上的黄明芳赶忙道。?
“明芳呀,你走近一点来,让我好好看看你。”金从栋恳求说。?
我低声地叮嘱站在我边上的黄明芳说:“明芳,到了这个时候,你应该跟他多亲近一点,他
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他。”?
“嗯。”她点了点头。?
接着,黄明芳就走到他的病榻前,金从栋像盲人一样伸开两手乱摸索着,黄明芳赶紧伸出手拉住他的手道:“金老板,我在这儿。”
“是你吗?明芳。”他激动万分地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是我,明芳。”黄明芳也任凭他握着她的手,她的眼眶里流出了无言的晶莹的泪珠。?
金从栋由于眼底视网膜出血,致使他的眼睛几乎失明,他的头发长长的,蓬乱得像一堆野草,脸色如死人脸一般灰白,他的脸还有些浮肿,总之,他的模样就是一个病入膏肓人的模样。
“明芳呀,今天你能来看我,我真高兴,真的好高兴。”金从栋道。
“你能够高兴就好,我明天再来看你。”黄明芳说。?
大约,大伙儿都知晓黄明芳与金从栋的特殊关系,都不约而同地走开了。我和林玉华走到走廊的另一端,一会儿,那个张玉玲也走过来了,我问她说:“金从栋病得这样严重,怎么还丢在走廊过道上呀?走廊上四面通风,他会感冒的。”?
“是啊,我们已经跟医院多次交涉过,要求将金从栋搬入重病房,医院方面也答应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但因为病床已经满了,一时还解决不了。”张玉玲告诉我道。?
“是啊,金从栋病得这样严重,怎么还躺在走廊过道上呀!”林玉华也发一番感慨。?
在我们谈话之时,金从栋也在和黄明芳谈着话:“明芳呀,你知道吗?那一次你拒绝了我,我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呀!有好几天我彻夜未眠,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的,我的处境太糟糕了,实在没心情想其他事情。”黄明芳微红着脸,喃喃地向他解释道。
“这我理解,不过,你毕竟是我心中初恋的情人,是我始终也不能忘怀的人。”金从栋停顿了顿,又说,“明芳呀,我知道这一次我的病情很严重,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好起来,我真的很舍不得离开你呀!”
“不,你的病会好起来的,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黄明芳赶忙安慰他说,可她的声音却哽咽住了。
“啊,明芳,你哭了?”他从她的声音听出她在抽泣,又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
黄明芳见此情景,赶紧拉住他的手说:“没有,我没有哭。”
可是这时候她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感情的闸门被打开了,她的眼泪像决堤般喷涌出来,丰饶地流过面颊,一滴滴地滴到他的手上、棉被上,她低下头不停地抽泣着。?
金从栋被她这么一哭,弄得有些慌张不知所措,竭力地安慰她说:“明芳,你别哭了,你哭了,我心里好难过,是我对不住你呀!”?
“不,从栋,你不要这么说。”黄明芳一边缀泣着,一边制止他道。?
“是我对不住你呀,真的,是我对不住你呀!”金从栋说着,他的眼眶里也流出了眼泪。?
“你别这么说,快别这么说。”黄明芳又在制止他道。?
“我知道我的病很严重,我快不行了。”金从栋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显然,他的内心是
很痛苦悲哀的。?
“不,你的病会好起来的,你会恢复健康的!”黄明芳发出了来自内心的呼号。?
这当儿,张玉玲又回到了他的病榻前,责备他说:“从栋,你别胡思乱想了,要好好安心养
病,你的病会好起来的。”?
听见张玉玲说话的声音,金从栋又伸开了手道:“是玉玲吗?你在哪里呀?”?
张玉玲伸手握住他的手,又安慰他说:“我在这儿呀,从栋,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安
心养病吧,‘既来之,则安之’。”?
金从栋一只手紧握住张玉玲的秀手,他又伸出另一只手道:“明芳呀,你在哪里呀?”?
黄明芳也连忙伸出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说:“我在这儿呀。”?
金从栋两只手分别紧握住两个女人的手,胸脯像波涛一样起伏着,他动情地道:“明芳、玉玲,你们两个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觉得自己对不住你们俩!真的。”
张玉玲伸出另一只手,在金从栋的头上抚摸了一下,安慰他说:“不,从栋,你快别说了,
你别胡思乱想,还是安心养病吧,赶快好起来。”?
我们几个也被这场面所感动,但我又觉得我们还是先走为宜,于是,我开口说:“从栋呀,我们几个人先走了,你要好好安心养病,别胡思乱想,你的病会好起来的。”?
金从栋听见我说话,他松开了她们两个人的手,伸出手要和我握手,我就和他握了握手,他对我们说:“李晟、玉华、还有明芳,谢谢你们来看我。”?
“从栋,你好好安心养病,过几天我们还会再来看你的。”林玉华也道。?
“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金从栋连声致谢。?
“谢谢你们。”金从栋的弟弟也向我们表示谢意。?
“你们走,我也走。”黄明芳对我说。?
“也好。”我点了点头,接着,我对金从栋道:“从栋,我们几个先走了,过几天我们还会再来看你。”?
“谢谢,你们走好啊!”金从栋又向我们致谢。?
于是,我们几个走出了病房大楼,我又对黄明芳说:“看样子,从栋是不行了,明芳呀,这
些日子,你应该要跟他多亲近,多来探望他,他是很需要你的。”?
“好的。”她点点头,又问我道,“那个张玉玲是什么人呀?”?
“我也不太清楚,”我若有所思地说,“反正到了这个时候,尽我们的可能多给从栋一点爱心,我们所能做到的就是这一些,其他的事就不要去管他了。”?
“嗯。”她又点了点头。?
“我明天就去通知齐绍,还有林郁老师、徐绍英他们。”我对她们道。?
“欸,肖进仕还不知道从栋生病的事,你应该写信去告诉他。”林玉华对我说。?
“好的,我今天晚上就写信告知肖进仕,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当肖进仕知道这事时,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我道。?
在巴金的小说《死去的太阳》中有这么一段话:“邓南遮底小说《生命底火焰》里面的话的
确是不错的。一点钟的爱……一点钟的爱也就可以永存万古了。爱在一点钟的时间里面把我们连结在一起,死便不能够分开我们。……不要怕,死并不能使我们永别,它反而把我们两个人中间的墙推倒了。现在我可以把我底爱交付给你。我是属于你的了。死拿走了不过是我底身体,并不是我底心,我底爱。我不要怕,不要为我伤心。”?
由于意大利作家邓南遮后来成了法西斯分子,他的作品很难看到,不过,我觉得他的“一点钟的爱”的话还是耐人寻味的,就说金从栋吧,在他的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能够得到两个女人的爱——一个是他初恋遭拒的对象,一个是他现在的恋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幸福的。如今,金从栋即将死去,他的“一点钟的爱”就是整个生命的浓缩,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浓缩铀,爱在死亡中升华了,爱在死亡中获得永生。?
当天晚上,我就给肖进仕写了封信,将金从栋的病况告知他,因为肖进仕是金从栋最好的挚友。?
第二天,我又跑去找林郁老师和徐绍英,告知关于金从栋的病情,顺便我还叫徐绍英给我写了一封给林光祥的介绍信。下午,我又去找齐绍和黄树希,告知此事。?
而这几天黄明芳则天天跑到反帝医院去探望金从栋。开始几天,金从栋的神志还相当清楚,
尽管他的眼睛几乎要看不见了,当黄明芳来到他的病榻前,他总是抓住黄明芳的手不放,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动情地对黄明芳说:“明芳呀,我真的很感激你,你是我这一生中所遇见到的一个最善良的女人,我真的很舍不得离开你呀!”?
“我知道,你还是好好安心养病,你的病会好起来的。”黄明芳急忙安慰他道。?
“那你肯原谅我吗?”金从栋把黄明芳的手捏得更紧了,似乎怕从此永远失去了她。?
“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真的,我们永远是好朋友。”黄明芳动情地道。?
“谢谢,只有你能够理解我,明芳,你真好。”他显得顶感动的样子,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
每当黄明芳守候在金从栋的病榻跟前时,为人乖巧、善解人意的张玉玲则有意识地离开他远点,或者就办其他事情去。中午、晚上时分,黄明芳不在时,她就守护在他的床前。?
金从栋也用充满内疚而感激的口吻对她说:“玉玲呀,你真好!”
“你不要这么说,不要想七想八的,还是好好安心养病吧。”张玉玲连忙道。?
“我知道自己的病情很严重,已经不行了,我真的很舍不得离开你呀!”金从栋的眼眶里充
盈着泪珠。?
“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我们永远在一起!”张玉玲激动地抓住金从栋的手,贴放在自己
的脸颊上。?
“我不想隐瞒自己的感情,我喜欢你,也喜欢明芳,当然她只是我心中初恋的情人,我跟她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而且,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的胸脯起伏着感情的波涛。?
“你别说这一些了,我理解你的感情。”她极力地安慰他。?
“玉玲呀,你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一个人,当然呀,明芳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正是因为如此,我心里觉得特别难受,我总觉得自己对不住你们两个人。”金从栋还在自责着。?
“从栋呀,你别想这一些了,还是好好安下心来养病吧。”张玉玲又在开导他说。?
过了几天,我和林玉华又去医院探望金从栋。当我们到医院时,才知道金从栋已从走廊转移到重病房去。?
我们来到重病房,这里的气氛十分凝重,我看见林郁老师和徐绍英也在场,就和他们一一握手,我问他们说:“你们来多久了?”?
“我们也刚来一会儿。”林郁老师回答道。?
我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的金从栋,他的两个鼻孔都插上了氧气管子,手上还在挂瓶输液,他的模样比前几天更可怕了,人已经昏迷过去,完全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
金从栋的家人——他母亲、弟妹都站在病床两侧,张玉玲、黄明芳也在场,张玉玲看见我们来了,就走过来对我们说:“你们来啦,这几天从栋的病情急剧恶化,他的血象化验结果,白细胞数高达10万,红细胞是100万,血红蛋白3克,血小板是3万,这几天他时常昏迷不醒,我们应该要做最坏的思想准备。”?
“今天他已经昏迷多久了?”我发问道。?
“这一次他已经昏迷五、六个小时了,上一次他昏迷醒来时,他说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
但是,他很想活下去,他还没有对社会做什么贡献,就这样走掉,感到很遗憾。”她告诉我们说。? 金从栋的弟弟也过来对我打招呼:“李晟,你来啦,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哥的病。”?
“不用谢,这是应该的。”我想了想,又说,“你们应该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有些后事的工作可以先做准备,譬如放大照片、衣服等等,都可以先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是啊,你赶快把你哥的照片底片找出来,我叫人拿去放大,还有到时候你哥穿什么衣服、
裤子都要先找出来,若没有新的,赶快去制作。”张玉玲也道。?
“好的,我今晚就回家准备。”金从栋的弟弟点头应诺。?
金从栋连续昏迷了几次,每次昏迷的时间愈来愈长,而苏醒的时间则愈来愈短了。终于,有一次他昏迷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他只走过生命历程的24个年头,这是多么短暂的一生呵,他告别了自己的亲人、心爱的女友和朋友,带头无限的遗憾和惆怅,离我们永远而去。
那一天开追悼会,我们在省城的几个同学好友林郁老师、蔡炳章老师、徐绍英、林玉华、黄明芳、齐绍、黄树希和我等人都参加了追悼会,大伙儿都怀着沉痛的心情向金从栋的遗体做了最后的告别。?
鲁克烈斯说:“死是另一种生的起源。你的死是宇宙秩序中的一段,是世界的生命中的一段。众生互相传递着生命,正如赛跑的人一般互相传递生命的火把。”虽然,金从栋的一生是短暂的,但他生命的火把是熊熊燃烧的,照亮了别人,也照亮了自己,他没有虚度自己的青春年华,也无愧于一生。他走了,离我们永远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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