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的员工会不会经常指点同事按自己的意思去工作和时候,甚至给同事推荐药吃?

  最经典的脑筋急转弯问题

1、有两个人,一个面朝南,一个面朝北的站立着,不准回头,不准走动,不准照镜子,问他们能否看到对方的脸?

当然能,他们是面对面站着的

2、林老生大手术后换了一个人工心脏。病好了后,她的女友却马上提出分手,为什么会这样?

3、如果有人向你问路,你最怕听到哪一句话?

4、黑鸡厉害还是白鸡厉害?为什么?

黑鸡,黑鸡会生白蛋,白鸡不会生黑蛋

5、三更半夜回家才发现忘记带钥匙,家里又没有其他人在,这时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6、黑头发有什么好处?

7、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曰,为什么今天就有人想自杀?

8、什么时候四减一会等于五?

四个角的东西切去一个角

9、为什么一瓶标明剧毒的药对人却无害?

10、有一种东西,买的人知道,卖的人也知道,只有用的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11、有人说,女人象一本书,那么胖女人象什么书?

12、被鳄鱼咬和被鲨鱼咬后的感觉有什么不同?

13、时钟什么时候不会走?

14、【先天】是指父母的遗传,那【后天】是什么?

15、离婚的主要起因是什么?

16、9个橙分给13个小朋友,怎么分才公平?

17、放一支铅笔在地上,要使任何人都无法跨过,怎么做?

18、为什么自由女神像老站在纽约港?

19、为了怕身材走样,结婚后不生孩子的美女怎么称呼?

20、黑人为什么喜欢吃白色巧克力?

21、牧师无论如何都不能主持的仪式是什么?

22、什么东西天气越热,它爬的越高?

23、什么动物,你打死了它却流了你的血?

25、什么照片看不出照的是谁?

26、一对健康的夫妇,为什么会生出一个没有眼睛的后代?

公鸡母鸡夫妇生的蛋,蛋没有眼睛

27、王老太太整天喋喋不休,可他有一个月说话最少,是哪一个月?

29、小张被关在一间并没有上锁的房间里,可是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能把门拉开,这是怎么回事?

30、在一次考试中,一对同桌交了一模一样的考卷,但老师认为他们肯定没有做弊,这是为什么?

31、加热会凝固的东西是什么?

32、有一头头朝北的牛,它向右转原地转三圈,然后向后转原地转三圈,接着再往右转,这时候它的尾巴朝哪?

33、为什么大雁秋天要飞到南方去?

34、打什么东西毫不费力?

35、船边挂着软梯,离海面2米,海水每小时上涨半米,几个小时海水能淹没软梯?

水涨船高。水不会淹没软梯

36、南来北往的二个人,一个挑担,一个背包,他们没争也没吵,也没有人让路,却顺利的通过了独木桥,为什么?

南来北往是一个方向,当然可以顺利通过独木桥

37、月亮上去过外星人吗?

地球的宇航员登上过月球

38、盖楼要从第几层开始盖?

39、小明总是马马虎虎,他同时写了十封信,装完信封他检查了一下,发现有一封信装错了,爸爸说他又马虎了,为什么?

如果装错了,要同时错两封,不可能只错一封,检查时小明又马虎了

40、冬冬的爸爸牙齿非常好,可是他经常去口腔医院,为什么?

41、什么地方开口说话要付钱?

42、我不会轻功,用一只脚搭在鸡蛋上,鸡蛋却不会破,这是为什么?

43、小王走路从来脚不沾地,这是为什么?

44、情人卡、生曰卡、大大小小的卡,到底要寄什么卡给女人,最能博得她的欢心呢?

45、小王中午时候去开会,为什么半个人影也没看到?

46、小刘是个很普通的人,为什么竟然能一连十几个小时不眨眼?

47、吃苹果时,吃出一条虫子,感觉很恶心,那么吃出几只虫子感觉最恶心?

48、冰变成水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49、当今社会,个体户大都靠什么吃饭?

50、两个人同时来到了河边,都想过河,但却只有一条小船,而且小船只能载1个人,请问,他们能否都过河?

能,他们两人分别在河的两边

51、有一种细菌,经过1分钟,分裂成2个,再过1分钟,又发生分裂,变成4个。这样,把一个细菌放在瓶子里到充满为止,用了1个小时。如果一开始时,将2个这种细菌放入瓶子里,那么,到充满瓶子需要多长时间?

52、往一个篮子里放鸡蛋,假定篮子里的鸡蛋数目每分钟增加1倍,这样,12分钟后,篮子满了。那么,请问在什么时候是半篮子鸡蛋?

53、什么人生病从来不看医生?

54、你只要叫它的名字就会把它破坏,它是什么?

55、什么东西经常会来,但却从没真正来过?

56、怎样才能用蓝笔写出红字来?

57、汽车在右转弯时,哪一条轮胎不转?

58、有一块天然的黑色的大理石,在九月七号这一天,把它扔到钱塘江里会有什么现象发生?

59、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七窍生烟?

60、狐狸精最擅长迷惑男人,那么什么【精】男女一起迷?

61、为什么两只老虎打架,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

62、有一样东西,你只能用左手拿它,右手却拿不到,这是什么东西?

63、有一只羊,一年吃了草地上一半的草,问它把草全部吃光,需要多少年?

它永远不会把草吃光,因为草会不断生长

64、满满一杯饮料,怎样才能喝到杯底的饮料?

65、什么东西有五个头,但人不觉的它怪呢?

66、什么东西晚上才生出尾巴呢?

67、什么英文字母最多人喜欢听呢?

68、飞机在天上飞,突然没油了,什么东西最先掉下来?

69、什么东西愈生气,它便愈大?

70、杰克应该把游艇开到红海去,却到了黑海,为什么?

71、好马不吃回头草是什么意思?

73、只能一个人去做的事是什么?

74、什么动物天天熬夜?

熊猫,你没见它眼圈都熬黑了

75、美丽的公主结婚以后就不挂蚊帐了,为什么?

76、每对夫妻在生活中都有一个绝对的共同点,那是什么?

那就是同年同月同曰结婚

77、亚当和夏娃结婚后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78、早晨醒来,每个人都会去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79、什么时候子女相逢能并肩?

80、有一种药你不用上药店买就能吃到,是什么药?

81、什么枪把人打跑却不伤人?

82、相同内容的书,为什么小高要同时买两本?

83、一年四季都盛开的花是什么花?

84、什么地方的路最窄?

85、什么时候有人敲门,你绝不会说请进?

86、一只饿猫从一只胖老鼠身旁走过,为什么那只饥饿的老猫竟无动于衷继续走它的路,连看都没看这只老鼠?

87、有半瓶酒,瓶口用软木塞塞住,在不敲碎瓶子,不准拔去木塞,不准在塞子上钻孔的情况下,怎样喝到瓶子里的酒?

88、为什么有家医院从不给人看病?

89、制造曰期与有效曰期是同一天的产品是什么?

90、用椰子和西瓜打头哪一个比较痛?

91、小王一边刷牙,一边悠闲的吹着口哨,他是怎么做到的?

92、有一位老太太上了公车,为什么没人让座?

93、有一个人,他是你父母生的,但他却不是你的兄弟姐妹,他是谁?

94、【水蛇】【蟒蛇】【青竹蛇】哪一个比较长?

95、书店买不到的书是什么书?

96、什么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97、某地发生了大地震,伤亡惨重,收音机里不断传出受灾情况以及寻人启事,一位老大爷一直在注意收听收音机的报道。有人问他:"收音机里播放过你孙子的消息了吗?"他回答说:"没有。"接着他又说:"但我知道我孙子肯定平安无事。"请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孙子就是收音机里的播音员

98、小王是一名优秀士兵,一天他在站岗值勤时,明明看到有敌人悄悄向他摸过来,为什么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99、小明把闹表调到早晨六点钟,他在五点多就醒了,可他不知道闹表塞到哪去了,你能帮忙吗?

等到六点钟,闹表一响不就可以找到了嘛

100、什么门永远关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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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后,她拖地,和失智的外公说说话,和外婆一起做饭。吃完饭,她出门上班。她在一个培训机构做后勤,登记表格、端茶倒水、调试投影仪,月薪4600块。晚上她要给培训机构锁门,回家已是深夜。

32岁的笨笨的一天是这样的:

起床后,她拖地,和失智的外公说说话,和外婆一起做饭。吃完饭,她出门游荡。去电影院,去书店,去茶室。她拍常去的自习室的照片,当作工作照发给父母。回家尚早,她在小区楼下的网球场坐着,坐到家里的灯全部熄灭。

“90年的处女座,刚刚过完30岁生日,重度肥胖,未婚,深陷网贷,重度撒谎精。”在《记录每一个假装上班的日子,直到被戳穿的那天》里,她这样开头。她从2019年12月失业至今,假装上班至今。帖子在天涯上连载,事无巨细地写她每天如何吃喝玩乐,同时如何被家人责难,和男友分手,尝试工作又放弃。帖子一度被推到了天涯首页,回复盖到1445楼。有人鼓励她、安慰她,更多人视她为好吃懒做的废物样本。

帖子透露了笨笨的前传:英国留学归来,去牛津交流过,曾在大专任教,也创过业,得到过一些奖项——就像我身边随便哪个优秀朋友的履历。虽然“躺”几乎是现在每个年轻人的口头禅,但大部分时候它们更像是一种比喻,一种宣泄,有时还是一种撒娇。但笨笨,一个出身小康家庭、接受良好教育、正当青春年华的人,实实在在地选择无所事事,甚至没有远走他乡,而是靠说谎蹲在家里。在笨笨开帖的1年零11个月后,我决定拜访她。

2021年11月底,我来到笨笨的家乡苏州。我们约在一家茶室见面。我想象中她是一个蓬头垢面、自我放弃的形象。她没贴过自己的正脸照,但反复描写自己“太丑太胖”,自况为《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的松子。我走进茶室时,她正和老板娘闲聊,看到我,自然地起身招呼:“找我的吧?”

笨笨皮肤白皙,五官柔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散发一片平静的没有褶皱的光彩。她身穿一身整洁的黑色运动装,一副学究气的金丝眼镜,像刚从讲台前走下来。她熟门熟路地领我坐下,泡茶。老板娘过来添茶叶时,她适时说了一句,“老板娘家的茶叶是这里最好的。”接着问我:“盖碗,还是壶?”

如果一定要找出她哪里和常人不同,那就是体型。我小心翼翼地想绕开体型的话题,她倒主动说出了她的体重:230斤。后来和她待久了,我发现她几乎每天都穿黑色运动装或黑色卫衣。她想了很久上一次穿裙子是什么时候,然后抱歉地和我说,她确实不记得了。她胖到鞋码从37涨到39。

“你们有转化率吗?”她问,“就是广告或者流量的转化,很冒昧,就是随便问问。”从英国留学回来后,她先在大专任教了一年,然后去了一家补习机构做老师。她的最长也是最后一份正式工作,是和大专时教的学生合开了一家新媒体公司,做了两年多。她回忆那时候她一个人做七个公众号,有次得了肺炎做手术,在病床上打着点滴改推送,“最后交出去的时候二三十万粉丝的”。

她像讲脱口秀一样说起自己是如何开始“蹲”茶室的。还在新媒体公司时,有天她把公司的椅子坐塌了,她心里难受,又无处可逃。正好看到一家茶室,她就走了进去,“然后就开始了”。

失业的第一年,她投了两次简历。一个没有回音;一个是外贸企业的英文秘书。她去面试了,但进门的那一刻,面试官用眼神否决了她,“他肯定是需要形象比较好的,能出差的”。

她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兴奋地抓着她的手说,我最近正好要写一篇食物上瘾的论文,你是一个很好的案例。医生把他的研究生们都叫了过来,当场讲解她的体重、她的饮食频率。她很害怕,再没去过。

也许是怕我光喝茶太闷,她一再请我尝尝桌上的大白兔软糖。那是她下午兼职发的,在一个足球嘉年华上,她给初中生掐秒表,捡足球,发奶茶和威化饼干。我们喝到第三壶茶,她接到了兼职介绍人的电话,想让她为他们做一个公众号。她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你想这个兼职结束就结束了,如果人家找我做公众号,我注册,我写稿子,长期以后就一直一直,”她向我解释,斟酌着自己的词汇。“有压力。”我说。她点点头,“对,是这样。”

相比稳定的工作,她更愿意做兼职,尤其是日结。赚钱不是她的首要目的,“没有想过要钱,就没事做”。她向我历数做过的兼职:

给创业时的老客户做电子邀请函,报酬:200—300;

消防队到朋友的剧本杀店拍警示视频,她执镜,报酬:一顿饭;

朋友承办社区的老年活动,她跑腿,教老人手工,报酬:300;

为书法家代笔写春节对联的毛笔字,报酬:200;

帮在英国留学的朋友写作业,接导师的电话,报酬:免费。

拜访笨笨之前,我在电话里问她维系日常开支的收入来源。“我(兼职)赚一点钱。”她说,然后很小声地说了后半句,“还有就是父母给钱。”之后几天,我们辗转在茶室、书店、餐厅、酒吧、健身房、电影院,我不由地在脑海中计算开销,靠她兼职的报酬几乎是杯水车薪。

“我之前跟你撒谎了,因为我不好意思跟你讲。”她像是准备了很久,一口气说完,“跟父母要得比较多。”失业之初,她曾问爸爸要十块钱坐地铁。爸爸一转就转过去几千。尝到了甜头,她逐渐“不要脸”起来,开口要钱的次数越来越多。

茶室只有我们一桌客人,笨笨正要结账,老板娘说,不用付了。她和老板娘来回推让了几次,老板娘只一直说,没关系。

出门后,笨笨像想到了什么。“她今天听到我们的谈话,她会不会很震惊?这个人原来没工作。”她说,这是老板娘第一次不收她钱,“她没有收钱的原因是不是……”她没说下去。她打开微信,编辑了很久感谢老板娘的话。

晚上,我住进了笨笨常去的连锁酒店,离她家两公里,隐蔽在一栋老旧的写字楼底下。当和家人吵了架、感到自己“像受伤一样”时,她就会住酒店。她喜欢这家的原因很简单,在30岁生日那天,她在这里办了会员卡,酒店送了她免费的生日房。

她推荐我住进了194元一晚的精选大床房,挺干净,只不过晚上会被塞小卡片。她住遍了这个酒店的所有房型,没钱时选148元的特惠大床房,没有窗户。另一家酒店有影音套房,她在房间里看完了好几部是枝裕和,和全部的《鬼吹灯》。但通常,她就是在床上躺着,吃外卖、刷抖音。再便宜的酒店就不行了,她目睹过一只肥硕的蟑螂从床底爬出来。

第一天结束,打车回家的路上,我问她,我们第二天的安排是什么?

“我这边也没有什么第二天的安排、时间表,所以我们就只能明天微信联系。”她或许是察觉到了我脸上的迟疑,“这样的日子可能你会不习惯。”

笨笨说,她欢迎我的到来,是想看看会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变化,比如:“人生出现了转折点,我又努力地工作起来了。”

接下来的一周,笨笨带我一一打卡她的“据点”:电影院、健身房、剧本杀店。

苏州湾IMAX超级影城的座位沙发一般松软,笨笨教我怎么摁按钮升起脚垫,将身子整个陷进去。那天放的是《铁道英雄》。“好难看,”电影放完,她还陷在座位里说。不过她没那么在意片子的质量,新上的院线片她几乎都会第一时间去看,有时连买两场。她曾是淘票票购票榜上苏州市吴江区的第一名。

在银吉姆健身房,笨笨的日常动作“一共分为三步:象征性地跑,然后去洗澡,然后开躺”。她花5分钟沉醉地向我描述了躺在健身房的皮凳上是多么的舒适,“洗完澡躺下,和我躺在家里还不一样,躺在家里我外婆还会时不时地骂我一下,我妈还会回来,那个空间真的完全是自己的”。

剧本杀店的名字叫“及时行乐”,笨笨说,这也是她的人生slogan。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沙发椅围成一圈。即便不打本,她和朋友也来吃零食,吹牛逼,或是玩飞花令,“像中国诗词大会一样”。

笨笨羡慕“及时行乐”的一个店员,几天前,他失踪了。警察找到他时,他正在另一个城市的出租屋里悠闲地打游戏。他找了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朋友,靠女朋友养着,用剧本杀群友的话来说就是,“搞完,吃外卖,打游戏,睡觉,醒了接着”。

真是做到了“及时行乐”。群友都在骂他,笨笨想的却是,“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抛下一切,到一个所谓的伊甸园。我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我不在乎和任何人的关系,管你们这些人。”

没办法带我亲临现场的,她就给我展示手机里的照片,看着看着笑了起来。“我还真挺忙的,是不是完全想不到?我自己也没想到。”买菜,刮彩票,逛美术馆,打乒乓球,做瑜伽,看别人练柔道,撸猫,去周边城市旅游,听《黄河大合唱》《上甘岭》的演奏会,还看罗翔和法律教材,研究“迟到的正义是不是正义”。

她在帖子里更详细地记录了她的日常生活,比如:

2020年10月17日:一大早醒来刷抖音就是罗振宇的视频,说有些人活的跟蛆一样,五平方米的地方,一台电脑,吃方便面,生活成本很低,这种人就是社会底层,任何时候的社会都是精英社会,我看着这间宾馆,好像比五平方米大一些,打开评论,全是骂他贩卖焦虑的,看到这我就放心了,又躺下了。

2020年10月23日:爸爸一直在讲我要找工作的事,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我现在的欺骗行为?妈妈一直在相亲群给我发掘可以相亲的对象,外婆一直在催我减肥。

2020年12月20日:冬至夜,本来应该在隔壁城市参加公务员考试的一天,我还是窝囊的早早的从宾馆醒来,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也回不去家,也无法找男朋友,毕竟跟他们撒谎说参加考试去了……前一天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参加一下,但是想想自己只看过五六天书,做了那么几套题,去了也是白去……

茶室对面有个“民清古钟博物馆筹建处”,她盯着这块匾发了两年呆,心想:“民”是“民国”吗,那为什么“民”在前“清”在后?以及,这博物馆为什么建了两年还没有建好?

我到苏州的当天,苏州公布了一例新冠确诊。我有些忧虑回北京后会不会隔离,影响到工作。“还有什么比隔离这个日子更爽呢?就躺着。”笨笨表示不解。她用一种缅怀黄金时代的语气,回忆疫情初始时她是如何在酒店被隔离7天的。每天都有人送饭,她偷偷溜出房间和前台聊天。那时她已经失业两个月,拿着妈妈的一笔钱,假装备考公务员,实则看电影,看话剧,学习怎么喝茶。

隔离出来,她发现大家因为疫情也都失业了。她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欣慰感。但很快,失业的陆续找到了工作,她又焦虑起来。

她正式假装上班的日子是2020年9月3日,考公结果出炉的日子。她看完电影《小妇人》,接到了妈妈的电话。没考上,她说。你到底怎么办啊?妈妈在电话喊。

就是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受不了了”。她和妈妈说,她在培训机构打杂,月薪4600。她不知道怎么编出的这个数字,但很快意识到编得太高了,她拿不出来这么多。为了圆谎,她尝试去应聘了两次。一个培训机构说他们不招人,另一个她刚走进去,甲醛的味道就把她“劝退”了。

刚到苏州的前几天,我总是试图让笨笨找工作。见她剧本杀打得好,我建议她试试做剧本杀主持人,她说她做过两回,认为自己没有调动氛围的能力,退回了发给她的报酬;她能教朋友英语,那也能做补习老师,她说她去代过课,后来不知怎么对方就没再找她;很多兼职也能转为长期,她说她无法处理长期的职场关系;也可以玩以致用,开个茶室或剧本杀店,她说她认真考虑过,但一是回本要五六年,二是找不到地。

我又建议她考公。她说她报名过,有一个岗位是她感兴趣的,在第二工人文化宫给演出排期。她讲了她如何复印资料,如何去自习室备考,如何在海马体拍了一张证件照——她说她眼睛过敏但强行戴了一次隐形。一周后,她得知这个岗位只招30周岁以下,而她刚满30周岁。她被迫放弃。

这是笨笨第一次和我讲述的版本。后来我得知,由于晚上了两年户口,身份证上的她那时才28岁。她是有资格报名的,她说了谎。

“报是报得上,但是你也得有一个借口不去考。”她解释撒谎的理由。

“但是你不是就想去那个工人文化宫吗?”

“670人争一个,没什么好,我感觉我肯定考不上。”

“所以你就拿那个当借口?”

“对,也得给广大网友一点交代嘛。”

我一时哑口无言,找工作怎么就成了广大网友的事?我一再问她为什么不工作,也许是被我问烦了,她总是撂下一句,“你没有想过我可能就是又懒又馋吗?”“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就是‘家里蹲’我也是最没有理由的那一个。”

认识第12天的时候,笨笨终于憋不住了,用一种化友为敌的眼神打量我,“你一直叫我去上班的原因是什么?”

她甚至为我准备了一个答案。“我是在想,”她吞吞吐吐的,好一会儿才说完整,“你是不是需要我的故事有一个happy ending?”

我说我认为活着的意义是要创造价值。“可能正常人就是这样想,”笨笨说,又化敌为友般地点点头,“但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也是在痛苦的,就是我没有办法为这个社会创造价值。”

“你不是没有办法,你是不愿意。”我说。

“那要看价值是哪一种价值,比如你写新闻是为社会创造价值,那我帮我的朋友学英语,甚至是在操场上掐计时器,它是不是一种社会的价值?所以完成的方式不一样,我也就是自我安慰了。”

和笨笨相处一周后,我的两个朋友从上海来苏州过周末。我曾和他们合租,眼见他们早出晚归,即便是周末的朋友聚会的间隙,也要掏出电脑干活。他们的口头禅包括但不限于:迭代、成长、价值。听我讲完笨笨的故事,他们有种新奇的兴奋,向我抛出一箩筐问题:她觉得自己的价值在哪里?她会为自己不再成长而焦虑吗?

我干脆将笨笨和我的朋友拉到一块打了场剧本杀。游戏开始没多久,我的朋友就和主持人争论起了规则。我的朋友认为通过概率计算,规则对她那方是不合理的,主持人坚持规则没问题。争论持续了42分钟(这是后来笨笨告诉我的数字,她说她掐表看的)。

游戏结束,等我的朋友离开,笨笨一步三叹,欲言又止。她说她和她的朋友们玩剧本杀,赢了挺好,输了也无所谓,规则不合理,嘻嘻哈哈就过去了,她有朋友甚至到打完都没搞明白规则。她不理解我的朋友为什么这样。她如此困惑,以至于她拉住我,我们静止在大街上,她也向我抛出一箩筐问题:为什么一定要争出个高低?

之后的几天,我不再问笨笨明天要干嘛、接下来的安排是什么了。我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和笨笨在城市的四处游荡,度过一个又一个无所事事的一天。有一天,笨笨去茶室打麻将,我坐在阳光充足的窗前,听着古筝和流水声,以及麻将“哗啦啦”地在桌子上翻滚。在北京时,我要靠吃褪黑素才能睡着,但那天,我睡了一年来最平静的一个午觉。

第一周结束时,笨笨约我吃“挂逼面”。“挂逼”是三和大神的说法,也就是“废了”的意思。这个工作日的中午,狭小的面馆里塞下了6个人。他们都是“没事打个本”微信群的群友,也就是笨笨说的对剧本杀输赢无所谓的朋友们。

2021年夏天,笨笨团购了一个剧本杀,认识了他们。群里共20人,自称“社会闲散人员”,入群有条标准:能在工作日打本。自从失业和发胖后,笨笨很少再联系过去的朋友,这个群成了她社会关系的核心。

这天他们的主要话题是:下一次活动怎么才能搞出点新意。他们几乎每天都要见面,每天的活动都换着花样,看电影、打剧本、逛商场、喝咖啡、吃烧烤,但总有灵感枯竭的时候。大家正仰天苦想之际,有人提议打羽毛球,立即得到了一致的欢呼。

“没有人奋斗,从来没有内卷这一说。”笨笨说。

我问他们自己会不会储蓄。笨笨像听到了一个新词,瞪大了眼睛,“自己什么?”我重复了一遍。“储蓄这东西,没有。”围绕在他们中间,我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我成了那个异类。他们盘问起我在北京的生活:北京房租很贵吧?是不是地铁都挤不上去?然后同情般此起彼伏地叹气。

在这个同盟里,还有个叫“闲置三人组”的小分队。所谓“闲置”,就是闲到随时都在那里,闲到随时都能约出来。成员既包括笨笨,也包括小何。小何是个穿粉色卫衣、背粉色包包的大眼睛女孩,边吃面边打一款叫“跃动方块”的小程序游戏。她在群里工龄最短,去年大学毕业,工作了20天,kpi一单都没完成,没等老板发话,她主动辞职不干了。

刚开始我们聊群里的人际关系、聊这几天的群活动,她兴致盎然,但当话题转到她之前的工作,她打开了手机上的斗地主。

“混吃等死,安于现状,做个废人就好。”她盯着斗地主的弹窗广告,“我想领低保。”我以为低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斗地主输光了会给你三千欢乐豆,这叫低保。”她依然不看我。

我问小何对未来的规划。她还是在斗地主。“一直问问问,”她突然生气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年少有为,我们就是无志青年。”

在“挂逼面馆”,小安坐在我旁边。她个子不高,风衣下摆过膝,乍看像TVB律政剧里的女性角色。她自称是护士,最近“调到楼下”了(笨笨告诉我,小安的实际工作是在医院门口让人扫健康码,在医院如果你没资历也没门路,你就会被分配干这个)。

小安常来找笨笨学新概念。我疑惑为什么上班了还要学新概念。“人在境况不好的时候都会想学英语,你不知道吗?”笨笨瞟了我一眼。

“我要去精神病院开安眠药。”吃完“挂逼面”,笨笨说。2017年,笨笨诊断出抑郁。我也想开,小何轻声说。小安也无事可做,于是,我们临时组成了一支看病小分队。

笨笨去开药,我和小安坐在心理门诊门口的台阶上。小安说,笨笨平时都叫她“笨逼”,她则叫笨笨“废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欣赏她身上的那股废劲。”小安说着,噗嗤笑了起来。

盟主白姐却是个有工作的人。她在中国电信派工单,吃面时她频频催促大家,说自己下午1点还得回去上班。但眼见1点到了,眼见1点过去了很久,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正用发言人的口吻热烈介绍群里各人的背景:XX结婚了,靠老公挣钱;XXX家里有厂的,再玩几年也没关系的嘛;别看XX天天在外面玩,他在医院里有编制的,一个月要去个两次。

白姐略过了对既没有家底也没有闲差的群友的介绍。我听明白了,即便是在同盟内部,也有一条鄙视链:尽管人人都“躺”,但总有人“躺”的理由更充分。

“为什么要写笨笨?”白姐用一种过年串门的亲戚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高学历低收入,”笨笨抢先我一步回答,又自我纠正了一下,“是高学历无收入。”

“有收入呀,她有‘补贴’的。”白姐语调上扬地在“补贴”那里停顿了一下。话没说完,旁边人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她改口说,“就是做兼职的钱嘛。”

后来笨笨和我说,白姐说的“补贴”,原意是父母给她的钱。“他们怕我面子挂不住呢,其实我都无所谓了。他们背后议论我,我都知道。”有一次吃海底捞,她去调料,回座位前听到白姐说,有的女生嫁不出去,是“自己丑还嫌别人丑”。没指名道姓,但群里大龄未婚的女生只有她。

不过,他们不仅议论她,也议论群里的每个人。而被议论的笨笨也乐于参与议论别人。光是“群里的两个人是不是去开房了”,他们就从面馆讲到精神病院讲到羽毛球场。当我在和小何聊天时,笨笨去找在旁边上班的白姐,两人又更新了八卦的动向。

在我面前,笨笨花钱大手大脚,但和群友们在一块时,她陪他们穿越半个城市,吃一家餐厅半价的团购套餐,或是在全家计算25分钟,优惠券、买一赠一和积分抵扣怎么用最便宜。开始的几天,笨笨常用一种烦恼的语气对我说,今天又有多少个局约她。后来我发现,当群里召集活动时,她总是头几个回应。她也几乎实时地在群里播报我们每天做了什么。没有更多的了,是这些将他们连接在了一起。

我向笨笨表达对这种关系的不解。“大家真没事做,每天只能这样。”她有些虚弱地笑了,“我们只是需要一起待着。”

但有一个人,他们不仅一块待着,笨笨说,他们是真的能理解彼此。这人叫立立,考入苏州大学八年半了,至今没有毕业。她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她正盼望着明天和他的重聚。

第二天,在赴约的路上,笨笨很有劲头地向我讲述她和立立的友谊:她失业的第一年,他俩几乎都是在一块过的。她约他到茶室蹲,他不爱喝茶,就拎杯咖啡过去。有时他俩去任天堂体验店,30块钱体验一小时。有时他坐地铁一个半小时,到她家楼下一起吃那家“挂逼面”。他们还一起去参加上海电影节,“跟上班一样”,早上7点起床,赶去各家影院。那次立立没钱了,还是问她借的。

待着的时候,两人有话就讲,没话的话,她吃东西,立立玩手机。能待着不说话也不会尴尬的,他是唯一一个。

我们抵达了约定的日料店。立立中午才醒,睡眼惺忪地走进来,一头长发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裤子和神态也是松松垮垮的,气质近似于早年的朴树。立立说,他也在假装上班。父母都以为他早已毕业,在做“放电影的工作”。他和笨笨就是在一个电影社团认识的,但他既没有创作的欲望,也没有鉴赏的能力,他只想看电影。“所以我们是朋友啊。”笨笨接过话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有个寒假,他去纺织厂扛了八天布,赚了两千多。他每天住格林豪泰,还要从酒店打车去厂里,钱也没剩下多少。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花掉我的一些时间,花掉我的一些精力”。

我问他有没有做好肄业的准备。“我对自己的人生毫无规划。”立立说。

“好答案,我抄袭一下回答你的问题,我对自己的人生毫无规划。”笨笨说。她指的是我之前问她有没有想过40岁时的人生是怎样的。

“明年上影节还是住里程旁边那家吧。”笨笨说。

“大概参加不了咯。”立立说。

“怎么?”笨笨问,又猛然反应过来地“啊”了一声,“对,你要做你的酒吧。”立立常去一家酒吧喝酒,他的积蓄也渐渐见底,两个月前,他干脆去酒吧做了调酒的学徒。接下来,笨笨的话少了很多。两人都抽起烟来。

我们去立立调酒的酒吧喝酒。立立把头发扎了起来,穿了系领结的背带衬衫,仿佛浪子从良。他还只会调两款基础酒,金汤力和马蒂尼,我们各点了一杯。调酒时,他紧紧盯着酒杯里的冰块,动作缓慢,面色凝重。笨笨的那杯有点冲,她没敢和立立说,硬着头皮喝完了。

我向立立讨教调酒之道,一向话不多的立立兴致高涨,大讲酒的名字、度数、产地、风味。前一晚他试酒,居然把自己喝醉了。

“不知道这个行业干下去会怎么样。”立立突然说了一句。我和笨笨都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行业”指的是调酒。“蛮好的,你还有个行业。”笨笨没说下去。

一周后,我们去一家咖啡馆给立立过生日。过去,在这家咖啡馆门口的小广场上,他们常常晒着太阳闲聊一整天,因而这里得名为“吹牛圣地”。但今天显得有些不一样。刚到下午4点,立立频频掏出手机,说他该去上班了。他站起身来,没多客套,和大家匆匆告别。笨笨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回去的地铁上,笨笨把自己藏在最后一节车厢的角落里,茫然地盯着空气。她像要向我公布一个大秘密,踌躇了很久后说,“其实我和立立之前有半年多没有联系了。”这半年多里,立立发生了两个变化:他恋爱了;他工作了。

我让笨笨独自待了一会儿,回来时看她摘了眼镜,眼睛红红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哭。她慌里慌张地擦干眼泪。“就是想要有一个废物的朋友,但是废物的朋友现在去调酒了。”她恹恹地说,“然后他就不会再回到和我一样的废物的状态了。”

我问,现在有情绪时她找谁倾诉。“有的倾诉,还写什么帖子呢?小安听不懂,其他人只会说,难过那我们吃蛋糕,那我们吃火锅。好久都没有人,没有人听我说的。”

立立很早就提醒过我他和笨笨的区别,他没有笨笨家的经济条件,也绝不会问家里要钱,“我要找一份有稳定收入来源的工作,这点是必然的。”

“我希望你能在苏州一直待下去,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待着了。”在我的苏州之行快到尾声的时候,笨笨看着我说。我知道它当然有结束的一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笨笨主动邀请我去她家,她好奇父母眼中的她是怎样的。她拨通了给爸爸的电话。

“喂,爸爸你在忙吗?你这两天在苏州吗?”很客气,像打给一个工作伙伴。挂了电话,她解释她在国企当部门负责人的爸爸总是出差,“我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差,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他可以暂时离开这个家,不是挺好的吗?”

第二天上午11点,我到了她家小区。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社区,妈妈带孩子在楼下打羽毛球。小区建于2010年,外墙有些暗哑,一户户人家的衣服晾在外面,但看着仍然整洁、体面。笨笨的妈妈已守在门口。她短发,戴眼镜,一身黑色套装,有些苦相,但一直挂着微笑。她两脚并拢,两手交叠,侧过身说:“你好,欢迎。”并让我换上鞋套。

爸爸立于背后,不知是不是近视的缘故,他眯着眼,微微抬起头看人。笨笨介绍我:“我在天涯上写东西,这是从北京来采访我的。”父母没说什么,气氛很快冷了下来。

笨笨领我上了二楼。她指给我看她的卧室门,没有锁,父母随时能进。床上堆满了毛绒玩偶,一个糖果盒正对门口,放满五彩斑斓的软糖。她发现我也爱吃软糖,就每天出门前用一个小夹子挑选出一罐,带来一起吃。

参观完毕,我们在红木沙发两端坐下,妈妈仍双手交叠。笨笨从大专出来,妈妈说,她感到“略有点遗憾”,“这个年龄了,我希望最好是稳定一点。但是她有她的想法,现在90后我们左右不了的。”笨笨后面的人生,妈妈一言以蔽之,“不太了解,也不想了解,了解不了。”她一直挂着不变的职业的微笑。

虽说之前我没见过笨笨妈妈,但妈妈每天都出现在我们的对话中。在笨笨的叙述里,她把伞弄坏了,妈妈骂她。阳台上的衣服没有翻过来晾,妈妈骂她。她去卤菜店顶班——在英国留学时,她做卤豆腐干、卤鸡腿、茶叶蛋,同学和房东都夸她——被妈妈的同事看到了,妈妈骂她,你是我见过最能屈能伸的人。

在我面前的妈妈反反复复就这两句:我们尊重她的想法,只要她开心、快乐。她无法举出更具体的例子,对话很快进行不下去,我转而问起笨笨的英国留学经历。“我们单位她是第一个。”我第一次感到妈妈的笑容颤动了一下。

我转过身,想和另一边的爸爸也聊一聊。爸爸还没说几句话,眼神不停瞟向我背后的妈妈。他站起来,又坐下,又站了起来。“是不是刚才电话响了你?”妈妈说。“是吗?那我回一个。”爸爸说。两人都站起身来。我只好告辞。

出来后,笨笨和我说,刚才的突然终止,是因为“我母亲一直在你的背后龇牙咧嘴地指使我父亲离开”。她猜测她妈妈是怕两人说得不一样,露了馅。

“这是我生命中最近的人了。在他们的理解当中,是在一个外人面前这样的夸奖我,或者说是用体面的方式帮我回答,”在出租车上她落寞地说,“但我不需要,我需要真诚的看法。”

笨笨和我讲过小姨夫的故事。“他妈的。”她这样开头。“他妈的”小姨夫是厦门大学法律系高材生,一直声称自己开了一家饭店。一天亲戚们临时起意去吃饭,小姨进门就说,找你们李老板。服务员说,我们老板姓张。小姨回家,看到小姨夫在睡觉。婚后三年,小姨夫早起做饭,送小姨上班,“顺路去饭店”,实则回家,9点开始炒股(亏钱)。等到傍晚,去饭店买卤菜,接上小姨,称卤菜是自家饭店剩下来的。

小姨起诉离婚,法庭上,妈妈“上蹿下跳”,外婆痛骂小姨夫“猪狗不如”。“但,”笨笨顿了顿说,“那个时候我就能理解人为什么不上班。在饿不死、穿得暖、夏天开得起空调、冬天喝得起热汤的时候,人不爱劳动就不劳动。”那时她还在大专任教,这个故事给她的最大教训是:父母不能容忍她不上班,所以她要像小姨夫一样撒谎。

细究的话,笨笨假装上班的谎言并不高明。她赚的钱花去了哪里?她的同事都是谁?为什么工作日她也能待在家?只要去她声称的工作单位看上一眼就好了。但她工作体面、待人谨慎的父母似乎从没意识到这些。笨笨说,她的谎言最接近被拆穿的一次,是有天爸爸要送她去工作单位,她几次推诿,爸爸也没坚持。连她自己有时也会想,是不是父母早就发现了?他们只是不说。

有天晚上,走去立立酒吧的路上,我们聊起了笨笨的三段恋爱。最久的是第三段,从她在大专教书持续到2021年初。我问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是怎样的人啊?”她在夜色下越走越慢,陷入了回忆,“有一天他从办公室外进来,说我是半年前专接本的学生,我是来拿证书的。他走进来的那一瞬间,阳光反在他身上,就这样。”

男友送了她一块“还蛮贵的”表,她认为这代表了男友对她好。但慢慢地,她工作受挫,失业,体重从130斤涨到200斤。男友起初还想拉回她,让她别吃了,或拉她一起看减肥节目。无果。他开始不回消息,只有给他送喜欢的零食,他才从家里拖拖拉拉地出来。即便开房,两人也不会发生关系。有次吃饭吵了架,她给他发消息,他再没回复过。

“我想到我以前的男朋友有点难过了,”笨笨在路上停了下来,靠着墙,大口喘气,“可能就不是为了这个人,而是为了曾经的自己,那些很美好的往事,现在都没有了。”

妈妈给她介绍了五六个对象,有一个是可以入赘的“男孩”。她后来才知道,“男孩”年近四十,秃顶。但还是谈(是“谈判”而非“谈恋爱”的“谈”)了几个月。“男孩”和媒人说她太胖了,妈妈说,我们给他加钱好了。

就是这位“男孩”给她发了微信,叫的是另一个女孩的名字。即便如此,笨笨仍然问他,愿不愿意坚定地选择我?对方回答,选择比努力更重要。相亲告吹了。

“一年总会有那么两三个。”笨笨用有点炫耀的口吻对我说,她也是有追求者的。她指的是天涯上自称未婚的中年男人,他们加她微信,说要来苏州找她,说要带她旅游。笨笨问我,他们看上了我什么?年轻、好生养,还是盯上了我家的钱?毕竟娶独生女就是“吃绝户”。

笨笨让我想到毛姆小说中的一类人物:芝加哥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城市,但总有人隐隐觉得生活不对劲, 远赴东南亚小岛,过上懒散的、无赖的、不识廉耻的生活,成为芝加哥人民的谈资。一个成功从道德、从竞争、从日复一日的劳作中脱逃的故事。问题是,笨笨和她的朋友们始终生活在芝加哥。芝加哥绝非他们的乐土。

2021年10月8日,失业的第22个月,笨笨尝试自杀。

“国庆,大家都是处于工作之后放松,然后玩。我不一样,我一直都没工作。”笨笨说她发现没地方蹲了,平时常去的茶室人满为患。这时她接到一个信用卡催收的电话。据她说,4年前,她收到邻居家儿子发来的QQ消息,要借近10万块,她没多想就用信用卡转了过去。自然是被盗号。她没敢告诉父母,想妈妈一定会暴跳如雷。每个月还一点,总能还上的,她想。等到失业,她还了一万多,几乎只还了利息。她来回倒信用卡,还问朋友借POS机刷。

10月8日那晚,她喝酒到凌晨三四点,刷到英雄联盟出手游的新闻,心想:游戏失败了可以再开,人生是不是也是这样?她回到家,发了一条微博:“人生能不能重开?我想试一试。”然后吞了那一板剩下的安眠药。

朋友看到微博报了警。第二天睁眼,她人没事,家里倒来了很多警察,非要带她去洗胃。折腾到下午回家,妈妈还在骂她,你知道警车开到小区里有多丢脸吗?她一下爆发了,“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地”说,我就是不要结婚!我就是减不下肥!妈妈追问,还有什么事?她坦白欠了十万块。她还没来得及说假装上班的事,妈妈就蹭地站了起来,要死了要死了,妈妈来来回回地说。

第二天,爸爸把她欠的钱还掉了。爸爸问那个报警的朋友,笨笨怎么了?朋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2022年新年,第一次见笨笨的两个月后,我重返苏州。我们坐在糖水店,点了番薯糖水、皮带绿豆沙和北海道双层牛乳。冬风渐紧,她越来越少出门(对付家人的借口是补习机构生意凋敝)。家人看她“像一尊佛一样”,下令:当天微信运动步数不满一万步,就扣除当天的零花钱。她下单了一个仓鼠跑步机,打算让她的手机替她跑步。我接过她的手机上下晃动,为她摇微信步数。

她难得穿了件亮黄色的卫衣,脸色却比之前更苍白一些,眼神倦怠。“‘笨笨宇宙’坍塌了。”她说。

同盟分崩离析。小何在群里痛骂一个男群友“总是当众抠鼻屎”,被踢出群。“以后这个群里没工作的,还在读书的,矫情的,三观有问题的都不要加了。”白姐宣布。“没工作的”,笨笨注意到了这几个字,不知道有没有包括她。这个群后来就没人讲话了。

过年前几天,立立拉黑了她。每年过年时,立立都会让她从家里带一些礼品,他好应付以为他在上班的父母。笨笨正打算这天带礼品给他,发消息时,发现她“被红色感叹号了”。她不知道原因,也不想去问。

我们一时无言。当你困在密闭的透明罩里,为了避免窒息,能够紧紧抓住的就是人与人之间那点微弱的共振。但当现实吹来一阵风,它就消散了。

在天涯开帖时,笨笨有很多愿望,考过教资,减肥成功,和男朋友结婚,而帖子将更新到她找到工作的那天,“为这个帖子画一个圆满的句号”。句号目前看来遥遥无期。“王小波不是有写过牛的那个,一锤子一锤子闷锤打在身上,我觉得就像那样,慢慢慢慢它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会想了。”她不再更新帖子。

分开前我们喝了顿酒,头顶的电视正直播女足的亚洲杯决赛。我们看着女足一点点扳平,逆转,说起笨笨高中时参加校队轻松射门的往事。也许是被女足夺冠的热烈气氛感染了,她提议说下各自的新年愿望。

“我现在每天都祈祷春暖花开,这样我就可以坐在网球场。”笨笨说。

笨笨带我去过网球场,就在她家小区。这就是过去三年她的很多个夜晚:她坐在网球场的石凳上,听歌,玩手机,抽烟,偶尔啃面包。眼前正对一栋住宅楼,她指给我看:三层的夫妻每天吵架。十层的阳台亮起了灯,这户的大姐要等10点电费半价后才洗衣服。补完课的高中生在自行车车棚里三三两两。有时,一个不愿回家的大哥会坐到另一张石凳上抽烟。

笨笨说,她每晚坐在这里,都会想:人为什么要结婚?如果天天吵架,为什么还要过下去?一年365天在10点后洗衣服,不会厌倦吗?他们过着如此正常的生活,为什么我就是进入不了?

她不是没尝试进入过“正常的生活”。“我那时蛮傻的。”她形容在大专任教时的她。“傻”是“还有教学理想”的意思,她欣赏刻苦的女生,掏出工资给她们买书,报名专升本。另一层意思,是“不会做人”。领导想引入校园贷款,说“要盯准学生背后父母口袋里的钱”,她激烈反对。同事要学生花钱买证,她让学生去考权威的初级职称证,断了同事的财路。

新教师评课时,她讲到一半,同事说时间到了。他们都围着另一个新教师聊天,她不知道做什么。就连很多学生也因此讨厌她——他们就想买个证。当我追问细节时,她像重新回到了那个时候,瘫倒在座位上。“感觉我要被击垮了,虽然我也没有站起来。”她点起烟,被烫到了手。

她珍藏着学生给她写的信,常常翻出来看:

“你在我们心里真的是一位好老师,最后不管你是受到怎样的误会还是各方面的压力,其实我们都是支持你的,老师加油!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春天真的到来的时候,笨笨给我发微信,说由于小区封控,她连网球场都去不了了。“大概是又可以彻底躺着一阵子了。”她说。

2019年初,电影《大象席地而坐》在苏州放映。“一头大象,每天坐在动物园里,它他妈就一直坐那。”电影里的人说。观众交流环节,笨笨站起来说,自己就是那头一直坐着的大象。她哭了,周围的女生也哭了。立立那时也在现场,他走过来,递给她一本胡波的小说《大裂》。那是她和立立的第一次见面,他们友谊的起点。

后来她听说满洲里真的有一头席地而坐的大象。那是2019年夏天,她还不知道她漫长的假装上班生涯即将开始。她独自报了一个内蒙古的旅行团,在满洲里那一站,她申请了一天的自由活动,打车到了猛犸象公园。在一头席地而坐的大象的雕像跟前,她陪它静静地坐了一下午。

*配图由模特拍摄,非受访者本人

编辑——康路凯 顾问——魏玲

摄影———贾睿 运营——欣怡

视觉——梁爽 创意——Vicson 版式——日月

“正面连接”专注于非虚构和特稿,旨在呈现现实世界中人们视而不见的重要部分,在人与故事的切面后展现当代中国的时代脉络。

不愿被异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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