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勇气
唔,怎么是个女的,靠在树上的肖战眯起眼睛,含混着:“滚……滚开!”
他双手乱挥,来接人的秘书近不了他的身。肖总为什么喝成这样,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秘书忍着浓重的酒气轻声道:“是我呀,您这样子去不了酒店,我让我老公也一起过来了,您去我家里住一夜?”
肖战抱着膝盖坐在树坑里,晚宴时做过的发型乱得不成样子,双目血红,周围一圈啤酒罐子东倒西歪,斜侧方还有一滩呕吐物,那样子实在不像话。秘书招招手,把一脸嫌弃的男人叫过来:“你帮帮忙,把老板扶上车。”
妻令如山,男人只得照办,将肖战一条手臂搭在肩上,又不想沾着那股味儿,抱怨道:“这什么老板啊,有大半夜醉鬼一样麻烦人的老板吗?”
秘书白了他一眼:“就是去年进了福布斯前一百,上了企业家杂志的那位,我还给你看过呢。今天他在家住一夜,明年你老婆就升职加薪!”
妻子参加了晚宴,回到家没多久,丈夫将孩子交给母亲,两人刚刚要做点庆贺新年的好事,电话响了。
“不接!谁大半夜打电话。”
秘书看了看来电显示,不认识的号码,就挂掉了。然而那个人很执着,一直打。
“孙姐,肖总喝醉了,你能来看看他吗?”
这个声音……她听出来了,直来直往、不会客套,是王一博。
“我知道挺晚了打扰你了,但我也不知道找谁。”
秘书很想问,为什么肖总此前像个傻子一样藏在更衣室,只为看一眼以前的司机,而司机呢,明知道老板喝醉了,也不把人送回家。
她问了地址,指挥丈夫穿衣服,男人满心不乐意,妻子敲他脑袋:“你意思是,让你老婆大半夜一个人去接另一个男人吗?”
肖战跟着踉跄了两步,身上披着的一件破夹克掉在地上,秘书捡起来,确信这不是老板的衣服,里面的大衣才是。南州进入了最冷的几天,虽比不上北方严寒,暴露在户外喝了不知多久的冷酒,也够受的。
秘书和肖战一同坐在后排,感觉身边坐了一块寒冰,脸色青白,浑身发抖,却仍未昏厥,口中念念有词。
“你……是谁,我……不跟女的睡觉……滚,开,我是……同性恋!”
前面那几句模模糊糊,最后一句秘书和开车的丈夫都听清了,不约而同吓了一跳。
“老婆,你这老板,什么情况啊?”
忆及一系列反常,秘书好像明白了什么,又觉不可思议。王一博老早就跟着肖总,和她入司的时间差不多,2000年她开始应老板的要求照应这个小孩,算是公司里和王一博最熟的员工。她挺喜欢王一博的,埋头做事不言不语的一个孩子,从不提要求,很让她省心,她也知这孩子在肖总心目中的地位不同,但也就是不同而已。这么多年,老板的女朋友换了又换,她也忘记换了多少个,是以她此前虽然察觉了一些古怪,却不能将肖战和王一博的关系往爱情的方面联想。
忽然心念一动,肖总是有过不少女朋友,但好像2003年之后,就没再公开交往过女人。而公司里盛传的肖战与章雅雯联姻,听起来头头是道,她作为贴身秘书却不以为然,那次刘强被赶出公司,肖战提起章雅雯都是怒气冲冲地直呼其名。
丈夫拒绝给同性恋洗澡,她一个女人更不能给男人洗澡,同性恋在这个世界上好像是个第三类群体,说不好是男人还是女人。秘书长叹一声,将肖总安置在沙发上,没办法,他们住一个两居室,夫妻二人一间,婆婆和孩子一间,让谁挪都不太妥当。
“老公,你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蜂蜜,给他弄一点蜂蜜水。”
沙发上裹着大衣的肖战傻兮兮地冲着天花板笑:“老公?怎么人人都有老公啊……老公,王一博,王一博,老公?呵呵。”
秘书越听越心惊,蜂蜜水来了,赶紧堵住他的嘴。
还好他酒疯发过了,吐也吐过了,被冻了大半夜体力耗尽,终于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
窗外有小孩子笑闹,像是不远处有人燃放爆竹,噼里啪啦地响,秘书看了看时间,零点了。
肖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像是已经能将他已有的记忆及虽未记起但推断出的事实连在一起,梦中,他和王一博很早就开始谈恋爱,不过是用不同的身份在不同的境遇下谈。他有钱,王一博是他的司机和保镖,他没钱,王一博就赚钱养他,等他又有了钱,王一博却不爱花他的,自己去做模特,但他们仍然在一起。
最后一个画面,他们坐在马路上喝啤酒,他说好冷,王一博脱下夹克给他披上,自己就穿一件单衣。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他边吐边问。
没有手帕,王一博用衣袖给他擦嘴,那样子像在反问,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好冷,我们回家吧,明天就是2006年了。”他这么说。
他站起来,身子一轻,如从高空坠落。
睁开眼,他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哇,捡回来的叔叔醒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大叫着从房间里跑出来,跑到他身边一米远停住:“叔叔你身上好臭。”
肖战头疼炸了,他从沙发上跌下来,更是天旋地转。这个小屁孩……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开锁进门,惊呼道:“肖总您醒了?”
原来是孙秘书。肖战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总归是自己人,心搁到了肚里,他又恢复了礼貌谦和的模样,点点头:“打扰你家人了,我先走,回头再说。”
“别啊,”秘书忙道:“您刚醒,外面又冷,洗漱一下吃点早饭吧,要不肠胃不舒服。”
肖战正犹豫,一个挺高的男人随后进来,左手提了条杀好的鱼,右手拎了两袋子菜,看塑料袋红红绿绿的,就知道不是超市的,而是那种搭棚子的菜市场,夫妻两个这是起大早去抢新鲜又便宜的蔬菜了。
男人愣了愣:“您好。”
“是孙姐的先生吧,给家里添麻烦了。”
等一切准备停当,肖战终于能略正常地坐在餐桌上,和他们吃一顿早饭。听闻还有位老人,不到五点就起了,假日不用接送孩子,和老姐妹一起去公园晨练,还没回来。
男人一眼一眼瞟肖战,还真是总裁啊,餐桌礼仪格外不同,带着他也不自觉地小口吞咽起来,唯恐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中间接了几个电话,都是生意上的伙伴拜年的,或热情或克制,大概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典范。
肖战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同性恋,就算是,哪个男的配跟在这样的人身边?
吃完早饭,肖战便离去了。儿子一直嚷嚷着,捡回来的叔叔还来不来,仔细盘问,原来财神爷给了儿子一个大红包,要他悄悄藏起来,别被父母发现。
元旦假期过后,秘书几次想跟肖战聊聊当晚的事,都没找到机会,但看肖战带走了旧夹克,估摸他心里有数,也就不提。升职没那么快,加薪也得按照公司制度走,肖战买了一块钻石腕表送给她,不说缘由,只叫她戴着玩。
秘书收下老板的礼物,心道,还好她是个奔四的传统女性,否则就得被迷得神魂颠倒。但可能就因为她从无非分之想,才能一直跟在肖战身边吧。
年后的肖战拼搏了许多,几有几年前的架势,秘书揣测,他是情场失意,寄情于工作。她无以为报,只能勤快地嘱咐杂志那边留意王一博的动向,也时不时到小报亭看别人家的杂志,或许王一博有了别的门路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的多方打探下,还真从上一次那位摄影师的口中套出了重磅消息。原来摄影师对王一博是“真爱”,最差也是“真心迷恋”,模特不露面,她不死心,她的工作是满大街乱转寻找灵感,还真让她在某个地方抓到了王一博——便是上次选择王一博做模特的眼镜店,那家店已经挂出了王一博所拍的横幅和海报,销量极佳。
她问王一博还想不想拍,真的能红,王一博说不愿意出名,就想赚点钱,如果有合适的不用签约的机会,那可以。
秘书和摄影师都是女性,交流得十分愉快,摄影师不疑有他。她巴不得有人看中王一博,将他捧红,这样她慧眼识珠,也能分一杯羹。
“哎,这个人是个怪人啊。一开始我以为他没自信,现在发现,他就是不想抛头露面,你说做这一行的谁不想细水长流工作不断,他倒好,能做一锤子买卖就不做两锤!”
“肖总!”秘书按捺不住激动敲开老板办公室:“我打听到一博的消息了!”
肖战一用力,钢笔笔尖刺破纸背。
“他下礼拜要帮一款游戏拍真人定妆照,您要去看吗?”
“……不去了吧。”肖战试着继续往下写,却忘了要写什么,先划了一横,又变了个“王”字出来。
挫败地合上眼,揉揉酸痛的眉心:“你怎么打听到的?”
上一次到拍摄棚等人,心里念着只要能见到,还怕问不出地址?确实,他被别人追着跑成了习惯,压根不会追人,尤其是有了龃龉的两个人重逢,看似静水流深,实则峭壁悬崖。未碰面的忐忑,碰了面,手脚放不对地方,大脑短路,预设的问题全然忘记了。后来,他被王一博的“无情”打乱了阵脚,出了更衣室,王一博竟然没再进来看一看他便直接走掉,让他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深度怀疑。
以前的王一博,其实也没有多以前,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王一博卑微地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只要不分手,他想去见谁都可以。
不是没有动过念头,请私家侦探大海捞针式地寻找,但他要王一博的心,找到了人,与他离心离德,那也没有什么意思。
晚宴过后,他喝得烂醉,但他是怎么到了秘书的家里,以他的智慧又怎么猜不出来。一个怀揣着手机和钱包、衣饰华贵的醉鬼非但没有被抢被偷,身上还多了一件夹克,他便顿悟小巷中的人影就是王一博没错。然而这让他更加心灰意冷,王一博是真的不愿意回到他身边了,顾及他的安全不代表爱,此一时与彼一时,他得到的待遇堪称天与地的差别。
很快,一周过去,拍摄的这一周过完,就要到新年了。
这一天,肖战全然不在状态,索性不安排会议,叫了秘书进来闲聊,问她在哪里过年,又问她家的小朋友顽皮吗,成绩好吗。
七拐八拐,秘书大胆地拦住他的话头:“肖总,我陪您去吧。”
“去拍摄现场啊,我们和那个游戏公司没有业务往来就不能去了吗,也不用偷偷摸摸的,朋友去看一下又怎么了,对吧?”
其实他也不是没话找话,是真的羡慕四口之家,老人颐养天年,夫妻恩爱和睦,幼子承欢膝下,他呢,唯一的一个家人也被他弄丢了。
钱越赚越多,却越来越迷失,他就快找不到方向。
盯着腕表,试着鼓起勇气的舌头打了结:“五点了,可能……可能……”
“我问过了,古装要拍整整一天,可能得到很晚,因为头套和衣服复杂,化妆卸妆也要很久。这家公司的游戏吧,据说有一定受众,但请不起代言人,他们有一个论坛,倡议选两个特别符合角色的人物来拍摄真人版,既宣传又圆梦。”
“是不是太累了?”肖战皱眉道:“我说了,不要……”
他顿住,三大纪律里没有“不要太累”这一条,而且,游戏公司也不是他开的,他这个总裁的架子,时不时套就上了身。
秘书噗嗤一声笑出来,自跟着肖战,她同员工们一样挺怕他,但就是最近,她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就是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大男孩。很多这个年纪的青年,事业做得一般般,下了班就是喝酒踢球打游戏,他们固然不如肖战有钱,却比他快乐多了。
“肖总,您和一博是不是在美国遇到了什么事?”
肖战支开司机,自己开车,带上了秘书。车内气氛看似轻松,秘书却被肖战的车速晃得头晕,忙聊些话题减减速。
名义上,“失踪”的半年他去了美国,难怪秘书有此一问。但她怎么知道,他是带王一博去的呢?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秘书平和地坐在那里,她就是一个不起眼的温柔女性,年纪渐长,更像知心大姐。
她见肖战不答,便道:“你们去美国前一天,我还遇到一博了,我问他要不要陪您去,他没说,我看他脸色不好来着。后来您不来公司,他也不来,我想着他还是陪您去了。”
原来是这样,肖战默认下来。
“那您和章总……我的意思是,我和章总的秘书私交不错,如果您介意,我注意一点。”
“不用。”肖战道:“我相信你有分寸,而且你应该也没掌握什么商业方面的敏感信息。”
车内沉闷,肖战放了一支歌出来。
秘书会心一笑:“出发前,我定了些寿司、鸡肉卷、饮料和奶茶送到棚子里,就说探班怎么样?”
肖战讶异她自作主张,不用后视镜,等红灯时转过头叫“孙姐”。
“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博一定很高兴的。”年长女性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就好像将两个喜欢的弟弟送作堆:“一会儿您也别绷着脸,照片拍完了,您开车带他去吃宵夜啊,要是您听我的,别去特别贵的地方,找个小店,请他吃碗热乎乎的汤面,切盘酱牛肉,来几个小菜,看他投不投降?”
小傻瓜自己就长得像小牛肉粒,肖战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报了摄影师的名字,他们很轻松地进入了拍摄棚,如秘书所说,还没结束。
两人悄悄地溜进去站在一角,询问工作人员,原来卡在了男女主的“亲密戏”上。这款游戏有两个核心人物,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一个红衣飒爽的女郎,男子使剑,女子用笛,两人横扫江湖,最后飘然归隐。王一博的古装扮相清冷无双,超出预估,更让游戏策划惊喜的是,他还有功夫在身,用剑行云流水,本打算摆几个花架子拍拍感觉,倒拍出了大片的效果。大部分拍摄效果极令人满意,但他有个缺点,单人时瞧不出来,冷面郎君,肃杀凌厉,一到双人的部分,就束手束脚,仿佛和女主有仇。
那女孩儿,是个艺术学院的大学生,长得挺漂亮,却是个娇小姐脾气。她倒是很喜欢王一博的相貌,边拍边借着“找感觉”撩拨勾搭,王一博呢,特别受不了她动手动脚,惹急了竟然条件反射用剑指她的鼻子。
剑虽然是假的,女孩儿自尊心大大被挫伤了,两人“琴瑟和谐”的画面连三分之一都拍不出来,急死了策划。他们这公司,只拨的出一天的经费,已经在场地、服装和人力上下了血本,绝不能拖到第二天。
一筹莫展之际,摄影师出了个方案。
“我看可以吊一个简单的威亚,这样就不用拍他们的正脸了,来一个比翼双飞的造型怎么样?”
众人一听,可行,吊到空中,鼓风机一吹,效果更好,视线也不再停留在脸上。女孩儿早想结束,先答应了,没人问王一博的意见,倒不是不尊重,而是觉得他一个学过功夫的,不会恐高。
“好,休息十五分钟,威亚准备好,我们就拍最后一part!”
一个听上去颇为威严的声音凌空响起,秘书没想到她家肖总这会儿“发病”,这可不是他们的公司啊。
“不能吊威亚,我不同意。拍不好可以换女演员,多贵的我都请得起。”
秘书心梗了,省省吧大佬,您是来示好的,怎么又摆谱了?
她忙提着两大袋子“粮草”救急:“要不边吃边聊吧,这是三鼎集团的肖总,”
她先跟摄影师耳语道:“是我老板。”
“靠,是上次那个杂志的上级公司的股东?”
摄影师不寒而栗,她可没想到能来这么一尊大佛。她挂靠的是一家工作室,平时多半自己跑业务,与杂志的合作便源于“孤勇者”那组照片,她算是凭获奖照片打开了一些局面。因此,她对王一博,既有心底对帅男的垂涎,又真把人当福星供起来。福星就是福星,先有三鼎集团的秘书接洽她,这次还带来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有钱人。
混艺术圈的,识货,肖战穿得低调,她却眼毒,一件一件全和限量款挂上了钩。衣服gucci鞋子tods,腕表……算了,她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它,不是一个阶层。
棚里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摄影师三言两语跟策划交待了肖战的来历,策划极会顺竿爬,大声给他的老板打电话,自己则殷勤地过来点头哈腰。
肖战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独断专行,放缓了语气:“我是一博的哥哥,过来探班的,威亚太危险了……”
“懂懂,怎么能让一博吊那么高呢,撤掉!”
秘书嘴角抽搐,这棚简陋的很,是个废仓库改的,顶棚最多四米高,这点高度哪儿危险了?
而女主角,从尖声质问“为什么要换我”到大气不敢喘一口,只用了一分钟。
秘书暗叹世情冷暖,默不作声地给大家发“慰问品”,拿到的都开开心心吃喝起来。轮到王一博,却没接,定定地望着肖战,瞳孔微缩。
她抬起头,像是穿越了一样,豫西农村来的小男孩摇身一变,成了剑眉皓目、白衣胜雪的泽世明珠。
“这个不难,我可以拍。”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没人听他说话,于是他走到嬉笑着的人群后,提高音量:“我可以拍,也不用换人,不是她的问题。”
策划眼里,他早从一个小模特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心里埋怨,富家子弟玩票,也没人知会一声。不过,他们今天合作大抵是愉快的,借此机会认识贵人,焉知非福呢。
“一博,不吊威亚也可以拍,你听话。”
南州讨生活的,南方人居多,他们两个高出别人半头,隔多远,都像是面对面讲话。
王一博脑后长发以“青玉簪”束住,闻言面上泛起薄怒,倏地转身,一把将簪抽调,满头青丝悄然而落,披在肩头。
策划左看看,右看看,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哀怨道:“看着脾气挺好的呀,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脾气上来的家伙不留情面,竟将银色滚边的外袍甩在地上,他就像个古代只穿着中衣的男子,露出纤瘦的身段。肖战估摸他要到更衣室换自己的衣服,给秘书使了个眼色,让她稳住这帮人,自己追了进去。
感觉到身后急促的呼吸,王一博更加厌恶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冒着被肖战抓到的风险,往回走了一步,按动门边指甲盖大小的开关。
更衣室亮起如豆的灯光。
肖战脸上写满了惶急,就如他烂醉如泥口中喃喃“王一博”一样不真实。王一博攥紧拳头,拇指使劲掐着中指第二指节,极力维持平和。
还是肖战先开口了,仿佛也在控制情绪,声音随着微弱的灯影晃动:“如果不是非要吊威亚,就别吊,可以吗?”
为什么不能吊,不过几十分钟,难道吊到空中那点“危险”会难倒谁?他曾经从十几层楼的高度凌空跃下,他曾经徒手面对数个拿棍棒的小混混,他还一连数天被刘强那帮恶棍打得死去活来,就算这些都不算,那点高度会比日复一日地承受肖战的惩罚难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王一博肩头绷紧,长发白衣更显得他瘦得没一点肉:“别来了,这和你无关。”
“如果真的和我无关,我喝醉了你会把夹克披我身上?”肖战反击,试图撬开王一博封闭的内心。
那家伙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没那回事”,却又没提,眼睛不再看他,瞟到另一边去。
肖战不喜欢他这样的冷漠,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实况目睹又另当别论。外面人声嘈杂,时不时有人往这边来,只能压低声音,速战速决:“这些天你在哪里住,你原来的房子和……和望川那边,我都找过了,你没回去。”提起望川,不知怎么,憋闷在心中裹成一团的思念无处释放,在胸口左冲右突,竟情不自禁地攥住了王一博的肩骨,痛苦地拧眉攒目:“跟我回家吧,我那天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我们以后住一起,再也别分开了!”
“我不明白!”王一博极难忍耐,一把将他双臂打掉:“你去望川干什么,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王一博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解脱,反正他无法与肖战同处一个密闭的空间。长久以来,他隐忍,多难都忍着,肖战给他一点好他接着,肖战要打要骂他也受着,肖战痛恨他那是他咎由自取,肖战喜欢他呢,嗯,那是因为失忆了,他战战兢兢地捧着那点喜欢求求老天可以拥有得久一些,仍然被毫不留情地夺走。他也想死了算了,活着有什么意思,可没死成,那就凑合混日子吧。不想再爱谁了,做个没心的浑人不也能过么,受够了肖战前一刻说要跟他谈谈,后一刻剜他的心说乖乖死了,再一刻不知抽了什么风让他睡在卧室又抱又吻,转过头第二天剪碎他爱逾性命的荷包。
“我说了,别再玩弄我了,我受不了了!”他也在极度的压抑中低吼出来,下一刻,心下悲凉不已,这句话是说给乖乖的,眼前这个没那段回忆,鸡同鸭讲。
肖战被他像高烧病人一般神经质的抖动震住了,还管什么受不受得了,冲上去抱住他。抱到他的一瞬间,很满足,是那样的气味,没有庸俗的香水味,只有男人淡淡的体味,独属于王一博的味道。他抚摸着那副坚硬的骨骼,像马像牛,不是小牛肉粒那个小牛,而是一种劳作的动物,板正僵直,受尽了苦也不吭声,只有在被主人卖掉宰掉的那一瞬间,留下浑浊的眼泪。
那衣服太宽松了,很轻易的,肖战的手从下衣摆钻进去,摸到一片膏药,登时五内俱焚:“跟我回去吧,啊,好好治伤,吊什么威亚,哥哥是没钱给你看病吗?”
这不是乖乖,可除了乖乖,肖战不会这样跟他讲话。王一博好像被架在火上烤的生肉,未沥干的血水顺着纹理往下淌。他也叫过肖哥的,哥哥?没奢望过。他很有界限感,一来他明知肖战与他的关系说白了就是主仆,他内心的平等仅限于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在梦中可以拥有一番罢了,二来他很清楚,他在肖战心里是特别的,但不是要当爱人的那种特别,是占有欲、是长久以来被伺候舒服的习惯、是养了条狗在身边狗跑了咽不下这口气?大概都有。
其实,早在南州出租屋发生血腥的一幕时,他就该觉悟了,偏偏乖乖是真的爱上了他,也迷惑了他,导致他觉悟得又晚了一些。那么现在呢,还不够吗,肖战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再造他让他成为文明动物的救世主,让他怎么还都是应该的,就是别对他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一边骂他下贱、一边挽留他在别墅,要他的命又为他低到尘埃,藏在更衣室是怎么回事,吻他又是怎么回事,将他搅得一团乱很开心吗,于是他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又一次崩塌,忖着三鼎的年终晚宴连着几年都在南州最大的酒店举行,今年恐怕也不例外,便去悄悄看一眼,除了听到一串肖战要结婚、强强联合的“喜讯”,看到他和章雅雯登对地走在一起,别无所获。
然而,肖战好像看到了他,又发疯了,到处喊他,街头买醉,一副情圣的样子。
他狠下心肠推开肖战,用了全身的力气。猝不及防,肖战退后两步,就要撞到薄薄的墙板,泪湿的脸流露出脆弱的惊恐,王一博又一次本能地将他扯回来,两条手臂圈住他。
手腕先碰到墙,咚的一声,肖战跌在他胸膛,先是不可置信,随即得逞地笑了。
得逞中又有一丝凄凉,再望向王一博受挫又低垂的脸,直觉他们真的是天生一对。
“我说你是小傻瓜,我也没多聪明,要花这么久才明白我喜欢你。”
王一博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动不动地听着,“喜欢”,也没让他动容半分。
肖战心下气苦,都怪那个傻子,肯定是日日把“喜欢你”挂在嘴边,他说出来何等不易,脸颊发烧,王一博却对“喜欢”免疫了。
“你能不能听我说啊,”他气得打了王一博一拳:“我就是讨厌你总记得他,把他送给你的破玩意带在身边,还叫他什么肉麻的……你承认有老婆,心里想的也是他吧?王一博,你先爱的是我啊!要不是你在出租屋先……那样,我也不会……”
说得含含糊糊,暧昧不清,但已濒临肖战勇气的最大值。过程不再赘述,结论无比清晰:“总之就是你得对我负责,不能就这么跑了!”
“负责”,要负多少次责呢?王一博曾也下定决心,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他和肖战在一起,哪怕肖战本人也反对,都要坚定地把人留在身边。可现实一次次无情地嘲讽他,坚守承诺太难了,没有了望川的回忆,他和肖战之间就只剩下一方的玩弄、冷淡,和另一方冲动下的暴行。他为暴行付出了代价,最大的代价就是,所有与乖乖有关的信物通通破碎。
“你不喜欢我的,我以前……以前不懂,后来我听别人说,同性恋都是天生的,可能我就是天生的,你不是,你一直喜欢女人。”王一博握住他的手腕,慢慢地滑落下来,摆到裤缝两边,好像要将凌乱不堪的秩序理清,他也鼓足勇气正视肖战的双眼,用他拙劣的口才努力地表达:“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对你……都怪我没文化,要是能多念几天书就好了。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名声,我该去坐牢。肖战,你别找我了,你就像以前那样,赚很多钱,上报纸上电视,那些女人都围着你转,多好啊。我不值得,我也……不配。”
他将肖战嬗变的原因归结于自己。肖战不是同性恋,在面对他的感情时会错乱,困在身边难受,放出去也牵挂。
口才顶尖的肖战放弃说服他,反扣住他的手腕,疯狂地追逐着他的嘴唇。
牙齿撞得疼痛,他想闭上嘴,肖战的舌头已经闯了进来,攻城略地,他不能咬又不能叫,摇晃着脑袋四面闪躲,仍躲不开,被动地承受着。肖战越来越过分,将他搡在墙上,掩着的衣襟被粗暴地拉开,吻他的脖颈和肩头,他的手腾出来了,可以躲了,甩开肖战,自己背转身想要将衣服拉好,又被胡乱扯下去。
肖战将长发拨开,疯了一样咬他的颈骨,咬到肩胛用了点力气,牙齿深深地陷入皮肉,手则穿过凌乱不堪的衣衫抚弄他的前胸。
王一博闭上眼,对着低矮的天花板呼出一口浊气,喉结上下翻滚。
“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
“你摸一下就知道了,我有感觉。”肖战不松手,摸到他的手腕带到身后,往胯下而去……
“我对你一直是有感觉的,心里有,这里……”他说着说着又恼了:“这里有没有你不知道吗王一博!”
“你不能接受的,要是能,你就不会……”
肖战怕他说不该说的,更亲密地将他抱住,一点点地啃他红透的小耳朵,同性恋多好,女人那么矮,要挽回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就碰到喜欢的人的耳朵。王一博的小骨头好吃,耳骨也是,又薄又软,啃着啃着肖战便情动了,想要把这个人永远地困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跟我回去吧。”
“……不。”王一博咬着下唇,奋力抵御。
“我不对你发脾气了,再也不骂你。”在耳边喷出湿热的气息最诱惑,每一个字都加了十倍的份量,钻入骨髓。
手背一湿,肖战心里一疼,侧头亲亲他的脸颊,又去摸他的小脸。王一博始终扭到另一边,拒绝给他看。
“我知道你不稀罕我的钱,那我把时间分给你好不好,先治好伤,我们找个很棒的地方度假……”说到这里,他词穷了,他只会甩钞票,除了花钱,他也不清楚王一博喜欢什么。
于是他问:“你还想要什么?”
他不确定那意思没什么想要的,还是这些也都不想要。
“你……还是不相信我吗?”肖战绞尽脑汁,思考王一博这些年的行动轨迹,但好像一直以他为主,王一博是个比影子还沉寂的人,是附属品,无关紧要。王一博最喜欢的人是……失忆的自己,王一博最喜欢的东西是,剪碎的荷包、摔断的假玉,王一博最珍惜的是,望川的回忆。
信任的重建,比在废墟上建立王国还要艰难。肖战简直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才能让王一博相信自己爱他。
趁他愣怔,王一博已经将他推开,拎起来时穿的衣服。都是男人,也没什么不好换的,他们在这里待的太久,外面的人会怀疑。王一博动作很快,将松垮的戏服拽掉。卫衣刚罩住头顶,肖战又卷土重来。
“你想要,他。他不就是我?你可以跟我说说他是什么样子,我可以变成那个样子……”王一博将卫衣拽下去,无言地瞧着这个疯子。
“你不说我也知道,温柔顺从,会给你缝衣服,会做荷包,嘴甜什么话都敢说,还奔放到能跟你把床折腾塌了。”
“我也可以。”肖战故作轻松,如果可以无视他眼底的泪花,确实很轻松:“我追你,你拒绝,如果是他,你肯定要考虑的吧?那你只能选我喽,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肖战,与其期望我想起来,不如期待一下我的转变。”
王一博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上一次更衣室看到这家伙,第一反应是,怎么这么瘦,脸上都要挂不住肉了,乖乖养伤的时候也很瘦,但好歹被他养回来一些。第二反应,谁打他的脸,谁这么胆大包天?
他承认这段时间都在逃避,能不想肖战就不想,心却管不住腿,只会往肖战在的地方跑。明知道隐藏起来,肖战就找不到他,还是去了眼镜店,潜意识希望能偶遇到谁。
肖战又一次拥住他,交颈相拥,好像他们一直是一对鸳鸯。这一刻,他真的想到了一个更绝妙的办法,将王一博留下的办法,只要他们都有勇气——
“国外,男人和男人也能结婚。”做个荷包就是结发夫妻了?有钱人总得比没钱的傻子更有能力发更有价值的疯。
王一博的冥想就停在这里。太荒谬了,肖战跟他说“结婚”?
便在此时,有人敲更衣室的门:“你们聊完了吗?那个……一博啊,你老婆来找你了,麻烦你出来一下哦。”
十秒钟,半分钟,一分钟过去了,肖战缓缓离开他的肩膀。
“老婆?不会还有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