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焊打眼睛用茶子油可治眼吗?

他吻了我,一触即离,生怕我记住似的。

场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起哄声,我在这一片热闹的气氛中微抿着唇看着他给我戴上戒指。

“到你了。”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只是态度并不很友好。

我从伴娘手中接过戒指,也给他戴上。

我们之间的商业联姻关系也就正式确立了。

我其实半点也不想嫁给他。

虽然他长得帅,但性格真的不是我的菜。

拜托,又不是我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他给我摆什么臭脸,我俩都是受害人干嘛他就装一副逼良为娼的小媳妇儿样啊?

但我们私下签了合约——在外夫妻,在内室友,互不干涉,相互尊重。

只可惜文采不够,编不出具体五条,不然我肯定跟我的姐妹们大肆宣扬我创造了新时代夫妻间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那听着也挺像跨时代的著作。

“想什么呢?”许洌安坐在沙发上伸出他那条矜贵的长腿踢了踢我,“今天轮到你做饭了。”

我瘫在自己的懒人沙发上不想动弹,划拉划拉手机准备琢磨今天点哪家的外卖——

“菜买好了,在厨房。”许洌安显然看出了我的意图,不咸不淡地补充,“当初是你提议一三五我二四六你负责做饭的,昨个儿我都做过了,你别又反悔了。”

烦死了,我怎么知道这人真会做饭啊?我以为就大家轮流决定点哪家外卖周天各点各的呢…

虽说我也不是不会做,但做饭真的很麻烦啊——点外卖它不香嘛!

都怪他爸妈的要求,说是什么小两口刚结婚请阿姨不方便,让我们俩多接触接触增进感情,我爸妈听着觉得不错,头脑一热就答应了,完全忘记考虑我这个废物的感受了啊!

“…许洌安,你喜欢红烧牛肉还是香辣牛肉?”我想起上次屯的一大堆方便面,以并不明显的说法试探道。

万一许大少爷没吃过方便面根本没想到我问的是方便面口味,那等会我随随便便煮点面端出来也不能怪我不是?

“我不吃方便面。”许洌安盯着他腿上的笔记本,依旧摆着张臭脸,他真的很喜欢摆臭脸,尤其是对我。

“我不会做饭。”我学着他的语气也摆了张臭脸回答。

说起来,死不要脸,或许也是我的优点之一。

许洌安终于肯施舍个眼神给我,他的眼睛其实很特别,丹凤眼,双眼皮,乍一下对上去很难不惊艳,却不知道像谁——他父母都没生这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眼型。

只可惜他不爱笑,常年板着张脸,连带着眼里也没有多少情绪。

他沉默片刻,竟然放下了他的宝贝笔记本,轻描淡写道:“那我来教你。”

…我竟然从这样短短五个字里听出了讥讽、威胁和不耐。

身为我好姐妹之一的罗梓曾经严肃提醒过我——

“别说我不把你当姐妹啊,我家那位跟我说了,许洌安发火一般分两步:第一步,放下手中的事情;第二步,态度友善地与你沟通。”

“第三步?第三步还要说吗?总之你活不了就是了。”

“你要把他惹火了就赶紧跑,越远越好,你打不过他,知道没?”

我当时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哪敢招惹他?我多老实一人啊?”

许洌安眼看离我越来越近,甚至唇角也若有若无勾起了一丝笑意,“你……”

垂死梦中惊坐起,我是做饭第一名。

我直接从沙发上窜起来,截住了他之后的话,“我突然想起来我其实会一点做饭哈哈哈你说我这人记性是不是有点差哈哈哈我现在就去,你继续忙你的吧,不客气!”

我在他有些迷惑的眼神中慌忙逃窜去了厨房。

非说起做饭,其实我做得不赖。

从前每每他们闹着要聚餐我都是在厨房无私奉献的那一个。

他们在底下唱K的时候,我在琢磨买什么菜;他们在围着打桌球的时候,我正在外卖软件上买菜;他们打开麻将桌要打麻将的时候,我拉着几个好姐妹终于开始做饭。

这类聚餐许冽安是不来的,他打小就活在传闻里,我俩也就小时候在酒宴上跟后来学校里见过几次。

导致我对这个突如其来冒出来的丈夫毫无了解,在领证之前有什么印象的话,大抵就是:

又冷又傲,脾气不好,会赚钱还不好惹。

许冽安跟我身边一圈的狐朋狗友不一样,或者说,他是我们这辈少有的又有天赋又肯上进的一个,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这场婚事两家很快谈拢,我毫无反抗之意。商业联姻,强强联手,有感情最好,没感情硬凑,大家伙儿都这样,更何况是许家这块肥肉。

“跟许家绑在一起,多少人求也求不来,黎予眷你有什么可闹腾的呢?”

这是罗梓她男人、许冽安兄弟唐遐给我的忠告。

“再说了,你长得也不赖,指不定他就日久生情看上你了呢?”

当然,还有不切实际的期许。

做饭这事儿靠的是肌肉记忆,许冽安带回来的菜也都是普普通通家常菜,烧起来毫无技术含量。

“许冽安,饭烧好了,来吃吧。”我把饭菜盛好,冲着客厅喊他。

几乎是我话音一落他便出现在了餐厅,看到桌上烧好的三菜一汤,他眨了下眼,紧接着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来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我坐在他对面,刚举起筷子准备享受自己许久未曾施展的手艺,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谢谢,麻烦了。”许冽安冷淡的表情跟冷漠的声音实在跟这句话风格不搭。我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歪了歪头,试探性地回答:“…不客气?”

他没再回答我,只低着头,盯着面前的土豆丝吃。

我把自己面前的排骨往他那儿推了推,“干嘛只吃那一道菜啊?其他的不合你胃口?”

许冽安仍然埋着头,半晌才声音闷闷地回答道:“没有。”

…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我给他夹了几块排骨,他竟然也没说什么乖乖吃掉了。

吃完饭他就自觉去洗碗了,沉默寡言得奇怪。

我终于受不了,打开微信敲敲唐遐。

“求问许冽安为何因为一顿饭突然性格大变,在线等,挺急的。”

唐遐一如既往地闲,很快回复道:“一顿饭啊…怎么着,你烧的?”

“哦,那可能是因为你烧的饭菜…”

“…你别开玩笑行吗?”

“干嘛,你别不信。许冽安看起来跟个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其实是那种看点温情电影就能哭好久的人——可容易被感动了。”

“估计是怕被你看到要哭了才一直低着头的。”

真的会有人会因为一盘土豆丝落泪吗?

但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许冽安啊啊啊这不合理啊!

我蹑手蹑脚走到厨房门口,决定近距离观察一下。

我蹑手蹑脚扒着墙往厨房里看时,许冽安正靠在料理台边,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拿着我买回来放在冰箱里的啤酒。

夏天天黑得早,微弱的月光裹挟着暗黄的路灯,他的面容隐匿在了黑暗中,只有侧脸的轮廓被映出,像黑白电影里停滞的一帧。

额头,眉骨,鼻梁,唇瓣,下巴,喉结。

唯有眼角的那一滴泪,熠熠得惊人。

正常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很难不被震撼。

许冽安仰头灌了一口酒,下一秒却直直转头望向我,与我对视。

他逆着光,于是那滴晶亮的泪也隐匿在了黑暗中。

我僵立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言语很难准确表述我此刻的心情。

震撼、疑惑、同情…还有那一瞥侧颜的惊艳。

他朝我走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罗梓给我的忠告,险些怂得要逃回房间。

他却在我一步之遥的地方止住了脚步,打开了冰箱。

冰箱暖黄的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不知怎么的,先前逃走的想法蓦然烟消云散了。

“一起喝一杯?”许冽安将手上冰冷的啤酒罐递到我面前,我下意识看向他的眼睛,却意外的,在他的眼角发现了一颗很淡的泪痣。

与方才挂在眼角的泪珠奇异地重合在了同一位置。

我怀着一点惊奇的心情接过啤酒,一根手指熟练地拉开了拉环,“好。”

他挑挑眉,似乎对我熟练的动作有些讶异。我主动笑着解释道:“跟他们一群人天天开趴,不熟练才难吧?”

他也垂眸一笑,仰头喝了口酒,浑然不像之前三句话两句带刺儿的模样。

我闹不太清楚他是怎么了。

毕竟我俩才结婚一星期零两天…

而今天,我才第一次放下之前的流言与偏见,以初识者的目光看待他。

“干杯。”他主动举杯,跟我手上刚开的啤酒罐碰了一下,“谢谢你。”

许冽安那双丹凤眼难得带笑,眼里还晶亮亮的,先前挂着泪的侧颜便浮现在了我脑中。

鬼迷心窍般,我提议:“不如直接去地下室的吧台喝一杯?”

他扭头看向我,眼里有奇怪,有探究。

在这里俩人喝一杯意味着随手应付,喝完这杯我就能立马立走人,还是桥归桥路归路;而真去了吧台,那就是要一整晚掏心窝子推心置腹了。

我俩都不是傻子,心里都有计较,也本都一致选择保持这样不咸不淡的客套关系。

几乎看到他的眼神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握紧了啤酒罐正要出声反悔,他却拎着易拉罐就往外走,到了门口才回头看我,“愣着干嘛呢?”

餐厅的灯我没有关,暖黄的灯光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他说话的时候微微抬头,混不吝的模样。

我是见惯了美人的,圈子里的哪一个不是靠着上一辈的基因生得皮相顶好的?后来进了影视圈,身边的一个个更是美得各有千秋,姹紫嫣红。

可我这一刻竟然觉得——

昏黄的灯光,流淌的酒液,暧昧的气味挥之不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遗忘了来这儿的初衷。

谁又能想到传闻中不苟言笑的书呆子竟然会调酒呢?

许冽安把各种酒瓶精准地从酒架上扒拉下来,又以着我看不懂的配方混匀,甚至从下面的冰箱里摸出了冰块。

…我是真第一次知道,这吧台底下有冰箱。

“cosmopolitan。”他将装着橘粉色酒液的马提尼杯推到我面前。

“大都会…”我接过,握着酒杯晃了一晃,“《欲望都市》?”

我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他却停了手中的动作,对我笑了一笑,“对,就是里面Carrie喝的那杯。”

我抿了一口,酸甜的口感,几乎尝不到酒味。

他给自己调的却是长岛冰茶。

“…抱歉,今天有些失态了。”他坐在我身旁,举起酒杯,“cheers。”

“cheers。”我和他碰杯,“没什么好道歉的,好歹也是…夫妻嘛。”

许冽安没作声,只静静地喝酒。

“这种场景在电影里大多都会用正拍,因为演员并排坐着,观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谁先转头,谁先主动。”

我突然想起,说着,含着笑转头看他,不期然对上他的眼睛。

原来这样一双常年冷漠的眼也会有盛满笑意的时候。

我微微愣了一下,许冽安突然开口了,“那这种时候,他们都会聊点什么?”

“烦恼的原因啦,往前的恋情啦,家庭啦,现状啦…”我托着腮给他列举,“甚至那种不可告人的秘密…总之是天南海北想聊什么聊什么嘛。”

而且必定聊得欢畅,一见钟情。

许冽安突然笑了,笑得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有些醉了。

他逼近我,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与酒味交织。

那瓶古龙水还是我送他的。

“这个秘密,我谁也没有告诉过。”他面对着我,一本正经,“黎予眷,我可以相信你,对不对?”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讷讷道:“…当然?我们…是夫妻嘛。”

“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

?许家伯母可是前几天才见过,还笑吟吟地嘱托我跟许冽安好好过。

所以,许冽安,其实是…私生子?

这合适吗?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点风声都没有?我印象里打小就见过他啊?

这么大个瓜就这么告诉我了?合适吗?他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想搞死我啊?毕竟他不愿意结婚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商量吗?!

我终于从震撼中稍稍脱身,发现他还微微笑着,眼里却亮晶晶的。

他他他…又要哭了!怎么办!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该怎么办,我打小就不会安慰人,只会嘻嘻哈哈奚落人。

许冽安这情况我也不敢奚落啊…

我余光瞥见那杯cosmopolitan,急匆匆端起酒杯,“那个…你别太难过,要不…干一杯?”

他有些讶异地笑了,也端起酒杯,和我碰杯。

…别吧,那是长岛冰茶不是珍珠奶茶啊!不能这么喝的吧!

眼泪不加掩饰地落下,我被吓得慌忙找纸巾,终于在私人影院的茶几上看到了。

搁几个小时前,我死都不会相信许冽安这个狗男人会哭,而且是在我面前哭。

我猛地窜起身,他有些迷茫地看向我,我尴尬地摸摸后脑勺,“我去给你拿纸,你等等哈。”

许冽安哭起来…更他妈好看了。

受够了,我怎么这么离谱。

我火速奔向茶几,把抽纸拿在手上就匆忙转过身。

鼻尖是熟悉的古龙水的香味,我觉得脑袋因为酒精而有些混沌,再像果汁的cosmopolitan也是鸡尾酒。

手上软绵绵的抽纸被轻巧地夺过,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许冽安圈在怀里。

整个地下室只有吧台那块开了昏黄的灯,墙壁将大半灯光遮掩,我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他的双臂环住了我的肩,却只是虚虚搭着,我和他之间还有些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冲昏了头脑,我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迟疑地拍了拍他的背,算作安抚。

…鬼迷心窍,这一夜发生的事情都像是鬼迷心窍。

他也予以回应般搂住我,声音微哑:“被带走前最后一顿饭她就给我炒了今天这些菜。”

“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周阿姨恨死她了,同样…也恨我。”

他没再继续了,有些狼狈地拉着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我被他摆弄着背对着他被圈在怀里,他把头轻轻搭在了我的头顶。

“我不讨厌跟你结婚。”

此刻我才确信他是醉了。

许冽安会示弱?会对我说出这种…这种话?

…之前就不该提议来什么吧台喝酒。

回头就烧了那个狗屁和平共处原则,谁要跟他只当室友?

我胡思乱想了半天也不见许冽安有什么动静,试探性地拉了拉他圈住我的手,竟然也毫无反应。

不会,喝太多,睡着了吧?

我艰难地扭头,看见他果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扒开他的手,扶着他躺好,把靠枕拆开成被子给他铺好。

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我突然很想看电影。

因为那杯cosmopolitan,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欲望都市》。

声音开到最小,我把那杯酒拿来继续喝。

Carrie端着酒杯,风情万种,我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空荡荡的马提尼杯在茶几上,影片折射在杯壁上,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滴泪,想起许冽安带泪的眼。

哭起来的他…易碎得犹如这只玻璃杯。

“眷眷!出来陪我逛街!”罗梓的微信电话成功叫醒了我。

“等会儿…这才几点啊?”我揉揉眼睛,一旁的沙发上毯子被叠得整整齐齐,电视机也被关上。

“姑奶奶,十点半了,你不会才醒吧?假期生活是这么浪费的吗?”罗梓在那头大呼小叫,“赶紧起床陪我逛街!”

“…唐遐呢?怎么不让他陪你?”我坐起身,揉揉眼睛,叹息。

夏天太热了…不想出门。

好吧…其实是陪她逛街太累了,这祖宗逛遍三层楼都不嫌累的。

“他这不还没放假吗?人跟着你家那许冽安工作忙得很。”她轻哼一声,“陪我嘛陪我嘛,天都开始热了,我没衣服穿啦!”

…她罗大小姐能没衣服穿?

我拧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她如愿以偿地挂了电话,最后还不忘高高兴兴地说一句“啵啵最爱你了”。

桌上的马提尼杯已经被收走了,我把毯子叠好,吧台上也整整齐齐,昨晚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到了楼上,看到餐桌上贴着的纸条我才确信——

“锅里有粥,要是不热了自己热一下。

另一个锅里有包子,左边是肉馅右边是菜馅。

真的,正常人很难抗拒许冽安这种人吧。

我有点想嫁给他…哦不对我已经嫁给他了。

洗洗吃吃换换衣服化化妆就快十二点了,罗梓的电话非常准时地在这时响起。

“怎么样,搞好了吧?我掐着时间给你打的电话,你下楼吧,我快到你家地下室了。”

坐上副驾驶,罗梓果不其然打扮得光鲜亮丽,她上下打量我一番,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嫌弃表情,“不是吧,你跟我逛街就穿这么随便?”

“…上次打扮得倒是精致,高跟鞋磨得我脚都疼死了。”我系好安全带,瘪瘪嘴抱怨。

“那好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拉了手刹,“坐好了啊,我好久没开了,有点手生了。”

…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吗?

“怎么会好久没开呢,你不是练车最积极了?”我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试探。

她扭头看我一眼,笑吟吟道:“唐遐那个死男人不让我开,怕我把自己个儿撞死。”

果然如此…果然她的车技还是那么烂吗!

“要不…你下来,我开吧。”我扭头看向她。

“干嘛啦!我有在认真练啦!”她不由分说一转方向盘,拐出了地下车库。

“你不是好久没开到车了吗?”拿什么练的?

“QQ飞车啊!”她兴致勃勃地把手机掏出来扔给我,“你也试试,可好玩了,我还下了好几个赛车游戏呢!唉,要不赶明儿咱去飙个车玩玩?就那个以前唐遐老去的那地儿。”

…我实在是想多活两年。

“你还是喊唐遐带你去飙吧,让他教你。”我下意识抓紧了安全带,“你看路,拐弯了!方向盘别打那么猛啊咱没在赛车!”

我只能用这个成语来形容整个车程。

三次险些追尾,两次差点擦车,最后倒车入库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她终于选择了自动泊车。

“…这不赖我,赛车不需要倒车入库嘛!”她拉好手刹熄火,还不忘辩解一句挽回颜面。

进了商场,罗梓完全遗忘了车技的丢人,挽着我兴冲冲奔向负一的各个专柜。

“…你不是说要买衣服的?”

“干嘛这么死板啦!”她拿起口红试色,示意柜姐包起来,“来逛街嘛,我买这些很快的啦。”

确实很快,这女人买化妆品跟买菜一样迅速随意…比起买菜还省下了砍价的时间。

“我跟你说,他们家的乳液很好用的,喏,这套给你,你回去试试。”此外还不忘给我安利。

出门的时候就十二点多了,现在也到饭点了。

我被她挽着,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开始寻找好评餐厅,“吃粤菜吗?”

“你想吃就吃喽。”她付着钱,随意应道。

罗梓大小姐成功在负一层跟一层的专柜中将自家的化妆品补货齐全。

“没办法,我那抽屉里少一个我都嫌难受。”她可怜兮兮地把购物袋分我一半,“帮我拿一点啦——对了,我觉得好看的颜色我都买了两支,回头你提醒我给你哈。那个红棕色你肯定喜欢…”

我莫可奈何地接过,拉着她去餐厅。

去往扶梯的路上途径珠宝专柜,罗梓突然拉住我躲到柱子后面,旁边的柜姐诧异地看了我们一眼。

罗梓面色凝重,扯扯我的手臂,“三点钟方向,卡地亚专柜。”

我朝那儿望去,竟然看到了…唐遐。

“你说,他这个点来卡地亚…能是给我买礼物吗?”罗梓皱着眉,紧紧盯着唐遐的背影。

“…毕竟是午休时间,指不定想起来了就买了?”

“不,他这种人能在公司将就就绝不会千里迢迢跑来商场。”罗梓咬咬唇,看了眼手机,“我最近也没给他提过卡地亚,况且前几天他刚送我一个包包…这肯定不是买给我的。”

她打开微信,直接给唐遐打了电话,嘴里还念念有词,“死渣男,真看错他了,狗屁青梅竹马,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没敢吱声,只见那头唐遐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好整以暇地接通。

“老公,你现在在干嘛?”罗梓的嗓音甜得发腻,脸上的笑却带着咬牙切齿。

那边唐遐回答得轻松,“在工作呀,许冽安又指示我给他办事儿,可烦了。”

“这样啊…事情办完了吗?”

“你回头。”罗梓大步迈向唐遐,顺手把购物袋全塞给了我,走过去的姿态颇有气势。

唐遐依言回头,看到走路走得虎虎生风的罗梓和跟在她屁股后面狼狈地拿着一堆购物袋的我,似乎差点没忍住笑了,但看到我疯狂使着的眼色,硬生生憋了回去。

罗梓上去就打了他一下,被唐遐非常熟练地拽进怀里。

…不应该剑拔弩张开始吵架吗?

一瞬间罗梓身上的气焰全灭了…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我无语地在心里感叹,绕过他们俩从柜姐手上接过唐遐买的东西。

我再走到他俩旁边的时候,罗梓已经被人哄得服服帖帖的了,欢欢喜喜地过来挽着我,喊着要我们仨一起吃饭,我顺势把购物袋全塞给了唐遐。

终于有免费苦力了,真好。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啊?”我问道。

罗梓笑了笑,“这事儿还跟你有关系呢,就许冽安突然让他帮忙买个…”她突然停了一下,促狭地看向我,“适合送女孩子的礼物。”

我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视线,“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你没关系!许冽安那个吃素长大的就没跟任何雌性生物有过什么亲密接触,这不就除了你吗?除了你他还能送谁?”罗梓凑到我耳朵根,又道,“再说了,我们眷眷是什么人啊,不得把他迷得死死的?”

“好了!某人才是被迷得死死的吧?”我瞥她一眼,对她被唐遐花了不到一分钟哄好的德行表示不齿。

“你懂什么呀?”罗梓不服气地一仰头,又突然红了脸,“那这…生气了好哄,俩人感情才稳固嘛,对吧…你不懂!”

我无奈地回头看一眼唐遐,唐遐朝我挑了挑眉,示意我看手机。

我点开微信,就看到一句话。

我下意识皱了眉, 没忍住发了个问号。

“许冽安这人,你玩不过他。”

我拿指甲敲敲屏幕,回:“好。”

陪罗梓逛完街已经快到要吃晚饭的点儿了,正常来说她指定会硬拉着我吃了晚饭再回家。

可这大小姐今个儿听说了我跟许冽安轮流做饭的约定,死活要给我撵回家去。

“许大少爷烧的饭菜你不赶着回去吃?”她拉着我去地下停车场,“你都寡了二十二年了,有点干劲好吗!”

我那是寡吗?我那是洁身自好不愿将就找寻自己的灵魂伴侣罢了!

我懒得反驳她,翻了个白眼,抢在她前面上了驾驶座。

她莫名其妙地看我,我把安全带系上,回她:“轮班,不能累着您罗大小姐。”

“别贫我了。”她撇撇嘴,“知道你就是嫌我车技烂。”

车程总算不那么惊心动魄了。

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下了车,不太放心地看着罗梓又如愿以偿进了驾驶座。

“路上小心。”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说这种客套话,我是真心怕她给自己弄出事儿了。

罗梓一挥手,特潇洒地开车走了,拐弯的时候险些跟进来的车擦到。

汽车的轰鸣声由远至近,我抬眼看了看,很快认出那是许冽安的车。

他很快把车停好,下车自然而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购物袋。

“怎么站在这儿?”他的态度太自然,我连谢谢都没机会说出口,“买了这么多东西?”

“陪罗梓逛街去了。”我垂眸,跟在他后面上楼。

他的背影笔直得像颗松,身上的西装穿了一天也不见皱,我见他没手开门,噔噔噔超过他替他把门拉开。

他就看着我动作,凛冽的丹凤眼此时却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搁前几天,我哪敢信这是许冽安。

可这偏偏就是他,如假包换。

他突然对我这么好,图什么呢?

唐遐怕是也没想通这一点,才偷偷摸摸地提醒我别被他骗了。

许冽安听话地帮我把东西放在了梳妆台上,他则去衣帽间换家居服。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并没有关门,我瞄着镜子的反光悄悄看他。

怎么说,就…这婚结的,真不算亏。

他却突然回眸,正正好好与我镜中躲闪的眼睛对视,仿佛早已计算好的角度,看到我窘迫的模样,忽的一笑。

那一笑竟忽然让我想起许多——或许该归功于许冽安实在很少这样毫无保留地笑。

近到昨天晚上他在厨房举着啤酒罐的模样,远到学生时期偶然与他在学校碰见,我朝他点点头权当打招呼,他却意外地回了我一个笑。

那时候到底是年岁小,心气儿还高着,想法也还多着。听谁都说许家那位天天板着张脸,人人都欠他钱似的,他见了我几次却都对我笑了,就在心里悄默声想:

这人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对吧,这实在是很有道理的。他不喜欢笑,见了我却笑,除了喜欢我,还能有什么呢?

好歹当年也是动不动就被人表白的风云人物不是?

有段时间老在梦里见着他,我冲他打招呼,他冲我笑。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笑得是真好看。梦里的我就冲到他面前,带点骄傲地仰头跟他对视,“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梦里的他并不回答,只是笑,笑得人又羞又恼。

梦里的我从没等到过他的答案,兴许是因为现实里我就看不透他,到底是不知道答案。

按理说这样发展,我是该对他起点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的。

可人家比我大两岁呀,没过多久就毕业了。

见不着嘛,也就忘了…或许是这样。

我从回忆里抽出身,看到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走到我面前,左手撑在了梳妆台边上,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想什么呢?”他的语气带了点慵懒,连那双丹凤眼都染上了几分迷离。

这怎么就能…一个晚上的时间变了一人呢?

他也不要我回答,又接着说:“这衣服给你也买了一套,你等会试试看。”说完就转身去了厨房,丝毫没顾忌我的惊愕。

…是不是人成绩特好的脑回路跟咱就不太一样啊?

这意思就是,买了一套情侣家居服?

但我们俩似乎还不是情侣…?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刚回想起的,困扰了青春期的我许久的问题:

这人是不是喜欢我啊?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真的,这么些年了,我把张扬肆意的性子收敛了不少,唐遐早就不像少年时嚷着要当纨绔败家了,罗梓也渐渐学会圆滑处世。

独独许冽安,这人就没变过似的——至少我一直不懂他这一点是一点没变。

他年少时努力读书不喜社交,现在也就天天工作把应酬全推给唐遐去;他年少时似乎独独偏爱白色,现在也满衣柜都是白色;他年少时身边就唐遐这么一个兄弟,现在也就他这么一个……

我把跟罗梓买的东西收拾好,去衣帽间换衣服。

没什么特别的家居服,他的那套是灰格,我这套是白色米色的格罢了。

可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还是莫名的,心悸了一下。

无须言明的试探,穿上这套衣服就是回答。

扎了个丸子头,我深吸口气,出了房门。

情侣家居服、围裙、热气腾腾的饭菜。

这些词语竟然有天通通和许冽安联系在了一起,让我不由得愣神。

他的面庞在这样温馨的场景下显得格外温柔。

“坐着等会儿,还没好。”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笑,“很合适。”

他又兀自进了厨房忙活了,每每说完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就跑,实在是讨厌。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确实不太好,但许冽安这种人,就像唐遐说的,我哪玩得过他嘛。

如果说先动心的人先输,那我也差不多是已经输了。

所以即使唐遐劝我别陷进去,也迟了。

早陷进去了,指不定是五六年前的事儿。

最开始我是真半点不想嫁给他…谁跟青春期幻想对象重聚头就成了夫妻不别扭啊?

现在吧…也只有庆幸自己肆意的性子被磨平了不少,万一自己给闹没了不得亏死?

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人啊。

跟他面对面吃饭的时候,我恍然间竟真生出我俩是对琴瑟和鸣的真夫妻的错觉。

可能是我今儿恍神的次数太多,许冽安装似不经意地问我:“今儿怎么了?想谁呢?”

我在心里悄悄叹气,对他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上高中那会儿,我想过你是不是喜欢我呢。就是…”

没等我多说点细节论证这个假命题,他却突然笑了,轻声说:“是吗?”

“那上高中那会儿的你比现在的你聪明多了。”

大脑一瞬间被炸得空白,我茫然地看着许冽安从口袋里掏出才见过的卡地亚的情侣手环。

他把手环递过来,随意的模样,“试试吗?”

我强按下如擂鼓的心跳,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试试的,是手环,还是我们俩?

我伸手,装作不经意地摸到他的手指,正想接过手环,他却握住了我的手,替我带上。

他的目光灼灼,带了点轻叹地感慨:“总算…”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手背上柔软的触感代替了言语。

灯光陆离,我看着他亲吻我的手背,眼底蓄着柔软的光。

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溃不成兵,面对他,我注定一败涂地。

自从那次迅速将关系升华后,他反倒奇怪了起来,仿佛戴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装的一手贴心好丈夫。

他还是很忙,我们确认了关系,却不约会;等他回到家,也不过一起吃个饭随意聊两句;睡在一张床上,他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甚至有时我们对视,他会蓦然移开视线,掩饰都忘了,心事重重的模样。

而他也真的很喜欢白色。

自那一天后,我们俩便都搬到主卧睡了,他提前把卧室打扫得整整齐齐,床单被套全被换成了纯白色,乍一眼看我差点以为自己进了酒店。

我没吱声进了衣帽间,又发现多出了一排各大品牌出的白色系衣服。

“…许冽安。”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是有多喜欢白色?”

他竟然愣了一下,反问我:“你不喜欢吗?”

到底是谁带给他的误解啊!

“抱歉…我只是以为…”他话说了半截又没声儿了,顺手揉了揉我的头,“快去收拾吧。”

他这习惯实在是讨人嫌,每次都说一半戛然而止,跟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天天憋心里似的。

不过今天许冽安总算有时间陪我回门,我也不大想非去提不开的那壶。

换换衣服涂涂抹抹,我们出门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

我刚一坐稳,许冽安便凑过来替我系好安全带,他总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惹人心弦,手腕上的情侣手环蹭过我的手臂,金属质感的冷却撩起一股热。

那股子热顺着血管迅速抵达了大脑,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替大脑做出了决策——我一下子拉住许冽安的领带,往自己这儿一扯,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有一说一,要不是太奇怪了我绝对会再啃一口。

他的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迷茫,将我们俩的关系升华之后,他反倒变得纯情起来,水平从工业生产直线倒退回自然经济,实在让人费解。

我松了手,他迅速坐回了驾驶座,目视前方,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出发得有些晚,他闷不吭声把车开得飞快,我好整以暇地坐着,毫不掩饰地盯着他。

他坐得端正,约莫是学生时代养成的习惯——也就他不嫌累总喜欢坐得笔直,不像我们这群凡人总瘫在座位上像坨烂肉。眼睛死死盯住前方一分不挪,只偶尔转向左边看他那头的倒车镜,好似前面的挡风玻璃是黑板,老师刚刚在那里写下难解的谜题。

他的唇微抿着,刚刚被我吻上的地方沾染上一抹艳色,就这样被他晕开。他的脸没红,整个人看不出任何波动,可他的唇红了。

停好车,他终于舍得施舍我一眼,那双丹凤眼里暗涛汹涌。

我总是猜不到他在想什么的。

“眷眷。”他张口,唤得缠绵,“再亲我一下。”他说着,微微往我这儿凑,领带夹没有夹好,领带又垂在了我面前。

我于是拉住领带,缓缓用力,与他那双眼对视着,拉近距离,仿佛博弈。

唇齿相依,陌生的温度却又让人沉沦。

一吻闭,他突然笑了,道:“感觉…不赖。”

咫尺之距,我研究着他锋利的眉眼,那双眸中浪潮平息,似乎刚刚做出了什么决定。

我也笑了,他平静的眼眸倒映着我的面容,不假思索地轻轻抬手,抚上他的眼尾,“什么感觉?”

距离骤然更近,他的手按住我的后脑勺,我只好把手贴在他的侧脸上,被迫承受着他的吻。

不似之前的简单触碰,这个吻堪称疾风骤雨。

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唇齿纠缠。

我推了推他的胸膛,他轻咬了一下我的下唇算作收尾,放开了我。

我抚了抚胸口,剧烈地喘息,斜斜瞪了他一眼,帮他揩了揩嘴上的艳红。

“这个感觉。”他抓住我的手,鼻息温热,“亲你的感觉。”

“许冽安。”我与他对视,稍稍用力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攥住,“你觉得,我们算什么?夫妻?恋人?合作伙伴?”

我们搬到同一间房,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给我买衣服买珠宝,活脱脱一个贴心的丈夫,可只要我不主动,我们俩之间最亲昵的举动不过是摸摸头牵牵手。所谓捅开窗户纸后,他反倒疏远起来,除了模棱两可的话语,没有给我一点爱我的证据。

许冽安愣住了,下意识更紧地捏住了我的手,像是怕我离开。

“眷眷。”他唤我的名,声音带了点颤,“你等等我…我不会。”

我歪头看他,他那双凌冽的丹凤眼蕴着迷茫,我以同样迷茫的眼神回应他。

他于是补充:“…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人。”

我静静地,用被他用力攥在手心的那只手,回握住他的。

“我很小就被迫与母亲分开,周阿姨以我为耻,父亲心存芥蒂,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维护一个家庭。更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

“我有时也觉得自己有病,我总把童年对母亲的那一点印象套在你身上。或许是我希望自己像爱她一样爱你。眷眷,我不喜欢白色,你也不喜欢,是她喜欢。”他说到这,低头,视线黏在我身上的白裙上,目光晦暗,“对不起。”

“唐遐来警告过我,如果不爱你就不要害了你。眷眷,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但是我想每一天都能看到你,我不希望你离开。”许洌安越说头越低,他少有这副模样,仿佛初生的幼兽,不安的,无助的。

他是个缺爱的还没长大的孩子,关于家庭和爱,他只能在记忆里试图依葫芦画瓢,讨人欢心。

我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挑起他的下巴,不出所料,他的眼中亮晶晶的,显得好可怜。

真是…这么个看上去又冷又傲的人,谁知道内里是这么个德行。

我应该缺德地嘲笑他两句的,他的指腹突然贴上我的脸,揩走湿漉漉一片。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也哭了。

“许先生。”我吸吸鼻子,对他绽出一笑,“这不巧了吗?这我也不会。”

许洌安笑了,眼里还闪着光,“那今后,就麻烦许太太了。”

对那两人来说应该也是没所谓,他俩也难得坐一起待这么久。

我按开指纹锁,许洌安一手牵着我一手拿着礼物,食指时不时搔我的手心,细细碎碎的痒。

进门的时候那两人正一起窝沙发上各玩各的手机,没半点着急的样。

他俩自打我上初中之后就少有父母的样子。

他们是青梅竹马,互相嫌弃到大,婚姻的原因有利益,更有爱情。至少在我小时候他俩相处起来又直率又腻歪。

正是因为知根知底,互相理解,反倒难相守一生。他们都明白对方能老实这么些年,已经实属不易,爱情随着年岁流逝,他们是永远的好友、家人,但绝成不了永远的恋人。

于是各玩各的,互不干涉,他们追求着激情与浪漫,像是永远长不大。但却都有底线与分寸——至少是没搞出什么私生子来。

他们这套相处模式非常理想,在圈里大受好评。不失为一段佳话。

讲实话,谁不希望自己父母恩恩爱爱的?今儿你带个人,明儿我不回家,整成这样,他们是开心了,我是实在开心不起来。

但放在自己身上,当初我也自私地沿用了他们俩的方法,跟许洌安定了互不干涉的规矩。

立场不同利益不同罢了,我不恨他们。

只是现在…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希望,自己的婚姻能与他们不一样。我渴望打破他们的桎梏,幼稚地期望着与子偕老至死不渝。

旁边的许洌安面上带笑,唇犹略红,察觉到我的视线,眼里的笑意柔得不像话。

然后再逼他一辈子爱我。

我挑挑眉,压下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冲没个反应的俩人喊:“爸妈,别看手机了,看看我成吗——带人回来了!”

“哟。”黎先生首先抬了头,笑吟吟地跟我俩打招呼,“来了啊?来,过来坐。”

黎太太一辈子都没让自己受过委屈,翘了个二郎腿,哼了一声:“还知道来呢,这都几点了?来我这儿吃下午茶的?”

现在想来,我青春期那拽里拽气目中无人的劲儿,估计是从她这儿学来的。

许冽安率先牵着我走到沙发边上坐下,边浅笑着向她赔不是:“是我有些事儿耽误了,给您赔个不是…”

还没等许冽安说完,黎太太就打断了他,瞥了我一眼,“你也不用给她开脱,黎予眷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这小祖宗最能造了。”

我青春期干得那点破事儿她倒记得比谁都清楚。

我正欲开口呛她两句,她却突然笑了,到底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眼尾显出了细细的鱼尾纹。

她也老了。还以为他们俩这种人会一辈子张扬肆意。

“想起来了,黎予眷她小时候去你家还闯过祸。”黎太太脸上难得有这样柔和的表情,回忆总会让人显得温柔平和,“她那时候才两三岁吧,你比她大两岁,你应该有印象。当时去你们家串门,我们大人坐那儿聊天,她自己一个人跑去你们家后院玩了,结果碰着只猫——嘶,好像说是你养的?”

许冽安愣了愣,应道:“算是,是只跑进来的流浪猫。”

“诶,我也有印象。”黎先生兴致勃勃地插入话题,捅捅黎太太的胳膊,悄兮兮地同她低语,“是不是…哥哥那个?”

黎太太笑得张扬,直点头,黎先生看了我一眼,也呵呵笑出了声。

就是这么点默契最叫人意难平。

我不看他俩的笑,偏头问许冽安:“你记得什么事儿?”

许冽安沉默片刻,捏了捏衣角,道:“记不大清了。”

我知道他没说实话,但也没逼着上去追问,总归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那俩人总算笑完,黎太太清了清嗓子继续:“然后她去逗猫,结果被咬了,坐在原地直哭,还是你给牵着带过来的。后来你妈她还说要让你来我们家道歉的,我给拒了,这不明显是某人的错嘛?”

黎先生适时地接上:“某人打了针回家,天天哭着闹着,嘿,干嘛呢?”

“找她的冽安哥哥!”这俩人异口同声,笑得前仰后合。

…至于吗?至于笑成这样吗?

我翻翻白眼,不愿面对自己羞得脸红的事实,转眼一看,许冽安比我红得还厉害。

我趁着那俩人还兀自笑得正欢,稍稍凑到他耳边,用气声喊:“冽安哥哥?”

肉眼可见,这人唇抿得紧紧的,脸涨得更红了,喉结上下滚动。

我正饶有兴味地看他难得失态,他却忽然捉住我的手,一拉,我便跌在他怀里,一个轻描淡写的吻随即而来。

这一瞬大脑一片空白,我回过神时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那边俩人。

黎先生面上笑吟吟的,说起话来却带些咬牙切齿:“看来你俩感情不错哈。”

黎先生喜欢女儿,看见自己个家好白菜被拱了当然气——遑论是在他面前?

从小因为这个,我没少嘲笑过他幼稚,可他却仍旧我行我素。只要我提出要求,他一定会满足。

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像她。

黎太太手托着腮帮子,看向我俩的眼神意味深长,闭着眼都能猜到有些人又记住了某些不该记住的事儿,预备着下次兴致来了挖苦。

我没意识到自己还扒在人身上,只看见黎先生脸上的笑容竟然有些挂不住,猛地一起身说是要去催催厨房,马上开饭。

走到一半,他又突然回头,恢复了平常笑吟吟的老狐狸模样,“冽安,来,爸找你有点事儿。”

许冽安也没推脱,把我扶正了坐好就跟上去了。

黎先生这人,蔫坏蔫坏的,天天笑着没个正型,但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狠狠捅你一刀,下死手的那种。我对他实在没什么信任感。

“你老公最近没什么问题吧?”我看向黎太太。

要是找许冽安是拜托他办事儿就烦人了。

她抓起手机,回得漫不经心:“我怎么知道?”

幸好有她噼里啪啦的打字声,让沉默不显得尴尬。

我已经过了跟她争辩的年纪,何况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其他人的人生。

他们默契十足,互不干涉。我管不着。

吃完饭随便聊了聊我们便告辞了。

倒是许冽安跟黎先生谈了一会后,一直在深思。

道别的时候我抬眼跟黎先生对视,他还是死不正经地笑着,半点没露出马脚。

我只好在心里叹气,坐上了副驾驶。

还没等我琢磨好怎么试探刚刚他俩的谈话,许洌安就边发动车子边说得漫不经心:“想起来了,有件礼物,一直想送给你。”

我转头看向他,“什么礼物?”

他踩了油门,车子猛冲出去,“等着,马上带你去。”

我眨眨眼,盯着窗外,没再追问。

景色飞驰,上了高架,我没忍住看了许洌安一眼。

他察觉到了,嘴角的笑淡淡的,轻轻瞥我一眼,“怎么,怕我把你拐走卖了?”

“要出城了?”我没接他的揶揄,问道。

“带你去…见个人。”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突然松开,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放心吧,不是很远,就是有些偏。”

七拐八拐到了一小镇,许洌安把车停在路边,去花店买了一束百合,递给我。

我于是影影绰绰地明白了——他要带我见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我抱好花,歪头看着有些沉默的许洌安,轻声问:“她喜欢百合吗?”

“喜欢。”他又握住了我的手,单只手转着方向盘,“她总喜欢在花瓶里放几支百合,印象里家里总有百合花的花香。”

墓地很快就到了,他停好车,牵着我走了进去。

空荡荡的墓地,只有那一块墓碑前站着一个人。

许冽安显得毫不意外,拉着我径直走向他。

“魏叔叔。”他跟那人打了个招呼,又看向我,“这是我…妻子。”

那人这才转头看向我俩,冲我点点头,又直盯着许洌安,“这么相信她?”

许洌安也没多说,只是点点头,俩人在我面前打哑迷。

“你知道的,她喜欢安静。”那人意有所指,拍了拍许洌安的肩便大步离去。

他侧身让了让,我便把花放在墓碑前。

照片上的女人有一双叫人过目难忘的丹凤眼,却不显得锐利,面容柔和,独这双眼为她增添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我终于在脑海中找到了最合适的形容词。

许冽安沉默地站在墓碑前,只是静静看着。

我站在他旁边,陪着他一起,默不作声。

良久,他忽然拉住我的胳膊抱住了我,下巴搁在我的肩上,他的动作很快,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红通通的眼睛。

这人在我面前老是哭老是哭,奇怪的是我竟不觉得他烦人,只觉得他跟个小孩子似的——

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长得帅而且…我喜欢他。

在外人面前沉稳可靠冷漠的许少爷,到了我这就成了动不动哭鼻子的小可怜。

那种异样的满足感…真是。

从一起喝酒那晚开始,他就对我坦诚得过分。

“她生命里最后的那段岁月,是魏叔叔陪着她的。”他的声音闷闷的,“当时我已经被我父亲强行接回了许家,他或许是在拿我逼她,但即便这样,她都没有屈服。”

“她最后含着泪微笑同我道别,我再次见到她已经是在这里。是魏叔叔领我过来的。”

“那位魏叔叔…是那个魏家的人吗?”我轻声问。

他点点头,“不然他也不能保证最后的那段时间,我父亲还是没能见到母亲。”他这样说着,嘴角带了点恶劣的笑,“他活该。”

他的父母在大学相知相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他父亲却舍不下许家的继承权,背着她母亲接受了家族安排的政治联姻。

等他母亲知晓一切后,已经怀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她毅然决然地远走他乡,愣是让当时刚刚接手公司焦头烂额的他父亲没找着。

他五岁那年被许家找到,强行带走,他母亲当时身体已经很不好,没过几年便去世了。

到底是红颜薄命。听得出那时她对魏家那位已然敞开心扉。

我唏嘘一阵,不由得对我那位只见过几面的公公有些不忿。

一个决定,毁了多少人的人生?

为了安慰,也为了倾诉,我同他说了关于我的父母。

其实圈里人都知道他俩大概的故事。

但少有人知道,或许黎先生是爱着黎太太的,一直。

但黎太太究竟还爱不爱他,没人知道。

他们确实是各玩各的,半点没掺假,只是黎先生总会在半夜的阳台上抽烟,看向敞开的院门。他似乎总抱有对黎太太能不在外面留宿的幻想,虽然他刚刚赶走了睡完的小情人。

黎先生的书房放着厚厚的几本相册,他有事儿没事儿就翻,翻着翻着又要抽掉好几根烟。

他们故作洒脱,各玩各的,好似都混不在意,没人肯低下头承认:对,我就是他妈爱你爱得无可救药了,我除了你谁也不要。

就因为那么点骄傲,他们互相折磨这么多年,同样也折磨着我。

我小时候他们还不这样,不论多晚,黎太太都会留盏灯抱着我等他。不论多忙,黎先生都会尽早下班来陪我俩。黎太太会耐着性子给我讲故事,黎先生会笑眯眯地带给我们礼物。

那些年,家里的花瓶里常年插着红玫瑰,似乎从不凋谢。

全归功于黎先生隔几天就买束花送黎太太的好习惯。

究竟是因为什么让这一切破碎,我不得而知。总之,黎太太变得时常不在家,黎先生总当着我的面带女人进家。

渐渐的,童年时那些琐碎零星的回忆,我开始怀疑那些是不是只是梦。

我们坐在墓碑前,聊了许久。

我们试图分析两段婚姻为何崩溃,两段感情为何消逝。

我靠在他的肩上,“许冽安,我不想重蹈他们的覆辙。”

“嗯。”他应我,声音有些哑。

我补充:“我们一定要过得比他们都幸福,让他们看看。”

他轻声笑了,“会的。”他揽住我的腰,“我母亲看着我们呢。”

多稚拙而严肃的誓言,有关婚姻,有关爱情,有关人生。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跟我那位混蛋公公再见面了。

没过几周,许家就催着我们俩回去吃顿饭,美名其曰家庭聚餐,理由找得更是敷衍至极,摆明了里头不对劲。

吃完饭,许冽安被旁的亲戚叫去应酬,我却被他父亲喊去了书房。

“听说你们家公司那边出了点问题?”他坐在书桌前,没等我坐下就出声,存心要先发制人压压我。

我可不依,径直走到他面前坐下,这才清清嗓子开口:“爸,您知道的,我不懂这些,也不过问公司的事儿的。”

他板着张脸,不搭腔,“还听说你父亲找了许冽安一趟。”

“都找到女婿头上了,想必你也清楚是个什么形势。”他睨我一眼,“许冽安才接公司多久,这忙,他可不一定帮得上。”

“您也别拐弯抹角的了。”我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翘了个二郎腿,“您想要什么,直说就是。”

“听说许冽安前些日子带你去了个地方,只要你告诉我地址,问题我自然会解决。”他盯着我,带着上位者的威慑,“你也不想看到你爸拉下面子过来求我吧?”

真有意思,他把我当成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吗?

我相信黎先生有能力解决,也相信许冽安会竭尽全力帮忙。如果这点信任都不能给到自己的亲人爱人,自以为是地奉献,不是太可笑了吗?

况且,我又怎么能辜负许冽安的信任?

他把带我去见他的母亲称作“礼物”,这倒是思虑深远,他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如果我选择告诉,那这份礼物就是解决公司危机;如果我没有……

我兴致勃勃地猜想,预备一出去就去跟许冽安讨要。

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了,他父亲竟然还是不知道他母亲的长眠之处,不得不说魏家那位和许冽安本事不小。

这次想必也是他们刻意让他父亲知晓我也是知情人。

我还是没忍住笑意,弯着嘴角回答:“那就不必您费心啦,爸。”我刻意把那声称呼咬得很重,畅快地看着他愈来愈黑的脸色。

“您不必威胁我,就算黎氏明天就要破产也不用您救。”既然自己可以,何必受制于人?

“况且,不是所有人都跟您一样,那么喜欢铜臭味。”我意有所指地暗示,拐着弯嘲弄他。

诶,就是狂。黎许两家实力相当,谁也不占谁便宜,跟我在这儿傲什么呀?

一个罪有应得的渣男罢了。

我也不管他处在情绪崩溃边缘的危险神色,拿着手机就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我还得去跟许冽安讨礼物,忙着呢。

一开门,靠着墙傻站着也不晓得等了多久的许冽安一把把我拉到怀里。

我靠着他起伏的胸膛,问:“不问我选了什么?”

“没必要问。”他搂得更紧,“我相信你。”

“那可不行,我还等着你的礼物呢。”我笑,“我可是坚定立场,坚决跟反动势力作斗争,不屈不挠坚守约定呢。”

“你真是…”他听了我这话,也轻笑一声,“礼物…礼物就是…”

“从追你到求婚,我想重新都来一遍。”

我愣住了,傻愣愣地抬头望他。

“怎么恋爱都没学会呢,还想着怎么过好婚姻生活?”他笑得温柔,哪里还有一开始那副冷漠的模样,“我们得一步一个脚印不是?”

“你说过的,我们要一起学的。”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拽住他的领带,迫使他低头。

他顺从地弯腰,遮住了有些刺眼的灯光,暖黄色便顺着他的轮廓描了一圈,又晕染开来,浪漫得犹如泛黄的胶片。

我于是稍稍踮脚,虔诚而轻柔地吻上他的唇。

软的,暖的,我们都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贴着。

再分开,我替他理了理领带,“追就不必追了,当年在高中你多对我笑笑我就栽了,实在没有追的可能性。”

他听了,很没良心地笑得开心,“真的?”笑着笑着又带了点怅然,“我当时故意的,那天不都承认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那双本该锐利的丹凤眼眼尾带了点红,“我喜欢你,比你想象中还要早很多。”

至于究竟多早,许冽安死活不肯说。

一个大男人,脸皮这么薄,真是。

趁着我放假,我俩绞尽脑汁跑去各个地方约会,愣是把前二十几年都没怎么逛过的城市逛了个遍。

我们挤出时间,牵着手穿过大街小巷,在那些曾来过的地方覆盖新的记忆,未曾来过的地方一同烙下回忆。

但夏天的艳阳不容小觑,我们动不动又会转进商场里边乱逛,时而又跑去看电影。

我一看电影职业病就要犯,不赖我,当年因为艺考把自己逼出来的,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看的时候分析镜头语言、剧情脉络,看完之后就情不自禁开始归纳总结,恨不得当场写完一篇影评。

有次看了部温情片,我俩坐到最后才在保洁阿姨目光的催促下走人。

眼泪老止不住,我们俩丢人现眼到一块去了。

就这样,我还没忘跟他分析哪个镜头拍得好,搞得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要淌。

说起来,唐遐当初说他“看点温情电影都要哭好久的人”,这话半点不假。

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敏感得一掐都要溢出水的性子呢?

不过表面上是半点看不出来。

到了晚上,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床上三件套早被我们新挑的换掉了,他在那头抱着笔记本处理工作,我在这头同样抱着笔记本——

作为作业的剧本…还是要写的。

在许冽安第三次催促我快点睡觉的时候,我终于放弃了在往日作品跟亲友团那里寻找灵感的想法。

说出来惹人笑,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我放弃挣扎地看向他,把笔记本放到一边,躺下来一鼓作气滚到他怀里。

“你得负责给我提供灵感。”我把头靠在他心口。

他把手搭在我腰上,问:“怎么提供?”

我本想说抱着我睡一觉就算了,话到嘴边了却又起了小心思。

“说点情话给我呗。”我退开一些,对他眨眨眼,“冽安哥哥。”

这个称呼简直就像个开关,百试百灵,许冽安的脸立刻红得跟什么样似的。那双丹凤眼也跟染了醉意似的,迷迷蒙蒙的。

他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我也不刁难他,刚刚那副模样已经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我,我又重新靠在他怀里。

他稍稍侧身,把床头灯关了。

他的体温比我的高一些,在二十五度的空调房里显得很温暖,我被这种舒适的温度感染,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

我险些入睡的那一刻,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在你小时候第一次喊我冽安哥哥的时候,你就成为我心中,很特别的人了。”

他似乎从小就有意无意被孤立在圈子之外,我们小孩不晓得大一辈的事情,但也有不少大人授意,特意避着他。

“来历不明的小野种”,刚回来的他,似乎可以这么称呼。

当然,这份称呼,是周阿姨的功劳。

很多事情稍加回忆,到如今才想通。

不过我父母向来是不在意这些,于是年岁尚幼的我理所应当地释放出了善意。

我其实对他们所说的那件事没半点印象了,但归根结底,我跟许冽安这份缘,靠的还是那两位。

我心里又闷又涩,心疼他从小的遭遇,又想起那两位的往昔。

“那…冽安哥哥。”我搂他搂得更紧,“晚安。”

希望我一直能是你心中特别的人。

没过几天我们又跑出去约会,顺路经过了我们俩的高中母校。

高中生这时候还在苦兮兮地补课,我们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门卫给当年的老师打电话。

我们俩差两岁,唯一共同的老师是学校资深的一位语文老师,她当年教完他们那届又继续来了我们这届。

凑巧的是老师刚上完课准备下班,毕竟只是补课,课上完了下班也顺理成章。听了我们俩名字,竟然都记得,在电话那头就笑吟吟地给我们指路。

记得我们俩,倒也合理,我高中那会儿也算风云人物,因为这张脸罢了;他呢,好学生一个,次次考理科第一。

不过我别的不说,语文学得是真的不错,老师来办公室门口迎我们,笑得和蔼。

“黎予眷。”她笑着看我,我连忙笑着应她,她又看向他,“许冽安。”

许冽安也冲老师点点头算作回应。

终于,她的目光移向我们俩相握的手,带着些促狭问道:“你们这是…?”

“结婚了。”许冽安回答得轻描淡写。

老师连忙拉我们进去,“快快快,老实交代你们瞒着我什么了,差两届呢怎么还偷偷好上了?”

我连忙反驳,避重就轻地跟她解释了一下我俩的关系,她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许冽安一眼。

“予眷啊。”老师看向我,“那老师得跟你告个小状。”

“当时最后一次布置随笔,许冽安可是写了封情书交上来了呢。”

我的疑惑太明显,老师继续道:“我当时也很惊讶,这小孩这么能闷呢?平时哪看得出来他对哪个小姑娘上心过啊?”说完就拿出手机开始找,“所以当年就,存了那么一下。”

实在是年代久远,老师找了好一会,许冽安脸染了层薄红,试图反抗:“算了吧老师,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诶,这不就找到了吗?”老师兴冲冲地拿给我看,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我又遇见她了,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她的头发扎得高高的,迎着光走过来,笑眯眯地同我打招呼。我不喜欢打招呼,也不大喜欢笑,面对她的时候却都忘了。她一蹦一跳地走远了,高高的马尾辫还一甩一甩的,发尾的小卷扫得人心痒。

她的发是微卷的,瞳孔是浅棕色的,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可爱,让我想起猫这类的,毛茸茸的东西。真想揉一揉她的发。

她大概是不记得了,我们小时候曾见过,因为一只小猫。

我见着她时总会莫名其妙地笑,见不着她的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想,我琢磨许久才敢承认:或许我喜欢她。

前些日子唐遐问我有什么梦想,我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

要是能天天看到她,摸摸她的发就好了。

这哪能叫梦想啊,这个第一反应弄得我狼狈极了。

可这又确凿是我现在所想的。”

许冽安不敢凑过来看,眼神飘忽着直躲着我。我看了之后又哪里不明白?他当初说的半天没糊弄我。

老师兴致勃勃地要把图片发给我一份,趁着老师捣鼓手机的时间,我凑到他面前。

眨眨眼冲他笑,又低头,拉拉他的手,示意他去摸。

他顺势揉了揉我的发,我慢慢抬头,看见了他通红的脸。

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满足你十八岁的愿望了嘛…冽安哥哥?”

刺目的艳阳穿过玻璃窗印在了他的侧脸,他微垂着眸,阳光为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描了个边,面上的红晕怎么也掩不住。

“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他忽的微叹口气,嘴角的笑都有些泄气。

老师传完照片又兴冲冲地拉过我,“你仔细看这段,啧,写得多好。”

“遇到她之前,我一直不信爱情。我惧怕它,厌恶它,到如今才发现,我同样渴求它。我害怕它把我变成另一幅可笑可憎的模样,厌恶它多变无常,让我受人摆布。可是看见她,我又渴求它能眷顾我几分。或许是青春期的荷尔蒙作祟,或许是少年人无处宣泄的精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很想和她一直在一起,很想。

可也只是想。对她的感情只能成为回忆里细枝末节的闪烁,清风朗月会记住我欲言又止的缠绵。阳光灿烂下,她冲我桀然一笑,多少年后都能记起那一刻忽然加速的心跳,这便足够了。

阳光装饰了她的笑颜,她装饰了我的梦。”

这一刻我的心跳或许与当年的他同步了。

我终于感到些羞涩和慌张,老师最乐的见的就是这副场景,继续道:“在这之前,我可没见过有男生能写出这么细腻的情书,嘶,当时就好奇到底是谁这么大魅力,能把许冽安迷成这样。”

到底是谁,我们仨都心知肚明,后来又聊了聊过往跟近况,我们便匆匆告辞了。

有意无意地,我们牵着手,在校园里漫步。

“你这人真奇怪。”我在熟悉的环境里不由得染上了点当年的娇劲儿,满含笑意地瞪他,“写了情书不给我,偏偏交给老师。喜欢我也不吱声,天天自己憋着。你图什么呀?”

许冽安脸上的笑带着纵容,“你那么多追求者,动不动就有人给你送情书,缺我这一封?”

我突然认真起来,拉住他站在原地,盯着他的眼睛,“缺,特别缺。”说完又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当时我还天天在日记里写你呢。”

什么“今天他又对我笑了,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全没有不笑时的凌冽,好想亲亲他的眼睛。”

什么“唐遐跟罗梓真烦人真烦人,妈的。都跟唐遐喊这么多天想谈恋爱了,他为什么还不把许冽安介绍给我?有没有眼力见?”

什么“他只对我笑。但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好烦,不想了。男人怎么比数学题还难懂?”

我跟他讲这些,他笑得张扬,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你真是…”他揉了揉笑僵了的脸,看向我的眼里犹带笑意。

他突然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着,像是承不住这抹灿烂的阳光。

“那给你赔罪,满足你十六岁的想法?”

我噗嗤一声笑了,踮起脚,轻轻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一吻。

“那好嘛。”我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我们俩十几岁的债算是还清了。”

我让他揉了头,他让我亲了眼。

“以后就不许欠对方的债了。”我晃晃他的手,“不要有误会,不要有错过,不要有委屈,不要有背叛。”

他侧了脸看我,透过梧桐树枝桠的阳光成了圆形的光斑,洒在他的脸上眼上,他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澄澈。

“好。”他用力攥住了我的手,“一言为定。”

眼前的景色在阳光下格外美好,我笑着问他:“谈恋爱学得差不多了,许冽安,什么时候给我再求次婚?”

他愣了一瞬,下一刻便松开了手,“等我一下。”他说完便跑去小道边上,弯腰去拾地上的梧桐叶。

前些日子刚下了暴雨,落叶不合时节地出现,青的黄的撒了满地。

他拿梧桐叶聚成了一小束,中间顶着个什么,随着他走近我才看清——

是钻戒。不晓得他什么时候买的。

不合时节的夏日落叶,不合时宜出现在高中校园的我们,还有…意料之外的钻戒。

他单膝跪地,面上的笑容纯然,只问我:“现在,可以吗?”

我愣愣地盯着那一簇落叶围着的戒指。

“黎予眷,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问的倒认真,好像我没已经嫁给他似的。

这么带点调笑地想着,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我眨了眨眼,把眼泪赶出去,重新看清了他的脸。

与高中时期相比,好似全无变化的脸,恍若岁月倏尔流转。

我伸出手,点点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他替我戴上戒指,我接过那束落叶,他重新站起来,牵住我的另一只手。

好似我们高中就在了一起,是一对早恋的小情侣,偷摸着寻觅浪漫。

“今天轮到你做饭了。”他这句话一下子打破了那些遐想,我不由得想瞪他,却莫名其妙笑了。

不能老拘泥于过去,该往前看了。我明白。

我不由得想起那天,笑着问他:“许冽安,你喜欢红烧牛肉还是香辣牛肉?”

他也笑了,又故作严肃地收了笑,问:“这次不是方便面了吧?”

“带我买菜去我不就逃不掉了?”我瞥他一眼。

他听了这话,忽的拽着我的手就往前跑,我吓了一跳,梧桐叶没拿住,全撒在了半空中。落叶伴着阳光起舞。

“东西掉了!”我扯他的手,想着回头。

“不回头了,眷眷。”他的声音顺着风传来,“等会再给你买束花。”

我愣了愣,好半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不回头了,不去纠结上一辈的爱恨情仇,不去懊悔高中时的无疾而终,那一切都留在身后好了。

这个人,真的是。除了我还有谁能次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就爱打哑迷。

我们迎着阳光跑出了校园,影子交融在身后,灿烂的阳光罩满全身,许冽安的手心滚烫,那副情侣手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我忽然就觉得未来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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