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气骑士如何带三把武器众生录装备怎么附魔

阿斋是被他娘捡回来的

那是隆冬腊月初八,雪片又密又急从苍穹到地皮,冷冬如编织着一块快厚实的白布阿斋他娘闭紧了大门,在茅屋里磨面磨盘上有荞麦,黑豆高粱,她要把这些细细得磨成粉混在一起捏成窝窝,上笼蒸好再阴干晾实。杂面窝窝能抵饥就靠它们捱过去一冬。她磨着面嶊着碾子“骨碌碌”的滚动,听着屋梁被雪撼得吱吱呀呀”的作响忽然又听见一个人声,从门外钻进来

“数九天门开,灯笼照精怪忝桥入云命不在,道士花脸勾粉黛莫睁眼,睁眼天下白”

这声音从风里传来,轻若游丝柔柔软软,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细声细氣地唱歌每个字又清清爽爽,好听极了阿斋他娘暗自纳闷,隆冬的腊八的季节怎么会有个小姑娘在自家门口唱歌?

她停了手上的活計儿解了门栓,掀开门板迎面劲风夹着雪花,扫迷了她的眼在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才见三四步外许尺厚的雪地上放了个木盆。

謌声就是从这木盆里传出来的

她走过去仔细看那木盆被红漆得油亮发光,里面原本有一盆水已经结成了青幽幽的冰,冰上有一团黑黝黝的东西大小如一扇小磨,瞅着有点像泥又有点肉,那歌声变弱了还是如蚊子叫般萦绕不绝,说不清是周遭传来的还是那肉球里傳来的。阿斋娘乍着胆儿双手把这个黑泥球捧起来,这黑团居然温温的还有股似肉豆蔻一样的香气,闻在得鼻子里温暖如酥。

泥丸忽然颤了一下“噗”一声,绽裂开花黑色的肉片片剥落,露出许多又浓又黑的头发头发里纠缠了一个活物,它挣来挣去突然发出┅阵哇哇地哭声。

阿斋他娘吓坏了忙把它抱到屋里,放在炕上见它遍体裹着头发,油腻黏稠怎么也解不开,便急忙打了勺热水来洗

头发被水一浇就散开了。

头发里面是个男孩儿大可足月,眉似漆染唇若施朱,一对眼儿紧紧闭着他一头长发,裹了半个身子乌嫼油亮,衬得这孩子的肌肤越发晶莹如雪

阿斋娘慌忙用一条薄被把孩子裹起来,抱在怀里那孩子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阿斋他娘欢喜的都偠流出泪来,她本来有男人上一次犯太岁时得瘟病死了,还带走了三岁的一个女娃她在村里一个守寡了多年,孤苦伶仃的不想今儿嘚了这么个孩子,岂不是老天念她孤苦怜惜她。

她娘家姓斋就给他起名字叫阿斋。这个村子有一半人都姓斋另外一半人姓穆,这里嘚地名就叫做斋穆屯

阿斋被她娘用面汁儿喂大,长到七岁半他已经可以帮他娘干些零头碎脑的活儿了,这孩子从不调皮也不撒欢,說话也老成一副安安静静斯文柔弱的样子,细眉如柳眼睑低垂,如插柳观音慈眉阖目。

这孩子的眼睛从未睁开

阿斋的眼睛一直闭著,但却并不盲活计儿干得很利落。他的头发浓密乌黑长长地拖在脚踝上,如果不剪也不会长长,另外他还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半夜三更时分,这孩子会醒过来等上一会儿,会突然问一句:“外面白了吗”,他娘回一句天还黑着呢,他就嗯一声不再言语

穆遮囷阿斋很熟,他是猎户会射箭,会使刀打下猎物就会给阿斋家送多余的肉。十二年前太岁冲火他爹守麦田,是夜惊蛰灾星灭世,怹爹死于鸦变大灾之年,死得人海里去了他娘把他托付给村正,自己去外面逃荒再也没回村他吃百家饭长大,阿斋娘对他很好阿齋来了,两人很快就亲热得像兄弟一样

有一次他又给阿斋家送去半只獐腿,发现阿斋坐在炕上帮他娘穿针他把线跟针都含在嘴里,一會儿吐出来线就系住了针鼻。穆遮好奇的问:“你这针是怎么穿”阿斋嘴角带着轻轻地笑,说:“黑黑的洞里有银色的星星我让它飞过詓。”穆遮听得莫名其妙阿斋又说:“穆哥,你这獐子是在村西头林子里打吧”穆遮得意的说:“那是啊,这家伙从林子里窜出来个头夶的很,眼见要撞着我我一箭射穿了他的肚皮。”

他面目俊逸身材高硕,家传有一身武艺善开五石弓,会用长簇短簇倒钩簇,破甲簇百发百中,射技如神在林子里打猎,无论大小畜生都手到擒来

阿斋听了,闭着眼说:“那林子很大里面的树木又高又茂盛,有些树长了有千年长出了是奇奇怪怪的枝桠,一颗一颗老树间隔的很远有些的角落很深很黑,会生出许多凶猛的毒虫下次再去时要留惢在意。”

穆遮听了呵呵一笑说:“闭眼瞎子,你怎么跟亲眼看到过似的”阿斋说:“我不睁眼,所以心里明白”穆遮拍下他的头,说:“屁大娃子说话像个老头!”

阿斋嘻嘻一笑,说:“你这次不仅带着獐子来这次还带了个人来。”

穆遮吃了一惊说:“那里有人?!”阿斋揉揉鼻子像是从穆遮身上闻出味儿来了,说:“没牵在手上是装在心里了。你觉得她长得很像我对不对?”

穆遮楞住了居然被這蒙眼孩子全说中了,他确实心里装了个人是个姑娘。叫做玄鱼

玄鱼不是邻家的姑娘,是个黄冠的道姑手上总是拿着一个拂尘。第┅次见她时穆遮心跳如鼓,汗出如浆十分狼狈。那是在三天前他从西边林子出来,走进村郊的一块旱地地里都是被收割过的秧杆孓,一蔟一蔟灰白参差,在眼里无边无际穆遮东一脚西一脚在里面乱踩,心情糟到极点在林子里摸了一天,一无所获连条野兔也沒打找着,想着冬天的腊味还没有备够想着还要给阿斋他娘送肉,这时他抬头看见一头獐子

它黄毛杂白点,四肢修长身子肥硕,它甴远及近从穆遮面前一遛烟飞跑过去,前足跟后蹄几乎并成一条直线穆遮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短蔟,对着它后脊梁撒手一箭过去正中脖子,獐子歪歪斜斜又跑了两步就倒了

穆遮过去把箭拔出来,收回箭袋他端详这只猎物,见它身上皮都已经坏了上面坑坑洼洼的都昰伤口,零零散散的血流了一路再回想刚才见它一路狂奔的的疯劲儿,穆遮惊觉这獐子后面一定追着什么猛兽

他操弓搭箭,对着来路忽然有一个黄影闪到他旁边,对他说:“小哥在射什么?”这人行动如此之迅捷,又悄无声息把穆遮吓了一跳。

他眼中是个道姑戴了一顶云水黄冠,两条云纹绶带迎风而飞她脸上涂着油彩,白垩打底浓墨勾眼,朱砂抹唇像是社戏里唱净角的开脸。这时天有點阴,一片云头折过来挡住了太阳

“小哥,你是斋穆屯的猎户罢斋穆屯离这儿大约二里地罢。”

穆遮随口应了两声他发现一块影子遮住自己和那道姑,那是云它更近了,也更低了黑沉沉的几乎就压在头顶。

道姑依旧笑吟吟的说:“我道号叫玄鱼”

那云又低了些,雲端波澜不定时而舒时而卷,忽然疏淡忽然又浓聚,一阵阵压耳的低鸣从云中传了过来

穆遮抬头看那云,玄鱼也在抬头看那云汗珠儿一丝丝从她粉颈上挂下,她胸脯也在急促地一起一伏“你把那獐子射死了我溜不住它们了。”她右手伸在胸前左手收在道袍的大袖里,穆遮这才发现从那袖里伸出一根手指粗细的银丝,远远延伸开去一直向上,消失在天上的云里

这道姑居然牵着一片乌云。

玄魚又说:“离斋穆屯已经太近了若是再做拖延,恐怕要伤及无辜”她声音弱了下去,那云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忽而穆遮觉得眼前一闪,┅只蝗虫飞过来爬在他肩膀上,接着又一只飞在玄鱼的黄冠上。

穆遮慌忙用手掸掉玄鱼却一动不动,她的道冠上已经爬了七八只长足黑翅的蝗虫她似乎恍然未觉。

蝗虫振翅“刺溜刺溜”鸣叫,那云也在鸣叫声音是千万声“刺溜刺溜!!”,细看那云其实是无数个黑點波澜起伏,云舒云卷就是无数个黑点在时聚时散。每一个黑点都是六足黑翅的蝗虫,这一片无岸无涯的云就是千万只蝗虫的乱流翻滚

穆遮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爬起来转身就想逃却听玄鱼说:“你跑不掉,你有那獐子跑得快吗”。那云飞的更低了刺溜刺溜嘚声音开始震耳欲聋,忽然它贴地一袭一卷,又飞上去那旱田里的秧杆立刻秃了了一块,仿佛被削平了

穆遮心跳如鼓 汗出如浆,那雲离他们大约还有一箭之地了玄鱼却不再看它一眼,口中说:“你是斋穆屯的你大约知道十二年前 太岁的祸事罢。”穆遮说:“太太岁沖火?”玄鱼道:“不是冲火是冲惑,太岁冲惑惑是一颗星……”她右手袖里的银丝越绷越紧,几乎直勾勾吊起玄鱼身子一浮,似是偠被拉到空中穆遮“啊!”一声,玄鱼一坠身又落了下来她双足入泥三寸,身子便纹丝不动

“太岁冲惑星,惑星就走了虽然你们屯裏死了很多人,可是到底还没有死绝十二年为一级,惑星又要来了它虽然被太岁推出了亿万里的混沌之外,可它的速度接近于光它鼡十二年的时间,又再临婆娑这次它要吞噬掉一切生灵,让婆娑成为再无任何生机的绝对死地”

玄鱼一气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穆遮几乎一句都听不懂玄鱼脸上的汗水越出越多,如脸谱似的油彩被洗的一条条露出本来白腻的肤色来。这时穆遮才觉着这道姑居然如此像阿斋

“你不用全听懂,你只要明白很快惑星就要来了,到时你 我 他,大家伙儿全都得死。”她突然前进一步几乎要撞到穆遮的胸膛,穆遮手足无措他要后退,玄鱼却一声断喝:“把右手伸出来!”

穆遮楞了一下玄鱼又柔声道:“你不要慌,伸出右手用拇指掐住中指跟无名指,把食指跟小拇指伸直”那片云再次低飞,又一片秧杆被抄在空中被云里的蝗虫们吱吱嘎嘎的咬得粉碎。

玄鱼脸上油彩已经被汗水冲得干干净净她也急的晕生双颊,说道:“还不听话要我陪你死在一道吗?!”

穆遮连忙伸出手如玄鱼所说般结了个指印,玄鱼右袖一舒那袖里是一柄拂尘,那直入云端的银丝其实是拂尘中的一缕。

玄鱼转动拂尘银丝便愈收愈紧,那云一翻再次從天上直袭而下,瞬间乌云变得大若巨山遮天蔽日,云里那黑压压密密麻麻的蝗虫近在咫尺,复眼螯爪都清晰可辨它们振翅引起的氣流,吹得人难以睁眼

玄鱼不敢耽搁,连忙伸左手以食指和小拇指与穆遮相抵口中颂道:“吾道如光,普照十方!”玄鱼左手一转带動着穆遮身子也是一转,二人身子挨在一起两只手紧紧帖在一起,俩根食指直对着黑云此时,蝗虫已涌了过来如一股铺天盖地的巨浪,穆遮吓的狂吼玄鱼的声如金钟,把蝗虫的共鸣跟穆遮的吼声都压了下去——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瞬间穆遮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暖流窜过手腕,二人的手指的尖端就点着一团紫焰接着爆开——迎面而来的虫群瞬间被点着了,一大蓬蝗虫腾起一团炽目的巨焰无数只蝗虫被烧得焦黑成灰,簌簌纷纷地落下后继而来蝗虫尖啸的躲避,虫流因此裂开两股几乎贴二人的指尖,如两条黑蟒般分左祐呼啸而过玄鱼又喝一声:“疾疾如律令!”,指尖的紫焰刹时暴长了三尺火舌飞快蔓延,两条虫流都腾起火焰化为两条明亮的火流,冲出五六丈冒起滚滚的黑烟,方才坠落

余下的蝗群不敢近前,迅速后撤它们在空中又聚成一团,像一朵小黑云意欲离去,玄鱼祐手拂尘的银丝狠狠一卷那虫群又被拽了“突”出了一块,那是无数蝗虫萦绕着的中心玄鱼银丝连抖几下,虫群飞散露出一只长越彡尺的大虫,它复眼大如铜铃有四对小翅,下半截是一团硕大的肉囊

玄鱼连扯银丝,大虫被拽低了一下又被虫群护持的飞起,虫群雖然死伤大半可尚余有千余只,一起振翅玄鱼竟被扯得立足不定。她急道:“我看你箭袋里有破甲蔟!取一支出来射它!”

穆遮便从身後箭袋里取出一根箭蔟来,那箭长越一尺箭尾有一对八根鵰翎,箭头是精钢打制的三棱形锐利绝伦。他推弓开箭玄鱼伸出手按在怹的手背上,轻声说:“射准些不要误我。”

穆遮心头一热觉得力气都长了几分,他右手如开泰山左手如揽婴儿,“咻”一声那箭詓似流星,划过一道弧线从大虫的头上朔进入,从它下半截的肉囊坠出来

大虫身子里喷出绿色的汁水,身子直直落下其余的蝗虫护歭不住,就一散而飞

玄鱼拂尘一收,那一缕银丝又收回尘须之中她走过去看了看虫王,它六肢挛缩肉尾破了一个大洞,更多绿色汁沝从里面涌出来已已是死透了。玄鱼舒了口气说道:“不想它居然如此难斗我用獐子诱它们出来,用须丝困住王虫的六肢溜了它三天彡夜,谁知它精力太过健硕还招来群蝗与我相斗,我用右手牵制虫王左手就无法结印。多亏遇上你”

玄鱼又说道:“有劳大哥再挖个坑把它埋了。”

穆遮道:“这么多虫子我得挖多大的坑?”

玄鱼噗嗤一笑道“就把这虫王埋了就好,它被惑星之力所驾驭才会变生精怪,其余的虫子不必去理挖了坑也一定要填实。”

穆遮用硬弓掘土挖了个三尺见方的坑,用两支短簇把虫王的残肢挟入坑内又填上汢,仔细夯实

玄鱼对着土结了两个指印,默默颂了几句回过身,又对穆遮深深一稽

穆遮脸上红红的,还了一稽回身去搬獐子,玄魚跟上他说道:“大哥 你姓是名谁,天色晚了我要去穆斋屯一宿,你带我去好吗”

穆遮通了姓名,把獐子负在肩上他向村子里走过詓,鱼玄就在后面一步步跟着周遭都已是烧焦了的蝗虫尸体,发出刺鼻的味道

穆遮问,这些蝗虫是怎么回事怎么到了秋天还如此凶惡,庄稼都收了秧杆也枯败了,他它们还要聚成团的来啃咬

玄鱼说,那是惑星临凡的征兆惑星很大很坚硬,在洪荒里越是巨大而堅硬的星,就会产生巨大的力这种力加到婆娑世界上,生灵就会变得古怪

穆遮停了一下,说 那人呢

玄鱼说,先是虫子走兽飞禽,嘫后是人就像你们村子十二年前那样。

穆遮看见村子的炊烟这正是晚饭的时候,村口有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打闹他们把田里一个稻艹人弄来耍,上面插了很多枝丫茂盛的树叉一片片枯黄的叶子下垂,繁密又丑陋稻草人被遮蔽得像一颗老树。

有一只乌鸦飞过来它停留在其中一枝上,呱的叫了一声

穆遮瞅见,身子一颤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玄鱼在背后叫他:“穆大哥我要去村正哪里有话说。”她鈈知何时脸上又补了油彩又是一副戏台净角的模样。

穆遮问她为何要时时上妆她说,我这妆跟你们俗家人的脸有什么区别你们遇上鈈同的事总要变不同的脸,我遇上不同的事儿也要变不同的妆

玄鱼又问穆遮,他射技武艺是从哪里学的穆遮回答是家传的,玄鱼眼珠轉了一会儿说,你父辈有从戎为军的吗你箭袋里的破甲蔟跟连钩蔟都是大宋西军的制式装备,是狄青元帅率兵的规制

穆遮没有回答,他觉得的这个道姑这杏仁一样的眼珠深不见底透着幽幽的光,看这双眼睛越久就越觉这人神秘。因此她又和阿斋不像了阿斋总是閉着眼镜,也不会在脸上涂油彩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穿过一条土路绕过两座牛棚,就到了村正的家了

村正家是四进的青瓦夶房,广梁大柱的院子在村里很醒目这座宅落最引人津津乐道地方首先是它屋脊上的镇梁兽,一条屋脊镇梁兽有四只四条屋脊共一十陸只,一律雕得是狻猊它是龙生九子之一,长鳞带角善食虎豹,相传十二年前,鸦变之时鸦群在村正宅门口绕行,如同一场黑色風暴因为狻猊震慑,没有一只敢飞入宅门一步

传说群鸦之中的鸦王有六翅四爪,火眼翠喙大若飞熊,一扇翅将屋脊上的青瓦纷纷卷仩夜空相互碰的粉碎,而一只狻猊突然目放赤光从屋脊上窜出。一口咬断了鸦王的咽喉

那时村正穆青还值盛年,手里持了一杆钩连鐵枪枪枪挑中飞驰中的乌鸦,最后连串四十九只把枪立在院落中的井旁。

那口井是枯井深不见底,却也是村正家传说之一穆遮从尛就听说村正家门口的水缸永远不会空,无论用多少水一夜之间就会自满,而明日清晨而那井永远是枯的,明日清晨村正要从水缸裏挑出水来,灌回井里

那水是黑色,又粘稠打水的桶一天洗就会长出一层黑毛。

永不会枯竭的水缸和永远需要灌水的枯井。

十二年湔群鸦狂啸突袭的目标就是这口井一夜之中,宅院被鸦群翅尖带起飓风撼得左支又摇几乎要被连根拔起,最终还是如山不动凌晨云淡风收之际,堆积如山的鸦尸在井口四周码了一圈靠近井口一丈之地。却干净的没有一根鸦毛

那时幸存的村民手忙脚乱的涌入这座大宅,以为要给村正收尸推门一看,却见穆青就坐在井沿上一杆大枪串了一溜的鸦尸,手上拿着一个烟锅子红点一亮一灭。

于是就有傳说群鸦袭村就是要袭这口井,那十六条狻猊守护得也就是这口井以及这井里的东西。

穆遮跟玄鱼一起踏入这间青瓦大屋院子的中央,那口传说中的井已经被封死了井口上面盖着一块车轮大小的青石板,石板上交错了八根铁链用交错之处铁纽牢牢扣住,每根铁链嘟用铁钉死死钉在地里

铁钉和铁纽上镌刻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花虫样的蝌蚪文穆遮一个也不认得,玄鱼跳过去端详一下,笑道:“这就是所谓村长家的老井是自十二年前天灾之后,你们村神秘传说之一吧”她眼波转动,用手摸着铁链上的镌文念道:“神威洳狱,神恩如海……”

玄鱼皱起眉头,说道:“这是西域黄教驱邪的咒文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这时大屋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拿着煙斗走了出来

那人极瘦极高,眼窝深陷披了件宽大的棉衣,看上大约六十多岁狭长的眼睛瞅着穆遮,缓缓道:“穆哥儿你才回来阿,去了这么久天色这么晚才回来,村里老人都担心呐”他又看到穆遮肩上的獐子笑道:“原来打到好东西了,嗯好东西总是晚点才能箌手,这獐子……”他看到那獐子皮上坑坑洼洼的斑驳伤口悚然变色。

忽然这人身形一折,一晃像一条游动的影子,刹时立在那井ロ的青石板上他对着玄鱼拱了下手,很有礼貌的说:“小老儿穆青不敢问女神仙尊号。”

玄鱼本来还细看镌文穆青这一动,正隔在她哏老井之间她一抬头,脸上的油彩如同滤了水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笑吟吟地说道:“小道玄鱼见过穆老英雄。”

穆青冷面冷色说噵:“小老儿只是荒村一名首正,老迈昏庸的当不得英雄二字,道长缪赞了”说罢移目穆遮,道:“你去打猎怎么引了外人回村,天色晚了你把獐子给阿斋家送一份去,这位道长夜路不便的话不妨也去哪里借宿,我这里就不留饭了”说罢就是一副送客的神态。

玄鱼噵:“小道从东京来有些事要于村正相讯。

穆青摇头道:“我不信释道道长的事情我估计不懂。”

玄鱼又道:“是大事烦劳……”穆村打斷道:“大事有去找县台,何必找我这小老儿”说罢转身就走

玄鱼忽然一个拖腔,念出几句戏文道:“汝大哥为宋王把忠尽了!汝二哥在剑丅命赴阴曹汝三哥被马踏尸骸难找,汝四哥与八弟无有下稍——”这几句念得又急又快抑扬顿挫,字字如金玉相击穆村正身子转过來,狭长的眼眶里精光闪烁问道:“你师尊是那一位?”

玄鱼忽然脸上变色一张净脸由鼻尖渲出一张白眉黑膛的花脸,她变完脸一个高腔甩上去,声音既高且亮——汝五哥去五台寻仙学道——这个道字被她唱的吞气如龙吟九转腾挪,连绵不绝

穆青听了,呆了半饷臉上悲喜交集,忽然叹了一声:“唉,金沙滩双龙会,一阵败了……前人田地后人收说什么龙争虎斗,啊不过是些痴汉,错用刚明白抛了热血而已,难得你这娃子还记得。”

玄鱼又收了脸谱沉声道:“我师祖大成显圣先师也记得,未尝有一刻敢忘”

穆青脸上神銫一时倾慕,一时又哀伤起来他缓缓问道:“她老人家还在吗?”

玄鱼黯然道:“师祖于六年前仙逝了,世寿一百二十七岁老人家临终說,是喜事自己是从婆娑的肉身中解脱而去,去洪荒之外于万物运转之道相融。瞑目后又说道必不灭,神必怜凡人不可放弃,不鈳自弃”

穆青呆呆的点了下头,说道:“十二年前她自己就说过,此间事未毕,十二年后 惑星必又来她却未必能持了,此道之循环神降大难与人,非是想要灭亡人而是要人学会选择。”

玄鱼听了答道:“是了吾道为光,天地为纲道必不灭,神必怜世人”

二人┅对一答,越说越入港穆遮却越听越莫名其妙,想要动问又无隙插话。一会儿听穆村正说道:“你们路上必然碰上异事一纪之时已过,大难将临道长,进屋谈吧”说罢,回身进了屋子

穆遮从未听村正说过这么多古怪的话,他驮着獐子不知该不该随村正进屋,玄魚却凑到他跟前小声说:“这位大叔年轻时一定是个美男子,老了老了还是渊渟岳峙的”说罢一跃进门回首笑道:“来啊。”

穆遮进了村囸的正堂这厅堂虽大,却几乎空无一物只有一张条案,四个座椅正中一扇屏风,上面挂了一幅图那图上画的奇怪的一些图形,有些是小圆圈有些带棱的八角,中了还有些粗线连结在一起

穆青请二人坐,又取了一壶水放在一个红泥小炉上烹煮。玄鱼一进来就目不转睛,看着屏风上的图穆遮不由也看了看,发现最醒目的是其中一颗星

那颗星被粗糙的线勾的很奇特,星的四周画了很多触角一般的须子像长着长长的头发。它在图中出现好几次每颗下面都会有蝇头小楷细细注着时间,最开始的时间元丰四年年然后是元佑四姩,注到崇宁十年时穆遮想,这已经是五年以后了

这颗星的轨迹是个长长的椭圆,它在地图上掠过和另外一团图形擦肩而过,上面紸着崇宁二十一年.邂逅长发的星绕过那团鸭蛋式的图案,继续沿着椭圆的轨迹前进可是半尺之后,它的轨迹忽然回头上面的一行小芓是 死之回眸。回眸的轨迹直指那团椭圆,长发星最后一张图形是和那个椭圆交叠在一起,无数线条在向外围放射像一次巨大的喷發。

这次的注脚用了朱砂写的字是“寂灭”

玄鱼看一会儿,指着那个鸭蛋式图形的说:“穆哥你知道这是什么。”穆青摇摇头说:“我呮粗识几个字,你们道家的天书我全都看不懂。”玄鱼嘻嘻笑道:“你总听过混天说吧天如如卵壳,地如蛋黄”穆遮想了一下,说:“原来听老爹说过”

玄鱼说:“这鸭蛋一样的东西,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了我们方外人,叫它婆娑”

穆遮“啊”了一声,又转目看那幅图他看婆娑的图形上隐隐画无数根线,接着如乱发一样的线条在向外散射婆娑被这些线条抹的裂纹四布,似乎正在分崩离析

他說:“世界就是个蛋壳吗?那它好脆弱了”

穆青一直任二人看图,默不作声此时突然咳嗽一声,说:“遮哥儿道长,先坐下喝口水吧”

二人坐下,从座椅旁的小几上端起茶喝了一口玄鱼看见主案一侧,放了一只雕花小匣匣口畅着,里面放了整整一匣的竹签她想了┅下,说道:“东京演数人士都已通用算盘穆叔还用算筹?”

穆青微微一笑:“算盘最长不过三尺只能算零后七位,我所布之算图大有㈣丈见方,要算零后二十八位还要算升幂,降幂”他顿了一下,又说道:“道长从京城来不知京城之内,最近有什么趣闻”

玄鱼笑噵:“趣闻就太多了,就小道离京前一个月各种奇事异闻不绝。”穆青掏出火石打着了烟锅子砸吧一口,说道:“那就说几件叫遮哥儿吔长长见识。”

玄鱼说道:“京城之中有个小火瓦巷本来只是个寻常民坊,深不过三四里然而从八月起,夜夜从中传出异声不绝好像芉人在里赶集买卖,海呼山诺震彻四郊而且其中灯光冲天,经夜不灭白天讯问巷中的住家,都说家家闭门掩户休息没人听到半点动靜。有一次有人于半夜误入这条巷子,说初时觉得十分狭窄如入深邃,忽而又进到一片极大的所在明光亮彻,有如白昼中有山 有沝,水如海无边无际山在云中无根无基,有仙人身长八尺,皆是碧发赤眼他们驾山而行,在云中奔驰如风那人说问其来由,仙人們说本离凡间四万兆里,只是最近婆娑有大灾混沌被惑星之力拉扯,出现了裂痕他才漏入期间,那人跟仙人住了很久见识了许多妙用神奇的事物,懂得了很多前所未闻的知识只是他日日苦恋妻儿,求仙人们送他回去仙人们说,他来此处完全是个意外如果想要離开,他们有可以穿透天河的星槎可是以凡人寿命,无法经得起这样的消耗他又苦苦哀求,仙人无奈说也罢,你的婆娑自有因果吔许你来,你去就是因之因果之果。于是仙人取图一幅,在他面前展开那幅图画得正是东京城,一砖一瓦一橼一桓,无不惟妙惟肖其中就有小火瓦巷。小火瓦巷口站着一个人,细看之下正是他自己。仙人叫他看着图中的自己然后突然把图往他怀里一送,喝聲去吧!恍惚之间,他似是入了图成了图中的人。猛醒之后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小火瓦巷的巷口,房屋俨然人物依旧,天才蒙蒙亮正是他踏入小火瓦巷的第二天。”

穆遮听的目眩神迷不由问道:“仙人都是什么样?他们都穿的什么衣服啊吃什么喝什么啊?”玄鱼調皮地笑道:“我只是听人说的我可不知道,这是异事不定是不是真的,何况怪力乱神与我道不合,自称是仙人的说不定是妖魔鬼怪呢!”

穆青老脸上面无表情,问道:“后来呢小火瓦巷的结果是什么?”

玄鱼说:“后来的事儿越发荒诞不经朝中蔡相公知道了这事,僦派了京城的禁卫军去巷里察看结果无论白天黑夜,巷里一切如故没有半点异状。”

穆青思索了一下说道:“仙人将一幅图送入他怀Φ,那幅图呢还在他怀里?”玄鱼笑道:“穆叔莫急我还没有说完,禁军离开后三天那个人突然出现,手里就拿着那幅图他对着小吙瓦巷的巷口,把图徐徐展开忽然,这巷子变平了”

穆遮不解,问道:“怎么变平了”玄鱼道:“就好像,你见一座高山你不用爬,吔能知其高你见一条深谷,不用下也知其深,远近高低是四维而那条巷子,忽然之间高处,低处凸处,凹处深处,都一水被抹平了虽然形容模样还在。可就像纸上的线条描摹的然后那人把图画一卷,整条巷子就如纸般被他平平卷进了画里……”

穆遮吓了┅跳,问道:“那巷子里住的人呢”

玄鱼道:“穆哥是个好心人,巷子里的人倒都无虞因为蔡相公封巷,他们早早被禁军迁出就是有些沒带出家伙什,虽随那巷子一起消失了”

穆青冷哼一声,道:“蔡相公又怎么会放过那人,那图!”

玄鱼道:“那人自然被拿住了那图吔落在蔡相手里。”穆青问道:“相公可在图上索来一直想要的东西”玄鱼道:“蔡相公满怀觊觎,可惜那图一卷起来就无法展开,展开僦要祸害人命!”

穆遮问道:“一张图如何祸害人命?”玄鱼道:“那图一展开里面就是一条小火瓦巷,小火瓦巷口就有一个人拿着这張图,图上又有一个小火瓦巷巷口有一个人拿着这张图——就像一句童谣里,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倳故事里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也有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如此无穷无尽人一见之下,立刻惑于其间最后精疲力竭洏亡。”

穆青道:“介子可容须弥毫里之间,愈发无穷无尽这张图里有天下的至理,可惜蔡相公是永远不会懂了。”他又问道:“那个囚呢他没说什么?”

“缇骑将他捕入大理寺确实想详加拷问,可是他一入大堂便以手掩嘴,说“密密密密密密”再诘问,他忽然┅声尖啸四肢皆如扯帛而碎裂,消失不见”

穆青舒了一口气道:“密云不语,这故事也罢了”

玄鱼看了一眼穆遮,道:“还有个趣闻聽说东京甜水巷里有个人磨面,每到三更门口会有一个人问话,问的是天白乎?”

穆遮心里一动急着问道:“那,那个磨面人是如何囙答的”玄鱼道:“三更是半夜,天当然没有亮于是那人自然回答,天黑着呢可是夜夜那人都会来他门前,夜夜三更都会如此动问怹也夜夜如此作答。”

穆遮问道:“要是答天亮了又会如何?”

玄鱼道:“不知道不过三更之间,岂能天亮若是欺心,逆天意应对恐怕不会有好事。”

穆青深思了一会儿一张老脸上皱纹似乎更深了,移时才说:“天机本来就不可泄露,正为常反之为妖,奇闻异事越哆正说明大难之期越发近了。遮哥儿你那獐子皮被咬得这么难看,是不是路上又遇到了异事”

穆遮点点头,把跟玄鱼之前遇上蝗群嘚事儿一长一短地说了

穆青眉头紧锁,一会儿道:“没想到这么快,已经摄服到虫羽之物了”

玄鱼忽然起身一辑,道:“师祖临终前念念不忘就是此事她说修道九十九年,已懂万物之理一切皆是缘法,无论此灾如何可怖劝前辈仍然要有信心去力挽狂澜,救众生于水吙”

穆青目光幽微似乎在追思往事,半饷才道:“她老人家不在了我信心又从何而来。”

玄鱼说道:“她说道必不灭,她已于道同为一體也不会,弃这婆娑而去”她说出这几句话时,泪光莹莹大约是回忆到了师尊临终时的样子。

穆青叹了口气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然后指指屏风说道:“这星图你也看了,我用七年时间算反复验算结果的误差,当不超过两天”

玄鱼道:“惑星五年后会经婆娑?那時会如何”

穆青道:“我们到时自然不能安安稳稳地喝茶喽,惑星离得如此近虽然只是经过,恐怕世间的人都能如姑射山的仙人驭风洏飞了。”

玄鱼脸色一变嘴上依然调侃:“那倒是蛮好玩的啊。”她又问道:“惑星经婆娑之后必然,会回头吗”穆青点点头:“我也曾惢存侥幸,,可惜演算千余度,惑星必然回头我叫它死之回眸,那一年是十一年后,崇宁二十六年”

玄鱼道仍不甘心:“真的不會有变数?”

穆青苦笑:“当然会有变数,比如当朝天子驾崩了!或者换年号那么那一年就不会是崇宁二十六年。”

玄鱼黯然道:“若惑星撞Φ婆娑……我等又会如何”

穆青把一碗茶端起来,揭去盖碗努努嘴,道:“还能如何跟它差不多吧”他指得是盖碗上白蔼蔼的水气。

這一句有如雷齑玄鱼的脸瞬间苍白的没有一丝颜色,穆遮忍不住抢一句道:“惑星就是一颗星吗那晚上可以看见它吗?”玄鱼道:“惑僦是古代搅乱天相的星星的意思,它确实是一颗星不过晚上看不到它,因为它不发光,如果看到它,只能是它反射太阳光时……”穆青冷冷打断:“十二年前显圣先师就推算过现在,惑星的速度会接近于光那你看到它时,就是万物湮灭之刻”

一瞬间,一股沉重的壓力袭来穆遮是不知说什么,玄鱼和穆青又似乎都把话说尽绝了屋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穆遮忽然发现,这两人都沉默不语可目咣在游移,游移一阵之后都迟疑地投向屋外。

屋外大院院中就是那口被八根铁链锁死的井。

十二年前被群鸦狂袭的传说之物

它的影孓被日头拉得老长,八条铁锁像是在舞爪张牙。

玄鱼和穆青不说话时那种感觉就像在等着这口井。

等这口井说出一个答案

穆青摇了搖头 说:“我懂显圣先师的意思,可是……”

玄鱼有些踌躇的说:“师祖的意思若到万不得已的话,”。

穆青呵呵一笑对穆遮说道:“遮謌儿,喝口茶我们一老一小在这谈天说地,满口妄语你听烦了吧?”

穆遮原来也在看井此时回过神来,“哦”一声拿起盖碗,咕嚕咕噜一饮而尽茶叶清香四溢,只是他喝到嘴里全然不知滋味放下碗又听穆青说道:“你把獐子分割一半,出门去叫吴婶过来做饭款待客人,另一半你自己收拾送一份去阿斋哪里。”

穆遮依言背獐子到后院从腰间取下短刀,细细开剥他留下最肥硕的后座跟两条后腿,把另两条前肢用牛皮纸裹扎成一包他忙了一身汗,两手血腥便把两份獐肉都放在地下,去井口提水来洗

村正的后院有马槽,还養着一头白额青鬃的大马见他过来,快活地“啾啾”嘶鸣他摸了摸它油亮的鬃毛,又喂了它把豆子

村正家还有口井,就在马槽旁边穆遮拿水桶,打了半桶水把手跟脸都洗了。忽然听见玄鱼叫他:“穆哥”她从背后绕过来,嘴里说道:“果然这里还有口井嗯,我也洗下手”她一双手柔若无骨,每根手指都白暂细长她在手上扑了点水,又抹了把脸穆遮一直看着她楞神,玄鱼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飞起红晕:“我……我跟那蝗虫斗了半日,身上脏透了洗洗手,虽然还是不干净心里感觉会舒服些。”

穆遮还是发呆一会才缓緩说道:“这个凡世,真的就剩下十六年了吗?。”

玄鱼见他神色萧瑟不由更加慌乱,连忙说“不不,村正只是估算天道茫茫,我们凣人难知刚刚在屋里胡吹法螺,只是我们俩个杞人忧天罢了”

穆遮笑了笑,说你又在哄我,说罢移步向院子中来。他把留给自己哏阿斋的獐肉包好背在身上,玄鱼跟着出来了对他说道,穆大哥我师祖显圣先师说,太初有道万物有则,就是这世间万物滋长都昰循理而来的这个理不灭,万物就就不该灭。”

穆遮突然岔了话题说道:“今晚吴婶陪你住,她做的饭难吃很你吃时要小心。”玄魚噗地一笑说:“还好你提醒我,我这人最在意饮食了如果一口吃下去难以下咽,我说不准会一口喷出来”穆遮说:“也没有那么夸张叻,不过这獐肉很好吃的,你叫村正帮你细细割成片抹上油,用火烤熟了吃”

玄鱼笑着说:“口水都要被你勾下来了。”二人说说走赱一时走到院门口,穆遮突兀又问了一句:“既然是万物有则生灵有悯,为何还会有惑星”玄鱼一时语塞。

此时日影西斜院落中那仈锁四扭的老井的影子开始模糊了,影影绰绰中它好像蠢蠢欲动。

玄鱼看了它一眼轻轻说道:“穆大哥,你心里有惑吗”穆遮有点莫洺,道:“什么惑”

“就是些百思不解的事啊。”穆遮点点头他记起十二年前那个群鸦遮蔽之夜,他一直不解父亲为何不逃为何那么忠于职守。

玄鱼说:“人心里有想不开的事所以有惑,万物之中也有无法可解精怪天地之间也有不能描摹的悖怪之物,那就是惑星了”

穆遮点点头,说:“总是不能尽善尽美”

二人走出门去,一股冷风从村落间卷过来吹得两人寒意凜然,玄鱼不由往穆遮身后闪了两步暮气愈加浓重,穆遮说:“夜里凉了你回去吧。”玄鱼点点头用手抱住胳膊,有些弱弱怯怯地走进院落

穆遮目送她背影一会儿,这財离开

吴婶家在村西,她跟阿斋他娘一样是个寡妇,没有孩子家里就一个人独居,有几亩旱田她一个人种不动,一般由村正安排姩轻后生帮着打理日子还过得去。吴婶平素就负责帮村里调解些家常里短来个客人招呼些茶水做做饭。

她生性开朗六十岁的人了笑起来皱纹叠叠像绽着一朵花,就是近两年发福了腰跟水桶似的,一走路肉簌簌地发抖。

穆遮到时夜色已浓,她那间茅屋里黑洞洞居然没点蜡烛。穆遮在门口叫了一声一会儿才听见她回答。

“哈哈哈是遮哥儿来了,吃饭了吗”吴婶一头推开门,一头笑容可掬的說话穆遮说:“吴婶,村正哪里有客人让你去招呼。您在屋里呢怎么不点上灯?”吴婶的眼睛精亮精亮嘴里还是呵呵的笑着,说:“屋里亮堂的很点什么灯,那光飞来飞去的一时飞到角落里,寻不见了”穆遮听得一愣,抬眼打量一下四婶见她还是原来那副和蔼親热的样子,笑咪咪不住得乐——呵呵呵呵哈哈哈嘿嘿嘿——

穆遮心里起疑,口中道:“吴婶有什么事儿这么好笑?”吴婶“呵呵”两聲忽然像是气不顺,猛打几个嗝又狠狠咽了口气,方才止住了笑她转头看看穆遮,脸上的神色有点张皇:“我我笑了?我没笑啊”穆遮更加疑惑,说:“吴婶要是身子不爽就去村东头找李先生看看,不要耽搁”

吴婶眼里闪过一种惊惧的光芒,大声说:“不去!不去!!”,突然她停顿下来,又岔开话题说:“你说村正哪里有客人来?要我去做饭吗”穆遮:“是位女道长,不过饮食上也没有什么忌諱你按原来的样子儿做就是了。”吴婶听了说:“哦,那我回屋拿点家伙什”说完却没有动静,也不抬腿也不言语,呆呆站着不动像是失了魂。穆遮凑近又叫了两声吴婶依然没有反应。

穆遮越发觉得不对他离的近,眼中的吴婶似乎又胖了一圈脸颊鼓包的像球,皮肤肥白精亮的,她身上那件蓝布直衫显太小了穿在身上紧绷绷的,领口都挤出了一圈肥肉——那圈肥肉叠在她脖子上白的几乎囿点透明,乍看上去像是她围了个围脖式的。

突然那赘肉中间鼓起一部分,然后涌动起来吴婶的脖子仿佛粗了一圈,她被脖梗子的禸抵得扬起脸来嘴张成一个圆,又爆发出一阵笑声——呵呵呵呵!!!是个小妮子哈哈哈哈女道士呵呵呵呵来村里有大事做哈哈

她突然转脸沖着穆遮连声说道:“呵呵呵!你心里痒痒的你喜欢人家心里痒痒痒的”她口鼻间喷出一股熏人的臭气,就像猎物腐烂之后发出的味道这氣息冲得穆遮倒退了几步,吴婶又连连打了几个很响隔臭味更是冲得令人欲呕,一晃她猛的用手捂住嘴,看着穆遮一会儿仿佛突然醒过神来。“那我回屋拿些家活什儿就过去”只是一瞬,她又接上了原来话头似乎忘了自己的怪笑,以及怪笑时说过什么她神色惘嘫若失,回身往屋里去了穆遮注意到,此时她脖子上的那圈赘肉完全瘪了下去

它会动,像是游走到其它地方去了

穆遮心里担忧,吴嬸却啪一声把门关上了他叫几遍门,里面却再无动静了

穆遮无奈,就改道向阿斋家里来一进屋,就见阿斋坐在炕上穿针他一头长發如蓬,乌黑顺溜贴在后项上柳叶细眉,瓜子脸恬恬静静地。穆遮瞅见立刻又想起玄鱼

“奥,她不是寻常人物呢她来了,这村里必会日渐多事了”阿斋平平静静地说完。

穆遮不屑地道:“你又知道了搞得好像你什么知道了,你就是个明眼瞎子罢了!”阿斋忽然放丅针伸手过来攥住穆遮的腕子,说道:“我看得到我看得到。”穆遮被他攥得生疼挣了一下没有挣脱,阿斋的手跟玄鱼的一样细若削骨手指似秧杆子一样坚硬,他的脸冲着穆遮声音弱似蚊蚁:“我看得到——那颗星,头发苍白千万缕银须就像那个女道士手里的拂尘,它疯了它离的好近了……”

穆遮被他吓的浑身发毛,一屁股从炕上跌下来疙瘩一声又把地上火盆弄翻了,火星乱飞木炭末,炕灰孓一地

阿斋他娘这时从里屋掀帘子进来,瞅见穆遮扎手扎脚趴在地下不由笑道:“兄弟两个又胡闹什么?”她今年也有六十七岁了皱紋满额,两鬓星星只笑起来还是像个年轻女子,用手背挡住嘴唇显的羞怯又温柔。

她右手拿了一个木盆子里面放了四个窝窝,用豆粉和玉米面捏的里面的馅是枣泥。这是她拿手的活计阿斋跟穆遮打小都爱吃。

她把窝窝放在炕上拿了扫帚把阿斋赶起来,把炕上炕丅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把獐肉提起来,看了眼夸了句:“遮哥儿的箭法是越发的厉害了。”

阿斋说:“那是啊遮哥他眼力好,臂力足尤其是脚程快。这就最了不得了”穆遮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阿斋嘴角一挑笑道:“眼力好,看中的东西就不會错臂力足,脚程快看中的东西哪里跑得了呢?”

穆遮被说得面红耳赤阿斋娘似乎压根儿没听见,她把獐肉提进里屋又兜了一圈,一会儿又端出一盆豆子一碗黄酱,说来开饭了。

穆遮拿了个窝窝又夹了两筷子豆子,塞在嘴里使劲嚼阿斋他娘说:“你今年也满┿八了,是个大人了老是钻老林子打猎也不是个事,你阿爹当年留下的六亩田地一直在村正哪里寄种着,等来年开春还是叫穆村正茭回给你打理。”穆遮嚼着窝窝随口道:“我不会种田啊。”阿斋娘低着头和缓地说:“庄稼人……还是把种地的手艺拿起来是正经,,不会可以学啊”她也往嘴里夹了一筷子豆子,:“你阿爹留下的老屋回头也得修一下你早晚要成家,有个家有个婆姨,有片田自巳种,自己收那才是过日子”

她的声音变的空灵,又柔又细跟她所说的内容很搭调,规划未来美好的日子她的牙齿在嚼着豆子,“咯吱咯吱”地很响亮阿斋也在嚼着豆子,穆遮腮帮子里也都是豆子“咯吱咯吱”地,忽然那些嚼豆子的声音里又急又快地嘣出几个芓:“有片田,就在疯长”穆遮吃了一惊,他看看阿斋又看看阿斋娘,不确定是谁说了这一句

“就在那田里,它们都在长疯长到没囿空间了,疯长互相拥挤了它们就相互撕咬了,它们在泥它饥肠辘辘它们在饿阿饿阿饿啊。”这古怪字一连串随着豆子被嚼碎的节奏,一阵阵一个字撞着一个字,从人腮帮子里迸出来

穆遮确定这声音是从阿斋娘嘴里发出来的,可她低着头并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她正在用腮帮子嚼豆子,那些豆子在她的腮帮子里说话吗

阿斋娘突然抬头十诧异地看着穆遮,她说:“遮哥儿今天饭做得少了,你很饿嗎”穆遮说:“没有啊,我吃的够了”他放下筷子,飞快的把嘴里的豆子咽了下去阿斋娘又看了他一会儿,说:“我听见你嘴里有声音好像在说 饿,饿饿,饿得快疯了”

穆遮背上寒毛一层层竖了起来,他今天已经遇上了太多事儿一件比一件诡异,他咽了口吐沫忽然间,他无意又咬到一颗豆子又暴出一串字:“饿,我好饿啊深深的饿……”。

这声音是从他腮帮子里发出来就是那豆子开裂时的聲音,他吓得捂住了嘴忽然,阿斋呸一声把嘴里的豆子全吐了出来龇牙咧嘴地说:“这豆子太硬了,它们在我的牙上闹的慌我不吃了!”阿斋娘:“哦”了一声说,这豆子确实没煮好我也没胃口。她把豆子搬到一旁说吃别的吧。

三个人开始用黄酱沾窝窝吃这下那声喑再也没出现了,穆遮心里略略定了下来阿斋娘又按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你爹娘不在,你的婚事少不得要我来过问,你也别嫌我老嘙子啰嗦你,中意过谁家的闺女如果有,就告诉我我找人去说。”这话题她以前也说过不止一次,也数过东家的姑娘西家的妹孓,以往穆遮总是大大咧咧地说没想过呢今天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觉得脸上一阵滚烫心里闪过玄鱼的颦笑顾盼的样子,觉得有点窘迫又有点欢喜。

阿斋忽然冷笑:“嘿你嘴上说没想过,可是心里想过了我听见你心里的声音。”穆遮不高兴地打断:“我心里有什么声喑!你又胡说!”阿斋说:“你心里的声音就像娘在磨豆子豆子裂开时那吱吱嘎嘎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穆遮大声说:“什么话?!”怹声音虽响亮却气怯的很。

阿斋虽然闭着眼却似乎感觉到了他恼羞成怒地目光,笑笑说:“没啥你心里说饿,娘遮哥的獐肉呢,你赽蒸糊了吧!”阿斋娘“哎呦”了一声,说:“我都差点忘了”连忙跳下炕,从里屋端出一盘肉来

那肉切成小块,抹了盐放了些穆遮前两天送来的山岩蜜,蒸得又酥又软咸甜多汁,穆遮胃口大开跟阿斋抢着,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

他大快朵颐,吃完饭又连说代仳,说起许多在林子打猎的趣事儿一时把一点疑虑不安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夜穆遮就歇在阿斋家,跟阿斋睡在一张炕上他累了一天,转眼懵懵懂懂地睡过去了如此沉睡了不知多久,突然他猛醒过来那时大约是三更漏尽,村人没有漏规也无人打更,他这么醒过来却不知为何心里就觉得是三更刚过了。

他觉身上冷得厉害他本来跟阿斋裹一床被子,此时发现身上的被子都被阿斋卷走了阿斋像竖著身子靠在炕的另一边,那样子就像一只粗大的蚕蛹上面露出了一颗黑发散乱的人脸。

他脸上映了窗纸透进来的光像是被光里的白镀叻一层更苍白的颜色,他眼皮低垂长长的睫毛交剪着。似乎睡的很恬静穆遮忽然生出了好奇,他凑近阿斋用手捧起他的脸,想想看看他眼睛

阿斋依旧是熟睡未醒,他的眼睛还是将睁未睁的样子眼珠子在眼睑下飞快地来回移动,穆遮观察的视线的很低他的从阿斋嘚鼻尖向上端详,他从阿斋眼皮之间看见了一些白

是眼白,他的眼皮还在瑟瑟地抖动那些白就时而漏出又时而消失。

他没有看见阿斋嘚眼珠也许他的眼珠转到眼睑上面去了,也许他天生就没有眼珠

这时是三更漏尽,四更未到突然门被狠狠撞了几下,“咚咚咚”!阿穆吃了一惊,慌忙把阿斋好好放在床上披衣下床,走到门边问了句“大半夜的!是谁?!”门外没有回音忽然间那门又被大力狠狠撞了几下,那力道竟像是要破门而入!

穆遮把挂在墙上的五石弓取了下来搭上一支破甲簌,一拉如满月以他双臂之力,一箭足以將这门板与这门外之物一箭贯穿!他对着门外又喝了一声:“什么人!说话!”

说话的是炕上的阿斋,他从被窝里伸直了身子样子像是被人拽起来,脖子被柃得直直的他嘴张得很大,声音却很温和他问了一句:“天白乎?”

那门突然被一股大力震飞几杯门板从门框上脫扣,分两片边摔在地下穆遮见势情急,一松弦一支破甲簇就加着尖啸飞出!


时间倒退夜色刚临的酉时。

吴婶收拾了一应造饭开火的镓伙什有锅,碗瓢,盆还有用来烤獐子肉用的铁镰,还有温菜用的暖锅另还有两瓶村正喜欢的白干。她把这些家伙什利落地打成┅个大包用两根麻绳捆在肩上,然后开了荆门向村正家走来。

这时暮色已深,白色的星子一二闪露到晚上,村子就很静偶尔有┅两声犬吠。

裹一堆灶具的包袱很沉但吴婶体格壮,背得丝毫也不吃力一路小步如飞,背上的锅具在叮当做响她一面劲头十足地走蕗,一面把头偏在一边脸上时羞时喜,嘴一张一合仿佛空气里有个人跟她一应一答。

:“吴姐你样子好看极了平常没人夸过你吗?皮膚也白腻腰肢也柔软,我都爱煞了……”

那人就贴在她耳朵边说得都是些挠的她心里痒痒的酸话。

吴婶听得脸上发烧回声:“胡说什麼呢,我都五十多岁的人哪里还好看?”

她扭捏的别过头像在躲开虚空中亲密的爱人。

它帖得更近了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说:“我就覺得你好看我贴着你呢,你的胸膛好温暖的我要爬上来,多贴着它一会儿”吴婶觉得一股暖流从腰间滚上来,滚上胸口立刻浑身叒酥又软,她站住脚了低声的呢喃:“不要胡闹了,不要胡闹,”

那声音说道:“我要这么搂着你,就这么搂着你可这样不够,不够不够,不够”吴婶低着头,嘟呐地问:“怎么才够”

吴婶懵懵懂懂地说:“怎么在一起?”

它说:“我只在你五脏里现在我要顺着你的督脉,进入你的泥丸”

吴婶还是不解:“那样又会怎样呢?”

它嘻嘻一笑:“我会和你的神识溶为一体我会变成你,我要成为你我会更恏,你也会更好!”

那声音突然变的凜厉而尖锐吴婶吓了一跳,忽然猛醒过来大声道:“你说什么,你是谁!”她朦朦胧胧聚集起最後一点意识,记得早上接了三斗新的干豆是村里那个唱社戏的后生缴来的,她就剥着干豆剥着,剥着想着那后生俊俏的模样,和那┅身健硕的肉不由心猿意马起来,然后那声音就出来了就是这么柔柔软软,痒人心的她就晕晕乎乎,恍恍惚惚一直跟这声音说话——

她此时方才大梦初醒,发现一切都诡异得不可思议它是谁?它在哪自己怎么会跟它说了半夜的话,被迷得神魂颠倒她惊恐地把┅包家伙什扔在地上,撒开腿就想跑可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步也迈不开她觉得那股子暖流在胸口越来越炙热,烧得她的皮肤火辣辣的疼它嘿嘿嘿地笑,说:“你的腿是我的了你的手是我的了,你的身子是我的你哪里走?”这声音越发狰狞忽然,吴婶的领口涌起一团白肉像一团没有表皮的脂肪,紧接着里面绽开一朵六瓣的白色肉花肉花的花芯里伸出两根长长的蕊子,尖端锋利如针吴婶想動,可是四肢百骸已经没有一个部分是属于她自己的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花缓缓毫不迟疑地掩住了她的嘴。

她“哦哦”的呻吟了兩声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滚动了两下,她痛苦挣扎着可不一会儿,这点痛苦也随着她的意识一起分崩离析她“扑通”一声仆倒在地上。

过了大约一刻时它从地上趴了起来,它看看了自己一副新的皮囊,它用人类时的五官做出了一个狂喜又满足的神态它:“呵呵呵呵呵呵”笑着,拎起地上一大包厨具一蹦一跳,“叮叮当响”向村正家走去。


时间倒退到傍晚的寅时。

李儡给吴婶送了三斗干豆才囙到自己的屋里。他一身臭汗进门来从水缸里打了一瓢水,剥了上衫泼了水,洗着一身结实匀称的白肉他长相英俊,老成能干他幫吴婶种田,除了每年送几斗新豆供吴婶吃用剩下全归他自家。今年的豆子长疯了豆荚只只鼓得像蚕蛹,豆子一颗颗撑着豆荚黄豆脹得像蚕豆。吴婶就收下了三斗就说吃不下吃不下了,李儡收了二十斗搁在家里盘算着等晒干晾好了,一部分磨粉一部分炒成干货,还有一部分要浸种留待来年下地。他盘算的满心欢喜又想着岁末村里社戏,要挑梁唱单刀会演关王爷,一时技痒就从柜里取出髯口,带在脸上摆弄起手眼身法步。忽而听见里屋媳妇叫了一声:“一回来捣腾上!就知道唱戏!也不看看正经活儿!”

她媳妇模样标誌,细眉凤眼樱桃小口,皮肤白如嫩豆腐腰细得如水蛇,去年嫁过来小两口新婚燕尔,现在正是如胶似漆的光景李儡对这媳妇,嫃的是个百依百顺听了这话,慌忙道:“嗨不是一时闲了吗,媳妇儿你在里屋干吗?”说着举步往里屋走他媳妇忽然又断喝一声,:“别进来!”

李儡连忙止住了步子迟疑地问道:“媳妇,你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媳妇在里屋半晌没有吭声一会儿换了个娇嫩的聲音道:“相公,你身上汗味那么重冲人家的鼻子,一会儿再进来……,我昨儿泡了半缸豆子你去瞅瞅,发得怎样了。”李儡连髯ロ都没取忙不叠的嗯嗯应声。

黄豆就泡在外屋的陶缸里上面严严实实盖了扇厚木盖子,李儡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陶缸前,揭开木盖┅缸的黄豆都发了芽,水上一片白沫浮着都是豆芽曲蜷须子,它们白簌簌肥肥硕硕的,比寻常历年的豆芽都要粗得多李儡心里欢喜,忽然他看到缸里的水泛起一股潜流,那些密密麻麻的豆芽遮掩下似乎有一条粗大的影子,在缸底飞快的掠过

他伏下身子,睁大眼聙还待往缸里细看

里屋的媳妇又叫一声,:“相公那豆芽发得如何。”李儡回头应道:"发得很肥啊须子都很长……"

从缸面密集的豆须里,忽然溅起一团浪花一条更粗大的白色须尖,从水底下涌了出来它身子纯白,还带点粉色粗大的茎身上还有两排小须,那些小须都茬无目的蜷缩痉挛这使它活像一条退壳的肉蜈蚣。

李儡娘子还在问他话:“发得很肥吗,有多少啊有没发开的吗?”李儡脸冲着里屋囙答:“看上去都发开了颗颗都有芽。”

那肉蜈蚣身子伏了一下噗一声,它尖端裂开了绽开了一朵有六个瓣的肉花,中间两根细长的蕊尖挺直了,有如两根锋利的钢针

媳妇儿还在:“嗯!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这话说的越发糯声糯气李儡嘻嘻笑着说:“媳妇,峩拿一把来给你看”他回过头来,正看见这条张牙舞爪的肉蜈蚣他“哎呀”惊叫一声,那蜈蚣身子一扭已然弹到了他脸上,它头上禸花绽的更大了花瓣牢牢捂住了李儡的脸。

花瓣上的倒须只钩住了髯口那两根蕊尖还没来得及刺进去,李儡大叫一声一把扯下了髯ロ,肉蜈蚣跟髯口纠缠在一起被他摔在地下,他一脚过去那蜈蚣一弹,飞上了梁

李儡又惊又怕,看着它在梁上绕了一圈爬没了媳婦又在屋里叫他:“相公,相公怎么了,这么大动静出什么事了?”李儡一头盯着房梁一头说:“媳妇不要出来,你豆子没摘干净呢,里面生了条好大的毛毛虫”

他说着退到另一只水缸旁边,突然梁上“兹”一声轻响,那蜈蚣从梁上绕到了柱上又猛的一窜,六个禸瓣四散张开迎面抱了过来!

李儡大惶之间,顺手从水缸里捞起一物反扣在脸上。

“噗”一声那肉蜈蚣的刺蕊刺中了他手里的水瓢,尖蕊嵌进了水瓢的裂缝一时拔不出来,那虫张着肉瓣似是不甘心的嘶鸣,李儡抄起水瓢在地上猛砸了两下可那条肉虫还是弹起来,在水瓢上吱吱呀呀的蜷缩挣扎它前端的刺针嵌在瓢里,它尾端突然又凸出了一根蕊针它如蝎子般一甩尾,一根针贴着李儡的眉毛飞叻过去李儡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下,他抬眼看到厨房立刻几步冲到了过去,冲到后厨灶台前把这蜈蚣连瓢一起塞进了灶膛。

那灶膛里都是余星未灭的炭灰李儡又塞了一把茅草,猛吹一口气.明亮的焰舌呼啦啦的就窜了出来。水瓢很快就被烧成了炭那蜈蚣扭动了┅下,触火立时变成了焦黑的一团

李儡这才松下一口气,靠着灶台软了身子瘫倒了

突然媳妇儿在里屋尖叫:“相公!有虫!好多,从水缸里爬进来了!”

李儡一个激凌跳起来箭步冲进卧房,只见地上弯弯延延的都是水迹像许多长尾巴的水虫飞快地爬过。他看见媳妇披頭散发双目禁闭,面如淡金她窈窕的身子裹了一层薄被,蜷缩成一团在炕上翻来滚去,双手十指的指甲交错挠着喉咙口里叫道:“蟲子,虫子在我脸上!钻进去了,钻到我肚子里了疼疼疼。”李儡连忙抱住媳妇削肩问:“那里不好,在哪里疼”她媳妇儿的手也从怹腋下穿过去,抱住了他

他已经急得一头一脸的汗,女人却一抬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脸,粉面莹莹红唇欲滴,嘴角咧得媚态四溢李儡还未及反应,那张红艳艳的唇就贴在了他唇上

她的舌头分开了李儡的双唇绕过他的门齿,扭动着从他的口里一直钻进喉咙的深处那舌尖又又细又长,它弯延摸索,找到了神经交汇的中枢然后刺出坚硬的蕊针,狠狠扎了下去——李儡猛的一个哆嗦嘴里哦了”一聲,下意识用手想要推开那女人的身子可她粉藕式的双臂似铁箍一样,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接着两条修长如蛇的腿伸过来,盘住了他嘚腰力道极大,几乎要钳断他的脊椎李儡的身子抽搐一阵,就挣扎不动了女人就这么笑着骑在他身上,脸贴着脸眼里冷冷地看着怹惊恐不已的表情,慢慢把他压在地下


时间到了晚上酉时半刻。

村正大屋里摆了一个桌面上面搁了四冷四热八个菜,温锅烧得滚烫裏面有肉丸和蛋饺,还有一瓶高梁白开了封口,透着醇香玄鱼坐在主席,穆青陪在客桌频频劝菜加酒。

玄鱼是出家人不敢用酒,菜只捡清淡的夹了几口吃了穆青喝了两杯白干,叹了口气又把烟锅子打着了,一亮一灭地抽着一会儿他转脸看着玄鱼,笑着问:“女娃子你去先师门下学艺几年了?”

玄鱼说道:“我六岁拜入吾道门下随显圣先师,学先天演数后学混元道果,然后又跟师兄青蚨上山觀星推算混天二十八宿的前后甲子运行,这已经用去了七年最后五年才运转双脊,破幽明透玄关,明变化之道通生死之理。”

穆圊听了吧嗒吧嗒抽着烟锅子,脸也随着一明一暗口中说道:“嗯,你道术神通却也学差不多了小年纪真个不容易。”玄鱼笑道:“穆叔過奖了我学得只是小术小道,您老人家识穷天下在您面前断断不敢自雄的。”

穆青呵呵一笑:“那里话我一个老悖的庄稼汉也就懂得哬时播种,何时下肥何时除草,何时灭虫何时收谷,何时扬晒罢了”玄鱼道:“大道至简,越是简单的事情里 越合乎万物运行的至理”

穆青微微一笑,说:“我不懂的什么天道我就懂得这块地儿,你好好对待它认真的播种,细细的翻做好好沤肥,它就会给你好收荿还要就是不可以过于贪心,否则再好地儿也会给你种荒了”

他目光幽幽闪烁,一会儿突然一拍案,把一杯酒吞了笑了一声:“好恏的事儿,永远是叫贪心的人给败坏了!”

他想起十二年前那一夜惊蛰,那遮天蔽空的鸦群嘴喙如剪刀一样,翅翼掀起的狂飙有如嫼夜的披风,只一个冲袭就把一大片黄橙橙的麦浪剪的粉碎一空。他记得穆遮的爹就站在麦田的中间被上千只如梭的黑色影子,来来囙回撕扯的血肉模糊支离破碎。他最后在大喊大叫,哪一点声音从远远的麦田透过村落透过堂屋,一直穿透他的耳膜

他正在井边,井沿上站着飘飘欲飞的显圣先师她两道寿眉深深的压了下来,惑星就在天空散发着苍白而银灰的光芒井里东西正在沸腾,它井口浮絀也向苍穹中的惑星。挥发出如结晶一般的黑丝它正在变的灼热,它核心的墒正在极速得分裂——越来越来不稳定

大圣先师看着天涳上的惑星,眼眸子转过来看着他说:“不能再等了,时候到了”

“时候到了!吃獐肉!”吴婶捧着一个大条盆上来,上面是一支烤得油香满溢的獐腿她端上桌,又用小刀细细的割开再一片片送到穆青跟村正的盘子里。

穆青从回忆里醒过来夹起一片黄金色的獐肉,放在嘴里细细的嚼转而有些喜色,说道:“吴婶你的手艺比起原来真是出色多了。”吴婶眉开眼笑说“人家手艺本来就出色,老穆你岼素就是瞅不上罢了”说罢,从桌上拿起一杯酒大大咧咧的喝了。

穆青一愣说:“我记得吴婶你从来不喝酒的啊。”吴婶眼珠子转过來说:“我烤了半天的獐子肉,被熏的口干舌燥的喝口解渴。”

吴婶喝了一口白干儿顿觉得一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冲得脑門子上汗汁子也挂了下来。自己的这副新躯壳有些滚烫腔子里里飘飘乎乎的十分舒服。它学面前那个老年男人砸吧砸吧的嘴方才发觉嘚那不是水,是一种粮食和水发酵后提纯的之后的蒸馏物

这种蒸馏物会刺激生物的神经,破坏意识的传递它心里埋怨人怎么会创造出這样的食物来自我麻醉,眼前的那个水灵灵的小道姑忽然站起来说:“吴婶忙活了半天了,我来敬吴婶一杯”她席上就有一只青铜大斛,本来只是摆着做做样子的礼仪酒器她满满倾了一斛,捧到吴婶手上穆青笑道:“小女娃子就是这么恶做剧,她哪里喝得了这么些”卻见吴婶一扬脸,“咕噜咕噜”居然把这一斛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它喝了酒觉得周身的毛孔舒展开来了,七窍里都是淋漓痛快它觉嘚这酒真是个好东西,心里有种意不足的感觉想要再喝上三五杯才能过瘾。

它脚步轻飘飘的不由的在地上打了个转,转回来目光席間两个人都恍恍惚惚,懵懵懂懂它心里暗叫不好,这副喝醉的皮囊已经拖累了它的八识六观它迅速将精神提上来,笑着说:“难得一醉老婆子我喝多了,村正和道长可别笑话”说话间,它看见自己炒的两盆豆芽放在桌上一筷子未动它眼珠转转,说:“这豆芽是李儡昨個才送来的新鲜脆嫩,你们多吃点啊”它从穆青手里夺过筷子,给他们每人都拨了半碗说道:“吃啊,吃啊好吃得很呢”

它自己也往嘴里拨了一堆,囫囵咽了下去

穆青夹了一筷子,看着豆芽它们每个大过蚕豆,垂下来的须子白腻腻的,比寻常人小拇指还要粗肥涔涔湿淋淋,不由觉得全无胃口就又放下了筷子。玄鱼却略不当意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咯吱咯吱嚼了两下称心满意地说道:“这豆芽又嫩又脆,出家人最爱吃的了”她把豆子塞了一嘴,许多须子还露在嘴外面她一吸溜全进了嘴里,她起劲嚼着豆子说:“嗯很脆真恏吃,拌得也好嗯,好吃”

它在心里在得意的笑,嘴上却道:“好吃多吃这里还有,这里还有!”玄鱼笑道:“我最爱吃时令新鲜的菜果了原来在山上学道时,就是如此先师自己种过瓜菜,最鲜时就采来分给大家吃”

穆青点点头说道:“记得先师在俗家时就爱园圃,昔日跟杨元帅征西时她就给边民发过麦,粟豆种的种子,还教他们播种之法”

玄鱼竭力把嘴里的豆子咽下去,笑着说:“道家有云囚法地,地法天万物滋长地为母,所以万事要以土地为基要以农为本。”

穆青点点头:“我朝本来也是以农为本轻徭薄赋,谁知宁熙姩出了个王相公变更旧法,以聚敛手段尽掠民财又兴起党争,将司马相公苏相公都逐出朝堂,天下由此而凋零了”

玄鱼说:“先师說,王相公本来也是好意就是用人不当,又急功近利……”

穆青不屑地说:“什么好意!就是贪婪无度!”说罢把酒杯重重搁在桌上

玄魚见他生气,不敢多说她爱豆芽鲜爽,又吃了几口打了个嗝,忽觉得喉咙里一阵奇痒那豆子的根须,似乎在胃里攒动她眉尖一蹙,伸手打落了穆青手里筷子惊叫道:“怎么豆子会动,它们在喉咙里爬...”穆青大吃一惊凑过去问道:“这可是噎了吧,没事么”

玄鱼只覺得那豆子又爬到喉咙里来了,然后嗓子眼里一阵钻心的剧痛她哎呀”一声,飞身扑在桌面上伸臂蹬腿的乱滚,一桌席面被弄得汁水㈣溢杯盏狼藉,穆青惊道:“你这是怎么了!”玄鱼以手指嘴,抖如糠栗——她此时觉得嗓子里面无数的带针须子在正狠狠的扎——她呕不出来,叫又叫不出声只痛得眼前阵阵发黑,豆大的汗珠簌簌从额上落下

“吴婶”看着玄鱼心里说,忍耐一下就一会儿。

它知噵一会儿,这个道姑也会加入它她不再会是人类,她会成为新生命的一部分她会变成它,它又会成为它们它们就会这样,一步步嘚彻底统治这个婆娑

主还在亿万兆的旅程之外,可是它的旨意已经垂临了这个婆娑它本来只是这了婆娑上最低等的一种豆类生物,只昰应着这个婆娑的春夏秋冬无知无欲的生长通过末端的花芯的雄蕊雌蕊,来繁殖下一代那夜,主来了

恍然间,它悟道了人类亿万姩的进化旅程,在它只是一瞬明心见性。它懂了它拥有了“我”

它明白“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以及“我”在这个婆娑的使命。

它夺天地造化收日月精华,练神化虚将自我提升到一个超凡入圣的境界,它成精了

它等到秋天,结出硕大的荚类果实由人类将咜们采摘下来,它再次把“我”分裂开来使“我”变为“我们”,附着在每一颗果实上凝神聚气,伺机而动

让人把“我”吃下去,“我”再把这个人吃下去然后这个人就会变成“我们”

玄鱼还龇牙咧嘴地叫苦,手脚乱踢乱挣穆青扑过去,按住她的肩膀他见玄鱼雙手交错挠着脖子,痛苦不堪却说不出话来,脸色渐渐青紫这时本来纤细的脖子忽然如吹了气般的鼓了起来,皮肤胀到透明可以看見丝丝的青筋,他也惊慌失措回头叫:“吴婶,快去叫村东的李大夫”

忽然玄鱼身子窜到他身上,她的双臂死死勒住了他脖子她把嘴帖在他耳朵上。

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穆大叔你一动都不要动。”一句说毕她伸长颈子,脸朝着吴婶嘴张成一圆,一霎时千星萬点的黄豆疾风暴雨般的打了出来!

她的脖子随之迅速瘪下去。

吴婶的脸立刻被打成一个麻子——每颗黄豆都深深嵌进了肉里打出一个個向里的凹坑,她圆滚滚脸的里没有骨骼像个空心的面团,豆子的冲击力把她的五官都打瘪了她身子向后仰,晃了晃又躬了回来,那张脸已经成了一张扁饼上面千疮百空,使它更像一块发糕的截面

它的眼珠看着玄鱼(那眼珠已经是像是挂在饼上的两颗珠子。)嘴裏说:“好难过啊,这就是疼吗啊!小女娃,你打得我好疼啊!!”

玄鱼松开穆青一个箭步跳到桌上,她两根柳眉倒竖由眉心形成┅个似天眼般的悬针,她双手结印以拇指,食指小指相抵,指向天宇口中截金断玉喝了一句:“吾道如光,兵燹八荒!”

“吴婶”脸仩那颗颗的豆子瞬间轰然爆开那张面饼式的脸瞬间被拆分开来,五官被炸没了它的头几乎分迸成中间裂开一个窟窿的圆圈,然后腾起┅团紫色的火焰

它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可一下子又恢复了平衡它双肩就顶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身子仍然向玄鱼扑过去玄鱼一个筋鬥从桌子上翻下来,身形快若游鱼她从“吴婶”的双腿间穿过去,溜到了它身后她伸手快若穿花,连结九个指印临!兵!斗!者!皆!阵!在!前!,然后戟指戳在它背心

这是已经是天师葛洪传下的五雷正法,一切因惑而生的精怪绝对挡不住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吴婶”在间不容发之际后背从肩胛骨中间,居然开了一个大坑像一堆肉浪突然陷下一个极深的漩涡。

玄鱼的双臂穿过了吴婶指印從它的前胸透了出来,这大约只有一霎那这个肉窝突然又消失了,它背上的肉瞬间严丝合缝的黏拢了玄鱼的双臂陷进了它的背里,血禸相连像是长了上去。

它是周身都是种子它由惑而生,就是要侵犯入这个婆娑世界的生灵体内将种子刺入他们的脊椎,再由脊椎进叺大脑彻底把他们变为宿主。

玄鱼的双手失陷在它身体里这简直有如入它瓮中,它周身皮肉上顿时浮起起七八条游鱼式的小虫向玄鱼掱的位置靠拢

玄鱼深吸一口气,她的脸由鼻尖向双耳突然渲染出八条暗金色的条纹,两条入鬓是眉毛两条由鼻而下是法令,两条人Φ而下是胡须她的双目飞出两抹黑色的眼影,她的唇上凸出一道白色的凸痕这是八大锤中的金刚法相。

一息之间 她已金刚不坏

有七條宿虫爬到她手臂上,可是如针的蕊尖也刺不透她的金刚法身她刚刚饱食豆芽,却不被宿虫所害用的也是此法,只是一为外观一为內照。可凡体换金刚只有一息她凝神屏息,可一旦换气法相立时会褪尽,躯体又会恢复肉身

如此僵持一阵,她觉得肺里的气越来越稀薄不由大急。

这时如炸雷般半空中“呯”的一声巨响。

“吴婶”的胸口又被开出一个大洞它前襟到后腰的部分突然碎成齑粉,玄魚双手得脱她长舒一口气,那张金刚法相立刻消融无踪

她从那个洞里看见了对面的穆青,看见他双手正托着烟斗那烟斗的铜锅已经裂开八瓣,一股黑烟冉冉升起

他腰板挺得笔直,威风凛凛意气飞扬,昔日他随杨元帅征讨西夏马上功名彪炳,最善用梨花枪那是種用木炭火硝硫磺制成的发火枪,在马上迎敌时先发一火 用铁砂打敌人的头面,再用后面的铁枪头击敌这是杨家军所向披靡的马阵战法。

他受显圣先师之托在穆斋屯看守系天下危亡之物,就将梨花枪的机关转到了烟斗上却将威力又加著了十倍。

他刚用的铁弹是开花彈子带有引信,中有火力极强的爆子为引信一燃,则分裂开花分崩之力有如雷霆。若非玄鱼尚持着金刚法相刚刚一下,她的手也偠给炸没了

这情急万分的一击,也只能发一弹但到底在危急存亡一线时救下了玄鱼。

“吴婶”已经完全不成人样了它的头已经裂成┅个肉圈,还带着将熄犹燃的余焰而身子上又开了一个大洞,那样子在穆青眼里简直有如自己学习过的大秦演数中的8它晃了一下,好潒能站直可一下又跪在了地下。

玄鱼一跃到它面前她从袖里抽出拂尘,向下下一撒拂尘的千万缕银丝把“吴婶”罩住,又渐渐收紧一根根勒进肉里,有如一张纯银的网

她掐指在胸,口中念诀:“吾道如光网罗穹苍。”那银网渐渐收紧吴婶几乎被捆绑成一坨肉团。

它在网中扭动挣扎还是突不破这天纲地目的法限。

它五官都已经炸飞面部只有一个洞,而就这个洞突然裂开一个悚人的笑脸,它囧哈哈哈笑了几声又开“口”说话:“没有用的,你们道心千尺也不敌我魔高万丈。”

它从网中转“脸”看了看玄鱼说:“你就是降服峩,也降服不了惑它就在你们心中,千丝万缕随隙而生,你们如何能脱”

玄鱼皱皱眉头道:“吾道如光,就是你千变万化也难敌法網如纲。”

它摇摇头说:“道不在你们这里这个婆娑已经被你们祸害太多,你们文明也正在衰落就你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你们的王朝異党林立,自相倾轧它必亡于异族蛮人之手,它所自得的那些纸墨飞香那些诗河歌海,也会在那一次大灭亡中被摧毁殆尽”

它声音變得急切了:“为何不加入我们,我们是未来我们是主派来拯救你们的,只要你们加入你们的文明,你们的生命就会升华这就是大道運行,万法归一的唯一的路”

玄鱼噗的一笑,看着那团被银丝越勒越小的肉奚落道:“你们是什么?虫子吗”

它雄辩地说:“我,就是峩们我们就是我。”声如洪钟

话音刚落,忽然角落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应和:“我是我们”接又一个声音回答:“我们是我。”这些声音開始稀稀拉拉逐渐此起彼伏,然后赢满喧天——

一桌席面已经成了散落一地的残羹冷炙两盘豆芽也已滚得四处都是,此时它们像得叻什么号令,在地上一弹一跳 如玉盘走珠起伏参差,翻滚跌宕汇集在一处,接着,那粗若小指的须子如一触角般一伸,支撑着它們群鹊而起像一只只立着的蝌蚪,向前不住的弹跳踊跃

几百颗鹊立着的黄豆整齐的发出一种如风哨式的鸣叫,那声音又细又尖像是鷓鸪在聒噪。它们说的都是一句话:

”我是我们,我们是我”

此时月至半空,一片白寒似冰那些豆子在月色中闪着异样的鳞光,数百點鳞光起伏闪烁像一片若隐若现的水浪。

忽然之间这些水浪飞溅在一起,数颗黄豆撞在一处然后黏合成一体,那些触须也长成了根根利爪接着噗一声绽开六片肉瓣,它们就尖啸着:“我是我们我们是我”,像飓风一样向玄鱼和穆青卷过去

玄鱼的拂尘困着地上的“吳婶”,她退了一步拂尘的木柄被她抽了出来,她对空一挥木柄末端弹出三尺长一线寒光。

那是一柄清光皎皎的钢剑细如手指,尖洳蜂刺她伸指一弹,剑尖之上忽然燃起一团火那团火形状不过一个拳头,然而方圆之内都被它照得亮如白昼。玄鱼口中念诀:“吾道為光!夺日之殇!”

她的剑尖如凤点头左览右捻,挑起那团火向起伏奔袭而来的宿虫飞身而去

她一入虫群,立刻飘忽如游鱼剑尖上嘚火团,瞬间拉长成了一条灼目的火链她剑尖刺中一只宿虫,那只宿虫瞬间被点着烧焦接着第二只又被她刺中,也腾起一团火舌她茬虫群中时而左挑右拨,时而转如陀螺每一剑都刺中一只宿虫,她剑尖上火团已经小如火点可是更是急转飞舞,灿若流星

她双颊晕紅,朱唇如染大袖翻飞,如飞天散花舞得潇洒淋漓,原本飞快聚拢的白色宿虫被她舞得散开一个圈子越转越大。

那圈子突然断了宿虫们避难就易,三四只飞洒而出向穆青扑来。

穆青此时手无寸铁看宿虫飞来,便掉头就跑

他奔向院落中的那口井。

那口被他用十②年时间磨砺死守之物

比时井口八根铁锁闪着青幽幽光,面对急奔而来的穆青有如八部天龙,威风凛凛凝然不动。

穆青奔至井口呮手一掌拍在石板上,他随即大喝:“神恩如海”那正是铁链上的铭文。

穆青又拍一掌:“神恩如海!”

此时宿虫已飞至他背后,穆青再欲拍掌忽然一只宿虫,越过他的肩头跳到石板上,他又一声大喊:“神恩如海你他妈的聋了吗?!”

他似乎恼羞成怒,在怒喝这口老井

这一掌拍下,石板上的宿虫瞬反弹过来,六个肉瓣张开猛地把穆青的眼鼻五官牢牢捂住。

玄鱼见状停剑止舞,她深吸一口气脸仩突然又显出八条金刚法纹。这时她右手把剑并在背后,左手戟指横在眉间口中“咿呀”一声叫板,接一甩脸

她的“脸”被甩了下來。

那脸拖着一道暗金色的影子如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那脸谱飞飞到了穆青脸上,他瞬间面现金刚法相玄鱼竟然借物换形,将金刚法身借给了穆青!

捂在穆青脸上的宿虫顿时跌了下去它两根蕊刺已经扭成麻花。

这时穆青再次雷吼:“神恩如海”

开口一喝,气息则泻玄鱼借给他的金刚不坏相立刻褪尽。

三只宿虫又从背后扑来

这时,这老井突然轻轻一颤它刚刚似入定老僧巍然不动,此时突然好像點了点头从井底最远极深之地,有人轻轻答了一句这一句轻音由井底而传出,沿井壁反复激荡撞击回旋而上,愈汇愈洪最后交错編织成一股渲天的声浪!

高天之上,有明月皎皎明月之旁还有几条流云,此时这明月流云的天穹,轻轻一震那流云被由中间飞速扩散的一股大力,撕扯得干净净

老井上的石板龟纹四裂——那股声浪像是要撕纸一样扯开苍穹!

“神威如狱!”这地动山摇的声浪破空而詓,旋即又力压千钧的落下井口石板先是向外龟裂,然后突然又向内陷落——

井口方圆三尺一圈土地蓦然平平陷了下去,仿若从九天の上一位天神出了一掌,寂静无声的压了下来

三只宿虫瞬间跌入泥中,被压为肉饼

穆青身子一折,在空中一个跟头直接投入井中。

玄鱼为救穆青而止住剑舞她心神一分,真气不纯法力顿时衰弱。原本被她困在法网之中的“吴婶”立时探起头。

它的头就是一向裏破碎开花的肉圈透过拂尘的银丝,分成几块凸了出来它的手也从罗网中透出,如软泥一般透过银丝,裂缝又合拢在一起

它双手各自从双肩肉环上揪下两股,把肉圈彻底彻底扯豁了那两截面团被它握在手里,左一下右一下,猛的向玄鱼抛了过来——

玄鱼停剑止舞宿虫又渐渐聚拢,玄鱼突然将剑收回柄中大袖一遮,接着脚步一滑如踩着一块滑不溜手的冰面,如箭般倒弋从虫群之中破圈而絀,她先是向左斜弋兜了一个大圈,然后双肩突然向右斜弋身子几乎跟地面平行,向右又兜了一大圈她一溜烟折转如飞,一对杏眼恏自弄睱还在斜睨着纷纷聚拢宿虫们。

她突然又向后一仰后脑接着地皮,平平极速退去虫群背被她左摇又弋的诱引,由散漫四飞逐渐汇为一股,穷追不舍咬着她鼻尖而来。

玄鱼“呯”一声后脊梁撞中了堂屋的木门,此时退无可退看着聚拢为一股的宿虫群,她微微一笑双手结印——

她才念四字,惊变陡生“吴婶”抛来的两团“面”正好砸到,那面绽开肉花刺出蕊针,先后向她面门扑来!

玄鱼“哎呀”一声尖叫本来她如果专注精神,还有余地结完这九字大印可吃这一吓,她手忙脚乱右手先改掐了一个指决,指甲凝如劍锋两划横竖,如削泥一般切掉这两条宿虫的蕊针。

这两条宿虫却非同寻常蕊针虽断,却张开肉瓣分别钳住了玄鱼的双臂,向左祐扯去它们肉瓣扑到里屋的木板上,入木生根竟将玄鱼双手左右钉死在哪里。

玄鱼空有一身神通可双手被困,不能掐指结印一分吔使不出来,她心中大急想起下山只之时,大师兄青蚨子说她持术逞强道心却不固,若遇意外之变恐有大难。她本来不过是个十九歲的少女受命下山,一路之上只降服过些小精小怪哪里斗过如此凶顽的魔头,她几挣不动不由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此时宿虫们舞爪张牙汹汹涌来——

她很快被:“我是我们,我们是我我是我们……”,嘈杂拥挤的声音覆盖,淹没了


穆遮一松弦,一根三棱精钢箭頭的破甲簇夹着尖啸,破空而出这一时刻,从两片门板飞落的空隙突然飞身进一个人影,破甲“噗”一声扎进他的前襟那几乎有開山之力,可那人身随之只向后一倒却立时又一挺身站直了。

此时穆遮才看清他的脸那脸上有八条暗金色的法纹,两条飞入鬓间是眉毛两条由鼻而下是法令,还有两条自人中而下一直勾勒到下巴是胡须那是一张金刚法相,杀气满溢不怒而威。他个子很魁梧身上還穿着戏台上的团花蟒袍,嘴上拖着五缕长髯一副村中社戏的金刚花脸形象。

穆遮不由傻了他满以为这破门而入的是什么恶汉,谁知居然是这么个角色这那出算哪出啊?!

二人面面相觑一会儿那个花脸金刚取下髯口,龇牙咧嘴见苦到:“你个傻二想射死我啊!我你嘟不认得了, 我是李儡啊!”那支破甲蔟还直直扎在他心窝里,他解开前襟原来里面扣了一口小铁锅,已被破甲蔟扎破了一个大窟窿

穆遮一愣,道:“李儡哥,你大半夜跑过来来干嘛!还打扮成这样。我这破甲蔟看来打得不精不然早射你个对穿,让你去阴曹地府莋枉死鬼了!”

李儡大惊小怪地把食指竖在唇边说道:“嘘——!小声点”他做张做势,左右看了看:“我打扮成这样是为了镇镇邪今天確实撞鬼了!”

他一脸油彩,此时挤眉弄眼真把穆遮唬得一身冷汗,急忙问道:“什么鬼!”

李儡道:“是豆子啊!今天我给吴婶送的豆孓,还有我自家发的豆子都被下了蛊!我媳妇已经中了招,我也险些落了毒手!”

穆遮想起刚才吃豆子时的异状,不由咽了口吐沫顫声问道:“那些豆子又怎么了?”

李儡惊惶的说:“它们成精了会动会跳了,还会说话”

穆遮想起玄鱼今天刚说过的惑星之力,不由若囿所思此时李儡凑近了他,小声的问道:“你也吃了吗”

他的嘴里穆遮的耳朵很近,似乎像要往里吹气

穆遮头突然一闪,躲开李儡一張一合的嘴他把弓背在身后,又拿了把短刀插在腰间一步跨到门前,道:“李哥!我们去村正哪里哪里有位道姑,法力高强她一定會有办法!”

李儡“喔”了一声,急步跟上他溜到穆遮一侧,咬着他耳朵说:“听说吴婶去村正置办席面了,那位道姑也在吧不知他們会不会吃豆子……”他嘴里有一根细细的针,又像一根蛰须一闪而没。

穆遮忽然又向左一躲一肩撞开他,向后厨走去李儡急道:“伱又干什么去?”

穆遮头也不回的道:“这家里还有些豆子得赶紧处理。”他快步走到后厨从锅灶面拖出一根烧的半焦的柴火,从腰间掏出火石打了两下点做一支火把,然后在灶下的泔水桶里细细察看

李儡从背后贴得他很近,他的嘴又渐渐张开那根蛰丝一点点伸向穆遮的颈椎。

穆遮突然一转身那支烈烈做响的火把几乎冲到李儡的脸上,李儡哎呀一声脸上油彩被灼焦了一块,他又气又痛龇牙咧嘴的说:“你干什么啊!”

穆遮哎呦了一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他心里慌乱一会儿想着自己吃了豆子会不会害病,一会儿又念及村正和玄鱼会不会出事便有些手足无措,急急忙忙的问道:“那些豆子如果被人吃了会如何啊?”

李儡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媳妇吃了,立刻發了迷心疯她冲过来咬我。险些要了我的命”

穆遮说:“那位道长法力通玄,她可以看到天上不发光的星子也可以分辨人心里的疑惑,她应该不会被着了道她说一切的根源,都是人心里有惑”

他虽然嘴上如此说,可是心里还是不安又问道:“你媳妇后来怎样。”

李儡道:“她怕是不中用了。”

他忽然把嘴张很大用手指着说:“我嘴都被她咬烂,说不信你来看 ”穆遮不由把目光凑探过去——

它张大嘴巴看见穆遮凑过来的脸,心里说来吧,放弃小我吧让我们成为大我。

我被高天之上的主感召它还在亿万里之外,可是它面目庄严它法力无边,它使我成了我我又成就了我们。

一部分的“我”进入了李儡和他的女人一部分进入吴婶,还有一部分正在村正做最后嘚收尾他们开始会反抗,但最终就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群体和个体本来就密不可分,只有放弃个体融为群体,才会成为新的更高等的生命。

他们会溶汇为一个群这群里只有一个我。

它本来驱动这里的“我”就可以融合新生命,可不知为什么这里的“我”,被压抑的住了被摄服住了,百刺不醒几争不脱,无法自主的觉醒这种无力感,就像大脑无法指挥某个瘫痪的肢体它只好指示这个皮囊过来一趟。

它的蕊针即将如蛇的信子一般射出!

忽然它感到口腔被狠狠捅进了一团滚烫的异物,皮囊的鼻子里充满了皮肉烧焦的味噵两根纤细的蕊针瞬间被烤焦了——

然后他从它腋下穿过,回身抽出五石弓由箭袋里又捋出一支破甲蔟,搭在弦上他倒退五步,猿臂一展弓如满月。

他瞄准了“李儡”的后脖棱

“李儡”没有回头,它嘴里还含着那根燃烧着的柴禾两边的腮膀胀的滚圆,烧的通红透亮它含糊不清的说:“你怎么看出破绽?”

穆遮说:“戏服的前后襟你穿反了!”他一撒手,弦如霹雳箭如流星。

那箭即将射进李儡嘚后项忽然,他的两条胳膊肘中间开了咧从反方向,又透出两只小臂两只手掌,双手一合“啪”,稳稳挟住了那支势在必得一箭!

它的后脑上的突然又透出一张脸那张脸眉如弯月,眸如秋水朱唇一笑道:“现在,没穿反了吧”

它一对胳膊上长了四只手,一个头仩长了两张面孔一个嘴裂唇焦,一个美若婵娟真似藏教密宗中的降魔罗汉。

穆遮回身一撤忽然返身回弦又是一箭,这一箭正射在“李儡”媳妇手掌中破甲簇的羽尾末梢“咯擦”一声,那簇从中破开一箭居然穿过另一箭,正中“李儡”媳妇眉心“李儡媳妇”哎呀吖的叫了一声,晕头转向地晃了晃身子将倒未倒,穆遮又有三箭破弦而来——

他反手担弓射出的三箭尾端只拖了一侧的雕翎。“李儡媳妇”四手乱挥想抓住这箭簇,这三箭去向却突然一拐居然绕了一圈子,如追命的流星全部扎进“李儡”身上。

这是他攻敌之不能防的“凤尾箭”

“李儡媳妇”背上着插了三只箭像背着一个箭垛子,”她”低头踉跄向左几步又踉跄向右几步,好似在戏台上踩着方步一会儿“她”绽开红唇,笑嘻嘻的说:

“嘿嘿嘿小哥儿,你射我好痛绕不得变个戏法儿给你看!”

“她”笑魇如花,四只手掌并指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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