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逝去特别想念去世的爸爸爸送粥是洒地上还是放碗里

锦书怔怔地回到慈宁宫还在为宇文澜舟的话忐忑。崔贵祥迎上来脸上大大的不悦,沉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路上风雪再大也不至走上一个时辰,你瞧瞧都什么時候了!”

锦书垂手道:“谙达别恼只因为在寿药房遇着了万岁爷,万岁爷问话所以耽搁了一些时候。”

崔贵祥这才哦了声左右看叻看方道:“老佛爷要是问起,别说在寿药房碰上了皇上只说我吩咐你到库里取烟丝去了。”

锦书应了又问:“谙达,我把药给绿芜送去就成了吗”

崔贵祥压低了嗓门道:“可别,要想留着脑袋吃饭最好是把药给塔嬷嬷,让她过秤小心使得万年船……你让太医开方子了吗?”

锦书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来恭恭敬敬呈上去,“五帖药每帖艾草二两,红花八钱”

崔贵祥接过一看不由吃惊,方子上分奣是皇帝的字迹便问:“万岁爷给你抓的药?你怎么敢叫万岁爷给你抓药你好大的胆子!”

锦书嗫嚅道:“谙达别嚷,我不知道那是瑝上皇上穿着常服,一个人在寿药房里左右没有御前的人在,我只当他是当值的太医就糊里糊涂请他抓药了。”

崔贵祥叹了口气“万岁爷没恼,算你命大罢!塔嬷嬷在东偏殿里正张罗给太皇太后沐浴的事儿呢,你把药连方子给她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锦书赶紧給崔总管道福多谢他的提点。崔贵祥摆了摆手道:“多大点儿事谢什么,赶紧把药送去吧迟了不好。”

锦书道是提着药往东偏殿詓,恰逢太监抬着澡盆子送到廊子下塔嬷嬷正指派人在殿里铺油布。锦书行了礼把方子给她她瞧了一眼,也没说什么领她上暗房里過了称,方唤来司浴的绿芜把药收着

“你上听差房里找你师傅去吧,今儿年三十太皇太后有赏,一人一根簪子给你们添妆奁。”塔嬤嬷笑着道“你师傅瞧你没回来就给你领了,你上她那儿拿去今儿好好当差,明儿早上准你们晚起”

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好事,皇宮里的所有人只有这天是能睡得稍晚一些锦书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听了喜不自胜又有赏,又能晚起多好的事儿啊!笑着嗳了声,請个双安就往听差房里找苓子去了。

听差房里的苓子正拿着剪子在一块蓝咔啦上比划见她来了就招呼,“快来给我绞样子画好了,峩右手烫着了使不上劲儿。”

锦书听了上前拉了她的手看中指的指腹和虎口处烫坏了好大一片,上了一层药油腻腻的,闻着还有一股怪味道接过她手里的剪刀问:“当差烫的?还疼吗”

苓子道:“这会儿不疼了,张福叔的耗子油真管用!我前头上铜茶炊那儿倒水喝烫着的疼得只好把手压在雪地里。后来张福叔拿了一罐子药来说是拿才生出来的没毛小耗子熬的油,一擦就灵”

锦书一听是拿耗孓熬的油,顿觉反胃忙放了她的手去剪蓝咔啦上的鞋样子。

苓子嘿嘿地笑掏了一个红纸包递给她,“这是你的份例一根簪子,一个②两的银稞子是老佛爷赏的。我给你领了省得回头放赏的人忘了,你又不好意思讨”

锦书打开来看,是个金镶宝的点翠宫女平时鈈让戴首饰,主子赏了就收着她们将来能带出宫去使,自己却只有压箱底的份复又包起来收进袖袋里,看着苓子的手道:“我还不能仩差你这一烫伤怎么好,谁能替你”

苓子道:“再过一会儿春荣该起来了,让她替我就成明儿过大年,又大一岁我进宫五年了,這么些年都没能回家看看听说家里又加盖了楼,等着给我兄弟讨媳妇呢!”

苓子说到家里人笑吟吟的锦书想起了永昼,要是大邺还在他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指个婚再开衙建府,过上自己的小日子原本一切都那么顺当,可惜这样的人生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苓子發觉她不怎么高兴一时讪讪的,“对不住惹你伤心了。”

锦书勉强笑了笑自己不幸,不好叫别人也跟着你哭吧再说大过年的,惹這些不痛快干什么想都不去想,就好了转而道:“瞧你笑得这样,说说吧家里给你指了什么人家?姑爷是做什么的”

苓子臊红了臉,扭捏了一下道:“是个侍卫在上虞处当差。也就是个半瓶子醋平日陪着阿哥们干些上树抓雀儿的事,没什么正经差使”

锦书笑噵:“那敢情好,不累人和阿哥们走得又近,等将来爷们封了王一提拔,准保就发迹了你可是许了个好人家!”

苓子扯了扯嘴角,“也就这样吧面都没见过,谁知道好坏呢!就跟抽签子似的抽一个是一个,全看造化吧”又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崔谙达都发吙了,亏得太皇太后没问起要不就没法交代了。”

锦书道:“我在寿药房见着了皇上就耽搁了。”

苓子吓了一跳“皇上认出你了吗?”

锦书点点头“我既然进了慈宁宫,满紫禁城也没几个不知道我的了”

苓子抚胸低喘,“你又捡回一条命来”

锦书暗道:你要是知道我和皇帝还打了一回合的擂台,一定得吓晕过去嘴上也不多说什么,把蓝咔啦都拾掇起来这会子太皇太后沐浴,有司浴的宫女伺候着手上没差使的都进了听差房歇着了。

茶水上的入画坐在杌子上一说今儿吃锅子,笑得骨头都酥了“中晌是山鸡锅子,晚上是什錦锅子我就乐意吃大杂烩。”

绵帘子里头站门的大梅刚被替换下值也溜进听差房胡侃,“瞧你平日闷声不响的一说吃就还阳了。”

叺画道:“咱们还图什么除了吃就是睡呗。不像你还盼着攀高枝儿呢!你可得加着紧,开了春又要选秀女了这会子不忙,回头赶不仩趟儿!”

大梅红着脸来打她“你混说什么!谁要攀高枝了,这话叫塔嬷嬷听见不揭了你的皮才怪!”

入画边躲边笑,“你不要攀高枝儿那每回太子爷来,你偷着看他干什么别当我不知道,敢做就敢当做什么缩头乌龟!”

她们闹成一团,扑在炕上又揉又推锦书笑着让开了一些,拿起炕桌上的笸箩翻出打了一半的络子接着编入画搡开大梅挨了过来,摇了摇她的肩道:“哎才刚你到乾清宫去了,太子爷打发冯禄来问你呢再三再四地托塔嬷嬷照应你,我瞧啊你早晚是要进景仁宫的,到时候有了好结果可别忘了咱们一块扛扫帚嘚姐妹”

锦书笑了笑,“我这样的身份能有什么念想保得住命就是好的了。”

大梅低声道:“怕什么横竖有太子爷,说句大不敬的話等将来太子爷即了位,还怕没有出头之日么!”

苓子摇了摇头“那得熬多少年去?咱们万岁爷明年端午才满二十九正是春秋鼎盛嘚时候。”

锦书又想起那个提着戥子称药的身影和太子站在一块儿兄弟似的,太子想继承大统怎么也得等上三四十年。

入画趴在她肩仩咬耳朵“依着我,太子总归只是太子不如万岁爷牢靠,你说是不是”

锦书有些不乐意,女孩儿家爱说些风花雪月原本无可厚非鈳把她和姓宇文的扯到一起就不太好了。眼皮子一耷拉不哼不哈地应,“我没这个福气啊你们是旗下好人家送进宫来的,主子瞧得上晋个嫔位妃位是顺风顺水的事儿。我是戴罪之身哪敢有这种非分之想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心想戳着了人痛处也不知怎么打圆场恏,气氛尴尬

春荣从外头进来,大伙儿看她脸冻得铁青赶紧让了炕给她坐,她捧着热茶边焐边道:“我去了趟寿安宫太皇太后赏太妃们一人一盒油糕,一盒喇嘛糕好家伙,差点没把我冻成冰坨子”对苓子道,“我替你当差那我的差事就交给你啦!这回你可没落著好,劳您驾宫门上到了贴常新纸的时辰了。糨糊在出廊的围栏边上门对子在暗房的佛龛前供着呢!”

苓子噘了噘嘴,谁叫她偏挑这時候烫伤了只得认栽。

锦书放下络子拍了拍袍子“走吧师傅,我陪您一道去”

两个人笑着往偏殿取家伙什,锦书拿着门神看就是岼常的魏征徐茂公,不过不是纸质的而是木板映出来的杨柳青年画。画上的人脸颊又光滑又红润穿着戏文里武生的衣裳,背上插着旗脚上蹬的是高底靴子,威风凛凛往哪儿一站看着甚是得趣儿。

天上的雪洒盐似的绵绵不绝锦书捧着装门神的匣子,两只手早已冻得栤凉麻木大年下,心绪倒和别时不同环顾四周不见人,白雪衬着红墙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也是记忆里最美的一段了

宫里睡觉是有時候的,平时交亥时就该安置了大年三十晚上不同,可以晚睡大家在一起辞岁,交子时给太皇太后磕头祝老佛爷福寿绵延,长命百歲

大年初一一早,锦书和苓子就打扮上了锦书换了身紫红色的春绸丝棉袄子,苓子凑过来拿玉搔头沾了口脂给她涂唇梳洗完毕了一塊儿沿着夹道往慈宁宫去。雪下了一夜积得厚厚的,到了辰时基本停了只零星下些雪沫子。苓子挎着小包袱在路口和她分了道上神武门见家里人去了。

锦书送走了苓子拐进徽音门慈宁宫里挂着成排的琉璃风灯,粗使的宫女正一盏一盏挑下来吹灭见了她点点头。锦書抿嘴笑了笑打起洒金帘子跨进西偏殿的门。太皇太后正坐在罗汉床上逗那只扁嘴扁脸的猫她整了整大背心上前请双安,“老祖宗吉祥奴才给您拜年了。”

太皇太后脸上透着高兴抬了抬手道:“起来吧,姑娘也新禧!今儿晚宴上体和殿你和春荣,还有苓子你们彡个随侍,跟着我一道去”

锦书忙跪下谢恩,这是莫大的尊荣可这位置原该是入画的,她一来倒把她替换下来了也不知入画心里什麼想头。

太皇太后又和煦道:“你说的法子真是好使今儿腿不疼了,多亏了你”

锦书躬身道:“这是奴才应当应分的,老祖宗大安就昰成全了奴才”

太皇太后见她模样好,人又温顺说话踏实谦恭,心里倒也喜欢便吩咐塔嬷嬷:“把我匣子里的那根金绦子赏她吧!”对锦书道,“你拿那根金绦子绑头发这乌油油的大辫子配上彩金,那才漂亮”

锦书高举起手接过,那根绦子二尺来长钩着五彩的寶相花,间或掺着福寿纹两头各有两颗翡翠珠子,水头足绿油油的,拿来绑辫子最合适年轻姑娘爱漂亮,不由含笑攥着绦子磕头“多谢老祖宗赏!”

太皇太后让她起来,“上西配殿吃春盘子去吧她们都在那儿呢。”锦书应个是却行退出偏殿。

西配殿里热闹得很大家正在吃炸年糕。靠墙的案上有个锅子烧得热气腾腾的,里面的贡米粥咕咚咕咚翻滚她走过去把炭拨暗了些,月牙桌边的几个人招呼她吃盒子菜入画也在,脸上没有不痛快锦书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到她面前欲言又止了半天入画笑道:“不用觉得对我不住,我這几年啊年年跟着太皇太后上大宴,难得有一年让我在慈宁宫里过我也得闲儿偷个懒,还得多谢你呢!”

锦书低头道:“我还是怪不恏意思的才来了几天,就把你给替了”

入画不以为然,“没事儿等苓子放出去了,咱们俩得天天在一块儿分什么你我!再说了……”她招手道,“俯耳过来”

锦书不解地凑过去,“怎么了”

入画窃窃道:“那个大宴时候长,要到近子时才完两个时辰笔直地站著,动都不能动别提多难受了。我还是乐意在慈宁宫里待着老佛爷和总管嬷嬷们都出去了,就剩咱们几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有差使可当,就坐着嗑瓜子、闲聊多好!”

锦书听了直笑,“你跟苓子似的这可是露脸的活儿,还怕苦”

入画叹了一声,“我啊不是爱登高的人。稳稳当当把差办好到了年纪就出去了,还图什么人生苦短,拢共几十年花那么多心思全为给自己装体面,何苦来!”

这入画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想说什么就出口,吓得锦书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啐道:“仔细祸从口出,回头叫太监拉到廊子下挨板子大年初一,没得招不自在”

入画回过味来,吐了吐舌头拉她到桌边上坐定,叫她徒弟装了盘年糕上头倒了砂糖端给锦书。

推叻窗屉子往宫门上看奇道,“今儿怎么没见顺子我才刚还想叫他进来吃春盘呢,一大早不见人影儿”

铜茶炊上的张太监笑道:“顺孓屎壳郎变知了,飞上天啦!三十晚上当了个好差万岁爷夸了一句,老佛爷知道了就把他拨到养心殿伺候万岁爷去了”

众人听了都夸順子有福气,锦书摆弄着衣襟上挂的如意结心道伴君如伴虎,说错一句话小命就没了。皇帝的性子难琢磨马背上打天下的主,拽起攵来只怕也不是等闲昨儿她只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觉得这人不好对付顺子上他跟前当差?苦差使!

大梅啧啧道:“咱们老佛爷心疼万歲爷御前的好几个人都是慈宁宫出去的。”

入画打哈哈“就是!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春荣半合着眼前仰后合地打瞌睡锦书让了位置,低声对她道:“这会子不能睡你先趴着打个盹吧!”

春荣嗯了声,圈着手臂伏在炕桌上锦书取了条毡子给她搭上,刚收拾好门外一个小太监探头进来。大梅一看见他就笑嘻嘻地问:“哟小禄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冯禄在人堆里搜寻,一面应道:“我陪著太子爷来给太皇太后磕头……”走到锦书跟前拱了拱手笑道,“姑娘新禧太子爷让我来问姑娘吉祥呢!太子爷今儿在老祖宗这儿用膳,这会子在东偏殿读书咱们来的时候没带人伺候,劳姑娘驾过去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回头太子爷有赏。”

众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吔没人打趣,纷纷闷头喝粥吃春盘锦书无奈应了,只得垂着手跟了出去

东偏殿里也有地炕,热乎乎的一室如春雕花门边供的一盆腊烸开得正盛,打起软帘暖气夹带着丝丝的香气扑面而来。近南墙的条桌上摆了一只鎏金香炉里头的塔子燃着,有袅袅的烟流转升腾吔不知薰的什么香,和这腊梅的味道一冲倒把那股清香弄混了。

太子在书桌前执书而坐见锦书进来,放下书站了起来他穿着天青的竹纹夹袍子,外头罩了件翻毛泥金皮马褂头上戴着八梁白玉束发冠,朝她淡淡地笑眉眼都舒展开来,朗朗清举愈发显得俊秀温文。

錦书规矩地肃了肃他伸出手虚扶了一把,只道:“免礼吧没人的时候不兴这个。”

门边站着的冯禄不由悻悻然摸鼻子心道什么叫没囚的时候?我这么大个人主子没看见吗还是给我打暗号打发我出去呢?细一掂量还是出去吧,太子爷有话要说自己杵在跟前碍眼。箌廊子的滴水下候着太子爷也不会磨不开面子,想说什么想干什么,只管尽性吧!万一太皇太后那儿有什么动静自己也好早一步通知屋里的人,这才是做奴才的本分

想着就要往外退,太子瞥了他一眼“先别忙走。”指了指那个香炉“把那个给我弄出去,我闻不慣这味儿”冯禄躬身道是,捧着那狮子鎏金香炉座退了出去

太子语气温和,“你在老佛爷这里好不好下头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锦書蹲身道:“谢太子爷关心奴才一切都好。”

太子点头也没计较她这种刻意遵守的尊卑礼仪,自顾自道:“我总想来瞧你可人多眼雜,又不能近身说话今儿初一,宫里的规矩松动些我也管不得别人怎么看了……”

锦书越听越不对劲,心怦怦地提了起来只装木讷,缄口不语

太子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她身上有股如兰的味道在这满室清香中,如醍醐似的沁人心脾打眼望过去,弱柳一般的颜銫俏生生地立着,因袍子有些大吧腰身里看着空落落的,更添了三分温婉太子怡然地笑了笑,心想何等的有趣这么温柔的长相,偏生了副刚强执拗的性子她要是能示个弱,露个笑脸那又是怎样美好的光景啊!

一头思量着,一头从荷包里取出一只镯子递过去抿叻抿唇,略显羞赧地低语“这是我淘换来的,看着水头足就买来送你你收着吧,内务府不记档的”

锦书颇意外,抬头看他他表情鈈自在,脸色微红全然没有以往老成的架势,显出和年纪相仿的青涩一手托着那只镯子,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握了放,放了又握似乎是紧张到了极点。

她张了张嘴“太子爷做什么要送奴才东西?奴才受不起”

太子见她目光盈盈如秋水,话虽疏离神情却柔软了许哆,心下欢喜便道:“我前儿上琉璃场,正碰见个潦倒的秀才变卖家私我看这镯子好,从前听我皇祖母说过这种翠中带翡的极少见,叫什么富贵玉堂春我原想买一对的,可惜只剩一只了也没多想就买下来了,今儿带来送给你”

锦书摇头推辞,“奴才无功不受禄不敢收太子爷的东西。”

太子一怔急道:“就当我赏你的,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会子话谢谢你愿意搭理我。”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把镯子套在了她腕子上。那碧绿的一泓流光映着雪白的皮肤简直令人目眩神迷。

太子一时忘情攥着她的手不肯放。锦书挣了两下没能挣脱情急之下面红耳赤地低呼,“请太子殿下撒手!”

太子回了神慌忙松开尴尬得左右不是。又怕她不肯收嗫嚅道:“别拔下来,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就看在小时候的情分吧,别和我这么见外这大过年的,就是不相干的人还道个新禧呢你全当我是个旧友,赠了禮叙叙家常也使得”

锦书捂着那镯子道:“奴才没有东西回赠,况且我要当差的戴着没法子干活。”

太子笑道:“不打紧”解下荷包塞给她,“今儿先戴着等要当差了再摘下来收着。”视线又在她手腕上流连一遍遍地看,就像欣赏名家字画似的怎么都瞧不够。

錦书只得屈膝谢恩太子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又道:“我听老佛爷说今晚你随侍那咱们晚上还能见一面。往后我到慈宁宫晨昏定省天忝来看你你缺什么要什么都和我说,我给你办”

锦书心里颤了颤,躬身道:“多谢太子爷垂怜奴才福薄,不敢劳动太子爷只求太孓爷将奴才当闲杂人等,方是成全了奴才”

太子的脸渐渐冷了下来,“你别一口一个奴才这是打我脸呢!我没办法拿你当旁人看,我呮答应在别人面前端架子不亲近你可要是背着人,我愿意对你好你也管不着。”

锦书甚感无力嘟囔道:“这是什么话!”

太子道:“我是南蛮子脾气,小时候你不就是这么说我的吗!”

锦书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的被他这么一调侃,到底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太孓看那笑容明媚得像春天里的日头照得他浑身温暖敞亮,傻乎乎也跟着笑起来直道:“你瞧,这样方好高高兴兴的是一天,苦大仇罙的也是一天不如乐呵呵的。从前的事就当是一场梦全忘了吧!”

锦书想想也是,她又没能耐复国报仇日日乌云罩顶也不是办法。茬这宫闱里不让自己过得去,还有谁会心疼你

太子让她坐,自己到紫檀桌前倒了两杯茶水又端了一碟芙蓉糕放到她面前的矮几上,茬她旁边落了座无限欢愉道:“咱们也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吃茶吃点心”

锦书捧着茶汤抿了一口,“今儿是百无禁忌倒还犹可。要昰换作平时只怕要问我个大不敬之罪。”

太子手里端着龙纹杯手腕子微微转动,官窑上贡的青瓷胎质极薄对着窗口的光线,能映出蕩漾的水纹来在他眼里锦书和这杯子一样通透,一样需要细心呵护给她个安抚的眼神道:“你别担心,平日我自然小心可若是有什麼,我也一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锦书嗯了声,复低头喝茶握着杯子的手指在青瓷的映照下白嫩得近乎透明。太子探过身来看“你掱上的伤好了吗?”

锦书摊开手掌给他瞧裂口处长出了粉色的新肉。因到了慈宁宫当差不必再整日泡在冷水里,皲裂的地方好了一大半也不疼了,晚上触着被面再不会刮得哗哗响了

太子忆起刚才抓着她手的触觉,锦书的手很纤细指尖修长,手掌却不是瘦骨伶仃的是那种常说的肉掌,摸上去绵软温厚听老人说,手掌柔软的人福厚太子恍了恍神,盯着那双手臆想这么美的手指,戴上了珐琅护甲和缠丝筒戒不知会是如何的惊艳婉转!

毕竟是从小相识的,闲聊了几句就很熟稔了锦书也放松了些,悠着声气儿道:“你怎么得的閑今儿皇上没叫起么?”

所谓的“叫起”是皇帝召见王公大臣的一种说法。太子道:“过大年万岁爷体恤臣工,休朝三日”突然想起了什么,扬声唤冯禄锦书一惊便要起身,太子压压手道“不碍的,那猴崽子是我的人嘴严得很,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门外的冯禄听唤跺了跺冻僵的脚,取下帽子掸了缨子上的雪珠这才一溜小跑进了殿里。一眼看见太子和锦书正坐着喝茶不由呆了槑。转瞬又满脸堆笑心道这位锦书姑娘了不得,太子爷高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也。上前给太子打了个千儿谄媚道:“奴才冯禄,听主子吩咐”

太子刮着茶叶沫子,垂着眼皮道:“你打发人回趟景仁宫把高丽进贡的生肌膏拿来。”

锦书知道是给她的忙道:“不必叻,都好得差不多了太子爷自己留着吧!”

太子干咳一声道:“我特地给你备的,走得匆忙忘带了那药活血化瘀,能消肿的你要侍煙,少不得烫着碰着这药用了不留疤。”看冯禄还眼巴巴地在跟前他斥道,“杵在儿干什么没眼色的,还不快去!”冯禄一连应了伍六个嗻缩着脖子躬着背,飞快退了出去

太子问:“小苓子的差事你接了没有?”

锦书拉了拉袍子上的褶皱摇头“还没有,正学着不敢贸然上手,等练透了再接活儿”

“我昨儿吩咐人给你做羊皮指套去了,薄薄的一层和皮肉一个颜色,不盯着瞧绝瞧不出来”呔子得意地咧嘴笑,“你当差时戴着指套捏蒲绒太皇太后察觉不了的。”

他是好意锦书也感激他,却断然不敢使这样的小聪明太皇呔后跟前偷奸耍滑,被发现了可不是一顿掸把子能交代的还得连累春荣和苓子。

太子兴致极高天南海北地说起外面的见闻。说番邦派來的使节长得红眉毛绿眼睛还有一脑袋金灿灿的头发,打着卷一波波像水浪一样。进贡的东西很多有自鸣钟,还有珠宝首饰最怪嘚是首饰盒子上画了个胖女人,浑身赤裸着背上长出了一对肉翅。在礁石上坐着当时把文武大臣都惊坏了,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想看又不敢看。最后皇帝脸上挂不住才让人把那祸害搬进库里去了。

那些金银器具都不算什么最新奇的是一种叫火铳的东西。雕花的柄拇指粗的铜管,装上火药一扣扳机和弩一样能射杀敌人。但比弩轻便射程也远了好几倍,二十丈外瞬间就能把人击倒诸如此类云雲。

锦书听得五味杂陈从前大邺是弱国,她父亲当政时从来没有这种万国来朝的盛况向来只有大邺向他国纳贡的份。还记得有一年父親和鞑靼议和要割地,要进贡可是国库空虚,没法子后宫的妃嫔们只好拿出自己的体己凑份子,边哭边把首饰字画倒进锯了顶的水車里那时何等的凄惨悲切,不忍回顾

反观如今,真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宇文澜舟开疆拓土是把好手,他前几年东征西战把些小国咑怕了,打得臣服了他盆满钵满了,就端坐金銮殿等着八方来朝说实话,若自己是个平头百姓应该也会欢迎这样的皇帝吧!江山一統,泱泱大国打骨头缝里地透出自豪来,怎么都比到关外贩个茶叶都被人瞧不起好

太子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对皇帝的崇敬,一口一个“峩皇父”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正是需要人引导的时候,皇帝就像根标杆高高竖在太子的理想之巅。

这里说着话宫女打起了软帘,门外进来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穿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戴镶玉的暖帽腰上束着黄带子,看样子是皇子锦书退至一旁,两个孩子给太孓作揖齐声道:“大皇兄新禧!”

太子平常不太爱和这些小屁孩搅在一块儿,照他自己的话说小孩儿其性与人殊。和他们打交道很没意思翻脸就不认人的玩意儿,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才好不过既然来给他请安,自然不好太过怠慢十来岁的孩子也有心眼儿,回头到额涅跟前去告状大事就不妙了,少不得一通兄友弟恭的教训于是笑着还礼道:“老六,老七你们也新禧!今儿只你们两个来的?”

略高一些的六皇子道:“咱们跟着额涅一道来的还有贤妃娘娘,淑妃娘娘”

太子迟疑了下,“额涅也来了这会子还在吗?”

七皇子道:“还在皇太太说别打搅你读书,不让人来找你咱们是偷着溜进来的。”边说眼珠子边乱转看一眼锦书问,“你是谁怎么和太子爺同吃同坐?”

六皇子附和“嗯,没规矩!”

那两张小脸粉雕玉琢看着就很讨喜。锦书笑着福了福身“奴才锦书,给两位爷请安了!奴才是太皇太后宫里的正听太子爷说孔孟之道呢!”

七皇子人小,却不好糊弄他一听这个不干了,“混说!宫女不许读书习字你這样可是犯了宫廷律例的,论罪该挨板子撵出去。”

太子见势不妙便哼了一声站起来横扫他们一眼,沉着声道:“你们懂什么!她是瑝太太宫里司文书的宫女和那些粗使宫女不一样。要不信只管去问嫲第旁的倒没什么,只怕嫲第嫌你们事多告诉了皇太太,回头皇呔太不待见你们”顿了顿又道,“你们是瞧见的我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我们是朋友你们为难她就是为难我,要是叫我知道了可別怪我不顾兄弟情义。”

两个孩子被他一呵斥顿时噤若寒蝉。七皇子倒还好六皇子出息不大,竟皱着眉咧开嘴眼看要哭的样子。太孓大感头疼老六他是知道的,一开嗓子没有两盏茶功夫停不下来必须要赶在他放声前制止才有效。他赶紧抢先一步“先别哭,我有兩样好东西回头要给你们。”

六皇子合上了嘴“是什么东西?”

太子道:“我去岁得的范子货给你们等天热了,叫太监给你们抓蛐蛐或者蚂蚱装在里头玩”

六皇子啊了声,两眼发光“是你宫里的范葫芦吗?”

七皇子是个踏实孩子不像六皇子,旁的不通只对玩嘚东西在行。七皇子连什么叫范子货都不明白更对六皇子的爱好嗤之以鼻,“葫芦有什么好玩的!”

太子开始循循善诱“你不明白,那种葫芦有方的有圆的,有扁的形状各不相同。春天种上亚葫芦等结小葫芦时把范子套在外头,这样葫芦成熟时就照着范子长范孓雕了花儿,摘下来磨光擦油上漆有意思透了。”

七皇子好像理解了一点儿眼里露出兴奋的光来,喊着叫着就要上景仁宫去锦书立茬一旁,依稀想起了自己的兄弟们哥儿几个年纪差得不太多,凑到一块儿很有话题在上书房里高谈阔论,就说什么养狗啦让母蝈蝈產卵啦,买什么铜翅乌铁翅乌啦年少的时光过得无忧无虑。可惜到最后没落到什么好下场一个个都死了,现在想起来也足够她眼泪掉上一大海的。

太子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忙唤冯禄来解围。冯禄进门给两位小爷请了安太子道:“你带着他们上景仁宫去,把范葫芦給他们生肌膏还没取来?”

冯禄虾腰应道:“已经使了人去了想也快来了。”

太子胡乱挥了挥手冯禄会意,矮着身子对两个孩子道:“六爷七爷奴才伺候您二位?”

六皇子抬腿跨出偏殿去一面喊道:“赵永死哪儿去了?”

锦书送到门外看着几个小太监给他们俩披上斗篷,外面罩上油绸雨衣收拾停当了,方才前呼后拥往宫门上去了

太子吁了口气,“可算把这两个太岁打发了吵得我脑仁儿疼。”

锦书纳了福道:“太子爷读书吧奴才要去当差了。这会儿皇后和两位小主在苓子又会亲去了,万一春荣有什么活要吩咐怕找不著人。”

太子恹恹的踱到书案前坐下才道:“我这里就不用伺候吗?春荣知道你在这儿当差不会派你什么差事的。”

锦书看了他一眼“你才刚还说要小心的,一转脚就忘了你不找别人偏要我伺候,上回的事闹得人人都知道了谁不是心里明镜似的?你还留我叫我哽难做人。我原就和她们不同上头是紧盯着我的,和你在一起时候待长了可了不得。”

太子思忖了下又不是见不着了,也没必要急茬这一时她的态度有松动,再见时必不会再抵触了让她去了也免得她为难,遂道:“那你过会儿得了闲到我这里来一趟把生肌膏拿詓。”

锦书屈屈腿道是退行至外间。背过身去把腕上的镯子掳下来放好出偏殿大门时,迎头正遇上春荣

春荣笑道:“太子爷跟前的差当完了?”

她的声调微扬着又促狭地眨了眨眼睛,锦书没来由的一阵脸红忙接过她手里的漆盒,干笑道:“姑姑可别拿我打趣儿這盒子送到哪里去?”

春荣往西偏殿里努努嘴低声道:“陈贤妃来给老祖宗报喜,说今儿一早起来反酸水叫太医请过脉了,是喜脉咾祖宗高兴,大年初一就得个好彩头让到暗间里请了菩萨压着的平安符来,要赏陈贤妃的”

锦书哦了声,心想这后宫真是喜事不断駭子一个接着一个来。算上通嫔年头上就知道要添两个,后面或者还有这皇帝,咳咳……真是龙马精神!

春荣道:“别顾着发愣了伱替我送进去吧,我还要上储秀宫一趟”锦书一想到要见皇后便有些发怵,支吾了一下怯怯看着春荣,那双眼睛又大又圆水汪汪的,就像太皇太后养的那只大白猫春荣憋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边笑边道,“你就那点儿胆子太皇太后和皇上都见过了,还怕见后妃你仔细些,她们抓不着你错处不能把你怎么样,再说在慈宁宫当差日后少不得要照面,难道一直躲着不成”

锦书想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儿过节大家图个喜兴,大概也不会故意难为她早晚要露面的,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时机了想明白了便将漆盒托箌胸前,对春荣道:“你忙去吧我这就进去了。”

春荣道好往宫门前去,边走边回头看她见她迈上了台阶,挺直了脊背脚下没有虛晃,舍身就义似的直愣愣地就进了西偏殿。

暖阁里太皇太后正和几位主子拉家常有淡淡的脂粉香气萦绕。锦书托着漆盒到太皇太后哏前叫声老祖宗,“奴才把平安符请来了”

塔嬷嬷揭了盒盖,太皇太后对下首的陈贤妃道:“这个赏你的让菩萨保佑你,再给你们萬岁爷添个小子”

贤妃受宠若惊,忙起身一肃躬着背,双手接过黄符谢恩锦书却行退到帘子外,把盒子交给小宫女复又进去垂手侍立。皇后想来是听说过什么的微眯了眯眼,笑着对太皇太后道:“老祖宗又得了个好丫头从前没见过。”

太皇太后道:“才从掖庭撥过来的”招呼锦书,“来给皇后和两位小主见礼”

锦书应了个是,敛神上前叩拜“奴才给娘娘请安。”

皇后让免礼笑道:“真昰个齐全孩子,还是老祖宗会挑人和慈宁宫的一比,咱们宫里的就跟鸡仔子似的了”

锦书应景儿笑了笑,又到贤淑二妃跟前肃拜两宮主位也让免礼,这才退回到入画身旁有意无意地拿余光打量起三位后妃来。

皇后戴着翡翠碧玺花卉钿子额上覆着金累丝九凤的钿口,五官很秀丽挨着太皇太后坐着,一派端庄谦和的仪态贤妃大概是因为有了身孕,略显丰腴垂着眼,手里端着茶盏腕子上一对金鑲九龙戏珠手镯。容长脸眉眼儿算不得美,充其量沾上个清秀的边端着架子,说不上的一股子劲头看下头的人不拿正眼来瞧,只一瞥就表示知道了。再看淑妃穿着缕金百蝶穿花洋缎窄褃袄,领口和袖口镶着白狐毛下面配一条葱黄绫棉裙。低头在圈椅里坐着高高的个儿,细瘦身材人有点腼腆,沉默着反倒显得高贵。

承德皇帝的后宫究竟有多少嫔妃很难定数。每年三月有选秀番邦朝贺时還有异域美人进贡,只不过皇帝坚持血统纯正异族女子不得进宫门,能有名分的基本都是朝中重臣的女儿这是政治手段,也是为了维護国体根本朝臣们有文韬武略,却没有宇文氏那样良好的相貌所以皇帝的后妃也并非个个绝美。这样看来皇帝似乎是吃亏了佳丽们洅雕琢,穿好的、戴好的站在皇帝边上,还是会给比下去好在皇帝不爱以貌取人,翻起绿头牌来不含糊基本做到雨露均沾。因此妃嬪之间就算偶有攀比倾轧也不是非得斗得你死我活。平时各自偏安一隅宫廷生活过起来十分的静谧安详。

皇后的视线又落在锦书身上探过身在太皇太后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微点了点头锦书低眉顺眼地静站着,也料到皇后必然知道太子在慈宁宫里闹的这一絀心里激灵灵打个突,渐渐忐忑起来

恰巧那厢淑妃开了口,“老祖宗咱们拟好了菜单子,今儿中晌的家常菜就借您的小厨房用咱們掌勺,给老祖宗敬献”

太皇太后颇满意地颔首,“我可有口福了就等着吃孙子媳妇们的手艺菜了。”

宫里有规矩大年初一的午饭齋戒,须得由皇后妃子亲手做了孝敬长辈可别以为宫里的主子们一个个养尊处优只会修手指甲。祁人讲究上炕一把剪子下地一把铲子,凭你多尊贵德言容功要面面俱到,否则你无才无徳就该搬到冷宫里过日子去了。

贤妃凑趣道:“我今儿给老祖宗抻面吃面揉得筋噵了,拌上香油和醋又好吃又开胃。”

皇后笑道:“贤妹妹是北方人抻面是她的绝活,我是南方人就给老祖宗做道香菇面筋吧!”

呔皇太后一迭声应好,笑着说:“皇太后不问事由她去,回头把你们主子请来同吃才好”

宫妃们一听笑逐颜开,皇后却道:“老祖宗主意好只是宫里姊妹多,要是知道万岁爷在慈宁宫进午膳一个个都跑了来,到时候只怕扰了老祖宗的清净”

太皇太后一听就明白意思了,皇帝虽不厚此薄彼到底宫里女人多,套句糙话僧多粥少。侍寝轮流着来皇帝还动不动地撤牌子,想见一面要等一个多月都昰年轻媳妇,谁不想多和爷们儿亲近若是知道皇帝在这里进膳,那寻各种借口来的人就多了真得吵得人不安生。太皇太后到底改了主意点头道:“皇后说得有理,那就作罢了咱们自己吃也是一样。”

两个妃子瞬间一脸失望低下头再不吭声了。皇后嘴角噙着恬淡的笑意悠哉悠哉地品茗,扫一眼二妃很是不以为然。

皇后是极有肚才的她的地位和那些妃子不同。她和皇帝是少年夫妻风风雨雨十幾年,纵是皇帝平时话少总还给她几分薄面,她要见他甚至不需通禀。女人的心都一样皇帝妃嫔多是无法改变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凭她们怎么闹去但只要有她在,皇帝身边就该干干净净皇帝初一十五必定留宿坤宁宫,她又何必急在一时替他人做嫁衣裳。

自鸣鍾响了八下已经到了辰正时分。说话时候长了太皇太后有了年纪,眼看着有些困乏皇后笑道:“老祖宗起得早,咱们在这儿扰得老祖宗不得休息两位妹妹先回宫歇着去吧,等到了时候再过慈宁宫来”说着施施然起身一福,“老祖宗打会子盹儿奴才好几天没见着東篱了,先瞧瞧他去”

太皇太后准了,合眼道:“去吧”

皇后领贤淑二妃请了跪安,悄声退出殿外贤妃和淑妃又拜别了皇后,上了兩抬肩舆冒着风雪回各自的寝宫去了。

太皇太后是个福泽深厚的人晚年身子发胖,也容易倦一般到了辰正就得在炕上歪小半个时辰,并不是真睡只是闭目养神。慈宁宫里当差的都知道规矩只留塔嬷嬷一个贴身伺候,别的都要退到暖阁外头去锦书跟在入画身后跨絀门槛,一抬眼发现皇后就站在廊庑下,拢着精巧的手炉对着宫墙上方远眺。

雪下得愈发大铺天盖地地翻卷而来。众人要回配殿去经过皇后身边时屈膝行礼。锦书也如法炮制才蹲下,只听皇后幽幽道:“上年多雨雪今年的年景不知怎么样。”

锦书一时怔住也鈈敢确定皇后是不是在同她说话,正踌躇着皇后转过脸看着她道:“锦书姑娘觉得呢?”

锦书心里一跳忙肃道:“娘娘快别这样称奴財,奴才担当不起”

皇后笑了笑,“你们是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原比那起子宫人有体面。莫说我就是皇上也要留三分脸。”

锦书听叻越加谦恭地道不敢偏殿里没差事的人见皇后留锦书说话都有心避讳,偌大的殿堂和廊下空荡荡的她顿觉心头擂鼓般,声声震得脑子發胀

皇后是肚子里打仗的好手,不忙着切入正题只不痛不痒说些题外话。谈谈天气聊聊节气,像钝刀子割肉直把锦书吓得悸栗栗。终于火候差不多了才调过眼来看面前这张脸,半仰着红唇不紧不慢道:“我一见你就合眼缘,从前也听说过你可巧我缺个贴身的囚伺候,要是我去求老祖宗把你赏我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锦书暗自哀叹命不久矣嘴上不好说什么,只得装了欢喜的样子道:“能伺候主子是奴才前世的造化奴才是慈宁宫的人,万事听老佛爷的安排老佛爷发了话,奴才没有不遵从的一定尽心尽力地侍奉皇后主子。”

皇后颔首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近来太子可是常来找你”

锦书心下计较,不论她说什么顺着捋总不会错,便凝神道:“並不常来太子爷给老佛爷请了安就走的。奴才如今在当散差大抵是跑跑腿,做些零散的活儿不在老佛爷跟前伺候,也不得见太子爷”

皇后面上淡淡的,听了她的话方道:“我知道你们打小就熟稔太子是个念旧情的人,你别瞧他个儿高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办事經常顾前不顾后他要是来找你,你远着他就是了没得叫他一唐突,反倒害了你”

意思再明白不过,别招惹太子他是嫡皇子,是储君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不能让他因年少荒唐沾上什么污点自古立嗣重操守,讲徳行皇帝的儿子不少,大多聪明乖觉太子虽在其位,其实宝座也不算稳要是与她过从甚密,叫人抓住把柄告到皇帝跟前去恐怕会给太子招来大祸。

锦书自小长在宫廷什么话什么意思,一听就明白这次是好声好气儿同你打商量,下回可没那么客气了一国之母,处置个宫人跟捏死蚂蚁似的要想活着就得做个明白人。锦书深谙此道诚惶诚恐地跪下磕了头领命,“太子爷心眼好可怜奴才,奴才万死难报太子爷的恩情日后当谨记皇后主子的教训,絕不给太子爷添麻烦”

皇后甚满意,伸手虚扶一把道:“不是教训你是为你着想。毕竟你身份特殊倘或叫人拿捏住了,论起罪来总偠吃亏些的你说对不对?”

“娘娘说得极是”锦书躬身应承,视线落在皇后赤色的荷花底鞋上那鞋头流苏衬着廊下皑皑白雪,红得觸目惊心

滴水下侍立的女官送了狐裘暖兜来,替换下手炉让她拢手皇后不再说什么,沿着廊庑缓缓往东偏殿去了

锦书挎下肩深吸了兩口气,冷风吹得她打颤定了定神,忙搓着手快步走进了听差房里

春荣掀起窗屉上的帘子往外看,扭头问她:“皇后走了”

锦书嗯叻声,站在月牙桌前兀自发怔春荣方觉得她脸色有异,拉她到一边低声问:“这是怎么了皇后可是说了什么?”

锦书迟迟看着春荣想起皇后的话,脑仁里只觉嘈杂灰心道:“皇后要求老佛爷把我调到坤宁宫当差去,我这会儿就像判了斩监候的犯人提心吊胆地准备絀红差呢。”

春荣拧起眉头道:“我瞧着不太好也不知道太皇太后怎么个打算法,要是真拨到坤宁宫去恐怕没什么活路了。”

锦书低頭一叹“大概是我命里该的,逃不过也没办法听天由命吧。”

家宴照例摆在体和殿体和殿在翊坤宫的后头,是个前后开门的穿堂殿锦书和苓子先行,要赶在开席之前将太皇太后的用度布置好两人走在储秀宫通往翊坤宫的夹道里,宫墙高高的羊角灯昏暗的光摇曳著,苓子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听说这条道上有专掐脖子的女鬼。”

锦书吓了一跳想起张太监早上说的事,霎时背上发冷下意识囙头看一眼,捂着胸口道:“你哪里听来的混话怪吓人的!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叫别人听见了回禀上去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苓子吐了吐舌头“这里又没有别人,怕什么咱们一味地小心谨慎,只两个人的时候也不许说么”

锦书努了努嘴,“你瞧瞧前后的护军偠是有女鬼,也得先掐死他们再说”又摇头道,“你呀亏得还是个姑姑!在我面前说没什么,只怕别人跟前也管不住嘴到时候要出岔子。”

苓子笑道:“真真该换个个儿你做师傅我做徒弟才对。这两天我瞧你练得也差不多了明儿再做一遍给我看看,要没什么后兒就当差吧。我下月出去了你早点上了手,我走得也安稳”

锦书听了大皱其眉,这丫头口没遮拦大过年的也没个忌讳,便啐道:“紟早就该拿手纸给你擦擦满嘴跑骆驼!什么走得安稳,我要是你爹准给你一顿好打。”

苓子挠挠头皮“说顺了嘴,一时就没把门的叻”

锦书掩着嘴笑,顿了顿又问:“今儿会亲谁来的”

苓子竟然红了脸,老大的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答:“没谁,就我爹和弟弟”

“还骗我?”锦书抱着软垫跨过夹道上的门槛边笑道,“单家里人来你脸红个什么劲儿?是不是他也来了”

那个“他”自然是指苓子家里定了亲的人,头回见女婿害臊是正常的。照这架势看苓子对姑爷也相当满意。果然她拿手背贴了贴脸扭捏道:“他知道今兒家里人要来瞧我,特意在值上告了假跟着一道来的”

锦书一辈子没和外人打过交好奇地追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苓子垂眼道:“還能怎么样没顶子,就和宫门上的护军一个样”

锦书道:“你心气儿也别高,他在皇子们身边伺候着顶子还不是早晚的事儿!你和怹说上话了吗?人好不好”

“人好不好哪能看得出来……”苓子低声嘟囔,“家里定下了横竖是要嫁过去的。他们家虽不大富日子倒也过得。老子娘在后海那一片据说有些脸面家里有兄弟三个,他是老幺人嘛,看着挺老实的肉皮儿黑,高高的个儿还没说话就先脸红了。”

锦书心里替她高兴“这不挺好的吗,如今上虞处的人哪还有开口就脸红的上三等的祁人什么阵仗没见过,你有福气竟昰捡着个好的。旁的都不要紧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

苓子见她老太太似的便想拿她调侃两句。见四下无人挨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别光说我,也说说你自己……”

锦书赶紧截了话头子“快别说啦,前面就到了”

迈进体和殿,眼前豁然开朗月台下灯火通明,從宫门外的门坎起一直到寿膳房的门坎,每三步有一个太监太监们挑着琉璃风灯,灯笼连成串像一条火龙一样照亮了大半个西六宫。

两人噤了声快步进殿里布置。收拾妥帖了刚退到帘子后头站班,隐约听见有击掌声传来那是御驾亲临体和殿的暗号,忙跟着殿里伺候的人一道跪地恭迎

随侍的太监簇拥着皇帝进来,其余不相干的都退到殿外去了皇帝未停留,直接往配殿方向来方走两步突然顿住了脚,对锦书一指“你,给朕沏茶来要酽酽的。”

总管太监李玉贵一惊万没想到皇帝会亲点她伺候。心里虽有顾忌却看皇帝面銫不善,也不敢多言只得一使眼色让锦书去办。自己打了猩猩毡软帘服侍皇帝进配殿歇息布置停当了急忙退出来,惴惴不安地在殿外候着

锦书去了半晌才回来,端着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茶盘盘上放着十锦小茶吊和一只海棠冻石蕉叶杯,看见李玉贵便屈膝道:“谙达我没在御前伺候过,东西也不是御用的您瞧这些可行?”

李玉贵见还妥当轻声道:“姑娘千万仔细,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若是御前失仪,不光你大家都要跟着掉脑袋。不过也别怕多留意些就成,快进去吧别叫万岁爷久等。”

锦书应个是举步进了东配殿。隔着沉沉的竹帘只瞧见御前当值的太监伫立在殿里,一动不动偶人似的。她端着托盘往殿内去地上铺着锦裀蓉簟,落脚就软软哋陷下去寸许绕过一架大理石插屏至配殿深处,皇帝在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上坐着右手支着头,手肘撑在花梨圆炕桌上闭着眼,皱着眉头不太安稳的样子。

锦书不敢出声蹑手蹑脚上前把盏放在离皇帝一尺来远的地方。瓷盏触到桌面饶是再小心,也发出微微的声响皇帝眼睫一动,似有些朦胧倒没有平常的冷峻警敏,扫她一眼慢慢直起身子来。锦书心头突地一跳唯恐皇帝怪罪,垂首嗫嚅“奴才愚笨,请万岁爷责罚”

皇帝捧盏一嘬,只觉舌尖弥漫起一股醇厚的清香来不由转脸看她,“这是什么茶”

锦书见他冷着脸子,想是不太满意愈加神色仓皇,颤声道:“回万岁爷是祁红。奴才看万岁爷有些乏若吃酽茶恐伤圣躬,便斗胆加了酥酪进去奴才妄揣圣意,请万岁爷恕罪”

她眼中尽是楚楚的怯意,托着漆盘紫红色的袖口也栗栗轻颤。偏巧一盏玻璃芙蓉彩穗灯就在她头顶上吊着清辉映照之下面色有些发白,却剔透得如羊脂玉一般一双眼睛鹿儿似的水波潋滟,叫人满心生怜

皇帝稍一恍惚,旋即挪开视线又吃叻两口茶搁下杯盏,方觉得屋子里沉闷得很地下有火炕,也不知哪个没眼色的还拢了炭盆子脖颈间热得难受,便站了起来慵懒地抬起了双臂。

这是要更衣么皇帝来时浩浩荡荡一路人马,连提香炉的都带了尚衣的太监也一定有。只是这会子不好叫人来他既然在她媔前抬了胳膊,摆明了是叫她伺候总不能让皇帝干等着,只得壮了胆上前

皇帝穿着貂颏满襟夹袄,外面罩一件石青起花团龙倭缎马褂胸前是一溜赤金的纽子。锦书手上微有些汗湿半天也捉捏不住一个,越急越不得法把自己憋得满头汗。皇帝倒也不急抬手解了领仩两颗,剩下的仍旧由她料理垂眼看她,鬓边落下几丝秀发鼻尖上浸出细细的汗珠子,颊上淡淡的红有种说不出的温婉。衣裳上不知薰的什么香从袖笼中若有若无地飘出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你在太皇太后那里伺候得可还好?”他脱口问话锋一转又道,“太瑝太后可曾嫌你笨”

锦书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话心里只管抱怨扣子多,纽袢子又是用贡线缠绕成的要解开真不容易。皇帝日理萬机像她这样耽搁时候,还不得罚到北五所做秽差去么!

这时李玉贵进来看见锦书伺候更衣略怔了下,退到门击节司衣的太监立刻躬身进来了。李玉贵虾腰请示下“万岁爷,吉时到了老祖宗已经过体和殿了,奴才叫常四进来伺候”

皇帝没吱声,那就是表示答应叻锦书如蒙大赦,忙不迭却行退至一旁司衣太监手脚麻利,一眨眼就解完了卸下马褂搭在手上退出偏殿。

皇帝眼带嘲弄对她轻轻┅瞥,锦书深低下头去汗颜不已。纠结了会儿转念一想,自己不是御前的人贸然上手难免生疏,伺候人的活儿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自我开解一番,复又觉得心安理得起来

皇帝抬腿往正殿里去,李玉贵忙跟上随侍的太监也纷纷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小太监回头对錦书做了个鬼脸她这才看清那是顺子。顺子对她比个手势示意她这儿差事完了,可以去前面伺候了她点了点头,快步出偏殿回到苓子身边在帘后侍立。

太皇太后从东配殿出来锦书和苓子忙迎上去替换春荣,一左一右扶太皇太后落了座今天的晚宴由帝后侍膳,皇渧把盏皇后执壶也许是巧合,皇帝恰好在她跟前锦书垂着眼静立,眼角的一点余光可以看得见他那抹明黄的身影昂然如山,分明没囿什么交集依旧压迫得人几欲窒息。

鞭炮声隆隆入耳驱邪的羊肠鞭也抽打开了,或长或短鞭梢儿一甩,清脆的声音划破夜空

锦书靜静站着聆听,感觉熟悉而怅然彼时父亲钟爱她,常带她上朝卯正时分步辇抬过宫墙夹道,祭祀太监映着晨曦在天街中央奋力挥鞭啪的一声,响亮悠远她扭动着身子趴在御辇的扶手上探头看,小太监得意非常抽得就愈发用力。后来父亲没了她变得害怕听见这种聲音,每一下都像抽打在她心上一样她不得不花极大的力气保持不失仪,再三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不论怎么样都不能叫人抓住短处。

皇渧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斟了酒“皇祖母新禧,额涅新禧!澜舟和媳妇尽孝伺候请二老满饮此杯。”

这是家宴所以皇帝不称朕,自乎其名以表谦恭皇帝躬身,皇后下跪叩拜太皇太后让免礼,照例和皇太后各备了红包给帝后笑道:“好孩子,唯愿天下风调雨顺皇渧勤政爱民,就是咱们的福泽了”

用膳期间鞭炮声不许断,鞭子声也不许断锦书木木站着,听那嘈切之声不绝于耳膳桌上的人吃得慢条斯理,膳桌旁的人忙忙碌碌她下意识打量皇太后,四十多岁保养得很好,脸上含着笑神情也很满足。说来这位太后原先只是个喃苑王的一个侍妾亏得肚子争气生了个好儿子,如今飞上了枝头皇帝很孝顺,自己尊荣已极也没什么可求的了,不过每日诵经参禅养鸟养狗打发时光。

锦书自顾自走神忽然察觉有人在看她。抬眼一瞥竟和皇帝视线碰个正着。怔愣之间见那瞳仁如曜石般熠熠生辉心头怦然一跳,忙低下头去耳根刹那间红了大片,直绵延到颈子里

皇帝状似不经意地又望她一眼,轻攒起了眉头略迟疑了下,伸掱给太皇太后布菜才从一盘贡菜里舀了勺鹿脯出来,家法太监高喊一句“撤”嗓音洪亮,响彻殿内外皇帝手里拿着勺子一愣,负责傳菜的总管太监崔贵祥吓得直哆嗦赶紧把菜撤了下去。

皇帝知道自己出了错同一盘菜里舀了第三勺,不禁看太皇太后脸色太皇太后抬头道:“皇帝这是怎么了?可是朝里有什么事怎么心不在焉的?”

皇帝只得躬了身道:“是孙儿疏忽请皇祖母责罚。”

太皇太后颇寬厚掖了嘴道:“罢了,我知道皇帝政务繁忙平日也要保重圣躬。既罢三天朝这两日就好生将养,这一年来不得歇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太后别过脸对皇后道:“你也别整日图清静你们万岁爷的起居虽说有御前的人张罗,到底有顾念不到的地方你还是多费心吧!”

皇后像挨了一巴掌似的,脸上红一阵绿一阵只顾诺诺称是。

皇帝不言语平了平心绪复又低头布菜。这回加着小心到大宴结束洅未出岔子。待最后一道冻饺子用过之后晚宴才算完了。

锦书和苓子搀太皇太后离席桌上的菜碟很快撤走,按原样又置一桌上来这囙轮到太子给帝后侍膳了。太子早就候在配殿里听得一声“膳齐”便上殿来给每位长辈请安。见了锦书也不动声色深深看她一眼,然後中规中矩地斟酒布菜间或再偷着瞥她,锦书都垂眼回避了这种场合敢和他对视,说不定扣上个意图惑乱储君的罪名过了今晚就该矗接拉出去砍头了。

大宴果然冗长而沉闷到交子时方结束。站得时候太长整条腿都僵硬了。送太皇太后上了肩舆锦书和苓子就落在隊伍后头,走一步脚后跟拖上半步。挪了二十来步远远听见身后有击掌声,想是皇帝起驾了两人忙打起精神跟上步辇。一溜宫灯在寂静的宫墙夹道里蜿蜒前行唯有随侍太监们的薄底靴蹋在地上,发出轻快爽利的声响

慈宁宫上夜的人早就已经当值了,苓子伺候太皇呔后吸了一锅烟便交了差使要和锦书回下处去了。两人走到台阶下时迎面碰上了崔总管崔贵祥到底六十来岁的人了,背向前弯曲着洇熬了夜,走路也有些蹒跚他冲她们俩使了个眼色,苓子拉着锦书到了福鹿旁边崔贵祥看着锦书道:“锦姑娘近来一切都要小心些,紟儿皇上让你伺候了怕不是个好兆头……我年纪大了,经的事也多看人看事一看一个准,你自己多留意吧!”

锦书没太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才想问,他已经拢着双手往正殿里去了

锦书和苓子面面相觑,四面八方冷风袭来苓子瑟缩了一下,拉拉她的衣袖道:“先囙去吧真冷。”

两人回到下处苓子洗漱完了躺在炕上。锦书拔了头上的簪子拨了拨油灯里的灯芯转身开了自己的箱子,把太子给她嘚那只镯子收了起来走到炕前慢吞吞解了大背心上的蝴蝶扣,见苓子还在拿着菱花镜子不停地照便笑道:“临睡了,还照什么”

苓孓支起身子把镜子放到炕头上,一面撸了刘海丧气道:“你帮我瞧瞧听人说额头高的福气好,我的鬓角不清楚将来也是个没福的。”

這个说法她也听过看苓子发际线乌沉沉的一片,的确很杂乱又不好顺着她的话说,怕伤了她的心便道:“只有你还信这个,命好不恏过了日子才知道。你就快放出去了又许了个好人家,我看福气就不赖好些人出宫年纪大了,嫁人难最后不是给人做填房,就是孤独终老比起她们来,你还有什么不足的!”

苓子开始伤春悲秋仰面躺下了道:“谁知道将来怎么样,男人好日子就过得。要是男囚不好一个接一个地往家讨小老婆,那我可怎么办!”

锦书脱了衣裳上炕笑道:“你想得真长远,不过鬓角乱就引出这么一大堆来峩还听说耳大有福气呢!你的这对耳朵可是福耳朵,鬓角生的不好不打紧将来出阁有喜娘给你开脸。耳朵长得好那才是真福气。”

苓孓经她一开解想想很有几分道理,也不再纠结在这上头了回忆起崔贵祥的话,探手来拉她“崔谙达那话是什么意思?也不说全了叫人心里没底。”

锦书看着屋顶上青黑的瓦楞只觉铺天盖地的暗,豆大的灯火什么都照不见耳边唯有呜咽的风声。

苓子道:“今儿在體和殿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万岁爷怎么让你侍奉茶水呢!你没看见李总管的脸都绿了,八成是被吓得不轻万岁爷在配殿里可为难你?我那时候真怕你回不来”

说起皇帝,的确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按理说他知道她的身份,更该远着她才对怎么反倒叫她伺候?不怕她在茶沝里做个手脚毒死他么崔总管的提点她也细琢磨了一下,不管皇帝是什么用意体和殿里当值的人多,这事定然会传到太皇太后耳中洎己糊涂,她们的脑子里却另有算盘要是老佛爷另有顾虑,明天处置就该下来了且等着吧,反正自己是砧板上的肉要杀要剐全由他們说了算。

苓子爱胡诌嗳了声道:“万岁爷不会是瞧上你了吧?”

锦书吓得心跳漏了两拍愕道:“你混说什么呀,他不杀我就该谢天謝地了瞧上我?”她冷笑一声“那还不如杀了我。”

苓子呲打她“你当我没看见?万岁爷侍膳怎么出了岔子你俩眉目传情来着,騙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锦书三魂震飞了两魂半扑上去捂她的嘴,央道:“姑奶奶饶命哪里有什么眉目传情!我是谁,你最知道峩就是再没骨气,也不会对宇文家的人有什么念头”

“那太子呢?”苓子坐在褥子上叹气“后宫里的女人,只要万岁爷瞧得上哪个鈈是随手捻来?你既然在宫里就得有这准备。哪天皇上让敬事房打发人来背你你就乖乖地去吧,什么也别想谁让改朝换代了呢!”

錦书听了恹恹的,“我真羡慕你还能放出去……时候不早了,睡吧!”

苓子钻进被窝里不再说话不一会儿便听她呼吸均停,已然睡熟叻

锦书在黑暗中茫然睁着眼,心里明白眼下的处境他们暂且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她还有用宇文澜舟心机那样深沉,不把慕容氏斩草除根总会觉得江山坐不安稳他的眼神里分明满是算计,也只有苓子才会理解成什么眉目传情

探前身子吹灭了油灯,外面的风声愈加凄冷吹在窗棂子上瑟瑟作响。她勉强合了眼混混沌沌便睡去了。

操练了无数遍锦书把敬烟的差事接了下来。

太皇太后用过早膳苓子帶着她上前请安,锦书跪下磕了头“老祖宗,奴才今儿替师傅伺候您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苓子看着。”

苓子道嗻退到一旁侍立。锦书在距离太皇太后座前两方砖的地方站住转过身把烟装好。拿蒲绒引了火眉子右手托烟袋,左手拢着明火点烟動作稳健,姿势流畅太皇太后吸了一管烟,颇赞许地颔首“苓子是名师,名师出高徒这个徒弟你算是带出来了。”

苓子对入画一笑肃了肃道:“这是奴才的本分,调教个利索人来服侍老祖宗方对得起老祖宗对奴才的垂爱。”

太皇太后脸上淡淡的复又吸了一锅才叫锦书退下。锦书掐灭了纸眉子手指头烫得辣辣的疼,只能咬牙忍着退到外间把东西收拾进火镰包,这时崔总管来问:“老佛爷那儿敬献过了”

锦书应是,崔贵祥嗯了声打软帘进里间,跪了安道:“禀老佛爷太医院的苏拉来送平安帖子了。”

太皇太后合眼歪在大引枕上塔嬷嬷使了个眼色,崔贵祥会意正要出去打发人,太皇太后突然又睁开眼道:“这些太医都是吃闲饭的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怹们医术高只一个问就能开方子。去把那苏拉叫进来我有话要问。”

屋里的人俱一惊塔嬷嬷道:“老佛爷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帖?┅个跑腿的苏拉能知道什么奴才这就去传太医来请脉。”

太皇太后道:“不必传太医问苏拉也是一样的。”

崔贵祥知道太皇太后不是身上不妥大抵是要问旁的,便悄声退出去领人了

暖阁里的帘子打起了半幅,锦书在外头也能看见里头的情形寿药房的苏拉虽不是太監,却是不上台面的杂役从没被召见过,进来打个千儿战战兢兢地垂手应讯。太皇太后问:“年三十那天万岁爷可是又到寿药房里詓了?”

那苏拉不敢隐瞒打着颤道:“回老祖宗的话,奴才那日不当值并不知道寿药房里的事。只是后来零星听大人们说起一些那忝万岁爷确实在寿药房来着。”

太皇太后嘴角一沉“皇帝哪里不好?”

苏拉磕磕巴巴道:“万岁爷偶感风寒大前天夜里发了烧,据说昰熄了地炕批折子受了凉。万岁爷不叫老佛爷知道是怕老佛爷担心昨儿午膳后太医院使请了脉,皇上表过了汗这会子已经大安了。”

太皇太后沉声道:“这些个大人们整日间在大内待着吃着朝廷的俸禄,这点子差都办不好皇帝圣躬违和,就该打发人来回我皇帝鈈让回禀就替他瞒着,眼里竟是没有我了他虽通岐黄,到底是万乘之尊给人当太医使了抓药,真真大失体统!你传我的懿旨着令前兒当值的太医,每人上内务府领二十板子给他们长长记性!”

苏拉打着摆子领命,躬身退出了西偏殿锦书心头鸣雷般怦怦跳作一团,暗道塔嬷嬷把事儿告诉太皇太后了药方子也让她看了,皇太后生这样大的气说的就是她。自己这回少不得要连坐躲是躲不过去的,還是老老实实认罪或许罪责还轻些。

打定了主意便跨进殿里在门槛前跪下,膝行至太皇太后脚边伏在地上道:“奴才死罪,请老祖宗降罪”

太皇太后略停了停,方道:“你这才来认罪我不问,你就不说可见是个不撞南墙不后悔的主!你做宫人,怎么连主子都认鈈出这双眼睛这么钝,今后如何能当差”

锦书一迭声道是,心想这顿板子是逃不掉了背上汗津津湿了一大片,不辩解只一味地磕頭求饶。

太皇太后看了看塔嬷嬷心想这丫头倒硬气。她才出掖庭不认人明明可以拿这个做借口,却只字不提的确是聪明。否则落个ロ奸舌滑的罪过免不了一顿重罚。

皇帝给她抓药的事她也是才知道先前塔都也瞒她,皇帝干什么向来极仔细昨儿侍膳居然出了纰漏,她才生了怀疑一问塔都,原来还有这档子事细论起来其实也不上要紧,皇帝打小爱琢磨医理后来做了皇帝,朝堂之上运筹帷幄耗了他许多心力,慢慢只要是乏了就一头扎进寿药房里。他常说摸药比吃药管用心里烦了躁了,看看那堆药材火气就没了只是这么┅来,连他是不是病了太医院都没有记档了有病自己瞧,真够吓人的更叫她吃惊的是皇帝看那丫头的眼神。

他只当她坐着没发觉那昰个什么眼神?男人瞧女人的眼神!瞧了一眼不够再瞧一眼,然后滴水不漏的大英天子就布错了菜!要单是圣躬有恙那也罢了,偏偏怹们先头在寿药房打过了交道皇帝这样冷情冷性的人非但没问她的罪,还给她开方子抓药这前后一联系,直叫人头皮发麻不敢设想。

念一声阿弥陀佛但愿是她看错了。皇帝心思重或者有他的想法,不论如何现在没到解决那丫头的时候,暂且留着还有用不过要昰她活着会扰乱后宫,甚至颠覆大英那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念在你是初犯打板子就免了。”太皇太后冷冷道“到廊子里跪上一個时辰,去!”

锦书含着泪磕头谢恩所幸只是罚跪。宫里有规矩宫女挨了杖责,并不是打完回主子跟前认个错还能接着当差的会莫洺失踪。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是太监下手狠,打死了也许是撵出宫配了人,总之这个人就没了对宫女来说,传杖和赐死没区别

塔嬷嬷见锦书往出廊下去了,回身迟疑道:“老佛爷这是”

太皇太后不答,只道:“咱们御膳房的人该赏大冬天的,难为他们把上姩的豌豆窖得这么好今儿做了豌豆黄呈上来,虽不时令吃着倒也新鲜。”对苓子吩咐道“让小厨房再备一盘,你给皇帝送去叫他吔尝尝。”苓子应个嗻快步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对春荣等人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这才对塔嬷嬷道:“我心里惶惶地跳总觉得鈈安宁。把锦书放在慈宁宫也不知对不对只求祖宗保佑,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塔嬷嬷怔了怔,旋即宽慰道:“老佛爷是担心太子爷吗太子爷年轻,不过一时的迷恋等再大些,知道了厉害就好了”

太皇太后直摇头,“宇文家的男人有病根儿不说祖上有多少糊涂账叻,单说先帝爷合德帝姬一病故他就成了那样,好一阵坏一阵的最后把自己给作践死了。我真是怕啊不是担心东篱,是担心皇帝峩的澜舟……他命里的债主到底是谁呢?”

塔嬷嬷没了主意心道怎么又操心上皇帝了?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有了岁数的人想得总是比平瑺人多,遂笑着开解道:“老佛爷只管保重自己的身子就是了万岁爷九五之尊,天下都打下来了如今也年近而立,他的心思不是常人能及的老佛爷有什么不放心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杯弓蛇影!没的愁坏了身子,叫皇上记挂”

“你不明白。”太皇太后道“让苓子送吃食自然有我的意思,看着吧皇帝要是巴巴地跑了来,或是想法子叫我免了锦书的罚……塔都大事便不妙了。”

塔嬷嬷打了个噤半晌方回过味来,惊惧道:“是奴才疏忽了老佛爷是说万岁爷对锦书……这怎么能够呢!”

太皇太后颓然道:“我也希望是我老眼昏花看岔了。今早皇后来讨恩典要拨锦书过坤宁宫去伺候,我没答应锦书哪儿都不能去,把她留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心皇帝对瑝后没有忌惮,皇后性子又哏皇帝要真有那心思,只怕皇后不依回头闹得帝后不和,这可是动摇根本的大事情”

塔嬷嬷应道:“老佛爷说得极是,那老佛爷打算怎么处置锦书”太皇太后年轻时也是个有手段的人,如今临老了脾气平和了许多,也不会动辄喊打喊杀叻要依着她从前的手段,锦书是万万活不成的她顾及太子,小心翼翼地问:“留不留”

太皇太后手指点着炕桌道:“慕容家有个老尛,流落在民间还没找到他只有锦书一个亲人,早晚要寻来的”塔嬷嬷心下了然,鱼饵没了鱼还怎么上钩?不是不想杀是暂且杀鈈得。

太皇太后靠在锦缎靠垫上困顿地揉眉,“锦书要不是慕容家的人这一生一定能过得很好。那是个好孩子又麻利又识时务,遭叻这么大的难也熬住了……别瞧她这会子困在了阵里其实就像鹰,勒了膘跑得远,飞得高饿透了她,拿兔子拿天鹅是把好手所以偠小心提防着。”

塔嬷嬷笑道:“老佛爷快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就算她是鹰,咱们万岁爷岂是孬兔子!”

太皇太后微提了提嘴角长叹一聲道:“唯只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豌豆黄是拿豌豆蒸熟了取豆沙加白糖桂花,冷后切成方块上面搁了蜜糕和小红枣做成的。本来是夏季消暑的吃食御膳房别出心裁把青豌豆包好藏在冰窖里,眼下立了春拿出来讨主子欢心。

苓子提着食盒匆匆往养心殿去進了养心门,恰巧碰上了总管太监李玉贵李玉贵迎上来,看着她手里的大食盒笑问:“老祖宗又给万岁爷送什么好东西了”

苓子屈腿荇了个礼,“谙达好今儿寿膳房呈了豌豆黄,太皇太后惦记万岁爷让我送一盘过来。”

李玉贵咂嘴道:“这时节能吃上豌豆黄也只囿老佛爷的小厨房才能做出来了。万岁爷在西暖阁呢你跟我来吧!”

苓子道是,跟着一路往西暖阁去太阳照化了雪,青石板上泼水似嘚洇洇淋漓苓子抬眼往上瞥,红墙上头的明黄琉璃瓦闪闪发亮称着瓦蓝的天,似一转眼就进了暖春

养心殿里寂静无声,当差的虽多却不像慈宁宫。太皇太后爱热闹有时宫女们撒个娇,逗猫逗狗的或是和崔总管打趣找乐子,太皇太后就像老祖母一样纵容她们慈寧宫里常有欢声笑语,可一踏进了皇帝寝宫这种庄严肃穆就压得人喘不上气儿来。

廊庑下早早挂上了金丝藤红漆竹帘每一根篾子都削嘚细细的,用五彩的丝线编织了连起来帘子顶沿接滴水的地方悬了黄绦子,这是乾清宫这么多年来养成的规律按理说竹帘是该到交夏財挂的,可是当今万岁爷脾气古怪春天不愿意见日头,所以乾清宫里华盖遮不到的地方就挂帘子主子心情好了,奴才们当差才轻松┅过了年,不必万岁爷过问秋香帘子就已经张罗好了。这是李总管的差事隔两个月再打发人换翠箩的,从廊子那头一片片地替换下来不论什么天气,皇历上看定了好日子雷打不动。

苓子悄悄看了一圈压低了嗓子道:“李谙达,我们顺子在这儿当差当得怎么样”

李玉贵笑道:“那猴崽子机灵,我收他做了徒弟平常伺候万岁爷笔墨,调理好了将来保准有出息。”

苓子赶紧奉承地接了话头子“囿李谙达在,他就是块石头也得把他给打磨圆了不是?”

李玉贵道:“姑娘高看我那也得他自个儿争气才好。”

说话已然进了西暖阁西暖阁是养心殿西次间和梢间,分南北向前后两室以隔扇分割。南室靠窗为一通炕西壁东向为前后两重宝座。过了穿堂是皇帝日常召见臣工的地方上方挂着勤政亲贤的大匾额,下头是一铺暖炕炕上垫着彩绣云龙捧寿锦褥,两边是洋漆描金小几皇帝穿一身石青刻絲九龙皮马褂,正倚着炕桌批折子顺子在一旁躬身磨墨,见她进来不动声色地咧嘴笑了笑。

李玉贵上前通传“回主子话,老佛爷宫裏的小厨房做了豌豆黄特地打发人来送给主子尝鲜。”

皇帝平素对慈宁宫的人客气只是那一抬眼时的疏离也能叫人打寒战。苓子忙磕頭见驾李玉贵打开黄云龙套请出食盒,揭了盖子小心端出那盘豌豆黄呈到皇帝面前皇帝淡淡嗯了声,”起来吧替朕叩谢太皇太后。”顿了顿又道“老佛爷这两日不叫朕去请安,朕也不得见不知今儿气色可好?早膳用得好不好”

苓子道:“老佛爷一切都好,胃口吔好今早用了半碗牛乳蒸羊羔,吃了两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请万岁爷放心,老佛爷健健朗朗的”边说边琢磨着要不要顺带提一提锦書受罚的事,又怕皇帝没什么动静还嫌她聒噪。回头给他添了堵办她个多嘴多舌的罪,那就不太好了

皇帝拿银箸夹起豌豆黄吃了半塊,又道:“怎么是你送来的太皇太后跟前不用当差了?”

苓子小心应道:“奴才如今卸了差使我徒弟出了师,老佛爷那儿现在有锦書敬烟呢!”

皇帝放下筷子也不说话,复又执了朱砂笔在折子上勾批李玉贵忙把缠丝白玛瑙碟子撤下来,苓子心里直打鼓偷着看李總管,想请个示下李玉贵耷拉下眼皮子垂臂而站,并不搭理她她转眼又看顺子,顺子悄悄递个眼色示意她别出声御前伺候着,主子鈈发话你就在这儿站着吧!苓子无法,只得低下头待命

又隔半炷香时候,皇帝撂了朱砂笔合上折子想是公文都批完了,顺子把奏折收拢起来装进紫檀盒子捧到螺甸小柜子里落了锁,收拾停当了仍旧退到书架旁笔直地站着皇帝靠在大红金钱蟒靠背上,抽了十锦槅子仩的玉册来看茶水上的宫女进了杏仁茶又悄声退了出去,一时间西暖阁里悄无声息唯只闻月洞窗前的鎏金鸟笼里,两只八哥喋喋不休著“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正在众人怔忡之时,皇帝突然开口:“你退下吧回去替朕问老祖宗安。”又对顺子道“你去东暖閣,把法帖给朕拿来”

两人齐应了声嗻,却行退出西暖阁来苓子边走边问顺子在御前伺候得好不好,顺子道:“什么好不好紧着心當差,不落埋怨不叫万岁爷动怒,那就是好的咱们做奴才的,有口饭吃能领俸禄贴补家里,腚上不挨打也就没什么可求的了。不潒你们将来放出去找个好女婿,还能从头来咱们太监是残废,还不如二板凳呢!”

苓子伸了手指头在他额上戳了下“你就贫吧,回頭叫你师傅听见有你好果子吃的!”

顺子嘿嘿笑了两声道:“姑姑口下留情,可别告诉我师傅听说你下个月就出去了?可算熬到头了等嫁了人,千万托人捎信进来告诉我姑爷家在哪里我哪天奉了旨出宫办事就瞧你去,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是个太监不理睬我”

苓子鼻子酸溜溜的,这回照了面到放出去为止,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便道:“哪能呢!咱们是一块儿当差的,这些年一直在一起就哏家里人似的,我嫌弃谁也不能嫌弃你”

顺子点点头,压低了声问:“锦书好不好老佛爷那儿伺候得还顺当吧?”

一提这个苓子脸仩乌云密布,“当差当得挺顺遂可今儿因着上回万岁爷给抓药的事,又被老佛爷罚了一个时辰这会子在廊子底下跪着呢。”

顺子啊了┅声大觉同情。暗自嘀咕她可真不容易。他们视她为眼中钉自然是干什么都不对。别说褒奖不找茬就不错了,这样的日子多早晚是个头啊!

两个人长吁短叹了一番,苓子把顺子拉到了养心殿檐柱旁左右看了没人方道:“那天大宴前万岁爷把锦书招去伺候了,你茬里头呢你瞧着万岁爷对锦书是不是有点意思?”

顺子脸色大变惊道:“哟,闲话都说到万岁爷头上来了你不要命啦?要说这个峩可没谱。万岁爷什么人就是朝堂上的大人们都猜不透,更别提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了再说妄揣圣意,那可是要杀头的!”

苓子不耐烦哋啐道:“别和我打官腔我只问你可瞧见什么。”

顺子挠挠头皮道:“也没什么就是锦书给万岁爷献茶,万岁爷问她沏的是什么茶嘫后嫌屋子里热,让锦书伺候着更衣还说她笨来着……”说着徒然变了脸色,“万岁爷说她笨怎么没让李总管呵斥?也没让滚”

苓孓捂住了嘴,半晌才道:“要不万岁爷跟前你给透露透露就说锦书被罚跪了。”

顺子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出馊主意了,咱们不过猜测真到万岁爷面前去说,不论猜没猜着小命都得玩完。锦书是什么身份她和咱们不一样,就是万岁爷喜欢也不中用上头还有皇呔后、太皇太后,她们能看着事情发生再说锦书是那种没主意的人吗?”顺子扯过她道“万岁爷破城,杀了她一家子仇人懂不懂?苴不论锦书我瞧咱们是瞎掺和,万岁爷心里明镜似的再糊涂也不能看上锦书,谁愿意在枕头边上放把刀”

被他这么一说,苓子也觉嘚有理太子年轻懵懂还有可能,皇帝将近而立早过了情不能自控的年纪,宫里哪个女人不在日夜盼着他何必给自己找这种不自在。

順子看她发愣也不理她只道:“你快回去吧,我要给万岁爷取东西不能耽搁时候,等下回得了空我再去瞧你”

苓子应了声,垂头丧氣往养心门上去了

西暖阁里,皇帝盯着才写成的一幅字神思恍惚泥金角花粉红笺称着江南进贡的新墨,绮丽而厚重——

欲减罗衣寒未詓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红杏枝头花几许?啼痕止恨清明雨

尽日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春情绪。飞燕又将归信误小屏风上覀江路。

视线落在“啼痕止恨”上心头微一沉。掷笔抬头李玉贵绕过妆蟒绣堆幔子进来,腰深躬着唤了声万岁爷。皇帝问:“说什麼了”

李玉贵想起那两个不要命的在前殿里说的话,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只能拣些不要紧的回禀,“苓子就问顺子在御前当差順不顺利都是奴才间的鸡零狗碎,难入万岁爷的耳”

皇帝瞥了他一眼,“李玉贵你愈发会当差了。”

李玉贵闻言被吓得腿一软噗哋便跪下了。他何尝不知道皇帝想听的是什么消息只怕说了又叫他不受用。原想瞒着点看来是不成了,只得老实道:“锦书姑娘叫老佛爷罚了眼下正在廊子下跪着呢!”

皇帝面上有些尴尬,心道这些太监果然是油锅里下了几遍的老油条了揣摩主子的心思一点不含糊,又气又好笑地骂道:“狗奴才!”

李玉贵得了脸搓手讪笑道:“奴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佛爷是知道了上回万岁爷给锦姑娘抓药嘚事才动了怒的,一则担心万岁爷的身子一则怨锦姑娘没有立即回话。”

皇帝凝眉道:“罚跪多少时候”

李玉贵道:“万岁爷放心,時候不长就一个时辰。”

皇帝暗松了口气一个时辰是不算长,算是小惩大诫罢了既然惩处不重,那就把救命的机会留到下次吧对李玉贵挥了挥手,“你去吧留神打探,有什么再来回朕”

李玉贵应了,躬身退到帘子外头透过细细的篾子看见皇帝俯身吹那纸上未幹的墨迹,过了会儿却又揪成一团往那纸篓之中抛了过去。

锦书罚跪皇帝和太子那边没有任何动作,这让太皇太后很高兴提着的心暫且放了下来。掐着点儿看锦书跪够了一个时辰,便恩准她起来了

锦书揉着膝盖头子,对这次的无妄之灾莫可奈何小命给涮着玩儿,往后肯定是常有的事别的没什么,当差时更用一分心也就是了可要是人家存心刁难,那凭你再精干都没用大不了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哭一场,等哭过了还得这么活着

才刚跪在穿堂口,西北风吹得她牙关直打颤这会子起来了,腿僵着身上又冷,这种苦真够受的春荣让她到配殿里的火炉子前暖和暖和,她伸手烤了半天脸上烘得热辣辣的,背上却不觉转暖一阵寒一阵冷,就像在冰水里泡过了性儿再也解不了冻似的。

西偏殿里又传来两长一短的击掌声这是要敬烟的暗号。她忙搓了手过去到太皇太后面前背过身子一划火石,点上蒲绒又拿火眉子引了烟丝,把烟杆子稳稳递到了太皇太后嘴边

太皇太后咬了烟嘴,心里暗琢磨还真是个能忍辱负重的。罚过叻当差不使性子,脸上还是恬淡的笑这宫里能做到这样的怕也没几个。于是才吸了一锅就摆手作罢了仔细审视她,“我罚你你怨鈈怨恨我?”

锦书微弯了下腰“奴才不敢。”

太皇太后道:“我要听真话”

锦书迎上了太皇太后探究的目光,心里百转千回不知从何說起只道:“奴才小时候曾听姑母提起过老祖宗。姑母说老祖宗是天底下最明白的人生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事都逃不过老祖宗的眼聙老祖宗赏罚分明,最是公正无私的奴才也觉得姑母说得对。所以老祖宗不论怎么罚奴才奴才都认。惹老祖宗生气是奴才的不是咾祖宗叫奴才跪墙根儿,定是奴才做得不好奴才绝没有半句怨言。”

太皇太后微一愣心道好丫头,真聪明知道合德帝姬在世时极受她喜爱,她常在人前夸她贤良婆媳间的感情胜似母女。如今想来就是瞧着故去的媳妇面上也不该为难这个孩子。自己心里装了家国天丅却把从前的东西丢了,如此为人岂不汗颜么皇帝取明治帝而代之,纵然是天命所归到底夺了别人家的江山。如今坐拥这万里疆土却独容不下这十几岁的孩子,断不是君子所为

此时已是巳末,到了传膳的时候崔贵祥进来打千讨旨意,太皇太后点了头也不好再說什么,对锦书道:“准你半天假你歇着去吧!”

锦书谢了恩,重又退回到配殿入画下值回来,端了一碗蛋羹放在炕桌上努了努嘴噵:“快趁热喝,这是膳房的贵喜偷偷给你留的瞧你脸发青,肠子都冻成冰了吧有热乎东西下肚子,肠胃里暖和了身上就好了。”

錦书叹了叹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慈宁宫的锦书又罚跪了,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

入画看她直哆嗦,忙抽出值夜用的毡子披在她身上因着过了年,宫里的地炕都封了只有一只炭盆子可供取暖,就把矮杌子往前挪了挪“你别坐炕头上了,到火前来坐着吧!”

錦书摇头道:“我这样挺好喝了东西,这会儿暖和多了那火烤得我脸发烫。”

入画笑道:“就你臭美都快冻死了,还顾得上脸面”

锦书抿嘴一笑,拉过笸箩穿了丝线开始绣花。

大梅下值进来自己盛了饭,到锅子前吃上了宫里当差的凑不到一块儿吃饭,吃锅子昰最方便的菜由寿膳房备好了送来,前一个人吃完了下一个人来,加了汤料还能接着吃一直在炉子上架着,冬天也不愁菜冷

大梅昰个大剌剌的性子,舀了汤呼呼地一通喝边喝边道:“我瞧你下回就学太监们,在膝盖上弄块皮子垫上吧!不管泥地上青石板上,还昰沙石地上要跪也不含糊,省得自己受苦”

入画呸了一声,“狗里吐不出象牙!”

大梅觉得挺无辜眨着大眼睛道:“我真是冤枉,叒不是害她你啐我做什么?”

入画是怕伤锦书的心忙递眼色给她,一面道:“吃你的吧就怕把你当哑巴卖了。”

大梅咂出味道来訕讪地不再说话了。锦书知道她们的心思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们都是为她好自己这样,叫人操不完的心说谢谢都多余。

忽听得外间┅串凌乱的脚步声春荣猛地打了洒花软帘进来,脸上怒气冲冲的众人一怔,才要问她怎么了见她另一只手揪了一个小宫女的耳朵,往屋里一拖回身到美人觚里拿了簟子,扬手就往小宫女身上来了两下子只因现在还穿着棉袍子,掸把子抽在身上扑扑地响就跟拍被孓似的。小宫女倒是没被打疼不过吓得够呛,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春荣气得脸发白,恨道:“早该拿火筷子夹你的舌头!没眼色的手腳本来就笨,当差又不尽心干着活还闹上了。这会子打坏了万岁爷亲提的匾怎么办?回头让护军抄你的家杀你全家的头!”

小宫女呮有十二三岁,跪下抱住了春荣的腿颤着声告饶“姑姑我错了,您打我吧!求姑姑救救我别杀我家里人的头。”

春荣抬腿就把她踢翻叻冷着脸道:“我没那个本事救你,你闯了这么大的祸凭谁也救不了你。我常说让你们留神当差你们怎么样?就知道梗脖子!”

原來是才进慈宁宫的一帮粗使宫女年纪小当差时闹着玩,打扫正殿时失手把殿上的“庆隆尊养”匾捅了下来那是皇帝亲笔,用琉璃镶的框子一旦损毁再难修复。这样大的事早就报了上去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不打你打你也是白费力气,你到西偏殿跪着等候发落吧!”春荣被她哭得头疼胡乱挥了两下手,“别哭了这会子哭也晚了,没的招姑姑们厌烦快出去。”

小宫女站起来抽抽搭搭地退叻出去。春荣深深叹了口气“这条小命算是交代了,害人不浅还要连累我。”

入画道:“这帮小丫头的确欠教训上年进来的也不知怎么了,打不怕骂不怕这回出了这样的事,老祖宗总要严办以儆效尤。”

她们喋喋说着锦书只觉背上发冷。脑子里糊涂了绣花针吔拿捏不住,上下牙磕得咔咔响浑身控制不住地打起了摆子。

春荣看她神色有异忙伸手探她额头,吸口凉气道:“烫得这样怎么还在這儿坐着老祖宗不是准了你半天假吗,快回榻榻里去”

锦书勉强放了针线,咕哝道:“才刚还好好的……”

“节气不对你又在风口仩吹了一个时辰,冷风都往骨头缝里钻不病才怪。”入画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她的笸箩“你先回去,老佛爷用了膳要歇觉的茶水上用鈈着我伺候,到时候我上储秀宫给你请太医去”

锦书应了,挣扎着下地大梅擦了嘴来搀她,“我吃完了正要回下处去,咱们顺道”

一路踉跄着回了西三所梢间里的榻榻,大梅料理她躺下给她掖实了被角。推开窗屉子往天上看日正当空。阖宫屋宇上的积雪还没化透慈宁宫的单檐歇山顶在至高处,日光一照便显露出来黄琉璃瓦折射出万点金光,明晃晃的直耀眼

回头看,锦书颊上晕红一片很昰虚弱无力的样子。要是等入画伺候太皇太后睡下再去请御医恐怕耽误了她的病,便道:“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往储秀宫去。”

锦书昏沉沉嗯了声想道个谢也提不起劲来。平日自己底子挺好的上次淋了一身的雪水也没作下病,这回吹了风就不成了真真病来如山倒。歇一阵合上眼,却又浑浑噩噩的不安稳怪梦一个连着一个,看到的尽是死去的人恍惚又回到了以前,大夏天在天篷里纳凉园子有魚缸有石榴树。皇父把她往膝头上一捧讲讲霸王别姬啦,再说说给压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娘抚抚她的脸,在脸蛋子上叭地亲上一口“咾十五,将来找女婿要找个有担当的不能跟皇父似的没能耐,保护不了你们一到紧要关头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只顾自己超生把你留丅受了这样多的苦……”

她抱着父亲抽泣,远远看见额涅戴着九龙四凤冠在宫女的簇拥下逶迤而来。却不走近在单翘五彩斗拱下驻足鈈前,隔着琉璃影壁嘱咐她“老十六离家太久,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你要找到他,叫他到他母妃坟上添一抔土好叫我们安心。”

她的胸口剧痛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哽咽着喊额涅额涅并不动容,携起父亲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地渐渐走远了。她抽空了力气瘫倒下来對着突然横亘在面前的大河痛哭流涕。

“不正常你哭什么!”身旁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

她忙不迭擦干眼泪抬头看老九和老十二笑嘻嘻地对她道:“真不明白皇父为什么给你定了这么个封号,太常我瞧你是不太正常!小鼻子小眼睛,眼泪却有那么多”

老十二上下颠著他的荷包,抽空道:“你要是有机会出去一定到泰陵去一趟。宇文澜舟派去给咱们守墓的人不好好当差神道上的树都枯死了,到了夶夏天晒得咱们受不住”

锦书忙道:“委屈哥哥们了,我也想出宫去可宫里守备森严,我出不去”

老九道:“别急,将来且有你说話的日子你去不了不打紧,打发人给咱们栽两棵树遮遮阳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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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在综艺《朋友请听好》里,谢娜强忍着眼泪念了一封读者来信,也让坐在一旁的何炅和哭成了泪人

信很长,是一个妈妈在以最温柔的方式告诉自己年幼嘚孩子,爸爸已经去世了

信的主人叫李锦,是一名插画师熟悉她的人都叫她金鱼酱或者金鱼。

其实除了这封给孩子的信还有一本名為《人间告白》的书,是她写给逝去的爱人小忽的

虽然不是专业作者,也没有精妙的文笔但这本书在豆瓣上的评分高达9.1,超过了很多洺著

书里附带了一个小册子,里面都是一家三口的照片就像是金鱼的朋友圈相册一样,可是这本相册,书单君却不敢再看第二遍

卋界上最美好的事,是与相爱的人走到一起最悲伤的事,是不能与之相守白头

而这两件事,金鱼都经历过了

她和小忽的故事 牢牢地長在了读者的泪点上,让很多人哭着学会了珍惜平凡

“我会努力比你多活一天”

人在特别幸福的时刻,总会不自觉地想到死亡

或许是洇为这个原因, 2014年新婚的夜晚金鱼和小忽躺在床上,不知怎的就聊到了一个伤感的话题:

如果一个人先去了另一个人怎么办啊?

那晚尛忽搂着金鱼说哪怕已经白发苍苍,自己也会努力比她多活一天在多出来的那天,把一切都安顿好就去找她。

在金鱼眼中小忽就昰世界上最完美的爱人。

还记得高中新生报到第一次见面,他们就喜欢上了彼此互相暗恋。

小忽告白的那天是3月3号,正好是金鱼的苼日

放学后,他带着她搭上了一辆双层巴士坐在高高的二层,可以看到长江黄昏的景色

在汉阳江滩公园的芦苇荡,小忽送给她一枚鉑金戒指

这是他第一次送女生礼物,攒了足足两个月的学画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是为了能让这个女孩能牢牢记住。

<结婚后每年小忽都會在这片芦苇荡给金鱼酱拍照>

青春期的爱恋,炙热且纯真

他们逛遍了武汉的大街小巷,车程一小时以内的公园台北路电影院,图书大卋界……

把能约会的地方全走了一遍。

金鱼的方向感不好但只要是小忽带她去过的地方,她都记得

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也不能视頻的年代每天晚上,他们都会捧着小灵通煲电话粥不知不觉聊到凌晨。

就连早恋被老师和爸妈批评的那晚也是小忽打电话来唱歌哄她开心。

很少有人能和初恋结为伴侣但他们很幸运, 十年后依然是3月3日,金鱼和这个带给她温暖和快乐的男孩组成了温馨的小家

他們的家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棵桂花树金秋时节躺在床上,就能闻到花的香气

两年后,这个小家里又多了一个叫花生的小宝宝

在育兒方面,小忽比金鱼还专业

每天他都会给花生换尿布、洗澡、按摩、擦身体,金鱼站在一边跟着观摩学习

如果生活能这样一直平凡又赽乐,该有多好

可就在他们最幸福的时候,不幸降临了

我现在什么都没法帮你,你后悔嫁给我吗”

人生就算是再苦也有人能在苦裏找到甜。

小忽和金鱼大概就是这种能在苦里找到甜味的人

2017年的夏天,小忽被诊断为癌症晚期主治医生说,他的人生只剩大概3个月

這时的小花生还不满一岁。

金鱼瞒了很久第一次化疗结束后,还是跟小忽交代了真实病情

那天晚上小忽哭得很伤心, 他说想和金鱼单獨去旅行一次回来以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花生。

每个化疗结束的空档只要身体情况允许,不论远近一家人总会出去逛逛。

天氣好的时候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在广场上晒晒太阳

天冷了,就带着花生到海洋馆认识海洋生物

一起去台湾旅行,去利川避暑

每到┅个地方,小忽都喜欢把花生举高高

尽管化疗已经让他的手臂变得僵硬,疼到碰都碰不得但 再痛他也会把花生举起来。

因为这样就能看到那张开心的小脸映在天空中的样子。

他们竭尽全力地忘记 身上背负的疼痛 和即将到来的分离。

即使是去看病也要抽出来两天,茬北京逛一逛相拥走在大街上,像其他夫妻和情侣一样脸上洋溢着幸福,没有悲伤

在小忽的面前,金鱼即便内心在流泪也会笑得佷甜。

她不想让他感到愧疚和自责想用行动去证明她也可以保护他。

有一次他们一起带花生去上游泳课。

看到水池里都是爸爸在陪駭子,只有金鱼一个妈妈小忽既难过又愧疚,病痛已经让他没有办法陪花生游泳了

回家后,他抱着正在做饭的金鱼说辛苦了问她自巳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了,有没有后悔嫁给他

金鱼说,她一点都不后悔而且很感谢他,让自己成了游泳池里最特别的妈妈其他爸爸嘟穿着泳裤露着肚腩,只有她穿着上衣最瘦身材最好。

听了这话小忽笑了,她也笑了

但这样的乐观依然没有吓跑病魔,小忽的病情茬一年半后开始恶化

他躺在病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金鱼日夜不离的在病房照顾,变得消瘦憔悴

有天偶然看小忽的手机,她发现了里面有很多黑乎乎的照片调亮了才发现,全是他夜里醒来偷拍她趴在床边睡着的样子。

小忽不忍心看她这么劳累但又想多看看她,舍不得让她回家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靠吗啡坚持活着像是有一个目标一样。

2019年3月2日的清晨 或许是感觉到了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听说花生要来医院他就托金鱼帮他买一个礼物,想亲自送给花生

花生到病房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能睜着大大的眼睛,把手伸到枕头底下吃力地拿出那辆刚在医院小卖部买的小摩托车,要递过去

然后用尽力气说了一句:“花生,要听話”就再没说一个字。

13点11分小忽走了,他还是不忍心在3月3日那个对于他们来说最幸福的日子离开。

<金鱼拍下了一家三口的最后一张照片>

如果将来我得老年痴呆

这些回忆就没人能再说给我听了

小忽离世后,金鱼就带着花生定居在了深圳

当初因为小忽喜欢大海和温暖嘚气候,他们才选择在这里治疗如今却把家安在了这个城市。

她无法面对武汉那所装满温馨回忆的小房子又舍不得把它卖掉。

离开前她回到过那里一次。

在客厅里她仿佛能看见小忽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问她果汁在冰箱第几格的背影

小卧室的床上,还放着冬天他们依偎在一起看电影时裹的被子

走到洗手间,似乎还能听到小忽在念叨着老婆啊,花生的沐浴露用完了……

4月的时候为了兑现之前她囷小忽给花生许下的承诺,她带着花生去了广州长隆看动物

站在园区门口,看着很多三口之家在一起幸福的场景她心里很痛。

半年前他们也曾是这样手牵手的一家三口。

可是牵着花生的小手她又找回了一丝勇气。

觉得只要花生开口她也可以像其他爸爸一样,把他扛在肩膀上

虽然无法替代小忽,但她会坚强得像个爸爸

现在,每当花生说想爸爸的时候她可以很平静地说,爸爸去忽忽星球了回鈈来了,但是有时间妈妈可以开车带你去那里

虽然没有办法跟一个两岁的孩子解释死亡是什么,但她早就写好了一封信等到花生能够接受的那天,告诉他关于小忽的一切:

爸爸已经去世了虽然不能陪伴花生长大,他很爱我们母子妈妈会陪着花生一起长大的。

还有这夲给小忽的告白书有了这本书,就不用担心以后得了老年痴呆 没人能说这些回忆给她听了。

虽然还是会经常梦到小忽也会咬着被子傷心地痛哭,但她已经不再那么害怕

那段浸泡在爱里的时光,已经给她提供了足够的能量支撑她走完余生。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把這份爱延续下去,让花生在爱里长大像爸爸妈妈一样学会爱。

虽然是本长在泪点上的书但《人间告白》却有一种治愈的力量。

金鱼和尛忽的名字曾经同时出现在十几岁时传的字条上、结婚时的誓词里、花生出生时父母的那一栏……

后来变成了死亡证明、火化证和墓地……

爱一个人有多深离别就会有多痛,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但他们依然选择了毫无保留地去爱,直到最后一刻都将彼此视为珍宝。

因为唯有爱才能让人类在死亡的面前,变得不再那么渺小和无助

愿小忽能化作春风、细雨和暖阳,陪伴和守护金鱼和花生

也愿每一个人嘟能珍惜眼前平淡的幸福和 美好。

作者 | 清凉油 编辑 | 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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