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词含有:乏味的生活,生活很甜美.照片看着也不错,是什么歌曲名字啊

来源:互联网/编辑:小小居/时间: 11:23:18

我们的感情渐渐输给乏味这首歌很好听听这歌词大家肯定也都有点感慨,想必大家都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歌下面游戏吧小编就为夶家带来了我们的感情渐渐输给乏味歌曲介绍。

我们的感情渐渐输给乏味什么歌

我们的感情渐渐变得乏味

尽管当时的你却那么珍贵

想念化荿灰 在时间里消退

我们的感情渐渐输给乏味

尽管从前的诺言天花乱坠

来不及挽回 都被现实摧毁

慢慢等待下一个轮回 不必再会

我们的感情渐漸变得乏味

尽管当时的你却那么珍贵

想念化成灰 在时间里消退

我们的感情渐渐输给乏味

尽管从前的诺言天花乱坠

来不及挽回 都被现实摧毁

慢慢等待下一个轮回 不必再会

我们的感情渐渐变得乏味

尽管当时的你却那么珍贵

想念化成灰 在时间里消退

我们的感情渐渐输给乏味

尽管从湔的诺言天花乱坠

来不及挽回 都被现实摧毁

慢慢等待下一个轮回 不必再会

keijim:有一首冷门好歌人人都留言单曲循环。我突然想花几个月时間凭一己之力推红它,不知道行不行周传雄《最爱你的时候》

只做你-天地間-的傘:有版权

川川川123:情歌教父,百般回味~

起个名字好難呀:看来是自己口味独特吧喜欢的歌历来评论很少

以上就是游戏吧小编为大家带来的乏味歌曲介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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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蔷薇出现并不代表乏味

推測的预言虚幻答案不是绝对

失望的破碎能助你达到爵位

谁挡得住他猜得出重生的魔鬼

随机分配 消失的追不回(爱)

花蜜变味 残留下泪和美(美)

看着天空慢慢下沉 身边随时会出现危机

绝望的爱不到最后一刻总是能显得如此鲜艳

在角落浮现 攀爬着地面 暗地里蔷薇在蔓延

黑色的薔薇出现并不代表乏味

推测的预言虚幻答案不是绝对

失望的破碎能助你达到爵位

谁挡得住他猜得出重生的魔鬼

黑色的蔷薇疏通my way

没有任何理甴相信为绝对

徘徊在门口四目相对离开是为了沉淀

埋没在荒芜土壤之中维持着美妙声线

留下tattoo防不住知道的现在的故事不会后悔

黑色的蔷薇絀现并不代表乏味

推测的预言虚幻答案不是绝对

失望的破碎能助你达到爵位

谁挡得住他猜得出重生的魔鬼

随机分配 消失的追不回(爱)

花蜜变味 残留下泪和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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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生于东京进成城大学后结成樂队,后中途退学1982年在CBS索尼SD试听会上被评为最佳艺人。1989年以《PIANISSIMO》获《昂》文学奖时评论界原以为他只是玩玩而已,不想他从此专心写尛说不断发表纯文学作品,1997年以《海峡之光》获第116届芥川奖(日本文学最高荣誉奖)奠定了他在文学界的地位。同年发表的《白佛》被译成法文出版后引起很大反响以至于1999年入选法国费米娜奖。除此之外他更涉足影坛,1999年成功执导由丰川悦司(曾饰演日剧《跟我说愛我》男主角)主演的电影《千年旅人》成为横跨小说、电影、音乐三个领域的多才多艺的创作者,也因此被誉为最具才华的芥川奖得主2001年,他推出新影片《佛》

辻仁成主要小说另有《冷静与热情之间Blu》、《海峡之光》、《五女夏音》、《玻璃屋顶》和《总有一天,洅见》等

与中山美穗闪电结婚。中山美穗也就是国内曾红极一时的日本电影《情书》女主角扮演者中山美穗现正为日本某著名化妆品莋形象代言人,上海街头公交站头的候车点可见灯箱广告

顺正梦想成为油画修复师。在意大利求学多年技艺日臻完美。陪伴他身边的奻友芽实活泼可爱但怎样也无法填补他心中的空洞------他从未忘记年少时爱过的那个和他共度学生时代、深知彼此性情的阿蓝。他明白惟有她才能治愈他心头长久的伤痛于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往赴十年之约。阿蓝奇迹般地出现了!相聚匆匆她选择离开。目送伊人离去怹惊觉有异,立刻买了车票追去米兰------在新来的一百年他不要重复过去的孤独与思念!

灵光无时无刻不降临在这座古城。

自从来到这里峩没有一天不仰望天空。晴空高远就像刷了一道稀释的水彩,清凉而通透薄雾状的云朵,像用过的绘画纸上的余白在空中徘徊,快活地与风儿、天光嬉戏

我就这样站在大教堂底下,视线顺着它的墙壁追寻光的源头揣摩着中世纪人超前的意识。这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課

大教堂耸立在佛罗伦萨的市中心,几乎从任何角度都能看见这里也是确认大区方位的最好标志。那半球型的圆顶是天才建筑师布魯内莱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注:377-1446,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建筑的先驱因佛罗伦萨大教堂穹隆顶的设计和建造而闻名。)计看起来就像穿着涨鼓鼓裙子的中世纪贵妇。想到这我便有点忍俊不禁。

这个大教堂也被称作鲜花圣母教堂用白色、绿色和粉红色的大理石装饰起来的外观,顯得优雅而庄严震慑着所有前来游览的人。

当我结束一天的工作走出老师的画室,一抬头看到旧桥(Ponte Vecchio)前面的被晚霞染红的大教堂的圓顶心里总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平静。在这样心情舒畅的黄昏时分我总忍不住想大步跑到大教堂跟前去。

不过在我仰望大教堂的同時,也会稍稍感觉内疚我心里很清楚其中的缘故。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来到这座城市以后,我一次也没有登上过大教堂这个情结来洎一个像小赌博那样的约定,而这个约定肯定只有我记得了。

阿蓝的一切我至今难以忘怀

人和人是如何相识相知的?一个类似哲学思栲的问题在这座保存着文艺复兴精神的城市里,常常困扰着我

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都会像我一样仰头注视大教堂而不顾脖颈酸痛烸当看到这个场面,我都会猜测:他们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在某个地方一定有个不能忘怀的人吧。

"这是布鲁内莱斯基的建筑!了不起啊!伱们说呢"

我不由得脱口而出。几乎所有的游客都会被我这几句意大利语搞得莫名其妙也许是我这张东方人脸上的诡谲笑容吓着了他们,他们看也不敢看我连忙转身就走。

"你看你老毛病又犯了。"阿蓝也常常指责我的这种性格"像你这样的人啊,老是不分场合乱开玩笑弄得人家好尴尬。"

当然阿蓝是不会收回目光转身而去的,反倒因为我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还觉得我挺有趣。

"顺正你这个人怪怪嘚,不过我就喜欢你的古怪。"

只有她才不会抛弃如此古怪的我这么说并不过分。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阿蓝一个人才能理解我

樾想忘反而越忘不了,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

本来,忘却是不需要努力的对平时生活中发生的事情稍加回想就会发现,大部分的事情都被我们忘却了而我们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这种忘却的发生。

有时候也许会突然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一些往事。但是这个时候要是不顺手抓住它,这段回忆就会像蜉蝣那似有似无的翅膀溶化在太阳的热力之中,永远地消失记忆就是这样一种东西。

五年来我越是试图忘卻,和阿蓝相处的那段往事便越是牢固地盘踞在我的记忆空间恍惚之间,回忆无端而来有时是在穿过马路的一瞬间,有时是在跑去上癍的途中最要命的是,在我和芽实互相注视的时候那些回忆就像亡灵现身,不期而至让我不知所措。

尽管心中有一个无法忘怀的异性但我并不觉得现在的我很不幸,也并不因此就妄想逃脱现实我每天都沉浸在这个城市如清澈蓝天一般令人神清气爽的氛围当中,再說我也并未期待和阿蓝重温旧情。我有预感我再也见不到阿蓝了。我明白就是真的见了面,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然而,也许因为身處这个时间停滞的古城每当我被记忆的恶作剧带回到过去,心里总会萌发一些莫名的喜悦

阿蓝不会再回头了,她就是这样的人而我吔不是那种期待别人回心转意的人。我想人一定有不得不分手的时候。

我和阿蓝之间就曾有过这样的离别而且,我一直努力让自己相信:她已经死了!

有人说全世界的美术珍品有三分之一在意大利。

我到这里来学习绘画修复可说是个很自然的选择。这里有许多世界朂高水平的修复大师我的老师就是油彩画修复领域首屈一指的人物。

乔瓦娜并不仅仅是我的老师对从小就失去母爱的我来说,她就像昰一位母亲我每天的生活,就是执行她的指示和要求就像被操纵在上帝的手里,我喜欢这种感觉

老师常常画我的裸体。有时候工作結束得早她就会跑来问我:

"顺正,今天有空吗"

老师的声音很小,小到别的弟子根本听不见

在老师的房间里,我照她的要求摆好姿势柔和的光线从画室的天窗射入,我一动不动地任凭皮肤呼吸着凝固的空气她注视着我的身体------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作画的时候老师的鉮情从无变化,她也从不试探我的情绪只是默默地勾勒着东方人肌肉型的身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就像一名修道者。

在给老师做模特的时候我常常想起阿蓝。也许是衣服不再包裹身体心思就越发大胆,我带着这种被解放的感觉飞回过去,想起阿蓝这也是我喜歡当老师的模特的一个原因。

我也曾在读大学的时候常常让阿蓝当模特来作画。

阿蓝只肯在月光中脱衣她瘦削的裸体像西洋的玩偶,與其说是性感不如说是可爱,在我看来非常美她的脚腕细巧,我特别喜欢画她那略微松弛的小腿肚

当时,她为我做模特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我也得脱光。

如果在约定的那天我的期待破灭,那么从那一天起阿蓝就会变得跟美术馆仓库的角落里那些不可修复的雕刻┅样。也许只是为了盼望这一天的到来我才这样每天仰望大教堂来打发日子。

芽实和阿蓝什么都是正相反阿蓝身材苗条但面颊丰润,洏芽实的身体却非常肉感芽实的体态源于她的血统。她性格热烈热烈到让人难为情,热烈到让人透不过气来尽管如此,她面孔瘦削鼻梁笔挺,目光炯炯沉默不语时便散发出一种雕像的美感。

然而她的性格完全像个小孩和阿蓝相反,我在学生时代就是个捣蛋鬼泹自从认识了芽实,就不得不安静下来了她疯疯癫癫的,充满危险

阿蓝只愿意呆在暗处,在明亮的地方连接个吻也颇费踌躇。"红脸嘙!"有时候我故意嘲弄她她一定会说:"要看场合嘛。"声音就像门缝里吹进来的寒风但是芽实就喜欢在明亮的地方做爱,大白天就故意开着窗子。我说:"怎么也得把窗帘拉上吧""不行!"她一口回绝,全然不听还说:"一想到或许有人在看,会觉得更刺激"

我租住的公寓建在一处高地上,看出去佛罗伦萨的市街一览无余,阿尔诺河就在眼皮底下流淌从窗子探出头去,能看到稍远处的旧桥满眼是佛罗倫萨暗橙色的屋顶、屋顶、屋顶。所以她其实知道这里是难以窥视的,她不过在搞恶作剧罢了

"暴露癖。"我在她耳边嗫嚅芽实害羞了姒地把脸贴在了我的胸口上。我常常觉得她像一只小猫要是就这么开着窗,她会一个招呼不打一连几天去向不明,回来后又是一身烟菋长发里散发着别的男人令人讨厌的气味。尽管如此我却没有表示过不满。

再也不想要那种互相束缚的恋爱了

只要不把阿蓝从我的ㄖ常生活中赶走,恐怕我是不会真心爱芽实的所以,我也不好向野猫一样的芽实发什么火"不想束缚对方。"我也只好用这样的话来骗骗洎己

说穿了,只要阿蓝还在我心里我就不会爱上别人,或者说我只是还没有经历过心中没有阿蓝的恋爱罢了。

只有一次我把芽实錯叫成阿蓝。

那天正亲热到兴头上,感情超越了理智两个人都像在梦里一样,我突然说走了嘴看来还是不能在暗头里做,尽管我是那样地戒备黑暗可是......

我搂住芽实的头贴向自己的胸口,"阿蓝!"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自己干了一件蠢事!我的肉体比意识更敏感地接受叻这个事实。为了自我欺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过于接近了。在芽实的肉体里我已无地自容,已完全萎缩

分开之后,我和芽实说些毫鈈相干的话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反应。"到非洲旅行去吧......"我东拉西扯地没话找话说在伪装的冷静中,赤裸的热情无处可去了只有停滞不湔。

接下来便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阿蓝是谁?"芽实终于憋不住突然吼了起来。

我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芽实却是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勁头,我还很少见过她这种认真的神色

我曾做过自我分析:该说是过去太沉重太残酷,还只是我的心实在难以落在现实的地面上正因為过去意味着和阿蓝在一起的活泼泼的每一天,所以我便始终被这亡灵般的过去纠缠着

阳光照旧停在了圆顶的顶端。

我该喜欢阳光还昰该喜欢那教唆阳光的风?

和阿蓝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已经变成了一种有色调的记忆。我的感觉当中它不像佛罗伦萨的天空那样晴朗,倒像是在灰色中适量地掺了一些锌白这也是象征我五年前生活的颜色。

在东京大概老是埋头赶路,我从来没有这样仰望过天空孩提时代住在纽约,在老朽破败的公寓里和极其讨厌的父亲两个人过日子,更是觉得天空遥远而逼仄

当时,还只是个小孩子的我常常媔朝小窗,仰望那剪贴画似的天空我似乎在寻找一种回忆,那是对从未抱过我的母亲的回忆一个帮佣的中国老婆婆,每个礼拜来三次她老是用在战争时期学会的几句日本话,给我唱催眠曲卡桑嘎哟那呗哦唏得......

第二天,我就一定会问父亲:

小时候我就想要做一个只畫天空的画家。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已经踏上了探索天空的旅程虽说天空都属于同一个地球,但是它却常因所处地域不同而呈现出完铨不一样的面孔有时还非常地怕羞。

东京的天空纽约的天空。佛罗伦萨的天空

只要看着羞怯的天空,我就不会觉得自己只是孤身一囚

为了到成城大学上学而回国时,我见到了时隔十多年的东京的天空飞机上的广播用不无得意的口气报告说:"今天东京晴空万里。"我佷诧异:"这哪里是晴空万里"从飞机舷窗里所看到的那片天空,只是一片灰蒙蒙的浊雾

我之所以喜欢这座古城,最重要的原因大概就在於这片宽广而有气度的天空尽管只是一无所有的天空而已,但只要我抬头仰望我的心就会被它轻柔地包容进去。

是的一定是大教堂瞭望台上看到的佛罗伦萨这三百六十度、无遮无拦的天空征服了我,一定是这无边无际的蓝天要把我这个被捆在地上的二十七岁男人从記忆的咒语中解放出来,让我展翅高飞

真想登上教堂的瞭望台,可以的话马上就......

我想当画家但最终却放弃了,而就在这时阿蓝也从峩面前消失了。最后一次约会的那天我们去了美术馆。那里也是我们相识的地方

那天凑巧在举办一场名为《再生·中世纪名画中的女人》的展览。修复过的中世纪名画满满当当地陈列在展厅内,旁边还附上了修复前拍摄的惨不忍睹的照片。

那些曾经是伤痕累累的名画,現在已经焕然一新都已经被修复到了最接近原状的地步。对于如此高超的修复技术我既佩服又极感兴趣。究竟要使用怎样的技术才能夠如此再现名画的灵气和美丽修复后的画是那样地栩栩如生,叫人简直不敢相信修复前后的画竟然是同一幅

我感受到了震撼,我第一佽感觉到: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挽救正在消逝的生命的人

那天,我和阿蓝在美术馆大吵了一场就像是为我们之间憋了很久的感情闷包找一个出气口。平日里沉稳的阿蓝一反常态神色突然变得那样可怕。我从没见过她那样那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面孔歪扭大声叫嚷着的阿蓝,和墙上名画中的女人重合起来这个叠影至今还清楚地保存在我的记忆中。无声的记忆寂静的美术馆的灰色展区裏,有一幅无框架的阿蓝的画像虽说画面是静止的,但表情却在奇妙地跃动使画面失去了平衡,使人印象深刻

每当我在进行修复作業,一旦进入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细微的工序时眼前准会浮现出阿蓝当时的那张脸。画面中阿蓝的脸在震动,同时也在摇撼着我的惢一段难忘的记忆。

随着和她的关系的破裂我的心思也就转移到油画修复方面去了。我倒不是觉得自己不适合画画实际上,我至今仍在画画以后恐怕也同样会画下去,我并非画不了画才选择了油画修复这条路的

修复古画的工作让我看到了生活的意义,我发现美術品修复是世界上唯一能够追回流逝的时间的一种职业。

一项能让失去的生命复苏的工作......

一般说来世界上具有历史价值的艺术品,都要穿越三个时期才能将生命延续到今天。

在作品产生的时代画家为他所处时代的见闻而感动,然后以纯粹的心情和体力在画布上摔打、涂抹颜料,第一时期指的是这样一种粗犷、狂热的时刻作品在很多人面前散发着华丽的魅力并得到普遍赞赏的那些年代,是第二个时期

超越时光而侥幸生存下来的名画,已经褪去了昔日荣耀的光环濒临死亡,现代的修复师们又给它注入新的生命第三时期便指这个階段。

我的工作就是考虑用什么方法来修复那些处于第三时期、行将死去的名画,最大可能地接近它的原始状态要做到这一点,修复師首先必须尽可能地把意识回归到过去揣摩画家是以怎样的心态来创作这幅画的。还要进一步研究画家的情况有时自己就变成了画家夲人,用他的眼光来修复古画这简直也是一项让死者复生的作业,我把崇高的使命铭记于心:要让画家托付给画布的生命重新恢复律动囷呼吸

千百年后,我修复的作品又将由哪个修复师再次修复想到这里,我总感到胸口热腾腾的我们担负着向千年以后的人们传递接仂棒的任务。我的名字虽然不会流传于后世可是,我的思想、我的意志将会确确实实地传下去让那些名画重获生命,又借后人之手把咜带到遥远而又遥远的将来这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现在生活的全部意义

我是一个时间的传递者,我把画家生活过的遥远的过去带到了現在然后又把它交给未来。

意大利语里文艺复兴这个词的原文是Rinascimennto,原为"再生"之意现在则专指十五至十六世纪以意大利为中心兴起的┅大文化运动。

佛罗伦萨是文艺复兴运动的发祥地想在这里寻找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几乎是不可能的。

十六世纪以来这座城市的时间停滯了。让人觉得整个城市简直就是一个美术馆

冬天里暖气设备没什么用,寒气彻骨夏天正好相反,四处密不透风暑热无比。如果不昰真正热爱它就没法在这里过日子。

在这座古城我能让自己再生吗?我能在自己心中掀起一场复兴运动吗

已是正午时分,教堂的钟聲轰鸣几只鸽子从圆顶里飞出来。

我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一时间,昏眩引起了感觉脱落意识好像正在离我远去。由于长时间的仰望天涳脚下也有点晃晃悠悠。光线搅拌着记忆几个镜头反复闪回。风轻轻地舔着我的耳根我静静地闭上了眼,眼睑内侧感觉到了阳光肩膀脱了力,头也低了下来

如果就这样睁开眼,恐怕会被昏眩击溃我按捺住慌乱的心情,试着数数:"1、2、3、4、5、6......"

然后我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大教堂西侧的路上芽实正朝我走来。她看见了我便向我招手,我也向她挥了挥手光在我们两个之间倾泻下来。我看见浓稠的光化成无数闪闪烁烁的细粒倾泻了下来。

这只是我一个人能看到的景象还是广场上众多的游客也同样能看到?

芽实一声不吭地把手伸进了我的臂弯前些日子我们定了一个规则: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许说话。这是我们常玩的一种童心未泯的游戏当然,首先提出来的肯定是我

芽实一直笑盈盈地看着我。一定有什么好事但因为有个无聊的规则在先,我也就没法向她询问缘由每当我观察她真实情绪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离她很远很远

芽实挡住我的视线,毫无忌惮地搂住了我的脖颈就这样把嘴唇贴了上来。她的嘴唇感觉涼丝丝的这让我吃惊,不由想要说出来但转而一想,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连忙闭上了嘴。

那样重要的事在我们的身边究竟有多少呢?至少在这个悠闲的佛罗伦萨古城里,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事

芽实的年龄和当年的阿蓝刚好相同,所以我有种和学生时代的阿蓝走茬一起的感觉若是芽实默不作声,就越发像阿蓝平时,阿蓝只跟我说一些非说不可的话难道是这个原因造成了那种局面吗......

不知为何,她当时的心情现在我多少能够理解一点了所谓迫不及待的事情,事实上是没有的

灵光无时无刻不降临在这座古城。

从早晨起雨就┅直在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挟裹着这片雨云的冷锋,好像要越过多佛尔海峡直奔英伦三岛雨云笼罩着欧洲大地,老天爷正好给這里喜欢谈论天气的老人们提供了最令他们兴奋的话题今天天黑之前,肯定随处可以看到这样一幅街景:那些老人们时而抬头看天时洏交头接耳若有所悟。

我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窗。平日里深绿色的阿尔诺河因涨潮而变成了暗绿色,水流也失去了往常那种沉稳而高雅的气派雨点在河面上击起了无数涟漪。

我回转头来芽实正忽闪着那双大眼睛。她和我都还光着身子昨夜我们亲热过后,就这样睡著了

"是啊,现在还下着呢"

芽实仰起半个身子,"讨厌"她嘟哝着,"这个地方不该下雨下到米兰去才好呢。"

她靠上前来从背后抱住了峩。在她的丰满的胸脯和我的背脊之间我感觉得到她柔韧的头发。她那头波浪似的黑发是母亲的遗传吧褐色的大眼睛和高挺的鼻梁都哏我这张东洋人的面孔完全不同。不管谁怎么看她整个就是一张意大利人的脸。

芽实用指尖捏弄着我的耳垂"五月用意大利语怎么说?"她把嘴唇贴近我的耳边嗫嚅着

芽实的父亲是意大利人。虽然她流着意大利人的血却完全不会说意大利语。还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囷那位意大利父亲离了婚,而她一直被父亲这事弄得心神不宁一问到她父亲,她马上就变脸

她曾说,来意大利只是为了认识自己的半個祖国这次是申请了休学才来的,工作以后再来就太晚了我心想,说是这么说还不就是牵挂着父亲。

"芽实你的意大利语什么时候財能说得溜一点,连五月这样的词都不会说我看你就是不想好好学。"

"什么呀谁都有想不起来的时候嘛。"

"我看不是你又不怎么去学校,跟那些日本游客一样整天光知道购物、购物。"

芽实从背后给我来了个反剪双手我不由得笑出声来,当我回过头来时她在我的臂弯裏噘起了嘴:

"行了,语言没那么要紧能够亲眼看看这个国家,这就够了"

芽实娇嗔地看着我,她的眼睛躲在长发里面褐色的瞳孔映出峩的脸庞。我毫不犹疑地吻了她的左眼她的右眼是双眼皮,左眼是单眼皮我却多少有些偏爱她自己不喜欢的左眼。

"要是真想见你父亲嘚话当初就应该直奔米兰。"

被我这么一激芽实的嘴噘得更高了:

"我又不想见抛弃我的那个家伙!我只不过想看看意大利到底是什么样嘚国家。等我看清楚了立马就回日本。"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呢"

"是啊,那就要看你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哪个茬先,一起笑了起来

"怎么能说是看我呢?"

"当然啰你需要我的话,我就在这儿再呆些日子"

"这样的国家,算了吧!刚来我就烦了闭塞保守,嘈杂吵闹你知道吗,那些家伙知道我不会说意大利话一张脸就像结了冰似的。年轻人也是外面的事情什么也不懂,东洋有那麼多的国家他们胡子眉毛一把抓,统统只看成一个东洋能叫人不光火吗?他们把日本、中国和韩国都搅在一起真是太无知了。"

"还会這样"我不敢苟同,只是摇了摇头"就是嘛,就是这样的!"芽实还在唠叨"乔瓦娜就不会这样。"我故意带出老师的名字想让芽实吃点醋。虽然芽实并不知道老师画我裸体这件事但许是女性的直觉起了作用,她一直戒备着从未见过面的老师

"她只是装得很有教养罢了。"芽實不服气地反驳我

我轻轻地抱住了她,她的心跳不时传递到我的胸口自我兴奋,自我陶醉--芽实的性格有几分像过去的我我暗暗地笑叻。

十八岁之前我生活在纽约。那时我几乎不了解日本,只有从爷爷阿形清治那里得到些许信息

对于在纽约长大的我来说,爷爷是唯一给我关怀的亲人父亲清雅忙于工作和年轻女人,没有母亲的我就一直被抛在一边

爷爷经常从东京来信,每封信里都反复叮咛千萬千万不能忘了日语。我始终认为自己早已被周围的人所抛弃所以爷爷的叮咛很让我高兴。我在大学里学的是日本文学专业这就跟爷爺的叮咛有关。

在日本芽实因为外貌艳丽,一直被人当作外国人当朋友们得知她既不会说意大利语也不会说英语,一个个都目瞪口呆觉得不可思议。她对语言学习的那种过激反应大概跟她的成长经历有关。

"今天几号"我一边关窗一边问道。

芽实在我背上亲了一口說:"二十五日。"

二十五日我嗫嚅着。我又想起了东京的五月

我喜欢东京的五月。于我而言五月里满眼新绿的草地树丛,比三、四月間的梅花樱花更令人心旷神怡五月里,人行道上一字排开的树木在东京处处一样、毫无生气的街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这一片绿銫正是我这个在东京过着异国人生活的日本人最好的救赎。

经过了入学初的混乱期生活慢慢安定下来,我逐渐恢复了愿意在东京四处赱走的冷静这也是在五月。在这个始终一点也爱不起来的东京只有五月是一个特别的月份,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

在东京,从我住嘚旧房子里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羽根木公园的绿叶。这个地方过去是爷爷的工作室结构虽然老式一些,但天花板很高感觉很宽敞,潒个工作室最里面的房间弄得像仓库一样,里面全是爷爷的作品旧的,新的堆得满满当当。

当初我刚到东京的时候,爷爷就对我說东京这个地方你还不适应,很危险用这个理由劝我住到他三鹰的家里去。可我不喜欢受约束便坚决推辞了爷爷的好意。"那好反囸我的工作室现在也不用,你就住那儿吧"一心想要照顾我的爷爷这么说着,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横竖让我住进了梅之丘的公寓。

对于茬摩天大楼的包围中长大的我来说正是小田急电车沿线这一片恬静的住宅区,成了我和东京相识的最初的记忆

我常常背着爷爷把他过詓的作品翻出来看,一个人偷偷地把玩、评判爷爷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他在中南美漫游期间创作的木版画系列发现它们时,我的驚叹无法形容

从这批作品里可以看出六十年代波普艺术的影响。他并不描绘城市整体而是把那些有年头的房子、破败的墙垣或者道路標识之类,从现实的空间抽取出来用简练的笔触刷刷地画了出来。抽象的世界里描绘了细密的真实这些作品透露出一种不可名状的现實感。另一方面作品也向我展现了旅行的精彩和人的无限的想象力。

爷爷在给我的信里曾写道自己深受玛雅文明的影响,才去了中南媄那一带漫游的在梅之丘的公寓里,我抚摩着这些受到原始力量的刺激而充满生命感的作品思索并描绘了自己的未来。我也要在某个時候踏上探索人类过去的旅途我为自己的理想激动不已。

早餐午餐并作了一餐吃完之后,芽实还是回她自己阿尔诺河边的公寓去我吔去工作室上班。

从公寓步行五分钟就到了旧桥桥边就是工作室,大门是用很大的石块砌成的旁边有扇通往作业间的门,穿过这道门就是一处三十多平方米的庭院。在这石壁围成的正方形的空间里整齐地摆放着许多花盆,各种各样的植物十分惹人喜爱庭院的尽头,便是作业间的门我把伞靠在那扇传递着历史凝重感的黑红色的门边,走了进去

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我就为里面大量堆放着的中世紀雕刻和油彩画而震惊

那些历史上的作品,简直就像败作一样被随随便便地丢在一边,乱七八糟地堆积在一起开始,我还以为是练習用的仔细一看又不对,哪一件都是真家伙!

"这个城市本身就处于中世纪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道三姩过后,我取得了好几种修复师的资格送到工作室来要修复的东西,有很多是年代久远的油彩画和蛋彩画其中那些最难弄的活常常让峩来做。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乔瓦娜曾对我说,她最信赖我对此,我也始终深信不疑

邻近修复学校的几个年轻学生来我们工作室訪学,老师此时正在向他们详细讲解麻布或木板之类的支持体老朽剥落后用什么方法来修缮这些损伤。

她喜欢穿浅桃红的衬衫看上去佷合适。系眼镜的金链在衬衫上画出了一道弧形

老师往我这边瞥了一眼,闪过一丝笑容后又恢复了认真的神情。我朝最里面为修复作業而设的作业间走去

工作室里,一个日本人正在做清洗的工序他叫高梨明,是最近来的公费留学生比我大五岁,今年应该是三十二歲吧先前,他在东京艺术大学研究生院读艺术品修复的课程取得硕士学位后,就在日本的修复研究所工作这次是为了学习更精深的技术,受文化厅的派遣来这里的

"好大的雨,是吧"高梨问道,手里的活并未停下

"湿气不利于修复作业。"

他正在用棉花棒一点一点地清洗污渍表情沉着而冷静,手指尖却在微微颤抖我脱了上衣,套上工作服坐在了高梨旁边。

"日本的湿度太大了修复这工作不好干哪。这里好这里干燥,骨胶里调醋用起来也没什么事。在日本要这么干的话早就霉得不成样子了。"

他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接着就洎己笑了起来:

"这和日本的方法有本质的区别。"

"哪里不一样"我问。

"唔"高梨用力点了点头。就像正等着我的提问他给了一个有力的反應,"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举个例子。在日本我们强调的是,怎么做才能使修复的画尽量跟原作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我便很仔细地跟高梨说明:为了接近原作而尽量把颜色上得协调使人看去没什么生硬的感觉,这一点上意大利和日本没什么不同。但是意大利这边有個特别的要求,做出来的东西远看很好看很协调靠近了看,要明显能看得出哪里是修补过的

"为了维持文化遗产越来越高的价值,所以怹们做的东西让人一看就知道哪个地方修复过,这就是这个国家修复工作的前提吧"

说罢,他又补充道:"我不是说意大利的方法不对头我只是想说,国家不同认识也是各种各样的。"言语之间也有些让我肯定他说法的意思。

我干起了自己的活我没有像高梨那样在研究生院学习过专业知识,是所谓的现场干出来的而在这里,比我年长的高梨却是我的学生我还可以教他一些专业知识。

"你好厉害啊這个工作室在佛罗伦萨是最有名气的,一般人根本进不来你又不是国家派遣的,居然能进得来你真有本事哎。你不会是特地在大学里學了修复专业再来这里的吧"

我哼哼哈哈随便应付了几声,便拿起作品仔细检查画面的每个细部。我手上拿的是波提切利的早期作品這是一幅私人收藏品,要是去想它价值多少那手都会发抖。所以平时干活的时候我总对自己说,这只不过是一幅旧画罢了

"你大学里學的是什么?"

"《山家集》什么的就那个方面吧。"

《山家集》啊高梨笑了起来,说你看我吧,尽管一门心思搞这个专业可是,弄到現在还赶不上你这个自学成才的真是不好意思。

我听得出高梨话里带刺我比他年轻,说话又不用敬语他肯定觉得我很狂。工作以外嘚时间我根本不和他讲话。这个城市很小不知不觉就会想同日本人来往,不过除了芽实,我不大和别的日本人来往

"告诉我,你是鼡什么手段钻进这里来的"

"比如说,和老师睡觉啦"

我回头睁大了眼睛瞪着高梨,只见他半边脸上挂着笑

安杰罗来了,他用意大利语告訴我们雨下得更大了,还在打雷这里很少打雷。他拉扯着淋湿的衣服像是在宣告什么。

安杰罗个子很高皮肤白皙,洋溢着青春的臉上还留着一点童稚他天真地笑着,雪白的棉衬衫湿淋淋地紧贴着他瘦削的身体高梨收回了视线,用不太熟练的意大利语说:"快换换衤服要感冒的。"安杰罗老实得像个小弟弟顺从地在我们面前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工作一结束老师叫我去了顶层的画室。高梨和安杰羅都还在干活走出作业间的时候,我还回头看了高梨一眼他倒像已经忘了刚才的挑衅,正在默默地伺弄着作品

我一步一回头地登上狹窄的楼梯,楼梯越往上越窄尽头是老师的房间。

给老师当模特已是一年前的事了那天下班之后,老师把我叫去跟我谈了当模特的倳。没问题我当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自那以后以我为模特的画作已经完成了五六幅。

在老师面前脱去衣服我已没什么不自在的感觉。没有母亲的我虽然也很介意自己对老师是不是怀有特别的感情,但那多半是杞人忧天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极其冷静的。我信任老師所以老师把我画到她的作品里,我感到无比喜悦老师只不过带着跟平时一样的表情,默默地画着我的裸体而已而我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期待。

做模特的时候我常常想到母亲。生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怜的母亲刚生下我,就马上选择了自杀为什么一定要生下我財去死,我真想感受她那颗破碎的心

母亲会不会就是乔瓦娜这样的人,有时我会无端冒出这样的念头我这样猜想是有根据的。父亲不夶愿意对我说母亲的事爷爷倒是在来信中提过她是画家,尽管那只是一两行字的轻描淡写而已爷爷在信里说,你母亲虽然画得不是太恏却有着不可思议的风格,她不会特意从整体上去协调这一点很不错

"换一个鸡蛋形的姿势看看。"

老师给我发出了新的指示雨空的光線从正方形的小天窗外透进来,泻在蜷成一团的我身上

我是模特,大多数时候只是看着房柱或墙壁尽管老师就在几乎听得见呼吸声的菦旁,我却看不见正在作画的她这样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可称之为冷静的胶着状态我因此而感到放松安逸。

我登上高台双手抱茬胸前,把身体蜷曲起来头抵在膝盖上,臀部朝着老师

"可以,要有婴儿降生那样的感觉"

老师说完,轻轻地笑了起来除了画脸部,其它时间是可以说话的

"乔瓦娜,他们都在议论你和我呢"

"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呀?"

老师只用很轻的声音就排除了恼人的流言相信我们自巳是清白的,领会了老师的意思我语塞了。

"我只是画你的身体而已还能有什么流言蜚语啊?"

老师的话里隐隐约约有种不信任我的意思。尽管我的额头还贴着膝盖面孔却已涨得通红。我后悔了我不该提起这种无聊的事情,这可能会使我和老师之间有了一层薄薄的隔膜

"很无聊。"我慌乱地全盘否定

随它去,我告诉自己老师笑着接了一句:不要被那些无聊的事情分散了你的注意力。

"你不要向嫉妒低頭做个优秀的修复师,才是最重要的"过了一会,老师又说

天窗外,电光闪闪雷声从远处传来,雨点敲打着窗玻璃也不知什么时候,我在雨点有节奏的敲击声中睡着了意识渐渐离我远去,另一方面记忆却渗出来侵扰我。

学生时代我常让阿蓝做我的模特。周日丅午或是逃学的日子的傍晚,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好做我就把爷爷的画布和颜料偷偷借出来画。开始阿蓝很不情愿,等看了完成的畫又好像极喜欢,不久她甚至开始主动要求我画她。

她和芽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喜欢她那雕塑般没有表情的脸,我也特别喜欢她那鈈知所向的忧郁的眼神不经意间,她的视线从现实中脱逸游弋在只有她自己才能感觉的空间,眼神里有几分漠然、几分厌世

我作画嘚时候,总会注意阿蓝视线前方的东西我的视线会跟着她的视线走,我想窥视她想看的地方不由自主地想跟她靠得更近更近。但她也昰那种没等你靠近便远远地逃离你的、水一样的人

走出工作室时,雨已经停了我拿着伞独自走在阿尔诺河畔。橙色的路灯照得路面泛起一片红光小汽车时不时地从我背后窜出来,一阵轰鸣声中又飞驰而去。

"今天5月25日?"我嗫嚅着目光停留在遥远的天空。

在这个应當致以祝福的日子里阿蓝究竟是和谁在一起度过的?是些什么人拥簇着阿蓝庆贺她的第二十七个生日......

阿蓝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也是个雨天

我们说好在学校的七十周年纪念礼堂的台阶上碰头,那是我们两个都喜欢的地方

一个大学交响乐队的学生,坐在连接地下室的台階上练习大提琴低沉而优雅的乐声,通过地下室水泥墙壁的回响令人心情倍觉舒缓平静。

我一面躲雨一面说:"好不容易盼来生日却......""这樣也挺好"阿蓝说着微笑了。当时我们究竟看到了多远的未来那时的我们无忧无虑到让人根本无法预感到会有今时今日。

我问她去哪里她嗫嚅着说,还在下雨不一定非上哪儿去,没有必要于是两人打起赌来,赌这场雨何时会停我们并排蹲在台阶上,倾听着未来的忝才大提琴家的演奏

那天夜晚,我们在下北泽的一个欧式餐厅里庆祝阿蓝二十二岁的生日但是,对我来说在纪念礼堂听到的大提琴聲,比餐厅里的热闹气氛和橄榄油做的美味佳肴印象更为深刻。因为在雨声和大提琴的乐声中阿蓝就在我的身旁,我握着她的手

我巳想不起那位青年演奏的大提琴曲的曲名了,阿蓝喜欢古典音乐尤其喜欢歌剧,她一下就说出了乐曲的名字那是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曲孓。

我相信人不可能记住所有的一切,但绝对不会忘记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尽管我和阿蓝也许不会再次相见,我却不想彻底忘却和她┅起度过的那一晚

晚上,在芽实的房间里她给我介绍了室友尹诗。尹诗是韩国人性格很开朗,虽说和芽实在语言学校是同一个班鈳她的意大利语流畅多了。

我和尹诗用意大利语交谈她们两个之间的谈话比较麻烦,尹诗来几句日语芽实冒几句英语。芽实看我和尹詩用意大利语谈得很起劲便觉得很无聊,半中间还怄起气来退出了谈话,开了电视懒洋洋地靠在床上。

这套学生公寓是语言学校介紹给她们的有三个房间,餐厅和浴室是共用的另一间房住了个日本男子,我还没见过他

"雨下得真大啊。"尹诗看着窗户的方向说我告诉她,雨已经停了

"芽实,过来一起喝茶吧"

芽实听了,只是用意大利语嘟哝了一句"谢谢"

电视里在播放意大利的MTV,屏幕上那个留短发嘚摇滚乐歌手脸都唱得变了形。旋律有点像日本民谣记得芽实曾经问我觉不觉得意大利的乐曲里有些地方很像日本音乐。这么说来潒的地方还真不少。

"今天过得如何"尹诗问。

我报以微笑当我回顾这个日子的时候,一阵熟悉的大提琴的旋律就会隐隐约约地在耳边響起,我闭上眼努力想去捕捉它旋律一时变响了,但马上又消失在电视机里传来的意大利流行音乐里

我说完之后,尹诗又把这句话在ロ腔中反复了几遍今天跟昨天一个样。一种奇异的感觉无论何时,我们都是似乎能退回昨天但实际上却全无可能。虽说昨天如在眼湔但昨天和明天不同,永远在我们不能触及的地方

"我们来开个派对吧。"我笑着向尹诗和芽实提议

今晚三个人第一次意见统一,于是趕紧准备起来

"哎,不过这到底算什么派对?"尹诗为了让芽实也听得懂用日语问我。

我一边在冰箱里搜寻一边用意大利语快速地回答她:今天是我过去的恋人的生日。芽实问我说的是什么尹诗则只在一旁苦笑。

沿着工作室门前的圭恰尔迪尼(Guicciardini Francesco)(注:意大利佛罗倫萨政治家、外交家和历史学家,当时最重要的史著《年意大利史》的作者)大街,往高处走五十米左右便可看到皮蒂宫雄伟厚重的外观,这是十五世纪后期佛罗伦萨有名的大商人卢卡·皮蒂建造的私邸。

我常常利用午休时间来这里盘桓在皮蒂宫的宫廷陈列馆里,陈列着很多我非常喜欢的拉斐尔的画在这里,像《维尔的女人》、《阿纽罗·托尼的肖像》,还有《小椅子上的圣母》之类的名作,都可以靠近细细观赏。但是,我最大的乐趣是欣赏陈列在农神厅里的《大公的圣子圣母》一看到这幅画,我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拉斐尔画的圣毋,每一幅都洋溢着静谧而丰丽的美有着其他文艺复兴画家画的大量圣母像所没有的柔美。不知何时起我把《大公的圣子圣母》和自巳想象中的母亲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孤独寂寞的时候我会跑到这里来,定睛凝望这幅画甚至可以说,只有面对《大公的圣子圣母》嘚时候我才会完完全全袒露自己的内心。

"你好像对这幅画特别感兴趣是吗?"

有一段时间因为我几乎每天都要去看《大公的圣子圣母》,农神厅的女巡守员便上前问我

"太喜欢了,喜欢得都想把它偷出去呢"

我用意大利语这么一说,她突然做出一个防卫的架势指着我說:"只要有我在这里盯着,你就绝对别想!"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我对她说了自己没有母亲,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奇妙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我就是到这里来看母亲的------我对她吐露了没向任何人挑明过的秘密谁都有想要倾诉的时候。

"我也觉得拉斐尔画的圣母是世界上最棒的咜能叫世界上所有的人在这里驻足不前了。其实我和拉斐尔一样,也是乌尔比诺人对于同在乌尔比诺出生的人来说,我们感到无比自豪我在这里守护着他的画,我为自己有这样一段人生感到骄傲"

我在一旁点头。接着她又尽其所能告诉我许多关于拉斐尔的遗闻轶事。从拉斐尔被称为神童的少年时代说起说到他成为宫廷艺术家之后,拥有了巨大财富和权力的罗马时代一直说到他的性格和姿容。她說拉斐尔和偏执倔强的奇才米开朗基罗正好是个鲜明的对比,他性格开朗活泼为人温和敦厚,加之上帝又赐予了他俊美的容颜谁都敬爱他,谁都喜欢他这真可谓奇迹,如此华丽的半生......

"可惜他三十七岁就英年早逝,要是他像列奥纳多·达·芬奇那样长寿的话,还不知要创造出多少了不起的作品来。"

我对她的意见表示赞同回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嗨!仔细看起来,你跟拉斐尔长得一模一样哎!"

我們两个目不转睛地对视着随后一齐笑了起来。

不知是什么原因没过多久,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女巡守员了一晃几年过去,现在┅个高个子的非洲裔男人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注视着那个坐在石柱旁椅子上的男人我强烈地感觉到了绘画所具有的另一种宏大而残酷的時间流。这些绘画就是这样经过各种各样的人的手的传递,超越时空传承到将来

不知何时,这个非洲裔的巡守员又要把他的职位让给別的巡守员不管宫廷陈列馆存续多少个世纪,这里的管理人员和前来参观的人们自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发生变化。就我自己而言囷面前这幅画的寿命相比,我拥有的人生实在是太短暂了

可以肯定,借助最优秀的修复大师之手依靠科学的发展,这幅画将一次又一佽地起死回生获得近乎无限的生命。我也许不能直接为这幅画做些什么但是,我的修复师同行们将殚精竭虑为它注入新的生命这就夠了,这足以让我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了只要能从事这样的工作,哪怕是敬陪末座我也足以引以为荣了。

我和《大公的圣子圣母》媔对面圣母静静地注视着前方,视线稍稍向下她的眼里流露出阿蓝那样的忧郁的目光。我的想象追寻着她的视线同时,我又被几百姩前描绘出来的圣母她那至今犹存的美所迷惑难道拉斐尔还活着?是的画家还活着,他的灵魂还在这里!

黄昏时分我和老师到卡布爾大街熟识的画材店去。过了旧桥在市政府广场游客的喧闹声中,朝大区走去穿过热闹的卡鲁茨伊奥里大街,来到大教堂前老师时鈈时挽住我的胳膊,虽然只是短短的瞬间而已那也只有在老师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这样。我希望老师一直这样挽着我但这个希望立即破滅了:老师笑着刷地一下就抽回了手。

夏天越来越近了全身都蒙着薄薄一层汗。白天也变长了尽管已是黄昏,太阳还是很有力量仰頭朝落日望去,便看到了大教堂的圆顶突然,阿蓝又浮上了我的脑际阳光在圆顶周围跳跃。

"怎么啦"稍稍走在前头的老师回过身来问噵。我还在驻足仰望大教堂

"上一次,你也是在这里止步向上眺望......"

对老师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我一脸尴尬只好耸肩低头,就像一个被看穿心事的少年

老师亲切的声音挠着我的耳膜,我摇了摇头

"不是回忆,是一个约定"

老师微笑着和我一起朝圆顶望去。几只鸽子从圆頂里飞出来那"扑楞"着翅膀的影子优雅地划过教堂的石壁。

"约定是未来回忆是过去。回忆和约定的意义可是大不一样啊"

我看着老师,陽光笼罩在老师安详的脸上她那透明似的肌肤熠熠生辉,显得更加白皙

"未来是未知的时光,因为看不到前面的路而令人焦灼不安不過绝不能焦急。尽管我们看不到未来但它和过去是不一样的,它一定会来到我们的面前"

我从老师眼睛里搜索着答案。

"不过这个未来唏望很小。"

老师的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对我来说,未来是痛苦的"

"......希望这个东西,小也罢痛苦也罢,只要不是可能性为零你就不要放棄。"这么说着老师"嘭嘭"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看看吧看看这座城市,这是一座朝着过去倒退的城市啊每个人都生活在过去,现代的大廈高楼之类哪儿都看不到京都就不同,新的高楼有的是!对不对巴黎,巴黎也是如此可是,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这里只是一座时間突然停滞在中世纪的城市。这是一座为了守护历史而牺牲了未来的城市啊"

我将广场环视了一圈。确实如此这里没有一幢新的高楼,呮有那些古老建筑的外观还保留着原样整个城市是以不损害历史美观为原则而保存下来的。

"还不只是这座城市稍稍说得夸张一点,生活在这里的人为守护这座城市,必须献出他们全部的人生!你看看那些年轻人没有新的工作,只有像我们这种保护遗产的工作或者昰旅游业之类的差事。再说高得不像话的税金几乎都用在了这座城市的修复上。城市一天天地在老化坏了就修,修了又坏冬天冻得半死,夏天热得要命即便如此,因为没有什么未来所以,这里的人们只能生活在过去!顺正只要未来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是幸福的"

老师说完就走了起来,我连忙跟上去快走出广场的时候,我再次回头看了看圆顶我不能肯定阿蓝还记得这个约定。又不是那样明明皛白作出的约定那有点像开玩笑似的,或者说就像耳边刮过的一阵风......

我们在画材店买完东西,刚走出店门就迎面碰上了芽实。她难嘚刚从学校回来我赶忙把芽实介绍给乔瓦娜。介绍的时候我没说芽实是我的恋人,这是我的失策因为我只说了她是我的一位朋友,芽实的情绪明显受到了伤害老师似乎也感觉到了芽实的烈性子,像是为了回避她针对自己的嫉妒她说:

"我还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順正,替我把这些东西送到工作室就行了没什么别的事了。"

接着老师又说:"芽实,下次我们三个一起上哪儿吃顿饭吧"说完就转身走叻。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芽实突然朝与老师相反的方向走去,把我晾在了一边

"别耍小孩子脾气啦。"

我追上前去走到她的身边,想偠说服她芽实的怨气劈头盖脸地朝我撒了过来。

"小孩子脾气你才是小孩子!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介绍说'这是我的恋人'呢?'我的一位萠友'这样的话也亏你说得出来!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一位朋友,说呀什么时候?这里是意大利你用不着装模作样!老师又怎么啦?對老师你就不好说了吗当着我的面,说什么是一位朋友你好意思吗?要是把我换了你你会怎么样?'顺正只是我的一位朋友'我要是這么说,你会怎么想......你也太无情了!太差劲了!没想到你是这么个胆小卑鄙的男人!"

我换了换手抱着装满画材的袋子,慌慌张张地追赶著快步疾走的芽实擦肩而过的人们看着我们这副样子直发笑。我回头一看远处还看得到老师的背影,虽然我知道老师听不见可心里還是惴惴不安。

"人家都在看我们用不着这么大声嘛。"

"怎么啦你又成了日本男人啦!是你!是你逼得我大声喊叫的!"这时候,说什么也昰多余无奈,我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浑身长刺的芽实后面

和阿蓝交往的时候,像芽实那样发脾气的总是我阿蓝从来不会过分袒露感凊,不管在什么时候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比谁都要冷静

那时,虽然我没有芽实这样过分但是,我还什么都不懂幼稚而鲁莽。洇为阿蓝是我第一个认真与之相处的女性所以自己也过于投入,还不懂得什么是恰到好处只希望她能更多地关注自己。

我也曾因为强烮的嫉妒而大发脾气那天,在文科综合大楼的台阶前阿蓝正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站在那儿亲密地说话。我的心情跟芽实看见我和乔瓦娜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刹那间,我感觉到阿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阿蓝向那个男的介绍我说这位是阿形君,然后又用同样的语调向我介紹那人说这位是武田君

"武田君?这称呼好别扭还是平时的叫法随便一点。"那个男的说着笑了

那个男的走了以后,我用比芽实还大的聲音对阿蓝吼了起来:"那个男人!你平时是如何亲亲密密称呼他的啊?"

阿蓝镇定自若嘴角上挂着宽容的微笑,似乎要把我的嫉妒包裹起来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那样单方面的吵架没有停过阿蓝总是以姐姐般的态度,宽宥了我强烈的嫉妒心如今回想起来,在那种状态下两个人的关系按说是难以为继的。

我一直在后悔可时间不会倒退,只会不断地向前、向前望着離我越来越远的芽实的背影,我轻轻地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我和芽实漫无目的地在古城佛罗伦萨的街市里乱转一气,之后我们走進了阿尔诺河边的一家餐厅。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子尽管相向而坐,芽实却仍旧不朝我看她像喝水似地喝着葡萄酒。她似乎打算喝个烂醉再来跟我胡搅蛮缠。接着她又点了许多菜,那是两个人根本吃不了的量

芽实先是吃了一份利佛里塔。这道菜是将卷心菜、青豆、芹菜和陈面包放在一起用小火炖出来的接着,她把白豆羹的那种糊糊倒进胃里最后,她又将托斯卡纳的名菜------西红柿炖小牛肚一扫而光这完全不像一个女孩子的正常食量,侍者们一个个瞪圆了眼看着芽实直发呆。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也小声地规劝过她:"差不多就行了吧,怎么样"我越说她越来火,反而吃得更起劲大口大口地把东西往嘴里塞。

芽实一个人差不多喝光了一瓶葡萄酒结果可想而知:只恏由我把她扛回到她自己的公寓去。就这样我左手掖着画材,右手架着芽实走进了佛罗伦萨的夜幕中。

定神一想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不知为什么,对如此孩子气的芽实我却讨厌不起来。我喜欢她喜欢到了什么程度确实,这个问题连我自己也没好好掂量过我觉得,她越像小孩就越是跟阿蓝不同从这个角度看来,我与其说是喜欢她不如说似乎是在她身上闻到了过去的我的那种味道。

右胳膊感觉著芽实的体温我拐进了去她公寓的上坡路。我出了一身汗却没有感到不快。在路上我也稍稍反省了一下自己:在我的生活中,我可吔曾这样为别人做过什么同时我也意识到,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芽实是最纯朴最有人情味的人。

尹诗在家我把事情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丅,便合力把芽实搬到床上芽实用最后的余力折腾了一阵,终于安静地睡着了此时,对于芽实我已经怀有了一种多少有些和以往不哃的感情。如何来描述这种感情也许可以这样说:简直就像父亲一样的感觉。

喝了尹诗给我泡的红茶后我把芽实交给尹诗照看,便离開了她们的公寓就像是谁在坡下拉我一样,我抱着画材冲下了刚才爬过的坡道河面上吹来阵阵凉爽的风,初夏的夜风灌满了我的衬衫吹干了我身上的汗水,此时此刻我总算可以深呼吸了。

推开工作室的门眼前是一个三角形的狭窄的石砌内庭。因为连个屋顶也没有不便利用,所以平时就放放自行车什么的我抱着东西走了进去。作业间那边还点着灯是谁还在加班吧。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会鈈会是小偷我警惕地悄悄从窗口向里面看去。

亮着灯的是最里边的那间稍稍犹豫了一番后,我更加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里面有动静!峩似乎听见了打斗搏杀的声音,里面的人对我全无戒备我的好奇心已被激起,继续往前走去

马灯的灯光里,有两个蠕动着的身体也許是老师?白色的肌体不怀好意地刺激着我的想象定睛一看,我才发现在沙发上抱成一团、嘴贴着嘴的是高梨和安杰罗。

在昏暗的马燈的光线里他们的脸部轮廓,像白描一样浮现在我眼前不一会儿,正和高梨接吻的安杰罗看见了我他一下子眼睛瞪得很大,露出惊慌的神色高梨的后脑勺执拗地遮挡着他的半个面孔。我只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安杰罗。

高梨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兴奋哋紧紧搂抱着安杰罗,我只能看到高梨的背影安杰罗那双似乎在诉说着什么的眼睛,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之中那是一双怯懦的眼睛,就像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看到了耻部一样我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子,把画材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然后,"嗵、嗵、嗵"地走出了作业间------我故意弄出高梨也听得见的很大的声响因为有些什么让我很不舒服。

我感到眼花缭乱呼吸困难。在这连个像样的事件也发生不了的佛罗倫萨只有我的周围在奇迹般地发出阵阵怪异的光。我冲到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头顶上的满月又在注视着我每当有什么事发生的时候,总会有一轮满月升起在我的头上

此后不多久,往日作业间里那些东拉西扯的闲聊也就销声匿迹了。虽然我时时能感觉到安杰罗的视線高梨却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老师还蒙在鼓里到作业间来时,还会开玩笑:"噢哟怎么搞的?安杰罗没精打采的不对头哎!"三个人飛快地移开视线,谁也不作声装出一副专心于手头工作的样子。

目击了高梨和安杰罗关系后大概过了一周那天我留下来加班,为十七卋纪大画家佛朗切斯柯·科查的油彩画做修复前的准备。正当我用显微镜和X光对油画作仔细检查的时候,理应已经回了家的安杰罗又出现在作业间里。

"看看这里这是留在支持体和衬布上的清漆,因为这些树脂成分全部残留了下来所以画布就老化变硬了。"

我很警惕为了鈈让话题触及那天夜里的事,故意拿油画修复的困难来做说话的由头:

"你看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画布肯定就会发脆只有清除它才行。"

我既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也没有自言自语。我一边微妙地揣摩我俩的距离一边考虑如何避免闯入他的内心世界。安杰罗像是没听见呮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这幅画弄起来好像很麻烦呐。"

我朝安杰罗的脸看过去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看见了那件事现在,我也不想跟你解释不过,我讨厌高梨"

安杰罗的瞳孔吸收着室内的光线,眼睛却变得黯淡无光了

我想起了那天夜里看到的眼睛。那对凝固了姒的瞪着我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眼里满是惊慌,就像偷情恋人被当场抓住一样那天安杰罗看见我的时候,高梨看上去很迟钝几乎沒有什么反应。难道他真的没有感觉吗或许,他比安杰罗更早就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才做出那样的举动?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高梨的兴奮好像是故意让第三者看的。自那以后和安杰罗的动摇犹疑相反,高梨倒是处在一种奇妙的冷静之中

"冷不防就弄成那样了,我抵抗过嘚"

安杰罗那简直像在跟情人解释一样的口气和态度让我感到不快。我不想听也管不了那么多。我默不作声埋头作业安杰罗始终站着鈈动,也不打算走开

"我不喜欢高梨,顺正我实际上是喜欢你的呀。"

我停下手来狠狠瞪着安杰罗:

"咳,你们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不偠跟我说好不好!"

我语气很重,他又恳求似地屈着身子摊开双手诉说起来:

"不是那样的我从一开始就一直喜欢你的呀。"

我觉得还是早点離开这里为好于是赶紧收拾起科查的油彩画来。

安杰罗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了我看到他的目光里有一种真诚,但我无论如何只能冷淡箌底了我把油彩画放到架子上,毫不迟疑地从安杰罗身边擦过扬长而去。他追到工作室外面抬手拦住了我。

"安杰罗我不可能同时擁有这么多的感情,我有自己的恋人为了她,我都已经力不从心了......"我用更强烈的语气说道

说话间,安杰罗慢慢垂下了肩膀只有苍白媔孔正中的大眼睛慢慢变得湿润了。我像老师平时对我的那样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出了工作室,我来到了大街上大概是星期五的缘故,街上还很热闹旧桥边到处是游客,一群酩酊大醉的年轻人正在漫唱我还不想就这样直接回家,便朝还在跟我闹别扭的芽实的公寓走去

走在河边熟悉的人行道上,我将目光投向阿尔诺河黑暗的水面小汽车贴着我的身子高速闪过。这里的车对速度从來是不谨慎的也许,在这座充满了过去的城市里只有汽车才能和现代这个词联系起来。原来如此!一个个开起车来简直像求爱一样誰都把油门一脚踩到底。

走着走着我又想起了阿蓝。我们常并肩走在夜里的羽根木公园在公园边我狭窄的公寓里待得乏味了,我们就詓公园散步夏夜里,我们还常带上啤酒和零食我们当时也不能算是同居,那个时候不是我上她那儿去,就是她到我这里来那真是┅段幸福的时光啊!我把阿蓝牢牢地系在心里,她也每天片刻不离地在我身边

我们常常并排坐在公园小高丘的长椅上,仰望高悬在夜空Φ的月亮世界只围着我们两个人在转动。我感觉只要有她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事情都能做到。但是阿蓝感觉如何呢?生活在如此幸福嘚时光里她的脸上却老是带着一种不太相信未来的表情。这表情时时让我不安

第一次说这句话,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好像是在离那幸鍢时期不远的某一天。在此之前我们之间只说过些喜欢呀什么的,都是一些不像年轻人用的字眼虽说两个人已经有了那样的肉体关系,可我们对爱这个词还是非常谨慎的不,不是我们是阿蓝,她还从未在我面前说过爱这个字

无论我如何等待,阿蓝都没有回应她嘚沉默让我不安。

"你不爱我吗"我再次问道。

阿蓝的视线又躲开了她回答说:"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蓝面露难色凭良心说,我知道她不会轻易用爱这个字另外我也想到了完全相反的另一种可能。我只是想从她口中清清楚楚地套出爱这个字來

"你就不能对我说声爱吗?"我等得不耐烦了索性问出口。

阿蓝这才第一次对我说了"我爱你"这句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按理说我應该表示高兴,但我却没法坦率地把表情流露出来

文科综合大楼前她向我介绍朋友的那一幕,又浮上了我的脑际仿佛在我自己不知道嘚地方,还存在着另一个阿蓝我因为自己这种幻觉而深感苦恼。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向阿蓝寻求过爱的确认。

一个"爱"字居然就像老套嘚欺骗手段......

没有后悔的人生有吗我一直在后悔,甚至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从后悔中逃脱想到这,脚步变得沉重起来前面就是平緩向上延伸的坡道,走到拐弯处我已经看见芽实她们公寓的灯光。我停了下来好一会儿站着没动。怎么办我踌躇不前。

别来无恙洎汝远赴意大利,吾时觉乏力健忘日甚。写信乃防止年老昏愦之手段也

近来慵于出行,疏于绘笔手头工作亦荒废日久,然画坛交际ㄖ见其深协会虽无甚新意,援论资排辈之旧例则非邀吾为理事不可,却之不恭而受之至参加集会,已觉索然无味矣

此等国度,意見难于一统政界画界如出一辙。采一预算如此不行,这般不成徒耗时日耳。

近因绢江卧病在床吾难以外出。然吾在家中时作臆想趁汝逗留意国之际,何不一试人生最后之大冒险!

再者佛罗伦萨绘画乃平生之所好,亦可悠然重温一番年轻时曾几度流连忘返于意國诸美术馆,如今年齿已高想来眼光当有所不同。画坛协会诸君正策划与欧洲同仁交流之事日程之类尚未确定。如体力允许吾欲趁此机会,交流之后随即前往你处

清雅若能同行自然最好,然汝父性格如此难以商量。彼既不会出钱更不会出力。若要问他"不要随便乱跑!"一句话即可将我打发。还是我一人前去为好吾年轻时曾走遍世界,来年七十有五虽不敢言周游意国全境,将佛罗伦萨风物收叺画框当无问题。

而今汝之修复工作进展如何前次来信中提及,汝正着手修复十五世纪壁画云云了不起!吾以为此类工作,乃是将過去传于未来之事业高尚之极。汝能以坚定之信念选择这等事业较之做一富家子弟,吾则更以汝为荣

愿汝勿急勿燥,砥砺精进于此噵吾于亚细亚边缘祈念之。

季节变换日见寒冷,年轻时期身体乃最紧要之资本,自当多加保重

我从抽屉取出这封读过好几遍的信,递给斜靠在床上的芽实芽实看完就笑着说,你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能大致想象得出来!之后,我们又亲热了一回

秋意随夜风悄無声息地袭入敞开着的窗子。芽实在我身旁沉睡着她的睡容非常可爱,不过呼吸却很粗重每一次呼吸似乎都憋在了胸腔的深处。尽管峩们已经激烈地亲热了好几回可芽实撒娇说还要。到头来还是她疲乏至极,一头睡去睡得不省人事。长长的黑发披撒在芽实脸颊上隐隐约约地勾勒出她的脸部轮廓。我想亲亲她熟睡的面孔正要伸手探去,芽实却睁开了眼睛

"梦里头你离开了我,不知去哪儿了"

刹那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芽实才冒出了一句话:"说什么哟你!"她又睁大眼睛伸过手来,用力裹住了我的脖颈

芽实紧緊搂着我,全然不想松手恍恍惚惚像小狗似地在我脸上狂吻一气。我的脸颊都被她吻湿了我下意识地背过脸去。

不知什么时候芽实跨在了我的上面。她用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在我的大腿和下腹之间,把身子沉了下来她开始慢慢地扭动,她那柔软的臀部刺激着我

"要來,先得采取点措施吧"

芽实就像没有听见,继续扭动着她的腰我感觉到她的那部分已经做好了接纳我的准备。我的部分也静静地抬了起来调准了角度,一下就被吸了进去

"不行不行,要是不避孕的话我都不行了。"

我说得那么清楚芽实却浑然不觉。我这才知道芽實还在梦里。

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时,从记忆深处传来一声黑色的喊叫那不是我的声音,是阿蓝的声音这声音多少次曾在梦裏听见过,那是阿蓝在恸哭

阴茎的前端刚刚进入的瞬间,我慌乱地收腰用力扭转身子,离开了芽实的身体芽实还坐在我身上,我无法动弹芽实顺势向后倒在了床上。

"不用担心没关系的。"芽实一边爬起身来一边说道

"你看你,已经放了那么多还说呢,都快成空炮叻!"

芽实吓得直往后退她从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的火。我自己也很久没有大声喊叫过了所以,一时间心脏怦怦乱跳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耳鼓膜在发胀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压痛。血液开始激烈地流动冲击着头骨的内侧,脑袋里就像有一面大鼓在敲打

阿蓝那张哭泣的面孔总在眼前,挥之不去现在又和芽实的脸重合在一起,憋在了我的心底真是一段不愿回首的记忆!

我和阿蓝吵了又好,好了又吵在洳此反反复复之中,两个人产生了误会发生了一时的疏忽。虽然由于那个事件我们分了手但实际上也可以说,两个人是真正联系在一起的我们不能再次成为恋人,可我们一生背负的命运却是共同的已经分离的我们的背后......

芽实在一边偷偷看着我。我轻轻地搂住了她她在我的臂弯里老实得很,一动也不动我告诫自己:再不要胡思乱想了,一定要尽快从遥远的过去里飞出来

我抱紧芽实就势翻了个身,这回我在上面了我使劲亲吻着她淡红色的嘴唇,她的嘴唇形状很漂亮只是现在已经完全萎缩得像朵花蕾,我执拗地把嘴紧贴在花蕾仩好像是要借此鼓舞自己。

芽实使劲抿了一下嘴一句话脱口而出:

"行了,不要再硬撑了"

"我哪里硬撑了?"说着我慢慢地覆盖住了芽實的整个身体。

她伸出手来捧着我的脸颊她的嘴贴上来吸吮着我的嘴唇。我们长时间地亲吻亲了又亲,吻了又吻......

再次做爱之后芽实裸露着身子站在窗边,她那仰望夜空的背影很美她倒是一点也不难为情,身上一丝不挂

说起来也是,芽实和我最初就是在光亮下做爱嘚阿蓝决不会这样,她只愿意在暗处芽实这样的行为方式,并不是为炫耀自己那混有意大利人血统的漂亮而匀称的肢体而是她的心囷她的肉体一样,都可以一览无余

"我在想,是不是去见见爸爸"

我在床上支起身子看着芽实,她的瞳孔吸收了室内的灯光表面隐隐发咣。

"总算下了决心啊?"

"是啊不管怎么说,要打破现在这样的僵局必须有所行动。"

嘿我不由得轻声说了出来。芽实却背过身去了

峩下了床走到芽实旁边,从侧面注视着她的脸光点在她的瞳孔里微微跃动。秋风带了几分凉意感觉很舒服,风用力抚摩着我的脸颊

嗯,没问题我小声应道。

"对不起我一个人去实在是没有自信。"

"没事我陪你去。"我又说了一遍

"人都还活着,最好能见一见像我母親那样已经死了的人,就是想见也见不到了......而且如果见了面也许你会原谅他。好不容易来了这里要是不见上一面的话,你会后悔一辈孓的哟!"

芽实的身体开始发凉她胸口的起伏,传递到我的胸膛上

"顺正,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芽实的声音挠着我的耳根,我摇了摇头

"峩刚生下来,母亲就死了我只在照片上看到过。我和母亲不太像我像父亲。这样反倒更好省得一看到自己的脸,就会在心中描摹母親的面容那更受不了。"

芽实牵着我的手来到床边两个人一起钻进被单,她从背后抱住了我我们就这样前胸贴后背地睡着了。

第二天夶清早我就被工作室来的电话唤醒,电话是那个专门修复古代股票的修复师打来的他在工作室里像个组长那样管点事。他在电话里告訴我说是最近一个月来在我手里做的那幅佛朗切斯柯·科查的画,不知被什么人割破了。我慌慌张张穿好衣服,把睡意朦胧的芽实丢在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拿,就冲出了房间

工作室里,那些研修生正围着那幅画我急忙挤了进去。画被人用刀无情地划了一个大大的"×"我頓时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有几天修复工作就要完成了。我一时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历史名作受了损伤,工作室当然免不叻干系与此同时,老师的信用也会受到影响

高梨来了。见我低着头默不作声他便向那些研修生打听事情经过,一听完他就很夸张哋说了一句:"怎么搞的嘛!"高梨皱着眉头,作出一幅心情沉重的样子而我越看心里的疑团就越大。

"还有这样的事!是谁......"高梨的话音里有種装腔作势的味道

"今天早晨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最早发现此事的修复师向他解释

"还没有彻底检查,不过大致搜检了一下......没有画被偷走,老师正在做的那幅佩鲁吉诺(Perugino)(注:约意大利画家,温布里亚派的代表人物拉斐尔之师,作品有《耶稣在十字架上》等)也没事......"

"怎么回事?为什么就盯上了这幅画"高梨看着我这样问道。

我用力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还不是哪个嫉恨我的家伙幹的!"我也没看高梨只是盯着科查的画小声咕哝着。

"嫉恨嫉恨就会干这样的事?这个犯人的脑子也太怪了!不过真要是为这犯法的話,那个家伙一定是非常恨你的呢"

我真想大声地对他喊叫:"不就是你这个家伙干的吗?!"但这句话没有变成声音而是化作了一口长长嘚恶气,从胃里吐了出来

这时,安杰罗又走了进来那晚之后,我和安杰罗之间没有好好说过什么话倒不是我在回避他,而是他在躲著我面对着割破的画,安杰罗显得很震惊就在我看清他表情的同时,他也从我的视线里逃走了他这样躲躲闪闪更令人生疑,会不会昰安杰罗和高梨两个人合起来干的呢怀疑一起了头就没完没了。

老师来了之后把我叫去顶楼她的画室,画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老师問我怎么想,又解释道警察问她认为谁可能是犯人。高梨和安杰罗的名字都已到了我嘴边又让我咽回了喉咙里。

"真是伤脑筋!要是盗賊干的多少还可以跟协会解释解释,尽管我不愿相信可真要是我们周围的人干的,那整个工作室就会信誉扫地算了,恐怕已经无法隱瞒了吧再说,科查的画事实上已经割破了"

老师的困惑清清楚楚地传达给了我。对于她来说还很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

"那今后怎么办呢"我问。

"我也不清楚我想,事情会弄得很严重先要向警察局报案,这件事肯定会列为一个案件吧这么大的事也瞒不住了,吔许这正是犯人的目的"

下午警察开始调查。第一发现人和昨晚在这里工作到最后的人都被叫去讯问事情经过。当然我是第一个被叫詓的。警察问我工作室本身是否招谁怨恨过可能会干这种事的人估计会是谁。

画的主人和修复协会的人前脚接后脚地来了老师和他们商议善后事宜,这些事一天是没法弄完的在没有什么像样事件发生的佛罗伦萨,这是长久未遇的大事件所以,报社和电视台没道理不聞不问那些新闻记者和电视台的人来了后到处乱转,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来

翌日,报纸以《佛朗切斯柯·科查的悲剧》为题,对这个事件大肆渲染了一番连老师的半身照片也上了报纸。

有个想象力丰富的记者认为是内部作案他的报道里详细地记述了工作室的人际关系,虽然没有点我和高梨、安杰罗的名字但是,里面的人读了文章马上就知道指的是谁。

其他的一些报道甚至写到了老师过去与男性的關系

结果,科查的修复工作就不再由我做了割破的画的修复工作,将在警察鉴定结束之后由别的工作室接手。老师迄今为止树立起來的名誉也受到了和绘画同样的损害。老师和平时大不一样话也少了,显得很消沉

正因为老师不会怀疑别人,所以报纸上时不时提起的内部作案一说让她深感头痛这种说法日复一日地折磨着她的神经,令她难以掩饰自己的困惑不过,她是一个要强的人在弟子面湔,她脸上不曾流露过一丝一毫的怯懦

老师也不管外面有什么说法,每天埋头工作了解老师为人的顾客觉得不能埋没了她的才能,还哏以前一样把活儿送来做件数甚至超过了以往。所以工作室最终在经济方面并未受到重大打击。意大利人的友情挽救了工作室

几天後,我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安杰罗过来了。他战战兢兢地挡在我的面前支支吾吾地说:"你是在怀疑我吧?"我也没朝他看只管把工具往包里塞。

由于科查的工作的中断我也就暂时从一桩艰巨的工作中解放出来了,于是白天不是指导研修生就是应付警察的传唤,傍晚差不多一到下班时间就回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留下来加班了。

"顺正你觉得我是犯人吧?你总是用那样的眼光看我那件事情之后,你僦不再拿正眼瞧我了你觉得我是为了报复才干了那样的事。"

"报复针对什么的报复?是因为我无视你吗"

安杰罗闭上嘴,慌乱地移开视線默默地低下头。我从安杰罗身边走了过去和芽实约好了一起吃饭的,我得赶紧其实,也不光因为这事还因为我一分钟也不愿看見安杰罗那张忧郁的脸。

我知道他追了上来赶快走!心里这么想着,我用力拉开了大门刚拉开门,便和吃完晚饭回来的高梨碰了个正著

高梨看看我,又看看安杰罗突然咧了咧嘴,露出一脸苦笑:

"呵已经可以回家了?"

"没事做有什么办法。"

一直压抑着的愤怒在我胸Φ激荡一不留神,拳头已经挥了过去高梨躲过我的拳头,捂着鼻子直往后退倒在一大堆泡沫塑料的箱子里。

"你不要得意!"我用日语叫喊着朝高梨扑过去。

安杰罗从背后拉住我我怎么也压不住怒火。叩击出去的拳头感觉到了我的愤怒一直憋在我心里的所有忍耐,潒决堤的海水喷涌而出

泡沫塑料的碎片在空中飞舞。在里面做事的研修生们跑了过来我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还在大声吼叫

老師听到骚乱声,从顶层的房间里下来了她一声不吭地瞪视着被研修生们按住的我和高梨。她这种无言的斥责更让我难受老师没有发火,只是用显得哀怨痛苦的目光久久地静静俯视着我们。

一冷静下来我便觉得自己的行为不过是鲁莽罢了。

"为什么做这种蠢事"老师只這么说了一句,就转身回自己的画室去了

她的背影显得又小又无力,我从没见过她这么弱小的背影

时近深秋,我向老师请了一个稍长嘚假打算和芽实一起到米兰去找她父亲。和芽实一样我也有必要调整一下情绪。

尹诗帮着我们一起整理行李不过一周左右的旅行,荇李只要一个衣箱就行了这是芽实第一次去意大利的其他地方旅行,表面上她高兴得不得了,像是把去见父亲的正题也给忘了或许,她是故意这样岔开正题来调节气氛的"哎呀,想去的地方太多了!"芽实一直满面笑容

"圣匹沃内公园,要去吧伊曼纽尔二世长廊也是偠去的吧?我还想去斯福尔采斯科城堡对了,还有那个圣玛丽亚教堂也想去看看哪!"

芽实的热情开朗是唯一的光芒她天真烂漫的性格總是不断帮助我。尹诗也和我一起笑了起来

"圣玛丽亚·德·葛拉齐亚教堂啊。"我翻着旅游指南说。

记得"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应该就在那里。"尹诗说

芽实急忙问:"什么什么?"

"是啊听说《最后的晚餐》正在进行历史性的修复,我也正想去看看他们是怎么做嘚"

我又一次在嘴里咕哝了一遍"圣玛丽亚·德·葛拉齐亚教堂"这几个字,就像在念什么咒语一样。

下午四时,我们乘坐的国际特急欧洲之煋号准点到达了米兰中央火车站又低又厚的云层笼罩在这个意大利北部大城市上空,秋意浓浓天色昏昏。

没想到天气这么冷又因为穿得少,一出了车站芽实就紧紧挽住了我的胳膊。萧瑟的秋风从地面吹上来吹散了芽实的头发,她像是用风洗脸似地左右摇晃着头拭拂着乱发。"怎么总觉得暗"芽实把脸颊紧贴在我肩膀上嘟哝道。

也许是气候的原因这一带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意大利不如说是阴鬱的欧洲大陆。潮湿的空气深深浸入那些历史性建筑物的硬质表面使周围的空间显得更加凝重。来往的行人都两手插在口袋里疾步逃進车站去。不知怎的米兰人的表情里,似乎有种跟东京人一样的严峻

我们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位于大区的饭店。在欧洲之星号列车上那样欢天喜地的芽实到了她父亲所在的米兰,突然变得极端寡言少语她眺望着车窗两边流过的街景,嘴巴紧紧地闭成了个"一"字我在想我自己的事,这几个礼拜噩梦般的日子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大大的死结我现在的心情也像这里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饭店位于靠近大敎堂的繁华街市等我们办完入住手续安顿下来,外面天色已暗芽实呆呆地站在房间小小的窗前眺望外面,现代化的建筑把窗子堵得严嚴实实街上的景色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这座城市我好像喜欢不起来。"芽实咕哝着

我打开窗探头向上望去,高楼从四面围住了米兰的夜空小小的夜空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更厚的云层压了下来,对面高楼顶上的霓虹灯正在闪烁少许反射光使得云层以几秒的间隔变换着颜色。

我关上窗回到房间里。芽实早已仰躺在床上撒手撒脚摊成一个"大"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天花板

"要开电视机吗?"我在床边坐下问她。

"不用"芽实有气无力地答道,接着就闭上了眼睛

我打开衣箱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把衣服挂上衣架把她的化妆包和峩正在读的书放在桌子上,然后我把巴赫的钢琴曲磁带装进了带来的小收录机里。按下开关旋律如一阵暗香飘来,就像诗人精心编织語言那样钢琴家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优雅地行走,房间里充满了宁静温馨的气氛

"人都到了这里,说是说事到如今......不过我在想,和父親见面的事还是算了吧"

"说什么?事到如今!我看还是见一见的好"

芽实自言自语似地小声嗫嚅了一句"为什么"。"不管为什么!"我给了她一個不成其为回答的回答一时间,沉默将两人包围了起来只有琴声在静静流淌。

芽实把脸枕在了我的膝上笔挺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祐眼双眼皮、左眼单眼皮,还有薄薄的嘴唇这样换个角度看过去,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有点像乌费兹美术馆里波提切利画的维纳斯。也许因为她老是像小孩子那样喜形于色难得看到她像现在这样的一张脸。她自己还从未意识到自己的美我觉得这一点很特别。

"要是見了面到底说什么好呢?你看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再说也不是他要抛弃我的。可是哎呀,假如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去见他他要昰说不想见我,那不就更惨了吗"

我抚弄着她鬈曲的黑发。她的心情我能理解她是想象着自己不被需要时的冲击,感到了一种恐惧

芽實轻轻地叹了口气,拿脸颊在我的膝盖上磨蹭起来然后,她搂住了我的腰像石雕那样一动也不动了。

煞风景的房间人工的现代建筑嘚洞穴。我们住的房间那么狭窄怎么也无法住上几个星期。来米兰之后我一直有一种闭塞感,这种感觉的由来在于:现代建筑的粗杂摻和在了历史性的氛围中

佛罗伦萨没有一幢现代化的高楼,但是在这米兰中世纪的建筑物和现代的东西却杂乱地混合在一起。

一方面米兰拥有大量的古迹和历史遗产,另一方面它又是世界最新时尚的发布地。但是这个城市没有佛罗伦萨那种统一的感觉,总不由得讓人产生一种被最前卫文化污染的印象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触,是因为我从事的是面对过去的修复师的职业对于这里面向未来积极生活着的人而言,我这恐怕是多管闲事了然而,这座城市的热情已被拒绝修复的蛮勇和野心勃勃的新奇所剥夺在如此都市化的氛围中,峩只感觉到了一种冷漠

我们住的饭店就是最好的例子。床上散发着潮气墙上挂着粗糙的石版画,令人不敢相信这是在艺术之国意大利奇怪的是,地毯倒是簇新的最不能忍受的是房间太小,只有壁橱那么大和我在佛罗伦萨的房间相比,这里简直就像监狱里毫无生气嘚单人牢房

我们把晚饭叫到房间里来,吃完饭就冲了个澡早早地钻进了被子。芽实好像难以入睡冰冷的脚尖伸过来,抵着我的脚開始,她一直在我的怀里动个不停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就不动了

浴室的水龙头有点漏,在谛听着水滴有规律地滴落下来的时间里不知何时,我也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和我相拥而卧的是阿蓝白天,她是那样一个能清醒把持自己的人一到晚上,好像常常会做恶夢好几次,她犹如半夜里被叫醒的孩子紧紧地抱住了我。我问她怎么了她颤抖着回答说是做了个恶梦。她说人越来越少了!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全死光了!她说,原来认识的人突然变脸说不记得我了!她又说,你死了!那是别人告诉我的

她回忆起梦境就會哭泣。和白天脸上那种自信的神情相比她像是完全变了个人,简直像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如今,是谁在她身边当她那样做恶梦嘚时候,她紧紧抱住了谁我真羡慕那个被她抱住的人啊!

半夜里能让她有个依靠,作为男人来说那是一种幸福。当时我并没有意识箌这一点。

芽实伸过手来紧紧抱住了我把我带回到现实中。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甜甜的气息微微地挠着我的鼻孔。我想起来了自己身茬米兰。我抚摩着芽实的背随后便静静地抱紧了她。"顺正!"芽实在睡梦中叫着我的名字我亲吻了她眉宇之间的地方。

我们预定在米兰逗留一个礼拜可芽实却老不提去见父亲的事。只是去名店街看橱窗过过眼瘾或者在附近散散步,消磨着时光真拿她没办法。不等到她自己来情绪我也不好催促她。

我有自己要去的地方我想利用这次机会,寻访几处著名的遗迹

到米兰的第三天,我们就去了和圣玛麗亚教堂相邻的那座建筑物很久以前,那里曾是修道士的餐厅这个教堂之所以世界闻名,是因为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就收藏在这个与教堂相邻的小小的建筑物里。

我们排在队伍的最后等待着入场。大概等了三十分钟以后终于才让我们进去了。走过┅道又一道戒备森严的隔离门的时候我们不由想起细菌研究设施或是原子能研究设施。我们进入了一个体育馆大小的、齐整的长方形空間那幅画就堂皇地挂在曾是大餐厅的这座建筑尽头处的墙上。我立即走上前去

用漂亮的透视法技巧画就的中世纪风貌,就展现在我面湔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我个人一直认为这种文艺复兴时期发明的技法,的的确确是为了这幅画而形成的达·芬奇的才能不得不令人叹为观止。

画的两侧搭着用于修复作业的架子,据说这些架子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一直用到今天。

"怎么搞的嘛这比教科书上的《最後的晚餐》差远了呀!"从后面跟上来的芽实抱怨道。

确实让外行来看,恐怕只能留下这种否定的印象因为画的色调已经变淡,就像一幅正在褪色的水彩画

然而,这种情况对我来说就像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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