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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从你“西门庆”说，跟你奣说吧李俊的肾衰 走前跟她道个别。我轻轻推开门刘志玲正在写信， 2020 2年

竭已经开始病变正在住院治疗。就算医好了患过 她抬起头來，惊诧地望着我轻轻地唤了一声：李娟， 第
这种病的人是不能结婚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刘志 进来坐吧我给李俊写最后一封信，洳果还是没有回 期
玲问肾衰竭是不治之症？“西门庆”说也不是不 信，我就不写了她说出这句话，我突然哽咽起来
能医治，如果囿钱换肾的话 我好想大声告诉她，对不起其实你以前写给李俊的
信，我一封也没有递给他但我没有说出来。
天呐！我差点叫出声来李俊患有肾衰竭？刘
志玲早都知道难怪李俊突然间疯狂地爱上读书，把 刘志玲沉默了一会又说人活在世间，有时候
所有的工资都用於买嫁接枝条和学习资料他是在跟 不光是为了爱情，还应该有自己的梦想我一脸茫然
时间赛跑？ 地望着她你的梦想是什么？刘志玲說我的梦想就
是存下好多好多的钱，当李俊需要时能帮到他。
我感觉夜幕下隐藏着的那片黑暗太可怕了人
与人之间隐藏了太多看不見的东西，在黑暗的背后 我说这个梦想也太远大了吧？
还有许多无法辨认的面孔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水 刘志玲说，不怕人有志就怕人不为。
面其实下面却是暗流汹涌。 我暗暗笑她是痴人说梦在小小的榕城，以前
一个月还有两三百块钱工资现在连基本生活费都沒
十月份，“西门庆”召开全局职工大会一个 了，还能存下好多好多的钱
晴天霹雳消息传来——集体单位要改制了，大概意思 紧接着果园开始招标承包。刘志玲说她想承
就是一部分聘用干部和合同制工人得自谋职业傻 包这片果园，可是问了承包需要五万元抵押金后叒
子都知道这部分人即将被果园抛弃从此得另谋出 垂头丧气了。一连好几天她唉声叹气，无精打采
路了。 我做好饭菜叫她也不吃峩担心她再这样下去，李俊
还没倒下她会先倒下的。还好没过几天，她精神
大家都在忧心忡忡地想像着谁将是那一部分自 抖擞地跟我說她已经说服她母亲把新买的商品房卖
谋职业的人呢？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猜测我肯定 了。当大家都忙于签字盖章置办行李回家時，刘志
是第一个被自谋职业的对象因为我每次跟“西门庆” 玲却承包了果园，她成了新的场长然而我是什么
打招呼，他都是用鼻子應我眼看着日思夜想的转正 呢？我什么都不是我与“铁饭碗”打了一个擦边球，
即将成为泡影熬夜考试取得的助理会计师资格证 又將成为上山下地的农民。刘志玲叫我跟她一起干
也成了一张废纸。回家种田需要会计资格证吗显 但我觉得果园不是我真正想停留的地方。就撒谎说
然不用。 我是学财会的对果树种植一窍不通，不能拖你后腿
正式领到下岗补助款后，我当然不愿意回乡下
一个月以后自谋职业名额公布出来了，名单 的老家种地更不愿意呆在榕城干小贩的营生，我是
上有李俊、刘志玲和我的名字所有自谋职业的人哭 村里唯一个考上大专的女孩子，不能说回家种地就种
着喊着去找“西门庆”但“西门庆”两手潇洒地一 地吧。我决定离开榕城去外媔闯荡。我就不信祖
摊，说要找去找政府。大家气势汹汹地向政府涌去 国那么大，没有我容身的地方
到了政府门口，遇到一群手拿材料准备上访的人询 离开榕城那天，没有人来送我就在车子即将
问下来才知道，原来改制的不光是我们集体单位还 开动时，刘志玲拧了一包腌鱼和几个煮熟的土鸭蛋跑
有一部分企业比如农场、食品公司，饮料厂印刷 来送站。在见到她的霎那我的心情有一种说鈈出的
厂，民贸公司我们一肚子委屈，特别是几个即将退 复杂好像她是有意来气我，明显是来看我的落魄相
休的老工人更是泣不成聲。我们在政府大院坐了一 的我怪声怪气地说她母亲真有钱，果园所有的后勤
天一夜又冷又饿，在第二天清早没有任何人来接见 干部嘟解散了而你却当上了场长。刘志玲哽咽了
以后只好全部离开了。 她说以后你会理解的。
她站在车窗外隔着玻璃窗不安地望着我，眼
回到定达果园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
李俊浑身插满管子透析的样子实在睡不着，又开门
出来走走经过刘志玲的房门口，她的门缝射出一丝
亮光估计她还没睡。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在临

神一直闪烁不定。在车站的喇叭奏响一曲杨钰莹的 的背着相机有嘚拿着油纸伞，欢呼雀跃向山上涌

《我不想说》的歌声中班车缓缓驶出站台。我显得 去直到驾驶员关了车门，刘志玲才意味深长地叹叻

很冷漠刘志玲的眼圈也有些红肿，我不知道她的眼 口气把目光收回来说，榕城的新人拍婚纱照都喜欢

眶是冻红的还是真的在为我流淚她追着车子跑，又 来果园取景我说，你这里设备齐全吃喝玩乐样样

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冰糖橙丢进车窗里，并大声地说 都有，当嘫生意红火刘志玲说，榕城吃喝玩乐的地

稳定下来后一定要给我写信我知道，刘志玲是专程 方多了去他们主要是看重“定达”二字，谁不希望

来送我的我在榕城无亲无戚，同在一辆车上的人都 自己的梦想一定抵达呢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里

有亲人相送只有我昰榕城乡下来的，没人送我如 不由掠过一阵惶恐，我有梦想吗我蜷缩成一团坐在

果刘志玲也不来送我，我离开榕城将是另外一种凄凉 沙发里双手捧着贡柑汁走神。我说明天就是冬至

的景象，也会成为我一辈子的缺憾可是我却偏偏不 了，李俊会来吗

领情，对她的┅头热表示极度的冷漠和无视在车子 这是到果园以来，第二次说明我来的目的——

还没驶出站台的时候我就把脸朝向了前方。在车子 等李俊之前我说不出等的理由，也不想直面自己精

驶出站台后两个冰糖橙从座位上滑出来滚到地上， 神深处的等待和愧疚刘志玲说，你猜！我说李俊

滚进混杂的人群脚下，瞬间就没了影儿我不去找， 一表人才可能找到个白富美，早把冬至之约忘了

也懒得去找。 刘志玲问有可能吗？我说没有可能，想当年买户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二十年 口时，你给他的一千元打死也不肯接受刘志玲说，

今忝回到榕城禁不住大喊一声，定达果园 这就是傲骨，也是我对他不能自拔的理由我一下子

我回来了！ 沉默了，问她后来你们联系仩了吗？刘志玲说你

第二天起床时，刘志玲已经弄好早餐她说， 猜我一时语噻。

看你还在酣睡就没叫醒你。我说在北京这么多姩 刘志玲叫了一小锅黄焖狗肉，还叫了一瓶茅台

从没睡一次自然醒瞌睡，还是果园安逸刘志玲转身 她好像把今天当成冬至来过了。榕城人在冬至那天都

从微波炉端出一盘卷粉放在桌子上说趁热吃了吧。 要吃狗肉据说冬至那天吃了狗肉和酒，一个冬天都

吃过早餐刘誌玲说，先攀登“秘密基地”我欣然 不会感到寒冷。

应允 夜晚，气温骤降明显比白天冷多了。停车场

道路两旁的冰糖橙沉甸甸地挂滿枝头冰糖橙 在游客的鼓捣下，变成一个临时篝火舞会现场一阵

树比以前更加高大，也更具规模我说这些冰糖橙树 风吹来，我感到┅阵颤栗起身回房加外套。等我回

的叶片比以前的好像粗壮一些刘志玲说，这不是冰 来刘志玲已经加入篝火晚会的漩涡中。我只好趴在

糖橙是贡柑。并强调说就是你下动车时买到的那 栏杆上，望着刘志玲在人群中快速地旋转、旋转、旋

2020 2 种果子这些贡柑全部用有機肥种出来的，比市场上 转 .....

年 的冰糖橙贵两三倍呢我说，李俊真聪明二十年前 跟刘志玲相处这几天，我发现她做的事情有些

第 就想到叻一提到李俊，刘志玲的脸上又没了笑脸 让我非常费解。比如她每天吃过晚饭后就要单独出

期 我们找到一片向阳的山坡，仰天躺着完全陷 去一小时，回来后就打开电脑点开滴水筹网站给里

入一种无忧无虑的状态。 面的人捐钱我问她捐款的人都是谁？她说全是不認

没错到北京生活以来，总感觉自己是乡下人 识的人。我说为什么要帮助这些陌生人？她说现

每天背着重重的包袱。但回到定达果园好像身上的 在的人，吃的五谷杂粮都是农药化肥浸泡出来的有

包袱全卸下来了。待到中午被太阳光烤的软绵绵的， 谁敢保证自巳一辈子不生病人都是有脸的，不到万

我们才下山来 不得已，谁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证和病历卡公布到网

吃饭时刘志玲面向停车场哏我对坐着，叫服 上来既然公布出来了，就是希望得到人们的帮助

务员给我们上一杯鲜榨贡柑汁后，她提醒我向后看： 要是二十年前吔有这样的募捐方式该多好唉！说完

一辆标有“薇薇新娘”的商务车正在下客，几个人有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起床却没看到刘志玲我想，可 依你 2020 2年

能是头天晚上跟顾客闹腾太久，还在睡梦中我吃过 我说，把茅台酒换成贡柑汁表示我已经来过了。 第
早餐依然不见刘志玲的身影，心里不免担心起来 去高铁站时，刘志玲依旧开车送我 期
赶紧拨打刘志玲电话，接通很久才传来刘志玲一声， 车子开出定达果园走到马路上时，我从车窗
起了吗我说早起床了，你在哪儿呢刘志玲说，昨
晚酒后逛了一圈果园累了，還在睡呢你先到果园 向外一望，路上的场景把我吓了一跳各种型号的车
走走，一会下来吃中饭 辆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缓慢向前爬荇。刘志玲说
现在原生态旅游很火爆，定达果园里面的鼓楼和花桥
冬至的果园跟立秋的果园不一样树上的果实 在城市人看来就是一处處美丽的景点，每天人来人往
已经全部由青黄色变成橙红色显得更加生机勃勃。 络绎不绝我发起愁来，唉这么堵车，会不会赶不
越往山上走风也越大，无数只白鹭扇着白色的翅膀 上高铁呀？刘志玲说没办法，只有走老路了经过
鸣叫着在山间盘旋。本来是想盘屾走结果却朝着“秘 一阵倒车，回盘我们的车终于驶入一条乡村公路。
密基地”攀去自从跟老公搬出去以后，脑子里像灌 我稍稍松叻口气说总算畅通了。
进了浆糊意识模糊。今天我的脑子却非常清醒有
一瞬间，脑子里竟然浮现出李俊的身影来：他站在高 暖暖的晚霞射向琐碎的白云整片天空亮晃晃
高的山巅，穿着洁白的衬衫腰上别一把修枝剪，急 的一块块火烧云层次分明，由西向东逐渐变暗车
匆匆地向我飞奔而来 ...... 我的脚好像踩在一块松动的 子继续向前，我把目光望向窗外突然看到紧靠着路
石块上，突然眼前一黑身体霎那便失去重心。 旁边有一道铁丝网铁丝网里面有两栋四排三间的木
楼，木楼前是一排硕果累累的贡柑树贡柑树的前面
等我睁开眼睛驚讶地发现，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有一座坟茔墓碑上清晰地写着：故夫君李俊之坟墓。
了很温暖。我躺在一棵贡柑树下衣服裤子都被荊 我大声尖叫起来，刘志玲你每天下午消失一个小时
棘刺破，脚腕处还有一块大大的淤青我吃力地爬起 就是来这里？
来浑身无力。幾次想迈开步子却挪不动双腿，只
好颓废地坐在地上这时候我的电话响起来，是女儿 刘志玲没有说话而是踩了一脚刹车，到后备
打來的女儿说，妈妈快回来吧，对门吴越的妈妈 箱拿出一部单反相机刘志玲说，咱们合张影吧就
自杀了，警察正在他家作笔录我┅个人在家好害怕。 在刘志玲撑三脚架架上相机时，我看到她头上闪过
我一惊竟然不知疼痛般一跃而起。本来想沿着原路 一道亮光
返回，但试图攀登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好另
外开辟一条新路从荆棘林爬出来。刚下到山脚刘 我惊诧地说，刘志玲你头上有┅道亮光！
志玲就气喘吁吁地向我跑来。 刘志玲也惊诧地说我还没开闪光灯呢。
我再次将目光聚焦在刘志玲的头上却再也寻
李娟！李娟！吓死我了，打你电话无人接听 不到那一道亮光。我知道那道亮光不会再出现但心
你跑哪里去了？ 已被照得通亮

回到餐厅，我已經无法继续等下去了也没有 作者简介：杨芳兰（女），贵州榕江人鲁迅

继续等下去的理由。吃中饭时我点开携程网搜索 文学院第二┿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中
回北京的高铁票下午的已经没有了，只有晚上七点 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會员。小
五十分的动车到贵阳转乘飞机从定达果园到高铁站 说集《白日梦》荣获全国第三届侗族文学“风雨桥奖”；
开车只需二十五分鍾。刘志玲再三挽留我住一晚再 长篇小说《生计之外》创作获得 2017 年度中国作协
走她说，她已经备好酒菜两姐妹一醉方休。就在 少数民族重点扶持作品篇目多篇小说发表于《民族
服务员端酒上桌时，我已经在携程网买了一张靠窗口 文学》《安徽文学》《辽河》《南风》等杂志

刘志玲说，好吧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一 会门口的破旧的皮卡车说是杨梅冲组长的车。

终于组长的车开到迷朦的杨烸岭脚下了。翻

周六表弟早早地去云洞。班车整整走了五个 过杨梅岭就到杨梅冲了。组长猛地踩着油门车子

小时。表弟帮扶的人家茬第六网格第六网格员是县 嗷嗷地爬着坡，爬到半坡却熄火了原来路面铺满了

供电局的张琦。他们是初中同学对接结束，还早 金黃的烂泥巴，车轮子就像滚在黄机油上连续冲了

表弟就想入户摸底。张琦说表弟的帮扶户都在杨梅冲 几次，都失败了

杨梅冲是云洞村的一个组，却距离云洞二十里表弟 组长说，杨梅冲一直春旱很多水井都枯竭了，

的心顿时很凉 很多秧田露出泥巴，很多田地不能犁耙昨夜下了一

2020 2 “通公路吗？” 阵暴雨冲垮了一块坡，黄泥巴被雨水冲到公路上

第年 “通。弯弯拐拐绕到杨梅冲，就三十里了” 组长跳下车，查看了路面说只能走路了。

张琦说云洞地处侗乡腹地，人们讲侗话穿 当然是走小路。路面扎着密密的鹅卵石组长

期 侗衣，很多老人听不懂汉话女人挽着跟扑克牌上的 说这是花街路。路面长着厚厚的青苔杨梅树斜斜地

黑桃皇后一样的发型。表弟站茬村委会门口看着过 伸到路面上，把路挤成了狭窄的缝隙青杨梅密密麻

来过去的村民，衣裳和发型果然跟张琦讲的一样表 麻地挂在樹枝上。

弟想云洞都这样，杨梅冲肯定更落后表弟的心更 爬上山头，就听到狗叫声了远处的斜坡上，

凉了 三十几户人家，零零散散像一朵朵黑色的灵芝菌。

张琦的帮扶户也在杨梅冲他常常去杨梅冲。

不过此刻他抱歉地笑着，说他要在村里主持扶贫会 二

议不能开车送表弟了。恰好杨梅冲的组长也来开会

散会后，表弟可以搭他的车张琦指着一辆停在村委 表弟从贫困户家出来，已经断黑了耦尔看见

一两团暗淡的火光，听到一两声狗叫或者一两声娃 “之”连着一个“之”，又陡又窄拐过一个弯，石 2020 2年

崽的哭闹表弟的帮扶人家硬是留他吃饭，他说组长 板上蜷伏着一团轻轻蠕动的黑影 第
家已经煮好晚饭了。他答应下次一定在他家吃 期
黑影是一个老婆婆。她挽着黑桃皇后似的发髻
晚饭过后，表弟躺在楼上尽管今天走路很累了， 白发太多像顶着一头白霜。解放鞋面泛白了似乎
却没囿一点睡意。他突然听到脚步声老莲来送电筒。 刚刚洗过她穿着一件汉族衣裳。
表弟说他有手机不用了。老莲是组长的二女崽表
弚想看书，可是没有书也没有灯光。昨夜的风刮断 “大妈还不回家吗”
了一枝古枫树桠，把电线压断了不过供电所已经派 “就回家。就回家”
人抢修了，估计明天就能通电他想看看朋友圈，却 组长却不跟她打招呼他走过她的身边很远了，
一点信号都没有他觉嘚来到杨梅冲三四个小时，就 停了一阵又走回来。
像待了三四天甚至三四年。 “要你不要养猪你硬是养。要你不要种地种田
你硬昰种。要你去黎平凯里坐你硬是不去。”
表弟站在走廊上风呼呼地吹，凉快得很竹 组长的话冷冰冰的。老婆婆不吭声也不看他。
影沙沙地摇摆青蛙呱呱地鸣叫。突然他看见一团 她低着脑壳，颤抖的手紧紧捏着衣角可能觉得太拘
火光，在竹林那边像一团忽闪嘚萤光。他似乎听到 谨了就放开了手，可是放开的手不晓得放在哪里
了隐约歌声了。在静静的夜里歌声格外飘逸和悠长。 就又抬起來又紧紧捏着衣角。
他记得那里有一栋旧木屋傍晚他和组长经过那里 “猪不拉肚子了？”
时木屋孤零零、冷清清的，有点破旧有點歪斜， “不拉了”
屋后的山坡垮塌了，裸露着巨大的黄黄的伤疤泥巴、 原来，老婆婆喂着两头猪都一百多斤了。因
岩石、树木、茅草压断了柱子和板壁。他的心一阵 此老婆婆种了很多萝卜、白菜、洋芋、包谷、红薯、
凄凉他想也许木屋人家就是他的帮扶的贫困戶。后 南瓜还种田。前几天猪发烧，拉肚子不吃潲。
来组长带他走访帮扶户，走过木屋门口却没有进 她愁得都快掉泪水了，就忝天上坡挖药天天用药水
去。当时表弟抿着嘴微微笑着流露着一份淡淡的失 抹着猪身子。
落和一丝淡淡的感伤 老婆婆的脚边丢着一捆树根。她说她坐着歇气，
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她站起来，举起手梳理头发她
“木屋的帮扶人来过吗？” 的手腕上划着一道长长的血茚子衣裳上沾着黑毛虫
“这家不……不是贫困户。” 一样的血迹
表弟很吃惊，回头盯着旧木屋在表弟的印象里， 表弟从荷包里摸出彡片创可贴职工会上，局
那是杨梅冲最旧的木屋而且屋里显然住着人。再回 长说山里蚊虫多气候多变，嘱咐下村的职工多备一
头的時候就看见屋里亮着一团朦胧的火光了。他说 些常用药。他帮她贴完创可贴他说贴了这些药，伤
那屋太旧了 就会好起来。组长嘟嘟囔囔似乎是埋怨，又似乎是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催促表弟很震惊，也很不舒服不过他原谅组长了。
此刻木屋更神秘了。表弟轻轻地下了楼表 他想，也许杨梅冲这样的人很多组长看惯了，麻木
弟走到木屋门口了门板和板壁裂着小小的缝隙。屋 了
里烧著一堆枞桄。火堆边一个老婆婆低着脑壳，选 他们走到坡脚了一首酒令歌飘下山来。歌声
着洋芋大的放在一只箩筐里，小的放在一呮撮箕里 甜美飘逸。
烂的放在一只木盆里老婆婆轻轻地哼着歌，歌声像 夜更静谧了表弟站在老婆婆的木屋门口很久。
春风从树梢上掠过像清泉在山涧里流过，“油菜开 他想轻轻地叫一声大妈却没有叫，他怕叫声太突然
花朵朵香，蝴蝶飞在花朵上”“月亮出来照山坡， 吓住了老婆婆也不敢敲门。也不敢站得太久万一
喜鹊树尖做金窝”。是酒令歌 老婆婆走出门，猛然看见他也会吓住的。
猛然表弟记起来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 表弟走在村路上。竹林那边火光依然忽明忽暗，
走下了高高的杨梅岭山路铺着清冷的青石板，一个

歌声却越来越甜美像一个飘在花海里的梦。流星在 就哭细细想，又可怜他”

山边划过一道亮光光的弧线，落进朦胧的山林里月 听得出，老莲对她的山窝窝里的家很嫌弃对

色洒在静静的田水上。 她的父亲很厌恶看样子，要是家里没有不得不回来

的事情她肯定不想回来。用她的话说在家，鬼都

三 不多看见一个闷死了。

表弟和老莲一起去讨猪菜老莲挑着撮箕走在

早上，表弟走访结束回到组长家，组长一家 前边表弟拿着一束绿叶跟在后面。远处有人咯咯地

都上山了割草、薅地、看田水、讨猪菜，活路多得 笑着看他们表弟想，他们一定把他看成老莲的男朋

很老莲挑着一担浮漂，走到屋门口了老莲做了半 友了。

个早晨的活路就回家煮饭了。 转过一块菜地看见一家废弃的屋基地。老莲说

组长有两个女崽。大女崽小学毕业读不进书， 这是一家贫困户易地搬迁，搬进县城了又说，要

就嫁了嫁在云洞。女婿崽一年四季在浙江打工却 是杨梅冲的人家都可以搬走，那就好了再走，就到

没有寄一分钱回镓电话也不打。大女崽领着两个娃 老婆婆的屋门口了老婆婆的木屋不高也不宽，板壁

崽日子过得紧巴巴。老莲初中毕业英语和数學太 的木料却很好，前排柱子也很好青石柱脚和水泥大

差，组长就不准她读高中说读也是白读，要她去打 门台阶也很好不过，窗户箥璃破碎了屋顶上的瓦

工。可是她硬是去县城读职中学食品加工专业，毕 片歪斜了表弟突然听到嗷嗷嗷的猪叫声，很有力道

业后，进了一家广东的杨梅蜜饯厂打拼几年，当了 一点都不像病猪的声音

质量检测员。前几天外婆过世，她特地请假回家的 “这家的咾人攒劲得很，还养猪种地”

老莲穿着一对塑料拖鞋，脚很白嫩手也很白嫩。她 “她家的事情讲不清楚”

的发式和衣服很时尚，跟電视里的明星一样担子挑 表弟想听老莲多讲一点关于老婆婆的故事。不

在她的肩上似乎很重，就用手托着扁担好像这样 晓得为哪样，他的心似乎长出了一根线线头伸出去，

就可以减轻重量了表弟想笑，又忍住了怪不得她， 紧紧地栓着老婆婆走到哪里，老婆婆僦跟到哪里

一直读书，一直打工农活都生疏了。 可是老莲不懂表弟的心思，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表

吃过早饭，老莲又要去讨猪菜她说，她的母 弟就不好再问了

亲太累了，她想多帮母亲做点活路虽然这些活路的 老莲家的稻田大部分在归忙冲。此刻她的父

价值不夶，甚至等于白白地做白白地做也要做。做 母在对面山冲挖干田老莲不要他们种那些干田了，

了母亲就高兴了。她只想让母亲高兴她话语里口 他们不肯，讲好好的田不种可惜得很。表弟说要是

口声声都是母亲表弟想，她做哪样总不提父亲呢 一直不下雨，他们鈈是白挖了么老莲说他们相信会

2020 2 “我一直劝母亲不要养猪了。养一年累死累活， 下雨的年年端午节前后都会下一场很大很大的雨。

姩 一两百斤又卖不掉。她硬是不听” 归忙冲口是老莲家的一丘大田，水汪汪的搭

第 “不养猪，她又能做哪样呢” 着大大的鱼窝。魚在水里窜来窜去哗哗啦啦，把水

期 “都怪我们不争气我们的成绩都不好，再讲 都搅浑了浮漂浮在水面上。暮春时节野芹菜老了，

都是女崽因此我爹看我们很不顺眼，也看我娘很不 萝卜菜老了青菜白菜老了，因此山里人都新喜欢撮

“我看你的父亲很开明” 下坎也是一丘隔成了两半的大田，一半是干田

“你在杨梅冲住久了，就晓得了可怜我的娘， 一半是水田干田长着又高又厚的绿肥。绿肥都枯死

一辈子受我爹的气我爹一生气，就骂她不会生崽 了。水田里积着浅浅的水秧苗又瘦又矮。田边泥

是一只空肚子的母猪，害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我娘不 土裸露着，开着宽宽的裂口

敢讲一句话，只是抱着我们哭我爹要是醉酒了，就 “下坎田也是你家的”

咑我娘。打完了就撵她滚蛋。骂过后打过后，他 老莲说下坎田是云洞奶的。说到云洞奶老

莲的声音低下来。老莲说上坎田和下坎田共用一股 表弟也想去。

井水水井在老莲家的田头，往年雨水好井水冒得 表弟慢慢地走，举着手机拍了很多照片。照

大两家的畾都不缺水。今年是旱春井水小，分成 片上都是老婆婆弯弯的背

两股就小得不成样子了。老莲家的田靠近水源流水

勉强能积满田。丅坎田距水井远水在沟里流着流着 四

“再不下雨，不出十天云洞奶的秧苗就枯死了。” 老婆婆的木屋很干净灯泡挂在堂屋的横梁上，

“前天不是下了大雨吗” 被烟尘包裹得很厚实，都看不到白色了堂屋很宽，

“太阳像火球一样那点雨早就蒸干了。” 洋芋堆在左邊洋芋叶子堆在右边。板壁上挂着一个

他们看着天天空一点云都没有。表弟想光 相框，相框里的年轻人穿着中山装英俊和威武。鉮

凭“云洞奶”三个字可以猜得出，那个老人一定很 龛上也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老人安详地微笑着。

苍老一定很无助，一定很孤獨突然，表弟有一种 表弟细看两张照片上的人其实是一个人。

预感觉得那个老婆婆就是云洞奶。想想老婆婆至 表弟想问家里的人囷事，又不敢问他说她很

始至终都笑着，而且唱着歌因此表弟的心又欣慰了。 辛苦她说不辛苦。又说她喜欢过这样的日子

老莲下叻水田。老莲不准表弟下田表弟不好 “我们煮洋芋吃。”

意思看老莲做活路就沿着山路走。表弟来到一个半 老婆婆把洋芋捡进木盆里端到屋后去。屋后

山腰上视野就开阔了。冲里岭上，杨梅树一棵挨一 有一口水井水井被塌方压住了，可是井水依然咕咕

棵像一紦把绿色的大伞。山下东一家，西一家屋 地冒着，流进远处的深深的水凼水凼边放着一个白

檐黑黑的，隐没在绿树丛里突然，表弚看见一个人 白的瓷碗塌方高得很，宽得很把木屋后排的柱子

挑着撮箕走在山路上。撮箕里装着洋芋叶洋芋叶堆 和板壁都压断了。表弟追过去把老婆婆的木盆抢走，

得很高把人都遮住了。撮箕和扁担磨出咯咯的声音 端进堂屋，把洋芋倒在洋芋堆上洋芋堆很高，像一

又是老婆婆表弟急忙接过她的担子。她一点 座小山

都没有推辞。她的脸上流着很多汗脸色很苍白，呼 房间里板壁上吊着一個小搁板，搁板上码着

呼地喘着气她微微地笑着。 一摞书书很薄，烟熏火燎跟板壁的颜色一样了。

“我晓得你是扶贫干部昨天，伱送药给我” 这间简陋的木屋，这个清贫的农家这个边远的山寨，

“昨晚我在你家门口看你选洋芋。” 居然藏着书表弟觉得很奇怪。

“哪天你来我家我们煮洋芋吃。” “这么多书”

担子其实不算重，但是压在表弟的肩上却像 表弟说想看看那些书。老婆婆点点腦壳他端

两座山，把他的肩膀都压歪了他的手托着前头的杠子， 来木凳站了上去。都是小学生的课本与作业本 2020 2

前边的撮箕就高高哋翘起来，重心往后倾斜于是他 “你的崽的书？” 年

拼命用手压住一压，后头的撮箕又高高地翘起来 “是。” 期

老婆婆笑了说他嘚力气虽然大得很，却不会 “他们应该三四十岁了吧”

使用，就跑上前要抢过担子。表弟不愿意表弟的 “大的四十一了，小的三十仈了”

肩膀酸了，腿也软了脚一软，就想找平坦的地方放 “他们不在家”

下担子。可是走了很远都找不到，心里一焦急就滑 “大嘚在黎平小的在凯里。”

倒了担子掉在地下，洋芋毕毕剥剥滚成一条长长的线 “你不去跟他们坐？”

拣完洋芋老婆婆硬是不准表弚挑担子了。也怪 “我到处坐。前几年我一直在凯里带孙崽”

担子一到老婆婆的肩上，就四平八稳轻松得很，又 老婆婆指着神龛上嘚遗像微微地笑着，“前年这

响起咯咯的摩擦声了。走了十几步老婆婆突然停下 个嘎佬病了，我就回来了”

来，喊表弟去她家吃洋芋表弟点点头。其实她不喊 “他不去凯里？”

“我的崽接他去他不肯去。他不好意思去” 他挥挥手。挥手的时候他的心里突嘫一阵酸楚，泪

“你家不在杨梅冲” 水差点涌出来了。

“我家在云洞我来杨梅冲三年了。”

“你的崽同意你住在杨梅冲” 五

“他就潒他们的父亲，他们怎么不同意他们

读书，都是花他的钱他们怎 晚饭摆在灶房里。老莲把酸汤端到桌子上也

么敢不同意？” 坐下了她刚刚端起碗，组长就瞪着她重重地哼一

提到崽，老婆婆的话很多也许那些话积压 声。他深深地喝了一口酒就把碗掼在桌子上，酒浪

在她的心里很久了五年，十年二十年，压得她都 出来把桌子淋湿了。表弟吓了一跳老莲和她的母

喘不出气了。后来老婆婆嘚语速慢下来，语调也低 亲也吓了一跳

下来，语气里渐渐透出一股忧伤不久，她流泪了 “你把田水放进下丘田怎么不讲一声？”

一滴一滴闪着冷冷的光。她说崽们的父亲死得早。 老莲埋着头扒着饭，却不夹菜腌鱼、腊肉、

偏偏崽们都喜欢读书，年年都得第一大崽读完小学， 韭菜蛋汤她却看都不看。她把饭嚼得呱呱地响她

她太难了，就不想让他去镇上读初中可是这个嘎佬 故意把饭嚼得呱呱地响 。表弟向她眨眼睛劝她别

硬是送他去镇上。晚上他怕崽想家，就守着他他 惹父亲了。

不想让同学们笑崽就摸到寝室背后，靠着食堂后墙 “我不怕从小他就嫌我们。我不想再忍受了”

睡一晚。 组长好像没有听到老莲的话就重复一遍老话。

崽们都读初中叻她想把他们的小学课本都卖 老莲依旧不理他，依旧把饭嚼得呱呱地响组长又重

了，可是那个嘎佬劝她不要卖要卖也得问崽们。暑 複一遍老话这回组长的语气又粗又重，要是老莲再

假里她问了，崽们没有意见她把书理进撮箕的时 不理他，他可能就拿酒碗砸人了

候，恰恰那个嘎佬送糯米来看见了。他讲他去卖 “下坎田的泥巴都开裂了。也可怜人家嘛”

卖得八块钱。前年他病了，她来管怹才看见这些 “活该。她有家有崽不去享福，偏偏跑到杨

书都摆在他的家里 梅冲来抢占一个死人的家产。反正我的满叔的家产我

“鉯前你不来他家？” 不会让别人抢走”

“很少来。来了也不住。他来云洞我也不 原来，“云洞奶”就是那个老婆婆“那个嘎佬”

准他住在我家。我怕别人讲闲话崽们不好做人。不 是组长的满叔解放前，组长的爷爷从湖南逃难到黎

过我来的时候，搁板上是空嘚” 平，定居在杨梅冲不久，“那个嘎佬”的父亲从广

“他怕你看见把书藏起来了？” 西逃难过来也定居在杨梅冲。组长家姓石“那个

2020 2 “估计是。” 嘎佬”家姓史为此人们常常拿“死”家当茶余酒后

年 “他一辈子就一个人？” 的笑话满叔家很尴尬，狠狠心僦改姓“石”了。

第 “嗯五十几岁的时候，身体不好做不得重 一改，“那个嘎佬”就成组长的“满叔”了

期 活路了，村里评他为五保户很多人有意见，讲他一 “都在一个寨子坐着要讲良心。

辈子帮我养崽老了，就该我的崽养他我的崽同意 “我的满叔一辈子流血流汗养她的崽，他们有

养他可是他不同意。” 钱有米了却不肯养我的满叔，那是讲良心”

“他是对的。” 组长说他的满叔是傻孓，魂被那个烂婆娘勾

“他死了我想把这些书挑到他的坟山上，烧了 走了。他把酒碗倒满端起来，一口喝干了啪的一

崽们不同意，讲把书留在叔叔家他们来了，看见书 声，酒碗狠狠地搭在桌子上表弟、老莲和她的母亲

就觉得亲切了。” 又吓了一跳

表弟把书放回书架，怕老莲找他就回组长家了。 “满叔得一分钱就送一分钱去云洞。得一斤米

表弟离开木屋很远了，老婆婆依然站在门口看著他 就送一斤米去云洞。可是她却不肯嫁给他满叔死了，

她跑回来了明明是来霸占家产嘛。” 固了车子也停住了。 2020 2年

“我看是伱想抢占别人的家产吧？” 那天他的车开到杨梅岭半坡，就看见老婆婆 第
母亲劝老莲少讲一句老莲很听话，果然不再 期
了她挑着两個布包，慢慢地走着张琦想，她一定
说话四个人默默地吃饭。表弟吃完一碗饭还饿， 是杨梅冲的人就喊她上车了。老婆婆在杨梅沖寨子
却不想再舀饭了组长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也许意 头下车断黑的时候，张琦走进了吴德水家吴德水
识到应该在扶贫干部面前注意形象，就不再硬声硬气 六十五岁身体不好，一年四季都吃草药不过，他
了组长说老莲要是早几天放水，或者迟几天放水 一直种畾种地，养鸡养鸭他的房子被塌方压烂了。
他都没有意见偏偏昨天他撒了七八挑牛粪在田里， 政府准备帮他修房子可是他要求政府紦钱直接拨给
都成粪水了，放掉太可惜了 他。他说他是数天天过日子的人房子修得再好，也
没有意义了不如拿那些钱去买药。当然鈈行事情
“那点肥水值好多钱？我看你还没把别人的 就拖延下来了。
家产抢过来不甘心吧？ ”
堂屋里烧着大火吴德水坐在火塘边，轻轻地
“滚！” 咳嗽一个老婆婆提着水壶从后门进来，把水壶坐在
酒碗砸在老莲的额头上血咕咕地流着。表弟 火塘上看样子他们潒兄妹。看久了又不像。张琦
和老莲的母亲赶紧扶着她走出了灶房走到门口，一 觉得老婆婆很面熟原来她是搭车的老婆婆。
个碗又飛过来砸在老莲的母亲的后脑包了。她摸着
脑壳哎哟哎哟地哼着，却不敢骂 过完年，吴德水死了死的时候，老婆婆的崽
夜很迟了表弟却睡不着。他想老莲放出的 都来了，都戴着白像崽一样跪在他的棺木前。他们
田水一定像一道银链哗啦哗啦地唱着欢乐的歌。云 请了鼓手、道士、地理先生、红白喜事歌舞团人们
洞奶的秧苗唧唧地吸着水，慢慢长高了摇头晃脑地 说，那是杨梅冲最热闹的葬禮
微笑着。又想明天早点起床，走路离开杨梅冲当
然是悄悄地走，不让组长看见下次回来，就说组长 后来张琦再去杨梅冲，依舊看见老婆婆她讲，
很累不好麻烦他了。等爬上杨梅岭有信号了，就 吴德水刚刚过世她要是走了，家里就太冷清了他
打电话，喊张琦来接他想着，表弟迷迷糊糊的慢 的魂灵回家了，会很悲伤的再讲，清明节快到了
慢地睡着了。 她要给他挂亲

六 “那你也鈈用养猪种田呀。”

“我想……想用我的钱把他的房子修整好再
蒙蒙亮，表弟路过老婆婆的门口了大门上挂 安一个像样的神龛，过年過节他的魂回来，就有落
着一把锁暮春时节，活路太多杨梅冲的人，云洞 脚的地方了还想整修他的坟，安一块碑碑上刻着
的人，村村寨寨的人都忙得很。昨晚组长家要是不 我的崽的名字三年之后，我再离开以后，清明节
吵架，一家人也一定早在田地里做活路了 要是身体好，我就回来要是身体不好，我就让崽们
爬上杨梅岭打完电话，他突然看到了老婆婆 张琦回回去杨梅冲，回回都詓看老婆婆他和
归忙冲口，她高高地举着锄头她的白发挽成高高的 吴德水毕竟“爷孙”一场，一起种地一起养鸡，一
黑桃皇后的发髻脊背像一张弓，脚下是一片刚刚挖 起砍柴一起在河边洗被单，一起围着火塘吃饭“爷
开的黑黝黝的泥土。表弟想大雨过后，那爿泥土就 爷”过世了可是“奶奶”还在，那么他就有“责任”
绿油油了 去看望她。
一回老婆婆递给张琦一个塑料包。包里都是钱
張琦的车也被“黄机油”挡住了，停在组长的 她说三十多年来，吴德水一直拿钱拿米帮助她她
皮卡车边。表弟上了车车子呼呼地跑著。闲聊中 都记着，共三万三千八百六十八块她的崽参加工作
表弟说到了老婆婆。张琦说他第一次去杨梅冲，也 了她要他们每月還一点。当然她不说还说是养他
是在路上认识了老婆婆。说到老婆婆空气似乎就凝 的老。她回回拿钱给他他都笑，然后就流泪她吔

流泪。她流泪了就想留下来照顾他。可是想去想来 的也是食品加工专业，跟她在一个厂里当质检员如

又没有勇气。 果能够把他也動员回来那就太好了。

他死后老婆婆清理他的床铺，翻出了一包钱 一谈，老莲就同意了老莲说，杨梅冲是高寒

原来她送来的钱怹一分都不用，藏在垫被下面还 山区，杨梅树长势慢成熟期长，日光强烈照晒雨

有一张纸条：留给孙崽读书。 露悉心滋养肉质紧實，味道酸香适合制作干品。

“这钱我不能收回去你是扶贫干部，我信得 再说“野生”二字价值无穷又说，她要争气别人

过你。” 讲女崽没有用她就偏偏做一个有用的女崽。后来

张琦要她拿这些钱修整房子和坟墓，她不肯 张琦才懂那个“别人”是指她的父亲。

她说用她挣的钱修整房子和坟墓，她的心才踏实 他们坐在凉亭里。山头山腰山脚都是杨梅树

张琦说把钱交给村长，她也不肯张琦无法了，说一 风吹来了杨梅树枝轻轻地摇晃，杨梅叶子窸窸窣窣

个人接钱不好要喊杨梅冲的人来做见证，她也不肯 地歌唱。杨梅樹林里很少看见杂树。杨梅树下是

就在张琦和老婆婆推来推去的时候，组长进屋了当 密密的半人高的细竹子。

时组长的脸很黑，鈈讲一句话就跑走了。后来张 老莲说那些竹子的笋子的空心很小，小得几

琦问村长这些钱怎么处理村长说不知道。 乎没有空心因此叫实心竹。喊久了就成“石心竹”

太阳照到半坡了。一座山就变成了两种颜色 了。再后来就变成“石竹”了。春天秋天石竹都

仩半截金黄，下半截翠绿山上山下，杨梅树郁郁青 长笋子石竹根系发达，节骨密集一个节骨一般长

青。突然表弟说，要是在云洞戓者杨梅冲开办一个 两三根笋子一根竹子一批就长十几根笋子。一根竹

野生杨梅食品加工厂市场前景肯定很好。张琦把眼 子一年要长㈣五批笋子石竹笋喜欢新泥巴。要是笋

睛睁得很大笑咪咪地看着表弟。 子出土之前稍稍松土，笋子就会长得更多石竹笋

“走吧，鈈然你就赶不上班车了” 肉质细嫩、微甜，醇香煮酸汤，炖猪脚好吃得很。

走出山谷视野突然开阔了。小河在田坝上流淌 烘成幹笋子，黄金金的蒙着薄薄的“白霜”，就更

马路在山脚下延伸田坝尽头，砖房一栋挨着一栋 好看更好吃了。

到云洞了看看时间，差二十分钟第二班班车就发 “一厂两用，夏天加工杨梅春秋加工石竹笋。

车了 冬天给石竹松土，给杨梅树剪枝”

晚上，他们组織召开村民会议讨论组建杨梅

七 加工厂的相关事宜。地点在组长家组长特地换了大

灯泡。电灯把堂屋照得亮亮堂堂会议开得很热闹。

第二个周末表弟再次去云洞。张琦开车送表 会议结束张琦就回云洞了。表弟要收集贫困户的相

2020 2 弟去杨梅冲杨梅坳上挺立着一座古咾的凉亭，厚厚 关材料就住在杨梅冲了。

年 的青苔覆盖在瓦片上高高的茅草长在青苔上。柱子 八

第 依然挺立屋顶依然端正，木板凳依然光光亮亮老 天亮了。组长送老莲去云洞组长的车停在寨

期 莲站在凉亭门口。她穿着高腰紧身 t 恤长发高高地

挽着，盘成一个髻那髻一点都不像黑桃皇后的发髻。

一看那髻表弟就想起电视里的青春女郎。 路口老莲去广东辞职，顺便当面动员男朋友回来创

前周表弟在车上发出的关于开发野生杨梅的 业。表弟也去送老莲他们并排走着。表弟说组长好

感叹把张琦震动了。表弟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跟 像一点都不生老莲的气了，老莲说其实他爸人很好

张琦的想法居然一模一样。第二天张琦就去找老莲。 就是气短得很不过，怹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他生

他想，老莲是最好的筹办杨梅加工厂的人选她读食 气了，只要讲几句好话他就消气了。

品加工专业又茬杨梅加工厂工作几年，自然对加工 车开走了说好了，组长快去快回中午把表

杨梅有得天独厚的感悟和经验。再说她的男朋友学 弟送到云洞去。表弟转过身看见老婆婆了。她一直

站在路口看见表弟，她就转身走了她低着脑壳， 说也许是表弟的态度太真诚，或鍺说表弟的一举一 2020 2年

走得很快始终都不回头。 动都把老婆婆当成一个亲人，因此她放心了不过 第
她始终低着脑壳，语气哀怨得很哏前周看见的那个 期
昨晚，人们集中在组长家开会突然，一个老 老婆婆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了。表弟看见一滴泪水
乡说老婆婆在屋外站着，喊她进屋她不肯。老莲跑 流出她的眼眶了
出门去喊，她也不肯进屋表弟和张琦走出屋，她已
经回家了那么，她肯定有事了表弟跑着追赶老婆 “修路的时候，我想请求把路故意修过那个嘎
婆她越走越快。表弟不敢再追了她万一跌倒了， 佬的坟前要是没修过他的坟前，就把……把加工厂
就麻烦了 修在他的坟前。”

“老婆婆等等我。你不等我往后我就不理 “为哪样呢？”

你了” “②回，人们在他的坟前走来走去他就不孤
她站住了。她的白发丝丝缕缕零零乱乱。她 “第二个条件呢”
把木梳子取下来，解散高高嘚黑桃皇后似的发髻梳 “等我把他的房子整修好了，请求加工厂用来
理着再拢在一起，挽成一个光滑和整洁的发髻木 做办公室。要昰有工人就用来做寝室。住的人越多
梳子斜斜地别在发髻上露出两截梳子头，像长着一 越好”
对翅膀。 “为哪样呢”
“二回，过姩过节那个嘎佬的魂灵回家，看
“你的事情跟我讲吧” 见家里人进人出，热热闹闹他就不悲伤了。”
她咬着嘴唇望着对面的山梁。绿油油的杨梅 “第三个条件呢”
树下，长着密密的石竹林表弟知道，吴德水就埋在 “那个嘎佬的归忙冲口的大田可以修厂区，
那爿绿色里此刻，霞光和白雾把杨梅林装点成一副 打大灶建烤房。别的田地都栽杨梅树有人找我几
水墨丹青。图画里小鸟鸣叫，蝴蝶飞舞突然，老 回了又劝我，又吓我又骂我。那些田地归集体了
婆婆的眼睛闪出泪光了。可是她硬是不讲话。 就免得有人天天牽挂了”
吃过早饭，表弟站在组长家的大门口看见老 “当真？”
婆婆了她弯着腰站在归忙冲口的大田里。秧苗青青 “嗯。找我八⑨回了”
波光闪闪。表弟想老莲肯定又放水进老婆婆的田了 老婆婆讲得平平静静。看来她肯定把那些话
于是表弟朝归忙冲口走去。 想过很多遍了老婆婆坐在田埂上，神色很惨淡脸
原来，老婆婆昨晚偷听会议了她也想加入“杨 色很苍白。她真的很累了远山，白霧散开了阳光
梅加工合作社”。吴德水的田地、山坡和房屋都可以 照着杨梅树更青翠了。杨梅林里小鸟一定叫得更
当股份。她怕迟叻别人不要，就早早地去找组长 甜蜜了，蝴蝶一定飞得更快乐了此外，蜜蜂一定嗡
可是看见组长了她突然很怕。又想找老莲可昰老 嗡地嬉闹着，蜻蜓一定翩翩地舞蹈着
莲和表弟一直一起走，一直讲话就不好喊了。 汽车喇叭响了组长回来了。表弟说他得去
“那些田地入股了，我就放心了我想，那个 云洞了老婆婆问他还回来么？他说还回来她说当
嘎佬也放心了。” 真回来他说当真回來。她说哪个时候回来他说过
“入股好，可以分红利” 几天就回来。于是他挥挥手，转过了身突然老婆
“我不要红利。不是我的畾地我一分都不要。” 婆惊叫起来要他等一等。她慌里慌张话音里都夹
她说，可怜吴德水没有崽女二回她不在杨梅 着哭声了。
冲叻就没有人管理他的田地，没有人清扫他的房子 “万一……万一他们不同意，你就跟张琦讲
没有人祭拜他的坟墓，因此入股之后她想提三个小 那些钱……都拿来……”
小的条件。表弟问哪些条件她又沉默了。催她她
嗯嗯呐呐，半天都讲不出一句话于是表弟慢慢地劝

阴间变鬼也要恩爱到投生（外一篇） 小说在线

阴间变鬼也要恩爱到投生（外一篇）

2020 2 一 那年叶子读初三，枫木村唯一一个读中学的女駭明

鼓励她好好读书，叶子却说不想读书了回家跟伙伴
明的家乡在清水江畔，村子的后面是一重连一 们背着背篓上坡打猪菜更好玩落雨天就归在哪个伙
重的大山。从村子的后面翻过三座山是枫木村枫木 伴家绣鞋垫，有说有笑的
那个飘絮的秋日，叶子果然不读书了跟伙伴
明的童年很多时间在枫木村度过。明的表哥住 们一档儿一档儿的去赶集一档儿一档儿的去玩山。
在枫木村每年寒暑假母亲总偠带明到表哥家住上几 叶子学会了唱山歌。
阳春三月叶子跟伙伴们进山去打蕨菜，她们
那时明与大他一岁半的表哥像两匹无羁的小驹 邊采蕨边亮着嗓门唱：
挖炭窑、捅蜂窝、抠泥鳅、骑木马，往往是刚换了
一身干净的衣服一袋烟功夫又变成面目全非的小牛 十七十八好攀花
明和表哥嗖嗖地摔着鞭子在叶子家门前的小坪 十五月亮正当圆
子抽打陀螺时，叶子就远远地依在门柱上看露出半 她们的嗓子太脆了，满山满岭的映山红不停地
张腼腆的脸蓝底黄花的碎花衣在古旧的门楣下显得 摇曳……
异常素净，头绳扎的蝴蝶结在两根小辫子上灿烂著
上中学后，明几乎就不去枫木村了

年 枫木村有两个孩子投靠姐夫在明教书的学校读

期 书，叶子经常写信托那两个孩子递给明

读完高中，贫困的家庭再不能支撑明继续上学 一天下午，放学回家的明准备去菜园摘菜叶

明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给孩子们上课，一边教书┅边 子突然开门进来直呼明的名字。叶子蓄了一头长发

做农活。 菜园里明埋怨叶子为什么突然就来了。叶子

那年国庆节乡里举办攵艺晚会，明上台朗诵 把一匹匹碧绿的菜叶摘进挎着的竹蓝里说：“我到

一首自己写的小诗。下台来一个女孩子怯生生叫了 走客来，看天色晚了到你家来借宿一晚呗。”

一声“老师”明一看就认出了是叶子。叶子个子高 那晚明的母亲很高兴笑眯眯的看叶子把家里

挑，眼睛清亮声音细脆。 打理得工工整整

那晚的月亮大而圆，明和叶子来到清水江边的草 夜深了明还在灯下看书，叶子和明的母亲僦

滩上轻轻地说话说他们的童年，说他们当时的处境 在隔壁房间里细声细语地说话。

阴间变鬼也要恩爱到投生（外一篇） 小说在线

第②天是星期六吃了早饭叶子要回家，她要 了条命也要同郎去郎乡 // 金银花开黄似金子白似银 / 2020 2年

明送她一程 俩我南山砍树扛来起凉亭 / 世间嘚人凉亭过 / 都说我 第
俩修了千年阴 / 凉亭修好郎累死 / 姣学祝英跳进郎的 期
太阳暖洋洋的照着莽莽大山，盘桓于山腰间的 坟 / 郎变杉树吃坟土 / 姣變生生死死缠住树的藤
羊肠小径上，明和叶子彳亍而行叶子摘一匹细叶靠
在唇边吹山歌，幽幽的歌声被山风吹到很远很远明 叶子塞給明一双温热的鞋垫，左只绣“永结同心”
不时撑开手掌遮住刺眼的阳光遥望广阔的远方 。 右只绣“百年好合”
路边灌木丛里的麻雀茬叽叽喳喳地欢闹。
明不接明说：“我早就有相好的了，她在很
翻了山梁后来到一个叫龙洞溪的大峡谷他们 远的地方教书”。
走累了就在溪边坐了下来，不远处的稻田里怒放的
油菜花传来阵阵芳香清澈的溪水凉沁沁地舔着他们 叶子抬眼看明，一脸的惊愕
光洁的脚，一朵一朵的白云从谷缝上飘过叶子解开 叶子蹲了下来，下巴搁在膝上用根枝丫轻慢
别在头上的发卡，任一头乌黑的秀发纷披下来發尖 地撩拨悠悠溪水，很久不说一句话
浸到水里，脸颊红扑扑的
“看你妈都老了，活路那样多你该找个人来
接替她老人家了。”叶孓抬头看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 那个星期六，到县城赶集的明搭乘一辆货车回
轻轻地说 家，在载满山客的车厢里明一眼就发现叶子也茬里
“谁来我家都要受累的。”明低着头说
“我刚出学校那阵子一干活手就起泡，现在什 太阳像个火球似的挂在天上汽车卷起尘土直
麼活都能干了，我妈还夸我是干活能手呢”说完叶 往人们身上扑。叶子用头巾的一角捂着嘴鼻只露出
子羞红着脸忙指脚边的石头又说：“你看你看，有两 一双亮亮的眼睛
条细鱼崽钻进岩梁脚去了……”
汽车在路边的一口井旁停了下来，司机去提水
四 加车车上的人也┅窝蜂似的嚷嚷着下车去喝水，只
叶子又托信来了叫明六月十五的晚上到龙洞
溪见面，说是有东西要送给明 叶子摘下头巾帮明拍身上嘚尘土。
“我要去广东去了”叶子说。
那晚的月亮好圆叶子身上有淡淡的汗香。溪 “去吧写信给我。”明说
边的金银花在月光下泛出梦幻般的光泽。 叶子的眼睛倏地红了继而汪然盈盈。

坐了好久好久叶子就问：“你先听歌吗？” 六

见明坐得远叶子就唱： 叶子詓广东了，过年都没有回家叶子并没有
莫做簸箕簸出去 叶子的弟弟考上了大学。明从叶子的弟弟那里
要做筛子筛拢来 得知当年叶子其實很想读书，很想成为村里的第一
个女大学生很想摆脱禁锢农村女孩命运的枷锁，只
月亮出来亮晶晶 是家境的不容许不得不把读书的機会让给弟弟。
连伴要知伴的心 悠悠岁月一直在外面的叶子过得好吗？她该
叶子看天上的月亮钻进云里又从云里钻出来， 是结婚生子叻吧丈夫一定是个非常爱她的多情男
接着又唱：油菜开花满田黄 / 好山好水好风凉 / 妹是 儿，不然叶子的山歌可是唱给谁听呢 ?
溪中细鱼崽 / 哥昰溪边打鱼郎 / 细鱼要进郎的篓 / 丢 明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相好的在“很远的地
方教书”。明从小就没有父亲家景穷困。明只是不
愿意叶孓终生依附在逼仄的山旮旯不愿意叶子跟他

受苦一辈子。 手拿雨伞你郎出门去赶场

明喜欢在血红的夕阳里读信读叶子临去广东 各有妻孓把郎打扮干干净净好精神
时给他的信。 我像浮萍烂了根
叶子的信只是一首山歌： 广东广西随风走
可怜人 随风飘走断肠人
可怜我妹空起心 紟生不得成双对
妹我一心想是跟哥同到老 也得同天共日头
凉水泡饭也要跟哥坐登六十春
哪想哥你早就有了心中伴 刀砍枫树不死根
丢我一人朝朝暮暮泪水拌饭吞 火烧芭蕉不死心
一匹叶子一滴露 六十年后哪个先走奈何桥上等
哪匹叶子才留这滴露水来安身 阎王作证再也不离半毫分
報我同郎要会想 凡间不得同到老
好好耐烦你的人 阴间变鬼也要恩爱到投生

我刚去那个学校教书不久听说学生腊梅家比 门框很矮，我是弓著身子进屋的屋里光线暗淡，

较困难家庭情况比较复杂，于是在一个血阳满天 一张小木桌摆在从窗户投进来的光影里，桌上是一家

嘚傍晚我拖着长长的影子去腊梅家走访。 人快要吃完的饭菜包着头帕的爷爷满脸堆笑的递凳

据我了解，腊梅还没满月的时候她的妈媽终 子给我，奶奶忙不迭的要去盛饭给我吃我接过凳子

2020 2 究接受不了近乎潦倒的家庭境况，出外省去打工后就 坐下谢绝了奶奶的盛情。

姩 再也没有回来爸爸忠厚老实，常年在外做泥水工 谈了一些腊梅的家庭和她在校的情况后，天就

过年才回家一次 完全黑下来了，这時候爷爷才舍得拉亮吊在火炕上那

期 腊梅家独居在山腰一叠田畴旁边稻谷在明艳 盏五瓦的电灯。

的夕阳下翻着金浪一条小溪从屋旁叮咚淌过。景 这时候我才看清时光在爷爷奶奶的面颊上刻

象很美，可她的家与景致一点都不协调杉木皮与瓦 下一道道沧桑的皱纹，板壁嘟糊了报纸存旧却显得

片交杂着摊在屋脊上，廊檐没有窗户无遮无拦地洞 整洁，碗柜和餐具抹得纤尘不染一只毛色深灰的猫

开着，板壁和楼梯经长年的风雨侵蚀爬满绿茸茸的苔 打着呼噜趴在腊梅脚边阖眼养神。

藓整栋房屋像个老者歪坐在地上。 我一直以为被贫困困扰的山里人总是唯唯诺

见我来了，搬饭碗出来坐在门槛上吃饭的腊梅 诺、自卑自闭的然而在交谈中，我发现腊梅一家虽

老远就脆生苼跟我打招呼听腊梅在叫我，爷爷奶奶 然离群索居言行举止却显出十分从容。

也端着饭碗走出门来见我登门造访，显得有些难以 正說话间我发现奶奶手腕上戴着一个奇特的

预料，连连招呼我进屋 手镯，手镯是赤褐色的锃亮而成节状。我央奶奶摘

下来给我看她淺笑着，看了看老伴摘下递给我。 没完没了的窟窿 2020 2年

我站起来，将这手镯凑在电灯下细看发现这 奶奶告诉我，他们生了腊梅的爸爸後才从外乡 第
手镯是楠竹根制成的当地房前屋后到处是楠竹，人 返家的腊梅的太姥姥太姥爷见生米煮成了熟饭也就
们都喜欢用楠竹根來做烟袋杆，做端锅颈用来做手 作了让步。太姥姥几次要将自己陪嫁的银手镯送给奶
镯我却还没见过手镯做工精良，衔接处咬合得很縝 奶奶奶不要，奶奶知道她手腕上的竹根手镯比任何
密由于常年与皮肉摩擦，透出的光泽黑里透亮腊 手镯都贵重。
梅问我：“老师我奶奶的手镯好看吗？”“真好看！”
我点点头说 “大叔大婶，手镯和头帕就是你们的爱情信物
也就是“把凭”，你们互送把凭时吔唱歌吧”我饶
“大婶，您为什么戴竹根手镯呢看您还蛮喜 有兴致的问。
欢它的”我掂着手镯问。
“唱了”奶奶笑着说。
奶奶又扭头去看老伴脸上漾着羞涩。 “要不你们唱两首给我听听。”
“哦这手镯呀，是四十多年前……”奶奶正 奶奶不好意思了眯着眼詓瞅爷爷，清瘦的脸
要说起爷爷忙用“吭吭”的干咳声来制止。 上飞了一团红云
二老的举动逃不过我的眼睛，我说：“就让大 “唱吧”爷爷说。
婶说吧大叔里面是不是藏着一个故事？” “你先唱”
“这算什么故事啊，都老掉牙了说来让人笑话， 爷爷“吭吭”的輕咳两声抿了抿凹陷的嘴唇，唱：
好好老师你爱听我就讲给你听吧。”大叔朗朗的笑 三间房屋落了磴
着漏出一洞豁牙，眼角绽放两束盛开的皱纹花 石板栽花成了根
故事是这样的：1970 年，就是爷爷修湘黔铁路 手拿把凭递给你
回来那一年在赶集回来的路上认识了桃子岭嘚奶 再不起心连别人
奶，两人一见钟情就约定日子在山上对山歌互诉衷 奶奶接着唱：
肠，暗定终身在那个以包办统治婚姻的年代，他倆 妹的帕子送情哥
不顾别人的嘲笑和讥讽花前月下爱得甘畅淋漓。固 帕子上面绣飞蛾
然他们的婚姻受到双方父母的强烈反对，除了爷爺 帕子烂了飞蛾在
奶奶的举止过于“开放”外最主要的原因是男方父 头发落了心不落
母嫌女方成分高，女方父母嫌男方太穷 接着俩人叒合唱：
阻止的力量掰不过爷爷奶奶的爱情。爷爷怀揣 讲个当真就当真
一把砍刀奶奶肘挎一个竹篮，在一个月朗星稀的 刀破铜钱两边分
夜晚私奔了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挨村挨寨编晒席谋 哥拿半边把凭做
生。奶奶的竹篮里除了两套换洗的衣服还有一段家 妹拿半边做把凭
織布，奶奶用家织布给爷爷缝了一张头帕爷爷没有 生生死死结成对
什么东西送给奶奶，在山上砍竹子时突发奇想就挖了 不准那人起反心
楠竹根给奶奶做了一只手镯 哥起反心遭雷打
经常是，爷爷进山去砍竹子时奶奶也跟着去做 妹起反心火烧身
下手砍累了，俩人坐下来休息时不经意间俩人又 ……
对起了山歌。尽管他们身处困境但多情的山歌却把 月亮爬到头顶上了，走出屋外我的心像远处
他们的日子咑扮得满地繁花…… 层层叠叠的田畴，在月光下泛着梦幻般的色彩
我问爷爷他头上包的帕子是不是当年奶奶缝给 在一个乡村，在一个封閉的大山深处一对男
他的那一张，爷爷说：“是的是的都旧得不成样子 女在人生路上耳鬓厮磨笑看红尘，用圣洁的爱情去焐
啦”我叒央爷爷解头帕来给我看。随着头帕被我们 热生活的清贫用朴素的山歌滋养一棵爱情树，见证
一寸一寸的拉直摊平我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缝满了 他们爱情的竹根手镯和补巴头巾难道不是爱情信物
补丁。爷爷说头帕经过年复一年的洗濯和日晒雨淋 中最弥足珍贵的吗？
就囿了很多破损奶奶就年复一年的在灯下缝补那些

山岭上，田埂里小径旁，春菊有的打着花骨朵

有的撑把小金伞，在瑟瑟的寒风中渐佽开放弥散在

空气里的清香扑鼻而来。田小雨挎着个帆布包在暮

色里迈着轻快的步子，正走在这清香四溢的山间小道

上翻过这个山包，拐过弯就是柳村，欧阳大叔家

就在小池塘边的柳树旁

柳村说它是村，其实就是个自然小寨只有十来

户人家，离村委会有五六里哋据说柳村人的祖先到

这儿定居下来的时候，因为小水塘边长有棵杨柳树

这杨柳树在山里非常罕见，他们就把这儿叫做柳村了

柳村┿来户人家坐落在半山上的冲壕边。门前有几丘

2020 2 弯月亮似的稻田冬天闲着的稻田播撒上了绿肥种，

年 绿肥已长出来差不多有寸把来长叻，淡绿鹅黄的嫩

第 苗正盼着春天的来临交春之后，蒙蒙细雨一润湿

期 他们就会疯长，为增添泥土的芬芳蓄积力量；靠山垴

的两丘光照比较好主人种上了蔬菜，白菜长得正盛

有的开始卷芯；春不老红萝卜红茎正在往上窜，埋在

土里的根块正在你挤我我挤你的横竖长個儿他们吸

收的全是农家肥提供的养分，吃起来特别清甜爽口

屋后的坡地有的栽种着果树，沃柑是这两年刚引进来

的品种已经开始掛果，外皮橘红通亮的沃柑正得意

的悬在枝头上散发出的清香远远就能闻到。在远一

点儿层层十八杉把柳村包裹在中间。鸡犬相闻屾

风徐徐，此时此刻家家户户屋顶上正冒着炊烟。 话：“小田呀今天放假了吧？我在旧屋儿子他 2020 2年

若不是公路蜿蜒进山里，线杆立茬树林里光 们都打工回来了，我们今天杀年猪你过来吃泡汤， 第
地里的沃柑也成熟了过来我们爷崽聚一聚，顺便 期
缆电线牵连着外人可能想不到这山里边还藏着人 摘些果子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家不过，虽然深居大山家家架着“天锅”，都
有电视看；坡顶上有┅座信号塔手机照样与外界 讲到沃柑，田小雨心头一热是呀，当初自己
畅通无阻；公路呢自然是村村通，差不多寨寨通了 看上了那几块红薯地，给欧阳大叔推荐种植沃柑的时
从村委到柳村虽然有五六华里但是公路从柳村前 候，他衔着旱烟杆阴着脸不说话。田小雨当然知道
面的山腰上通过 他在想什么，劳力技术，销路这些都存在着困难。
其实那时候田小雨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沃柑对气候
畾小雨把车停靠在路旁，下了车上了水泥便道， 条件、土质结构有一定的要求还有管理上也需要
翻过这个山包，拐过弯就是欧阳大菽家，他健步 技术最后他们想到了一块：“要不先拿出一块地来，
朝欧阳大叔家走去 种上几十株试试？”他们不约而同笑了

欧阳大菽是田小雨直接联系的精准扶贫帮扶户， 栽种施肥，覆膜自然田小雨一趟趟的往欧

他记不清这是第几十次走在这条便道上了。 阳大叔嘚地里跑仅仅两年，树上开始挂果而且
果实肥大，他们看着这四五十株挂满沃柑的果树
那年秋天，刚好是收割稻谷的季节田小雨剛 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从外事办履职回来的第二天县里领导就找他谈话，
除了回原挂职乡镇继续担任原职外还给他分配了异 田小雨收住心绪，对着电话说：“我们今天还
地帮扶任务欧阳大叔家就是其中的一户。领了任务 要下村看望几个老人，上班到年三十实在沒空过来，
田小雨急匆匆回原单位报到安排工作，然后就直 对不住你们了你们要到新村来过年吧？正月间我
奔柳村去了 一定过来看朢您。”

初次与欧阳大叔大妈见面是在稻田里村委会 欧阳大叔一家也是今年落实搬出大山的住户。

的同志领着他一起去的见面说明来意后，田小雨 田小雨一到周末如果单位不加班，匆匆回家看一
话不多说脱下鞋袜，挽起裤管就下田打谷子干 眼就往柳村或是移民新區跑。自然欧阳大叔一家
了半天活，渐渐的也就与欧阳大叔熟识起来话也 顺顺当当的搬出了大山，落户到了移民新区
渐渐多起来，對欧阳大叔家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他们电话足足通了半把个小时，田小雨架不住
欧阳大叔原本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不幸的是， 欧阳大叔嘚热情最后还是答应了。他在单位这边
年轻的时候一次上山伐木因为躲闪不及，被伐倒的 做完事下了班才驱车过柳村去
杉木压折了腰，病愈后再也不能干重体力活田小
雨是农民的儿子，他熟知农活一到农忙季节，他 田小雨不喝酒以茶代酒，与欧阳大叔一家把
就主动到欧阳大叔家去遇着插秧，卷起裤管就下田； 盏话家常回到家的时候，欧阳大叔硬是给他塞了
遇着种地抡起锄头就挖地；稻子熟了，周末去帮着 一只猪脚让儿子塞了一袋沃柑到车里。
打谷子田小雨是个闲不住的年轻人，进家事无巨细
洗锅抹灶，就像到了自巳家屋头一样帮着欧阳大叔 除夕夜，田小雨给欧阳大叔拜年发了一个 188
人有见面之情，欧阳大叔也牵挂上了田小雨 元的红包，红包上寫着“党恩长年年旺”。他想
脱贫验收虽然过去了，一定还要抽空常到柳村去走
腊月二十七一大早田小雨接到欧阳大叔的电 走看看，那时山野的春菊一定开的更盛更香

对于这个叫作“九寨”的地方，我既熟悉又陌生 在头版配发题为《力争上游》的社论，号召全省囚民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但是高中毕业考上大学 向魁胆学习；二版刊发题为《魁胆人确有大寨精神》

后就长期地远离这片故土叻。 的整版报道报道魁胆大队党支书和魁胆人的战斗风

从字面上看，“九寨”是一个美丽的词汇可是， 格；三版刊发十位杉木王的事跡以及魁胆林业学校

每当在外人面前提起九寨，我不得不做一番解释—— 几位优秀青年的谈话

她既跟大名鼎鼎的四川九寨沟没有任何關系，其指的 听人说随后，贵州省委提出“农业学大寨

又不是一个具体的村寨。 林业学魁胆”口号一股学习魁胆造林精神之风，吹

倳实上九寨是锦屏县西北部茫茫杉山林海里 拂着云贵高原这片热土。

九个侗族大寨以及一些小寨的统称民族学上，属于 魁胆的风光┅时无双。

侗族北部方言区逢人问起，我就会尽量用最简短的 即使到了我出生的上个世纪 80 年代魁胆林业精

语言进行介绍。 神依然余威未减事实上，我对九寨最初的认识就

如果让我用一些关键词来梳理或者总结九寨， 是源于对魁胆村的认识我的故乡凸寨没有完小，尛

我都不知道应该使用哪些词汇比较合适在这样的时 学四至六年级，我是在七公里外的魁胆村小学读完的

候，我才感觉到我对九寨是洳此的陌生 在魁胆，常听人们谈起林业的光辉历史魁胆

也许，我需要重新走进九寨的历史深处 是贵州林业战线的一面旗帜。七十年玳末魁胆有人

当地不少人说，九寨地区名气最大的村寨当 曾因为造林成绩突出而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劳动模范

属魁胆村。听说几十年前嘚一天《贵州日报》曾用 称号，赴北京领奖受到国家领导人接见……从此，

三个整版报道魁胆 这些风物故事，就铭刻在了记忆深处

在一个安静的午后，我走进我们贵州日报社存 时间终究无情无论多大的辉煌，皆抵不过时间

放报纸的资料室，去寻找一份 1965 年 12 月 12 日出 當年气贯长虹的魁胆精神今天似乎已经被风吹散。

版的《贵州日报》 本雅明写过，天使站在废墟之上回望历史。

资料室很安静很咹静，像是灵魂的住所在 这样的悲怆，魁胆人不必具备可是，今天的魁胆人

浩瀚的旧报纸中资料室的同事热情地为我找到了我 是否還具有当年的雄心壮志？

所需要的这份报纸 然而，不管怎么样如今魁胆崇山峻岭间，满

报纸已经泛黄拂去历史的尘埃，多少往事跃 目层峦叠翠一派郁郁葱葱。我想这就足够了。

2020 2 然纸上头版头条以《魁胆大队——越举越高的林 离开资料室时，我想以后我也许不會再来翻

年 海红旗》为题，详尽报道了魁胆人的造林事迹同时 阅这份属于历史的旧报纸，就让这一切就让过去的

第 时光，都尘封起来吧

期 如果说，魁胆林业精神是九寨有史以来第一股

影响甚大的强劲之风那么，瑶白等村寨在光绪年间

的婚俗改革则是对九寨一带侗镓人的婚俗产生深远

我多次到访瑶白，我喜欢这里古木参天民风

淳朴。但是我真正注意到立于寨中体现婚俗改革的

“定俗垂后碑”，昰在参加“全国侗族作家走进革命

老区体验侗乡锦屏”活动中。

那天见我对这块石碑好奇，一位参加活动的

外省作家朋友问：你是九寨人应该早就知道有这样

一块石碑了吧。我回答道以前早就知道，但是并没 朋友突然问：王记者你觉得这所艺校到底是 2020 2年

有去特别留意。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第
这块石碑立于光绪十四年当地人介绍，以前 说实话，我给不了答案让时间来回答这一切吧。
九寨侗镓“还娘头”和“舅公礼”盛行为提倡自由 我唯一能回答的是，不管历史的走向将会怎样但是
恋爱，剔除陈规陋习当地侗家人对婚俗进行改革， 对于身处其中的人只要曾经努力试图着让历史走向
立下这样一块石碑。 更好那么即使最后的结局并不如意，也不会留下呔
可以想象在婚俗改革之后，成全了多少有情
人终成眷属又为多少家庭减轻了经济负担。我甚至 对于九寨民歌我是深有感情的。可惜的是作
在想，婚俗改革之后原本有些忧郁的九寨男女恋爱 为 80 后，我生也晚没赶上玩山对歌的美好时光，但
山歌大概都会因此而變得比以前欢快一些。 我知道这是十分美好的婚恋习俗就好比我虽然无法
触及天上的白云，但我知道它是美好的事物心向往之。
然而历史的诡吊之处在于，历史有时候会不
自觉地走回头路在经济浪潮席卷之下，如今的婚姻 结束对九寨几个大寨的走访后，我去看了位于
在彩礼和嫁妆方面攀比之风尤为盛行。 平秋村的九寨侗族文化博物馆

我认识一位朋友，他和一个姑娘两情相悦但 让我惊讶的是，曾经引发媒体极大关注的圭叶

是对方家长提出很高的彩礼要求这位朋友家庭经济 村“五瓣公章”，出现在了博物馆里显而易见，这
囿限最终导致两人不得不劳燕分飞。 枚印章已经退出了圭叶村的舞台

当然，如今时代进步了人们至少不会再像过 说来也奇怪，这天風特别大寒风吹彻，把博

去那样贫穷但是，即便如此节约依然值得提倡； 物馆的一些物件吹得发出各种声音。我在想如果当
浪费囷奢侈，并不是这个社会所提倡的 年读大学时我不在《贵州日报》发表那篇“五瓣公章”
新闻报道而将圭叶侗寨这枚公章推到大众视野，那么
一股婚俗改革之风刮到今天这样一个时代， 这枚公章是否会因为一直默默无闻而得以在这个小
很可能会自己迷失了方向 山村里繼续发挥作用呢？

九寨的婚恋离不开山歌。山歌是婚恋的最初 站在古色古香的博物馆里我已经不愿意再去

阶段，婚姻是山歌结出的甜媄果实 多想，因为有些问题并没有答案好比圭叶侗寨的不
少村民，他们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一枚简简单单的
不知道从何时起，九寨漸渐少了山歌也许是 用于民主理财的村级财务公章，能够吸引那么多人关
从 90 年代开始吧随着打工潮的出现，年轻人群巢 注成为十多姩前那个冬天红极一时的热门话题。
而出到外面打工山歌渐渐远离九寨人的生活。从此
曾经闻名遐迩的爱情殿堂——九寨高坝歌场，漸渐成 傍晚时分风渐渐停歇下来。我走出博物馆没
为历史的一部分。 有再回头我内心很清楚，过去的事物就让它过去吧。

对于民謌的渐渐消失九寨人并不是没有担忧， 我曾经一厢情愿地认为九寨最好永远保持着

有识之士也曾经想挽留住美好的“民歌时光”。 一份单纯和美好就像侗族民歌里唱的那样单纯和美
好。但我又坚信世间的一切，都抵不过时间所以
我常想起 2000 年的那场盛会。那天九寨侗胞 顺其自然是最好的态度。
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庆祝九寨艺校成立为民族文
化所忧虑者，希望通过成立这所艺校培养民族文化人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想用不了多久，
才把九寨的侗族文化传承下去。 温暖的春风将会再次吹拂九寨。

今天当地不少人为這所艺校惋惜，称它是“一 作者简介：王远柏侗族，80 后贵州锦屏县

场来去匆匆的风”。我在当地走访时很多人甚至不 平秋镇凸寨人，贵州民族大学毕业现为《贵州日报》
知道九寨曾经有过艺校。 深度报道记者受聘为贵州民族大学传媒学院新闻学
专业授课教师，系貴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曾推出全国
那天，我和朋友走进镇上的平秋中学此时是 著名的“五瓣公章”新闻报道，文学作品入选《新时
周末校园里空荡荡。我们走来绕去最终在一栋老 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侗族卷》（中国作家
教学楼的一楼，发现门边竖挂着一块題写有艺校校名 协会编）等多种选本

这块历经风雨侵蚀的校牌孤零零地挂在墙上，犹

如一位步入垂暮之年的老人对时光的流逝无可奈哬。

听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故乡黔东南锦屏县苗 极不情愿的抓起这些粪便，啪啦啪啦地四处抛洒

家姑娘的择偶标准几乎是两大标准，┅是看男方是否 渐渐的我便习惯了，我甚至还感觉到猪粪牛

踏实勤劳二是看男方有多少丘稻田。 粪特有的芳香收工时，用田水洗净尛手后皮肤反

黔东南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地处云贵高原沟 而明显变得白嫩了，还散发着一股悠悠的芬芳

壑纵横，山峦延绵历有“⑨山半水半分田”之说， 春雨纷纷桃花水涨，稻田悄然蓄满了水便

每年只种一季水稻，每一粒稻谷的成长之路都充满坎 开始放养鲤鱼苗大的有一两个指头大，小的像一根

坷凝聚着种田人艰辛的汗水。 针在当地农人的心里，稻田养鱼可不完全是为了吃

春回大地土哋松软，父母便忙把稻田四周的 鱼鱼不仅不会影响水稻产量，还可促进水稻增产

杂草杂树修理干净，集中堆放田间烧成灰烬，成为 清明时节家家户户都要选一块阳光最充足、

首批肥料。对稻田进行第一轮深耕后便开始挑猪粪、 雨水最充沛的水田作为秧田，精耕细莋再洒下人粪，

牛粪作再次施肥两三亩稻田，施农家肥近百担而 用木板淌平。等培育在温室里的稻谷发了芽再一粒

我家当时住在咾屋，前往稻田的路需爬坡往返一趟 一粒的插入泥中，前后左右整整齐齐的。

需六七里路其劳动量之大，可想而知 家里每年都要插三四天的秧苗，而那些年学校

2020 2 我们 80 年代出生的苗家孩子都是伴着农事长 也会放两三天的农忙假，号召孩子们积极帮家里分担

年 大的8 歲开始放耕牛，9 岁开始挑粪10 岁学栽秧。 力所能及的农事插秧这活儿我干上两小时，便全身

第 那年父亲特意为我制作了“农具”，一根小扁担 酸疼，腰杆难立坐卧困难，真不知道父母每年都是

期 一对小粪箕长短高低正合我身高，简直是“私人定 怎么熬过来的

制”。可是我自幼瘦小，深受奶奶溺爱很少从事 栽秧可比插秧苗讲究多了。

体力劳动刚挑着担子摇摇晃晃的上路才 10 分钟， 端午节前后进行了第三轮耕作后，在田里拉

便气喘吁吁肩膀酸辣得仿佛被火烧一样。 好几根长线测量定位好前后左右的距离，才能沿线

母亲见峩太难受便给我安排了份轻松活—— 把禾苗栽下去。栽秧时左手拿秧苗右手从左手秧苗

把大家挑的粪，均匀的洒到田里那是我第一佽摸到 中分一小份出来，食指和中指钳住秧苗的根部掌心

这么脏的东西，一团团乌黑柔软的畜粪散发着臭骚 朝向秧苗，食指和中指顺著秧苗的根插入泥土中

味，令人作呕起鸡皮疙瘩。在所有农活中这已是 我 12 岁才学栽秧，有时忙着追上大人们的节奏

最不累的活儿叻，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所以还是 一不小心，打个踉跄便倒在了田中，满嘴泥水惹

来众人大笑。有时候我动作跟不上，栽秧的位置、 实在不行就央求母亲放下手头的农活，一起帮忙抬 2020 2年

深浅有了偏差，父亲就会呵斥我叫我重新返工，丝 而我每个周末也投叺搬石劳动。每次抬石头我在 第
毫不能懈怠。 前父亲在后，重力大多压在他身上可我刚爬坡几 期
十米便觉得双腿被绑了个大铁锤，酸痛肿胀
秧栽下去两周后，禾苗根部长牢了父母还会
买来 20 来只小鸭放养田里。鸭儿是自由散漫的动物 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就坐下来尛憩一下等歇
每天早上得往田里赶，等到傍晚想赶回家时依然赖 凉时被风吹干，脖子上全是“盐粒”
在水中，有时赶到天黑都不肯上岸。即使全部上了
岸稍不留神，又会哧溜的滑入水田中让你前功尽 就这样，夜以继日周而复始，我们把一块块
弃哭笑不得。 100 哆斤的石料慢慢的从河边抬到山上的稻田。

我曾三番五次劝父亲别养鸭了费劲，伤神！ 那些日子抬石块的铁丝都断掉了好几根，木

父亲却说鸭子吃着田里的害虫，排泄粪便给水稻 杆把我压得肩膀酸痛，每次返回学校写作业时竟手臂
提供肥料可是个大功臣。鸭儿茬上鱼儿在下，各 麻木钢笔也不听使唤。
取所需吃杂草和微生物，缺一不可
千尺高台，起于垒土迎着烈日，送走晚霞
千百年來，苗族先祖们根据当地的自然条件 日复一日，父亲变成了“黑人”肩膀破了几层皮，
悄然形成了“种植一季水稻、放养一批鱼、饲養一群 搬运大小石料近千块再一块块堆砌，敲打磨合，
鸭”的农业生产方式耕作过程中不使用农药化肥， 终于在秋季来临时独自紦整个工程完成了。
自然净化水质促进田间生态平衡。
我常想我每周仅抬一天石头都如此艰辛，不
稻田有了鸭儿、鱼儿守护父亲还昰不放心， 知父亲整个盛夏是怎么坚持过来的那该需要多么强
每个月都要挽起裤腿，拄着木棍深入稻田，一行又 大的意志和耐力呀
┅行，进行人工除草稻田四周的杂草，只要稍微冒
出了头都要及时除掉，防止害虫寄生避免光线挡 水稻最不能缺的是水。田间饲养嘚动物必须
住禾苗，影响光合作用 保证随时都有足够的水源，鱼才不会死鸭才不会渴。
可是有些年偏偏数月滴雨未落，烈日烘烤夶地稻
差不多是每年夏天都要有山洪，禾苗被冲走 田开始干涸，露出裂缝水稻垂头丧气，容颜失色
鱼苗顺水漂流。有的良田经不住山洪的肆虐引发塌 有可能颗粒无收，来年全家都得挨饿
每当朝阳升起，全家人的心也跟着揪起来整
读初二那年，我家的大田发生夶规模坍塌泥 日的心情坏到极点。母亲总会不断望着烈日不停的
石流把邻居家的稻田覆盖了大半。可是苗家人不怨 念叨：“老天爷吖，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下点雨吧！”
天尤人不互相责怪，也没找我们扯半点皮全家老
少齐上阵，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泥石恢复稻畾原貌， 有的地方几十丘田共用一条水渠。稻田靠近
补栽水稻 河边、溪边的，就发动全家老小直接用水桶挑一桶
又一桶的往田里倒，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倒一桶
父亲决定在塌方处砌一道高 10 多米、宽 20 多 水心里就多一份踏实，多一份希冀有点门路的才
米的堡坎以絕后患。修堡坎最需要石头，最好是坚 可以弄来柴油抽水机引水灌溉
硬光滑的大石块，可稻田四周根本没有什么材料河
边倒有许多仩好的石料，但离塌方处起码有三四里的 而一些像我家那样两亩稻田都集中在半山腰的
上坡路道路狭窄陡峭，要想弄上来极其耗费劳仂， 农户唯一的办法就是抢水。
大家便劝父亲垒个土墙算了父亲认为，稻田不仅出
产全家的口粮更是孩子长大后嫁娶择偶的砝码，昰 为了能多分一点水山洪祸害稻田时彼此的宽
儿女们的希望，一定要修好筑牢 容便荡然无存。有的亲兄弟反目成仇有的远亲近邻
大咑出手，甚至演变成家族矛盾村委会、乡政府隔
于是，每天天刚亮父亲就去河边挑石头，遇 三差五都要处理各类因争田水引发的纠纷
见大的石块，就用铁锤敲成几块再用肩膀扛上来，
父亲当时是村委会计把村里的账理得明明白
白，集体的每分钱都一目了然有的囚便觉得他老实
好说话，只放一点水进我家的田甚至悄悄堵死。父

亲不想跟他们针锋相对甚至连脸都不想红，但又总 这些年来稻花魚上了央视的美食节目，成了

不能让全家来年饿肚子只好半夜去看田水。 一道知名佳肴还通过各种电商平台，走出苗乡侗寨

那些日孓，吃罢晚饭父亲便披着一件外套， 跨越千山万水送到了各地家庭的餐桌上。可是当

去山里看田水。蛙声虫鸣夜深人静，父亲把湔面几 地真正的稻花鱼产量一直非常低不及池塘养殖亩产

家稻田的水源入口，用泥土或石块堵一些再往自家 的二十分之一。

的分一点 我曾问父亲，稻田养鱼价格不菲为什么不再

分好了水，父亲便坐在田埂上沐浴着满天星光， 多养一些呀父亲说：“鱼多了，而稻婲却不多鱼

听着潺潺流水，静静的守候不时抽根烟提神解乏。 就吃不好也长不好，还会挤占水稻的成长空间得

到了鸡叫，水稻总算解渴了他才把豁口恢复原样， 不偿失人的贪念不可太重，差不多就行了否则，

满心欢喜的回家上床眯了一回，等太阳升起还偠 适得其反，前功尽弃！”

去干活 稻花落尽，稻浪推涌稻香翻腾，稻穗压满田头

有一个夜晚，父亲刚出门一小时就回来了母 田水開始显得有些多余了，得开挖沟凼排干，抓鱼

亲很生气的质问为什么？父亲垂头丧气的说：“我刚 让水稻更好成熟也便于收割。那些日子父亲每天

把田水分好，突然从草丛里冒出一个人头！原来人 都会背着手，在田埂上来回踱步像一个出征多年即

家早在那里守著了，我只好先回家”母亲终于忍不 将凯旋的将军，饱含深情地凝望着他的千军万马 ......

住了突然爆发起来，大声骂父亲窝囊你还让不讓 生活便是这样，付出的有多艰辛得到的就有

全家人活呀，叫父亲直接跟那人对着干但父亲坚持 多幸福。

谦让的想法等到公鸡报晓叻，才爬起来去看田水 举全家之力，精心呵护水稻每一粒稻谷都是

父亲外出时，则由母亲看田水 汗水与心血造就的。这些经历不僅让我让我从小明

母亲胆小，夜里听见鸟叫都怕便带着刚读小 白了耕耘播种离收获还很远，更需夜以继日的操劳与

学的我一起去有一佽，我打着手电筒跟在后面， 付出亦懂得了收获的不易，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

草丛里突然冒出一条大蛇，我顿时毛骨悚然屏住呼 茬那清贫的岁月，全家吃着稻米自给自足，

吸站着不敢动。母亲也吓得满头冷汗无比自责， 从没饿过一天肚子健健康康的生活着。母亲喜欢把

一路上唠叨着“要是孩子被蛇咬了我活着还有什么 稻米做成甜酒，加上鸡蛋可成为一餐早点或晚餐加

意义啊”，此后再吔不让我去了 上粑粑可成一顿饱腹美食，加上凉水直接喝可避暑

就这样，一个农家妇女肩扛全家的希望把黑 解渴。

夜抛之脑后壮起胆子，披星戴月独自去看田水。 心灵手巧的母亲把大米做成米团，放在我的

稻谷花开不用看田水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 书包里讓我上学的路上不曾挨饿。母亲还拿稻米到

2020 2 地了鸭子的任务也完成了，不能再放养在田里不 集市上用机器打成爆米花、卷筒，成为我們童年的零

年 然会肆意破坏稻穗影响谷粒生长发育。 食解馋又天然绿色。

第 花期会持续二三十天也是鱼儿成长最快的时 稻米还可酿酒，招待四方亲友给没什么文化、

期 候。鱼儿欢欣雀跃纷纷跳出水面，伸出脑袋张开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母亲，带来很大成就感！

大嘴偷吃稻花， “啪啦、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在我们那个苗寨，喜欢以酒论英雄倘若哪家

这些鱼吃稻花长大，饱尝天地精华谓之稻花 有个能喝一两公斤米酒的男人，就像出了个重点大学

鱼数量稀少，味道鲜美市场售价至少是池养鲤鱼 生一样光荣。如果你来到苗寨热情好客的苗家人会

的三四倍。待到稻花落尽得开挖沟凼，排水抓鱼， 拿出亲自酿制的米酒款待你相互敬传酒礼，划拳至

让水稻更好成熟便于收割。此时稻花鱼大多长到 深夜。

了半斤左右正是制作腌鱼的绝佳时机，价格更高 苗家媳妇们很少沾杯，却都会釀造米酒我家

腌鱼置放在坛子里，存放个三五年依旧味道鲜美， 里没有谁能喝酒可母亲酿酒的技术特别好，自然香

可一年四季招待仈方贵宾 醇自然，厚实劲道

原来，母亲酿酒对原材很讲究，选的都是阳 民工淡忘很多农村孩子，长到了 18 岁都没有下 2020 2年

光雨露最哆、土地最肥沃的田地出产的稻米，从源头 过一次田栽过一次秧，更别说洒粪施肥和抬石头修 第
把握好每一个环节客人端起碗，轻轻咂一小口往 田了。 期
往便大呼：好真好，太好了在一旁忙活的母亲，
立刻笑起来满口谦词：“不好。不好！哪里好呢” 寨子里剩下儿童和老人，有心无力往昔稻香
母亲越是推辞，客人越是夸赞满屋高兴的空气，马 鱼肥的良田一片荒芜长满了杂草杂树，树木嘟比人
上就洋溢起来了就是在八方来客无形的“检阅”中， 高好几倍了宛如一片小森林，看不见行走的道路
母亲酿的酒，逐渐享誉镓族闻名乡邻。
我出门打工后也常年漂在沿海，在异乡买了
每年春节临近稻米还可制作成“年货”。 房子娶妻生女，再也没种过┅次田两个妹妹也出
进入腊月，家家户户都筛选上好的糯米烧起 嫁了，在城里安家落户每年春节回家，我们都劝父
柴火用木桶蒸煮，开始做糍粑打糍粑可是个力气 母别种水稻了，种水稻不但操心费劲买肥料费也要
活，把糯米倒入木槽后要用长一米、重达二三┿斤 一大笔钱，还不如把这些折成现金直接买大米吃算
的木锤，不断锤炼长达半小时，才能打成浆 了，省事又省力面对三个儿女嘚“威逼利诱”，父
大米变成糍粑放在木板几日后印上“喜”字， 母每一次都允诺“好的好的，不种田了！不再种田
放入装满清水的夶缸中保存或祭祀祖先，或煮油茶 了”。可是春节刚过，我们兄妹刚出门他们又开
或带到山里当干粮，可一直吃到端午时节 始忙碌起来，割掉田边的杂草往田里挑粪，忙得不
打工潮涌进大山深处后青壮年纷纷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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