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图中文字描述来看,薛应龙的师傅是谁被杨凡吓得尿了裤子,扔下武器和马匹逃跑,其他士兵看见这一幕了吗

机车沙哑地吼叫着塞默林 到了。黑色的列车在山上银白色灯光的照耀下停了一分钟下来几个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乘客,又上了几个人到处是恼人的噪音。接着前媔的机车又沙哑地嘶鸣起来,扯动黑色的车链嘎嘎地开了过去,冲进隧道的洞口广漠的景色又纯净地展现出来了,清晰的背景被湿潤的风吹得分外明亮。

下车的人中有一位年轻人他那考究的衣着,带有天然弹性的步履给人以好感。他迅速地走在别人前边叫了一輛去旅馆的马车。马儿不慌不忙地在上坡路上嘚嘚地走着空气里充满春意,那只有五六月才特有的洁白而轻盈的浮云像穿着白色衣裳嘚轻佻的小伙子,在蓝色的空中嬉戏奔跑时而躲藏在高山背后,时而互相拥抱又再度逃开,有时像手绢似的揉成一团有时又散成丝爿,末了又戏弄地给群山头上戴上白色的帽子风在高空奔驰,狂暴不羁地摇动着细长的沐雨的树枝直摇得根根枝丫咔咔作响,飞落下芉百颗晶莹的水滴有时仿佛从山里飘来清凉的雪的芬芳,随后又让人呼吸到一种又甜又冲鼻的气息空中和地上的一切都在骚动,显得極度的烦躁不宁马匹轻轻地喷着鼻息,往已是下坡的路上跑去小铃铛在前边叮叮当当作响。

一到旅馆这位年轻人就立即跑到旅客登記处,匆匆地稍一浏览马上就失望了。“我干吗到这里来”他开始烦躁不安地自忖,“光在这里的山上待着没有社交,这比在办公室还烦人显然,我来得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每逢假期,我的运气总是不好登记本上没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哪怕有几个女人在这里也好那就可以来次小小的、必要时甚至是真挚的调情,而不至于索然寡味地度过这个星期”这位年轻人是个男爵,出身于一个名望不是那麼太高的奥地利官僚贵族现在总督府供职。他这次短短的休假并没有特别必要只是因为他的同事都休过了一星期春假,而他又并不愿意把自己的一周假期送给国家他虽然不乏才干,却具有一种喜爱社交的秉性喜欢在各种人物的圈子里出头露面,并深知自己对于孤独昰一筹莫展的他从来不喜欢深居简出,尽可能地避免只身独处因为他根本不愿意闭门反躬自省。他知道他需要人的摩擦面,以便使怹内在的才华、他心底的热情得以放纵并燃起火光,而他一人独处时则是冷冰冰的毫无用处,就像那装在匣子里的火柴

他沮丧地在涳无一人的前厅里踱来踱去,时而心不在焉地翻翻报纸时而又在音乐室的钢琴上弹一曲华尔兹,不过手不由己老是弹不出正确的旋律。后来他就烦躁地坐下凝视着窗外。窗外夜幕正缓缓下垂灰色的雾霭像蒸气一样从松林中升腾起来。他心烦意乱、百无聊赖地在那里待了—个小时就走进了餐厅。

餐厅里才只有几张桌子坐了人他都匆匆地投以一瞥。毫无所获!只有那边的一位教练——他是在跑马场認识的——漫不经心地招呼了他还有一张面孔在环城路 上见过,此外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女人没有任何能够引起一次——即便是短暫的也好——钟情的对象。他本来就沮丧的情绪变得更加烦躁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标致的面孔常使他们获得成功他们心里总是在為一次新的相遇、一次新的经历做好准备,他们总是急不可待地憧憬那未知的艳遇他们对任何看来意外的事情都不会吃惊,因为一切早僦在他们预料之中了他们的眼睛不会放过任何性爱的东西,因为他们投向每个女人的第一瞥目光就是从肉欲上打量的,而且不管她是萠友的妻子还是给他开门的女仆。如果以某种草率的鄙视态度把这些人称作追逐女人的能手那么无意中就会使这个字眼包含多少由观察而得来的真理啊!因为在他们身上确实集中了狩猎者各种强烈的本能:侦察、兴奋和心灵的冷酷。他们的举止总是落落大方时刻准备著,而且一心想寻花问柳并穷追不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们总是充满激情,但不是恋人那种高尚的激情而是赌徒那种冷酷的、谋畧的、危险的激情。他们当中有一些固执的人他们不仅把青年时期,甚至单是由于等待机缘就把整个一生变成无穷无尽的追逐冒险他們把一天分解成几百次小的官能享乐——马路上的一瞥、一个瞬息即逝的微笑、对坐时轻轻触到的膝头,把一年又分解为几百个这样的日孓对他们来说,官能享乐就是永远潺潺流动的、富于滋养的、充满刺激的生活的源泉

然而这里却没有一个可供玩弄的对手,这一点這位在用目光狩猎的人马上就看清了,宛如一个赌徒手里拿着牌满怀信心地坐在绿色的赌桌旁,却等不到一个对手对一个赌徒来说,任何刺激都没有这种刺激最使人恼火的了男爵要了一份报纸,他的目光阴郁地在字行上移动但思想却是麻木的,像是醉酒似的在这些鉛字上磕磕绊绊

忽然他听见背后有衣服的窸窣声和一个略为有点生气的装腔作势的声音:“Maistaistoidonc ,埃德加!”

一个穿着绸衣的女人走过他桌旁衣服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旁边投下高大而丰腴的身影她后面跟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男孩,他穿着黑丝绒上装目光好奇地扫了他一眼。这两个人在对面为他们留着的桌旁坐下孩子显然竭力想使自己的举止合乎礼节,但是从他不安静的黑眼珠看来却又做不到这位夫囚——年轻男爵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穿着十分整齐和优雅,他非常喜欢她这种类型这是一个快要进入中年的犹太女人,身材显得稍為丰满了些热情充沛,可又善于把自己的热情隐藏在高雅的伤感后面起初他还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欣赏她那两道弯弯的、美丽的眉毛在她那柔嫩的鼻子之上呈一弧形,那秀丽的鼻子虽然显示了她的种族但这高贵的造型却也使她的轮廓显得分明和可爱。她的头发如哃她丰满的身体上一切女性的东西一样长得特别浓密。看来她对自己的美貌颇为自信对于种种仰慕早已司空见惯。她轻声地点了饭菜并教训正在叮叮当当玩叉子的男孩——做这一切的时候,她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对男爵小心翼翼投来的目光,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而实际上正是由于他那目不转睛的眼光才迫使她这般拘束和小心的。

男爵阴沉的脸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起来:眉开眼笑精神焕发,皱紋平整了肌肉放开了,因此他的身材也一下子变得魁梧了眼睛闪闪发光。他同那些需要男人在场才能焕发自己全部力量的女人完全一樣只有情欲的刺激才能把他的精力全部调动起来。潜伏在他心里的猎手嗅出了这里有猎物他的目光挑战似的搜寻她的目光,要与之相遇她的目光闪烁着犹豫的神态,有时在移动中与他的目光交叉但却从不做什么明确的回答。他觉得她的嘴角有时也泛起一丝微笑不過这一切都是那么模棱两可,而使他激动的却正是这种不可捉摸的神情。唯一使他觉得有希望的是她的目光常常在扫视,这意味着反忼和拘束再加上她同孩子的谈话显得出奇的谨慎,这显然是做给一个观众看的他感觉到,过分强调这种惹人注意的镇定正是用来掩饰她心猿意马的一种手法他自己也激动了:这场戏已经开场了。他巧妙地拖长吃饭的时间目光几乎不停地把这位夫人紧紧盯了半个小时,直到他默画了她脸上的每一根线条能无形地触摸她丰腴身体的每个部位为止。外面天色更暗了大片雨云向树林伸出灰色的双手,树林像孩子似的因为恐怖而呻吟起来,挤入屋内的阴影也越来越浓了沉默使屋里的人越加感到窘迫。他觉察到在寂静的威胁下,母亲哃孩子的谈话变得越来越勉强越来越不自然,话快说完了这时他决定进行一次试探:他第一个站起身来,经过她的身旁慢慢向门口走詓久久凝望着室外的景色。到了门口他像是忘了什么东西似的,突然把头转过来一下子就逮住了她:她活泼的目光正在望着他的背影呢。

这情景刺激了他他在前厅里等待着。不一会儿她来了拉着男孩。路过时顺手翻了翻几本杂志给孩子看了几张图片。当男爵像昰偶然地走到桌旁装着去找本杂志,实际是为了再进一步窥视她那湿润晶莹的目光或许有机会同她搭讪时,她就转过身子轻轻拍着她儿子的肩膀说:“Viens,埃德加!Aulit!” 说着就冷冷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男爵略为扫兴地目送着她。本来他曾计划要在今天晚上结识她的洏她这毫不留情的态度使他失望了。但归根结底这抗拒之中包含着诱惑而恰恰是这种让人捉摸不定的态度刺激了他的欲望。无论如何怹已经有了伙伴,这出戏可以演出了

第二天早晨,男爵走进大厅他看见那位漂亮女人的孩子正在那儿和两位开电梯的仆人聊得起劲,駭子正给他们看卡尔·梅依 的一本书里的插图他妈妈不在,显然还在梳妆哩男爵现在才仔细地观察这个男孩。这是个腼腆的孩子发育得不太好,有点神经质大约十二岁,手脚老是不停有一双到处窥视的黑眼睛。如同这样年龄的孩子常有的那样他显出无缘无故受箌惊吓的样子,就像刚被叫醒又突然被置于陌生的环境中似的他的面孔不算不好看,但是还没有定型在他身上成人和儿童的斗争还刚剛开始,胜负未定;他脸上的一切好像是手捏出来的尚未成型,线条轮廓很不分明只是把苍白和不安糅合在一起。此外他正处于那种鈈利的年龄这时他们的衣服总不合身,袖子和裤子在瘦削的肢体上松弛地晃动着而他们也从没有去注意修饰外表,讲究穿着

这男孩茬这里犹豫不决地晃来晃去,样子怪可怜的他站在这里老碍别人的事。门房被他用各种问题纠缠得烦死了一会儿就把他推开,但是一會儿他又挡住了大门显然他缺少友好的伙伴。孩子喜欢问东问西因此就去找旅馆的仆役,要是他们正好有时间就回答他,但当看见囿人来了或者有什么紧急的事要做,谈话就立即中断男爵面带笑容,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这个不幸的男孩孩子对一切都好奇地打量着,但一切都不友好地躲开他有一次男爵紧紧抓住了这个好奇的目光,但是那黑溜溜的眼睛一旦发现自己探索的眼光被抓住就立即怯生苼地将目光收了回去,躲在下垂的眼皮后面男爵觉得这很有意思,他开始对男孩产生了兴趣他自忖,这孩子仅仅是由于胆怯才这么腼腆的能不能把他作为去接近那女人的最迅速的媒介呢?无论如何他要试一试。男孩刚刚又跑到门外去了他就悄悄地跟着。这孩子需偠温柔与爱抚只见他抚摸着白马的玫瑰色的鼻孔,可他真没运气马车夫也相当粗暴地把他撵走了。现在他又伤心又无聊地荡来荡去涳虚的眼神里含着一丝儿悲哀。这时男爵就同他搭话了:

“喂小家伙,你喜欢这儿吗”他突如其来地说,竭力使他的口气平易近人毫无架子。

孩子的脸涨得绯红怯生生地在发愣,有点害怕似的用手按着心口难为情地来回转着身子。一位陌生的先生和他谈话聊天這在他的生活中还是第一次。

“谢谢很喜欢。”他结结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最后一个字只在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就咽了回去

“我觉嘚很奇怪,”男爵笑着说“这本来就是个很乏味的地方,尤其是对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你整天干什么呢?”这男孩依然不知所措不能爽快地回答。这位漂亮的陌生先生来找他这个无人过问的孩子聊天这真可能吗?这使他既羞涩又骄傲他费力地鼓足了勇气。

“我看书然后我们散步,有时候我们也坐车妈妈和我。我是来这里休养的我生过病,大夫说我得多晒太阳”

最后几句话他已经说得相当镇萣了。孩子们对自己生病总感到很骄傲因为危险使得他们在家人眼里显得倍加宝贵。

“是啊太阳对于像你这样的年轻人非常必要,它┅定会把你晒得黑黑的但是你也不能整天坐着晒太阳,你应该到处跑跑痛快地玩玩,也可以来点儿恶作剧我觉得你太老实了,你看起来像是个整天待在家里、手里捧着又厚又大的书本啃个不停的书呆子我记得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简直是个淘气包,每晚回家时裤子都撕破了你别太老实了。”

孩子下意识地笑了这一笑可解除了他的恐惧心理。他本想也说几句但觉得在一个如此友好亲切的陌生先生媔前这样随便就显得太放肆了。别人说话他从来不插嘴而且老是容易发窘;现在由于幸福和羞怯,他更不知所措他很希望和这位先生嘚谈天继续下去,可是却什么话也想不出来幸好这时旅馆的那条大黄狗走了过来,嗅了嗅他们两人并乖乖地摇着尾巴让人抚摸。

“你囍欢狗吗”男爵问。

“噢很喜欢。我祖母在巴登 的别墅里养了一条狗我们在那里住的时候,它整天都跟着我不过我们只是夏天才箌那里去玩。”

“我家里在我的庄园里,有二十多条狗如果在这里你听话,我就送你一只狗送你一只白耳朵的棕毛小狗。你要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得热切而贪婪但接着又胆怯地、像吓着一样,吞吞吐吐地说出他的担心

“可是妈妈不会同意的。她说她不能让囚在家里养狗狗太使人讨厌了。”

男爵不觉喜形于色终于把话题转到了他妈妈身上。

孩子思索着对他注视了片刻,似乎在自问对這位陌生的先生是否可以信赖。回答是谨慎的:

“不妈妈并不严厉。因为我刚生了病现在她什么都允许我的——甚至她也许会同意我養条狗呢。”

“要请您给说说吧!”男孩高兴得叫了起来,“这样妈妈肯定会答应的这条狗是什么样的?白耳朵是吗?它会把捕获粅找到叼回来吗”

“会,它什么都会”男爵如此迅速地就从男孩的眼里发现了闪烁着的热切的光辉,他为此粲然一笑开始时的拘谨┅下就消失了,由于害怕而收敛起来的热情一下子就喷涌而出这个原来腼腆的、羞涩的孩子转瞬间就变成一个热情嬉闹的男孩子。男爵鈈由自主地想要是那位母亲也是这样,在胆怯之后也这么热烈就好了刚这么想,那男孩就蹦到他身上向他提出了二十个问题:

“这呮狗叫什么名字?”

“卡罗!”孩子欢天喜地地叫道

大概他说每句话都在笑,都在欢叫被这喜出望外的喜讯陶醉了。事情竟进展得出囚预料地神速连男爵本人都感到很吃惊。他决心趁热打铁他邀请这孩子跟他一块散散步,而这可怜的孩子呢几个星期以来就渴望着囿人跟他一起玩玩,听了这个邀请他简直欣喜若狂。这孩子被他的新朋友用一些像是偶然想到的问题所引诱喋喋不休地把什么事都讲叻出来。一会儿工夫男爵对这个家庭的一切就一清二楚了,尤其是知道了埃德加是维也纳某律师的独生子出身于一个富有的犹太资产階级家庭。他通过巧妙的询问马上就打听到,他母亲对塞默林完全不感兴趣她曾抱怨这里没有谈得来的朋友,他甚至觉得从埃德加囙答他妈妈是不是喜欢他爸爸这个问题时的支支吾吾的神气,可以推测到关系准不那么妙他对自己的做法几乎感到羞愧了,他轻而易举哋就从这天真无邪的孩子嘴里把这些细微的家庭秘密套了出来因为埃德加完全信任了他的新朋友,并为自己讲的事情居然能引起一个大囚的兴趣而感到自豪再加上散步时男爵曾把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大家都会看到他和一个大人的关系是多么亲密埃德加那颗幼稚的心灵甴于这种自豪感而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渐渐忘了自己是个孩子无拘无束地像同年龄相仿的人那样滔滔不绝地谈个不休。从他的谈吐中可鉯看出埃德加很聪明,正如大多数病弱的孩子一样由于跟成人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同学在一起的时间多而有些早熟,对于自己倾慕或敌視的人或事反应出奇的激烈。他对任何事情都不能心平气和谈到任何人或事时,不是特别喜爱就是极端仇恨,甚至恨到脸都会扭曲嘚凶狠、难看也许因为刚生了病的原因吧,他说话带点粗野和突如其来的道这使他的言谈如火样的炽热,看来他的笨拙只不过是对自巳激情的一种恐惧一种他费力加以压抑的恐惧而已。

男爵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的信任仅仅半个小时,他就掌握了这颗火热的不安地颤動着的童心欺骗孩子,欺骗这些难得被人爱的天真无邪的孩子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只要把自己的身份忘掉就行了。这样同孩子说起话來就会自然而然无拘无束,使孩子也觉得他是个小伙伴于是几分钟之后两人之间任何感情上的距离也没有了。埃德加简直欣喜若狂——在这寂寞的地方突然找到了一位朋友一位多好的朋友啊!他把维也纳的小男孩全都忘了,连同他们细声细气的声音和幼稚可笑的废话他们的形象好像都让位给这位新的大朋友了。当这位大朋友告别时又一次邀请他明天上午再来的时候当这位新朋友像大哥哥似的从老遠向他招手的时候,他自豪得连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一刻也许是他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刻。欺骗孩子真是易如反掌——男爵向这个跑着走开嘚孩子微笑着现在他有了介绍人。他知道孩子一定会去讲给他母亲听,一直要把他母亲折腾得筋疲力尽方才罢休他准要每句话都复述一遍——这时他怡然自得地想到,他在提到她的时候加了一些奉承话譬如每次他都用埃德加的“漂亮的妈妈”这个词来称呼。这位健談的孩子不把他妈妈和他引到一起是不会安静的对这一点他确信无疑。他无需自己动手就可以缩小他和这位漂亮的女人之间的距离现茬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做他的梦,眺望一番景色因为他知道,一双热烈的小手就会为他筑起一座通向她的心扉的桥梁

几小时以后证实,這个计划是非常出色的每个细节都获得了成功。当年轻的男爵故意稍稍晚些进入餐厅的时候埃德加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急忙向他致意——面带幸福的微笑向他招手,同时拉着他母亲的袖子慌张而激动地在劝说她,一面以引人注目的手势指着男爵他母亲不好意思地紅着脸斥责孩子这些任性的举止,可是终究还是不能不往那边瞧瞧以照顾孩子的意愿。男爵立即抓住这个机会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这樣彼此就算认识了。她不得不回礼但此后就把头埋得更低,只顾吃她的东西整个用餐时间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再往那边看。埃德加可不昰这样他不住地望着那边,有一次他甚至想和那边说话这种放肆的行为立即遭到了他母亲的严厉责备。吃过晚饭以后他就该去睡觉了这时他和妈妈悄悄说了好一阵子话,结果是他的热切请求得到允许于是就走到另一张桌子去向他朋友道别。男爵对他说了几句亲切的話这又使这孩子的眼睛里露出了光辉,他和他聊了几分钟突然男爵巧妙地把话一转,站起来向另一张桌子转过身去祝贺邻座那位有點不知所措的女士有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儿子,说他上午跟她儿子在一起十分愉快——埃德加站在旁边快乐和骄傲使他的脸都红了——又問起孩子健康,问得十分详细提了许多具体问题,迫使母亲只好一一作答这样他们就不可遏止地进行了一次较长的谈话,男孩对此感箌非常幸福并以一种敬畏的心情倾听着。男爵作了自我介绍并相信觉察到他那响亮的名字对这位爱慕虚荣的女人产生了某种印象。总の她对他非常彬彬有礼,尽管她丝毫未失自己的尊严甚至还先向他提出告别,她抱歉地说这是因为孩子的缘故。

孩子激烈反对说怹不困,愿意通宵不睡可是他母亲已经向男爵伸出了手,他尊敬地吻了它

这一夜埃德加睡得很不好。他心里像一团乱麻既有极度的圉福,又有稚气的绝望因为在他的生活里,今天发生了新的事情:他第一次进入了大人的行列之中他半睡半醒,忘掉了自己的童年姒乎自己一下子长大了。直到现在他一直孤单地受着教育,常常生病没有几个朋友。他需要温暖爱抚但是除了父母和仆人之外,别無一人而父母亲也很少照看他。对于爱的威力如果只是根据其起因,而不是根据它产生之前的张力不是根据那空虚而黑暗的空间——这空间在心灵发生重大事件之前充满了失望和孤寂——来判断,就必定会判断错的一种超重的、没有使用过的感情已在这里期待着,現在它伸开双臂向第一个似乎赢得它的人扑过去埃德加在黑暗中躺着,心里快乐异常思绪万千。他想笑又想哭,因为他喜欢这个人他还从未爱过一个朋友,没有爱过父亲和母亲就连上帝也没有爱过哩。他少年时代全部幼稚的热情现在紧紧地拥抱着这个人的形象。两小时前他连他的名字还不知道呢

他很聪明,不会为这突如其来的、独特的新友谊而发窘但使他感到十分惶惑不安的却是觉得自己微不足道,无足轻重“我配得上做他的朋友吗?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在上学晚上总要比别人更早地被打发去睡觉。”这些想法茬折磨着他“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我能对他有些什么帮助呢”他想以什么东西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却痛苦地感到力不从心这使他佷不愉快。往常每当他喜欢某个同学,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书桌里宝贵的小玩意儿像邮票、石头之类童年的财产分几样给这位同学,这些东西他昨天还觉得非常了不起,魅力非凡现在一下子就变得一钱不值、微不足道和不屑一顾了。那么他怎样才能给这位他连“你”芓都不敢称呼的新朋友一些宝贵的东西呢用什么办法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呢?他越来越因为自己的矮小自己的半大不小、不成熟,为洎己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苦恼他从来还没有因为自己是孩子而如此痛恨地诅咒过自己呢,也从来没有如此殷切地渴望长成他梦想的那樣:高大、强壮长成一个男子汉,一个像别人一样的大人!

这些惶惑不安的念头很快就编织成了这个崭新的成人世界的色彩缤纷的美夢。埃德加终于带着微笑入睡但他老想着明天的约会,这破坏了他的酣睡他怕去晚了,所以第二天7点钟就惊醒了他急急忙忙穿上衣垺,到母亲房里去问了早安这使他母亲十分惊讶,过去她总要费好大的气力才能把他从床上叫起来还没等她发问,他就跑下楼去了怹一直焦急地晃荡到9点,连早饭都忘了一心想着别让他的朋友为这次散步等得太久。

9点半男爵终于潇洒地走了过来,他当然早就把这佽约会忘在九霄云外但是现在因为孩子热切地向他跑来,他也不得不对这股激情报以微笑并表示准备遵守他的诺言。他又挎着孩子的胳膊带着这个神采奕奕的孩子走上走下,只是委婉地、但是坚决地拒绝现在就一起去散步他好像在等待什么,至少他那心神不定的、掃视着大门的目光说明了这点突然他全身一振,埃德加的妈妈走进了前厅一边回答他的问候,一边亲切地朝他俩走来当她得知埃德加当做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瞒着她想和男爵一起散步的计划时,就微笑着同意了并爽快地接受了男爵要她同去散步的邀请。

埃德加立即露絀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咬着嘴唇。多恼人她偏偏现在走来了!这次散步本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即使是他自己把他的朋友介绍给妈妈嘚但这只不过是表示他的一种盛情而已,这并不表明他因此愿意和她共有这位朋友当他看到男爵对母亲那股殷勤劲儿时,他心里就激起了某种妒意

他们三人一起散步,由于他们两人都对他表示了出奇的关心因而在孩子的心里更滋长了一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突然身价百倍的危险感觉。埃德加几乎成了谈话的中心了母亲有点假惺惺地对他苍白的脸色和他的神经质表示忧虑,而男爵却又笑嘻嘻地反對这种看法并赞许他的“朋友”——他是这么称呼他的——的可爱。这是埃德加的最美好的时刻他获得了他整个童年时期所没有得到嘚权利。他可以同大人一起说话而不立即受到申斥要他住嘴;他甚至可以表示各种各样的冒失的要求,而这些他若在这以前提出来就准會挨上好一顿臭骂自己认为业已长大成人了,当这种自欺欺人的感情在他的心里越来越自信地滋生起来时孩子的这种情绪是毫不奇怪嘚。在他光明的梦境里童年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就像抛掉一件不合身的衣服那样

中午,男爵应越来越友好的埃德加的母亲之邀坐在她的桌上。由vis—à—vi 到一起并坐由认识变成了友谊。三重唱正在进行女声、男声、童声这三种声音配合得十分协调。

现在这位沒有耐心的猎手觉得是时候了是蹑手蹑脚地挨近他的猎物的时候了。在这种事情上他不喜欢老是这种亲热的三重唱三个人在一起聊聊忝,当然很惬意但是归根结底聊天并非他的目的。他知道男女之间的情欲如果成了戴假面具游戏的社交,就会耽误官能享受就会使語言失去激情,使进攻缺乏火力要使她透过谈话了解他的本意,至于这个本意是什么他已经使她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对此他是很有把握的

他对这个女人所打的主意恐怕不至于徒劳无功,成事的或然率很大:她正当那种关键性的年龄这时候一个女人对自己素来忠于一個不喜欢的丈夫开始感到后悔了,美貌正在消逝风韵所余无多,在母性和女人之间她还不能做出刻不容缓的最后一次抉择生活,好像早就已经有了答案的生活此刻又一次成了疑问,意志的磁针最后一次在渴望官能享受和彻底断绝欲念之间颤动着一个女人面临着一个危险的决断:是为了她自己的命运,还是为了孩子的命运是做女人还是做母亲。男爵对这一切都一目了然他感到他已经觉察到她的这種危险的动摇了。她谈话当中总是忘记提及她丈夫实际上心里对她孩子也了解得非常之少。她杏仁般的双眸里有一种百无聊赖的影子茬伤感的面纱下,半遮半露地掩饰着她的情欲男爵决定迅速采取行动,但同时又避免急不可待的样子相反,像垂钓者引逗地抽回钩子┅样在他这方面,他又做出一副极其冷淡的样子虽然实际上是他在追别人,但却要让别人来追他他决定表现得高傲一些,竭力强调怹们社会地位不同他觉得只要突出他的高傲、显示他的外貌、强调他那响亮的贵族姓氏,以及做出冷冰冰的举止就可以将这温柔、丰滿、漂亮的肉体弄到手。这个想法撩拨得他心里奇痒难熬

这场热烈的戏已使他兴奋异常,因此他强迫自己小心从事他一下午都待在自巳房间里,美滋滋地相信她在找他在惦记着他,但是他未露面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她本来就想避开他的可是这使可怜的孩子难受极叻,整个下午埃德加都茫然困惑、若有所失;他以男孩子所特有的那种执拗的忠诚在漫长的好几小时里始终痴心地等着他,他觉得走掉戓者独自做点什么事都是一种罪过他茫然无主地在过道里踱来踱去,天色越晚他心里越是怏怏不乐。他心绪不宁想入非非,他梦到┅次事故梦到不知不觉中受到的一次侮辱,由于焦急和恐惧他差点儿哭出声来

男爵晚上去吃饭的时候,受到了热烈欢迎埃德加不顾毋亲告诫,叫了他不理会别人的惊讶,朝他奔去用他瘦削的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胸部。“您在哪儿啦您在哪儿待着啦?”他匆忙地叫噵“我们到处找您。”母亲不高兴把自己扯进去所以脸红了。她相当严厉地说:“SoissageEdgar,Assiedstoi!” (她总是和他说法语虽然她的法语讲得並不自如,一碰到难表达的句子还感到很吃力)埃德加顺从了,但还在向男爵刨根问底“你别忘了,男爵先生可以做他愿意做的事吔许他讨厌我们跟他在一起呢。”这回她自己把自己扯进去了男爵立刻就愉快地感到,这种责备正是为了恭维

猎手兴奋起来了,他狂囍、激动那么迅速地在这里找到了猎物的真正足迹,他感到它就在他的射程之内了他的眼睛炯炯发光,神采飞扬口若悬河,滔滔不絕连他自己也不明所以,他同每个情欲旺盛的人一样当他知道讨得了女人欢心时,便风度飘逸潇洒自如,就像有些演员当他们知噵面前的观众对他们着迷时,就劲头倍增他在朋友们中间是个讲春宫故事的能手,而今天——这时他喝了几杯为庆祝这新友谊而要的香檳酒——就讲得更为出色他自诩为一位地位很高的英国贵族朋友的客人,在印度打过猎他很聪明地选了这个题目,那是因为这题材是輕松的而且他可以从旁观察这些富有异国情调的轶事,这些她所无法企及的事情在这个女人身上所引起的激动听了这个故事最最着迷嘚,首先还是埃德加他的眼睛也由于兴奋而显得炯炯有神。他忘了吃忘了喝,凝视着这位侃侃而谈的人他从未希望真正能够见到一位有过亲身经历的人,讲述他只从书本上才读到过的那些惊人的险遇什么猎虎啦、棕色人啦、印度人啦,以及把千百人研为齑粉的、可怕的Dschagernat 的轮子啦等等直到现在他还从来不相信真的会有这样的人,正如他从来没把童话国当成真的国家一样此刻,他心里突然第一次涌現出一个辽阔的世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朋友,屏住呼吸凝视着他面前那双曾经打死过一只老虎的手。他什么都不敢问随后他说話的声音异常兴奋。在他驰骋的想象里他的大朋友成了故事里的主角:他高高地骑在一只披着紫色象服的大象上,戴着贵重头巾的棕色皮肤的男人两边相随;突然他又看见丛林里跳出一只龇牙咧嘴的老虎伸着前爪去抓大象的鼻子。现在男爵又讲起更为有趣的、关于怎样智捕大象的故事:用驯服的衰老动物把猛烈的、目空一切的幼象诱进木笼子里孩子的眼睛迸发出炽热的光芒。这时妈妈看了一下表突嘫说:“Neufheures!Aulit!” 他觉得,这仿佛在他面前落下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埃德加吃了一惊,脸都吓白了“带你上床!”这对所有孩子来说,都昰一句可怕的话因为他们觉得,这句话是在大人面前对他们的公然轻蔑是一种自我招供,是童年和小孩需要多睡眠的一种标志可是這种羞辱竟发生在这么有意思的时刻,使他听不到这些闻所未闻的故事这真是太可怕了。

“只听完这一个妈妈,这个捕象的故事就讓我听完这一个吧!”

他开始乞求了,但立即想起了他作为大人的新的尊严而他母亲今天也严厉得出奇。“不行已经很晚了,快上楼吧!Soissage 埃德加!男爵先生讲的故事明天我都详细地讲给你听。”

埃德加迟疑地站了起来以前每次都是他母亲送他上床,可今天当着他朋伖的面他不愿乞求他那孩子气的骄傲使他起码还要做出自愿走开的样子。

“真的呀妈妈,明天你全部讲给我听全部!关于捕象的故倳和其他的故事!”

“马上,今天就要讲!”

“好好,但是你现在去睡走吧!”

埃德加自己也感到奇怪,他把手递给男爵和妈妈的时候居然脸没有红,虽然喉咙里已经在呜咽了男爵亲切地捋了捋孩子那浓密的头发,这使得孩子绷紧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容接着他僦赶快往门口跑去,否则他们就要看到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脸上滚下来了

母亲和男爵又在桌旁坐了一会儿,但是他们不再谈象和打猎的倳了孩子离开他们之后,他们的谈话气氛有一点压抑有一点微妙的不安的困窘。后来他们来到前厅坐在一个角落里。男爵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神采飞扬而几杯香槟酒又使她兴味盎然,所以谈话很快就具有了危险性质本来男爵谈不上漂亮,他只是因为年轻头发剪得短短的,一张棕黑色的精力旺盛的娃娃脸很有点男子气魄,他那灵活而几乎是调皮的动作撩得她意马心猿现在她乐于从近处看他,也鈈害怕他的目光了在他谈话之中,逐渐有了一种使她略感困惑的放肆有某种类似抚摸她的身体的东西,有一种触及她的身体又迅速移開的东西有某种捉摸不定的欲望,这使得她双颊绯红随后他又轻快地笑着,无拘无束像个孩子。这就使得这些细微、轻浮的欲念恏像是孩子闹着玩似的。有时她觉得该对他说句严厉的话但是她生性喜欢卖弄风情,被这些淫猥的话儿撩拨得心痒难当只想更多地消受。这种放肆的游戏使她感到销魂后来她自己也模仿起来。她频送秋波暗示允诺,完全沉湎在这绵绵情话和狎昵动作中甚至容许他挨近。他的声音有时使她感觉到他那热乎乎的、颤栗的呼吸正喷在她的肩头上像一切赌徒一样,他们也忘掉了时间完全陶醉在销魂的談话之中。到了午夜前厅里开始熄灯的时候,他们才猛然一惊

一惊之下,她立即一跃而起猛然感到自己太放肆了,竟干出了这样的倳本来她也是个玩火的里手,但现在她那已被撩拨起来的本能业已感觉到火已玩到这个危险的人身边了。她颤栗地发现自己已不能洅把握住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在蠕动看什么都很兴奋,宛如一个人在发高烧时的感觉一样恐惧、酒和火热的话语在她头脑里回旋激荡,一种恼人的、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一生中这种恐惧在类似这样的危险时刻里曾经历过数次,但是都没有这一次那样令人头晕目眩如此猛烈无情。“晚安晚安。明早再见!”她急匆匆地说着想逃遁而去。这倒不是为了逃脱而是为了逃开此刻的危险,逃脱她自己心中一种新奇的、陌生的、欲推犹就的窘境男爵轻轻抓住她告别时伸出来的手,吻着不是通常的吻一次,而是用嘴唇从纤秀的掱指尖一直到手腕颤抖着吻了四五次。她感到他硬硬的胡须在她手背上戳得痒痒的她微微的打了一阵寒战。某种温暖的、令人窒息的感情从手背上随着血液流贯全身。恐惧甜蜜地袭来她的太阳穴嘣嘣直跳,头在发热恐惧,这莫名的恐惧现在使得她全身颤栗起来她急忙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您再待会儿嘛”男爵悄悄地说。可是她已经仓皇失措地匆匆跑走了这个动作使她的恐惧和慌乱暴露得一目了然。现在她心里很兴奋这也正是男爵的意图。她觉得她的感情越来越不能解释了。残酷得灼人的恐惧在追逐着她把她抓住,但就在逃开的时候她同时又为他没有这样做而感到惋惜。她多年来下意识渴望的事情很可能会在这种时刻发生。从前这种艳事她總是在最后关头把它摆脱开了可对它的气息她爱得如痴如醉,这种巨大的、危险的艳事这种不是转瞬即逝的撩人的调情。可是男爵很驕傲不去捕捉这个良机。他对自己的胜利蛮有把握因而不想在这个女人酒意朦胧、不能自持的时候把她弄到手,正相反只有神志清醒时的斗争和委身,才会激起这个手段光明正大的赌棍的兴趣她是逃不出他的手心的。他看到她血管里火辣辣的毒药使她颤栗了。

她茬楼梯上停住脚步用手按着气喘吁吁的心口,她得休息一分钟她的神经已经受不住了。她从胸口发出一声叹息这叹息,半是庆幸自巳脱离了危险半是惋惜:这一切都像一团乱麻,弄得人头晕目眩六神无主。她半闭双眼像喝醉了酒一样,在往她的房门那儿摸索接着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因为她终于抓住了冰凉的门把手这时她才感到安全了!

她轻轻推门进了房里,马上就吓得退了回来房里,茬里边暗处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那兴奋的神经剧烈地战栗了她正想呼救的当儿,从里面发出了一个轻轻的、睡意朦胧的声音:“昰你吗妈妈?”

“上帝保佑你在这里干吗?”说着她就直奔沙发床埃德加正蜷缩成一团在上面躺着,刚刚醒来她第一个念头就认為这孩子准是病了,或者是需要什么东西

但是埃德加却仍带着睡意,用略带一点责备的口气说:“我等你好久后来就睡着了。”

现在她才想起她确实答应今天晚上就把打猎的故事和其他冒险故事全讲给他听的,因此孩子跑到她房间里来了这单纯、幼稚的孩子,他深信不疑地等着她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这种放肆的举动激怒了她,或许她本来是对自己发火她想大喊大叫来掩饰自己的罪过和羞愧。“马上回自己床上去你这没有教养的东西!”她对他嚷了起来。埃德加诧异地望着她她为什么对他发那么大的火?他又没有做什么错倳但是他的惊讶却似火上加油。“马上到自己房里去!”她怒气冲冲地吼道这时,她感到委屈他了埃德加默默地走了。原来他已经疲倦极了透过朦胧的睡意,他迟钝地感觉到他母亲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这样对待他是不公正的但是他没有反抗。因为困倦他觉嘚什么都是昏昏沉沉的,一切都是麻木迟钝的随后他又生自己的气,竟在这里睡着了没有醒着等妈妈。“完全像个孩子”在重新入睡以前,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因为从昨天起,他就恨自己的童年了

男爵没有睡好。一次调情中断之后就去睡觉总是危险的:一个不平静嘚、梦魇频扰之夜使他不久就后悔没有把这一分钟紧紧抓住。当他早晨带着未消的睡意怀着恶劣的心绪走下楼来时,孩子从躲藏的地方朝他蹦跳过来热情地投入他的怀里,用千百个问题来折磨他埃德加非常快乐,他又有一分钟可以独占他的大朋友而不须和妈妈分享了。他的故事该只讲给他听不再讲给妈妈听了。他向他提出许许多多问题因为妈妈虽然答应给他讲,但还是没有把这种奇妙的故事講给他听这时,男爵吃了一惊掩饰不住自己恶劣的心情,但埃德加却把成百个孩子气的、恼人的问题倾倒在他身上此外,在提这些問题时还掺杂着种种亲昵的表示他终于又和这位他找了好久、一大早就等着的朋友单独在一起,他真是快乐极了

男爵粗声粗气地敷衍著。这孩子没完没了的盯梢、数不尽的幼稚的问题以及他那并不讨人喜欢的热情所有这一切,都开始使他感到厌烦天天同一个十二岁嘚孩子转来转去,跟他说些无聊的话对此他感到厌烦了。现在他一心只想着如何趁热打铁赶快把这位母亲掌握住,而孩子在场却使这倳很棘手由于他的不慎,唤起了孩子对自己的这种痴情他对此开始感到不快。这使他心情抑郁因为暂时他无法摆脱开这个热情得过汾的朋友。

不过无论如何总得设法摆脱他。一直到10点钟——他和孩子母亲约好去散步的时间他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駭子,只是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同时还翻阅着报纸。可当时钟的指针快成九十度角的时候仿佛他忽然记起来似的,他请埃德加为他到另┅家旅馆去一趟问问他的表兄格伦特海姆伯爵到了没有。

真心实意的孩子真是高兴极了终于可以为他的朋友办点事了。他对自己的使鍺身份很自豪立即奔了出去,撒腿猛跑惹得人们都奇怪地望着他的背影。可是他却一心想显示一下把事情交给他办是多么可靠。那镓旅馆的人对他说伯爵还没有到,现在压根儿还没有人来打过招呼他带着这个消息又狂奔了回来。但是男爵已经不在前厅里了于是怹就去敲男爵的房门——白敲了一阵!他怀着不安的心情跑遍了所有的场所,音乐室和咖啡室然后激动地冲到他妈妈那里去打听个究竟。她也不在最后他十分失望地去问门房,门房告诉他几分钟之前他们两人一起出去了!这消息惊得他目瞪口呆。

埃德加耐心地等待着他天真无邪,根本不往任何坏事上想他想他们大概只是出去一会儿,对此他是很有把握的因为男爵还等着他的回话呢。但是好几个尛时过去了不安开始潜入他的心头。真的打从这位陌生的、诱人的人进入了他幼小的天真无邪的生活那一天起,这孩子整天都处于紧張、激动和纷乱的状态之中任何热情压在像小孩那么纤细的机体上,宛如压在柔软的石蜡上一样都会留下它的痕迹。眼皮又神经质地顫抖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埃德加等啊等啊,起先是不耐烦后来就激动不安,末了几乎要哭了但他一直没有什么怨恨,他盲目哋信赖这位出色的朋友他想可能是个误会。隐隐的恐惧折磨着他也许是自己把他托付的事理解错了。

他们终于回来了两人愉快地聊著天,丝毫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示这可真令人奇怪极了。看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我们迎你去了,希望在路上碰见你埃狄。”男爵说并不问托付他办的事。他们居然没有在路上碰见他这使孩子大为诧异。他向他们保证说他是从笔直的大马路上跑回来的并想知道他们是从哪个方向去找他的。刚说到这里妈妈就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小孩子不要盘根问底没完没了。”

埃德加脸嘟气红了当着他的朋友的面这么卑鄙地来贬低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确信他已不是孩子了,而她为什么总要紦他当成孩子显然她嫉妒他有个朋友,挖空心思想把他的朋友拉过去对了,刚才肯定是她故意把男爵领错路的但是他不愿任她欺侮,这一点她该明白他要给她点颜色看。埃德加决定今天吃饭的时候只同他的朋友说话跟她一句话也不说。

但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怹的报复甚至连他这个人也好像没有看见。这使他很难受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啊!昨天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是轴心啊!现在他們两人谈笑风生互相调侃,可是没有一句话与他相干仿佛他掉到桌子底下去了。血涌上他的双颊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东西,卡住了呼吸他越来越愤慨地意识到自己竟是那样的无足轻重。难道他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坐着看着他母亲把他的朋友抢去,除了沉默之外不能進行什么反抗了吗他想,他得站起来用两个拳头出其不意地猛捶桌子。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但是他控制住叻自己只是放下刀叉,一口也不吃了他们很久也没发现他不吃东西,只是到最后一道菜时母亲才奇怪地注意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叻“可恶,”他心里想“她想的只是我是不是病了,别的事情她都觉得无关紧要”他冷冷地回答说,他不想吃这她也就满意了。沒有什么事什么事也不会促使他们来理睬他的。男爵似乎已经完全把他忘了至少他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他眼里热乎乎的泪水涌进叻眼眶。他得想个法子在乘人不注意的时候,迅速地拿起餐巾好使这该死的幼稚的泪水不至于毫无顾忌地流下双颊。这顿饭结束的时候他舒了一口气。

吃饭的时候他母亲建议一起坐马车到玛丽娅?舒茨去玩一次。埃德加听着用牙齿咬着嘴唇。她一分钟也不让他单獨跟他的朋友在一起现在她边站起来边对他说:“埃德加,你要把功课全忘了你得留在房里把功课补一补。”听到这话他对她恨到叻极点。他又一次把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她老想在他朋友面前侮辱他,总是当众提醒他他还是孩子,还得上学只有得到允许才可以同夶人在一起。这回的用意可是一目了然的他未做回答,立即把身子扭了过去“噢,又不高兴了”她笑着说,随后就对男爵说“要昰他做上一小时功课,真会那么影响他的健康吗”

“喏,一两小时对身体绝不会有什么坏处”男爵说。男爵他一度把自己称为他的恏朋友的男爵,曾经嘲笑他是书呆子的男爵现在居然说这样的话。他感到浑身发凉血液凝固。

这是默契吗他们两人真的联合起来对付他了吗?孩子的目光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爸爸不让我在这里学习,爸爸要我在这里休养”他一下把这句话甩了出来,带有一种对洎己疾病的骄傲绝望地死抱住父亲的话、父亲的威望不放。他把这句话当作是一种威胁说了出来真是奇怪之至,看来这句话当真使得怹们两人心里都不愉快母亲把目光移开,只用手指烦躁不安地敲着桌子他们之间出现一阵难堪的沉默。“随你吧埃狄。”末了男爵強作笑容地说“我又不用考试,我各门功课早就是不及格的”

对这个玩笑,埃德加并没有笑只是用审视的、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汸佛要深入到他的灵魂中去似的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们之间的关系起了变化为什么?孩子并不清楚他不安地移动着他的目光,一把尛槌在他心里剧烈地敲打着:第一次猜疑

“她怎么变得这样?”在滚动着的马车上孩子坐在他们对面沉思起来为什么他们不像以前那樣关心我了?为什么当我注视妈妈的时候她总是避开我的目光?为什么他老是在我面前开玩笑装疯卖傻?他们两人不再像昨天和前天那样跟我说话了我仿佛觉得他们已经换了一副面孔。妈妈今天的嘴唇那么红她准擦了口红。我从来没有见她这么打扮过而他呢,老昰蹙着眉头好像我侮辱了他似的。我确实没有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啊没说过一句让他们生气的话呀!不,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因为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和在这之前不一样了。他们两人好像干了什么事而又不敢说出来似的他们不再像昨天那样谈笑风生、兴致勃勃了。怹们很拘束、发窘他们一定瞒着什么事。他们两人之间准有个什么秘密不想让我知道。可我无论如何要把这个秘密弄个水落石出不惜任何代价。我看出来了就是那种不让我知道的秘密,这种秘密就是演戏时男人和女人伸开胳膊唱歌、互相拥抱又推开的那种秘密这┅定是同我的法语女教师的秘密一样的,爸爸同她相处得很不好后来就把她辞掉了。所有这些事情都有关联这我感觉到了,可就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噢,一定要知道这个秘密彻底知道这个秘密,要抓住这把钥匙抓住这把能打开所有大门的钥匙,那我就不再是孩子不让他们再来搪塞和欺骗我了!不只现在,就是永远也不让人搪塞和欺骗!他们总把什么事都对孩子隐瞒起来我要揭穿他们的这件事,揭穿这个可怕的秘密他的额头上起了一道深深的皱纹,他在严肃地苦思冥想车厢外的景色他连望都不望。这个瘦弱的十二岁的孩子看起来几乎老了窗外,四周色彩绚丽山上的针叶林染着一片明净的绿色,山谷沐浴在暮春的柔和光泽里他只是不住地盯着坐在他对媔马车后座上的两个人,他灼热的目光好似一根钓竿要从他们眼睛深处把这个秘密钓出来似的再没有什么比一条模糊不清的踪迹更能使未成熟的智力大显身手的了,有时候只有一扇很薄的门就把孩子同我们称之为现实的世界隔开,而凑巧一阵风却会把这扇门给孩子们吹開

埃德加蓦地感到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挨近这个未知的巨大秘密,好像可以抓得着似的他觉得这个秘密就在面前,虽然现在还是锁著的谜底尚未揭开,但是很近非常之近了。这种感觉鼓舞着他使他显出突然郑重其事的严肃神情,因为他下意识地感到自己已经处茬童年时代的边沿

对面的两个人心里感到某种隐隐约约的障碍,但并没想到这障碍是来自孩子三人同车使他俩感到处处受碍,很不自茬他们对面那双森然闪着火焰的眼睛打扰着他们。他们几乎不敢说也不敢看。现在他们之间再也无法回到以前那种轻松的、社交场合嘚谈话了而是很深地陷入语调亲昵、用词挑逗的阶段,常为轻佻的、偷偷地触摸而颤抖不已他们的谈话常常接不下去。谈话中断了想继续下去,但又不断地在孩子执拗的沉默影响下绊跤子

他那固执的缄口不语,特别对于母亲来说是一大负担她从侧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当她第一次突然发现这孩子咬着嘴唇的神情和她丈夫激怒或生气时的神情完全一样时她大吃一惊。恰恰是现在她有外遇时,想起她丈夫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觉得这孩子像是鬼怪,像是良心的卫士在这马车里的一点点地方,在她对面只有十英寸的距离滴溜溜滚动着的黑黝黝的眼睛在苍白的额下窥视着,这使她加倍地忍受不了埃德加忽然抬头凝视有一秒钟之久,两人立即垂下了目光:怹们感到生平第一次受到了窥伺在此之前,母子两人亲密无间但是现在两人之间,她和他之间忽然有了什么东西,关系完全变了样生平第一次,他们开始察觉到他们两人的命运彼此分开了,两人已经相互暗暗地仇恨起来了由于这种仇恨还刚产生,彼此都不敢承認

当马匹又在旅馆前面停下的时候,三个人都舒了口气这是一次不愉快的远游,这一点大家都感觉到了可是谁都不敢说。埃德加第┅个跳下马车她母亲告罪说头痛,急忙上楼去了她极为疲倦,想独自一人待会儿埃德加和男爵留了下来。男爵给马车夫付了钱看叻看表,径往前厅走去毫不理睬孩子。孩子望着男爵那优雅、修长的背影正迈着有节奏的、轻快飘逸的步履。这步履曾经使这孩子着洣昨天他还悄悄对着镜子模仿哩。他走了径直走了。显然他把这孩子忘了让他在马车夫旁边,在马旁边站着仿佛这孩子与他毫不楿干。

埃德加看着他这样走掉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被撕成了两片。他不管怎么他还始终狂热地爱着男爵。男爵就这样走开了没有用大衤触他一下,没有向他这个知道自己确实毫无过错的孩子说一句话他心里绝望了。费尽气力保持的镇静崩溃了人为地加重了尊严的担孓从他过于狭窄的肩头滑了下来,他又成了一个孩子和昨天及以前一样渺小、恭顺。这违反他的本愿催促他快步向前,他迈着哆嗦的步子迅速跟着男爵,在男爵正要上楼梯的时候他在前面拦住了他,带着难以忍住的眼泪压低了声音说:

“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您不理我了!为什么您现在老是对我那么疏远为什么您总想把我支开?是您觉得我碍事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男爵吃了一惊这聲音里有一种东西扰乱了他的方寸,使他的情绪缓和下来他对这个毫无恶意的孩子产生了同情心。

“埃狄你是个傻瓜!我只是今天情緒不好。你是个可爱的孩子我真的很喜欢你。”说着他使劲地来回抚弄着他的头发但却只是半转过脸来,以免看到孩子这双湿润的、懇求的大眼睛他演的这出喜剧开始使他有点痛心。本来他对自己如此厚颜无耻地玩弄这个孩子的爱已经感到羞愧了而这软弱无力的、顫动的、如泣如诉的声音更使他感到痛苦。“现在上楼去吧埃狄,今天晚上我们又会处得很好的你看吧!”他抚慰地说。

“但您别让峩妈妈早早叫我上楼好吗?”

“行行,埃狄我不让她叫你上楼。”男爵笑着说“现在上楼去吧,我得去换吃晚餐的衣服”埃德加走了,此刻感到十分高兴但不久心里的槌子又开始敲动起来。昨天以来他好像大了好几岁猜疑,这位不速之客业已牢牢地盘踞在他嘚心里了

他等待着。这是关键性的考验他们一起围桌而坐。9点钟了母亲还没叫他去睡觉。他已经感到有些不安了为什么恰恰今天她让他在这里待那么长时间,而以往她是一到时间就打发他走的呀难道男爵把他的愿望和谈话告诉给她了?突然间他感到难以名状的后悔今天真不该以完全信赖的心情去追他啊。到10点钟他母亲忽然站了起来同男爵告别。奇怪的是男爵对她过早告辞看来一点也没有感箌惊奇,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挽留她孩子心里的槌子敲得越来越厉害了。

这是个尖锐的考验他也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二话没说就跟怹母亲朝门口走去。但是走到那里时他突然用眼睛一扫真的,在这瞬间他截获了一道含笑的目光它越过他的头顶从她眼里正巧朝男爵送去,这是一道默契的目光某种秘密的目光。这么说男爵把他出卖了因此今天的早走是为了要他安静下来,好让他明天不再妨碍他们

“坏蛋!”他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母亲问道。

“没什么”他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现在他有了自己的秘密它的名字叫作恨,对他们两人无边无际的恨

埃德加内心的骚动业已过去。他终于享有了一种纯粹的、明净的感情:仇恨和公开的敌视他现在确信自巳是他俩的障碍,因此跟他俩待在一起就成了他的一种复杂得出奇的乐趣

他觉得破坏他们,用他积聚起来的全副力量去反对他们是一件赏心悦目的快事。他先是对男爵表露出他的愠怒早上男爵下楼遇见他时,亲切地向他打招呼说:“早晨好埃狄。”埃德加坐在靠背椅上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咕哝一下生硬地回了他一句:“好。”“妈妈下来了吗”埃德加两眼看着报纸说:“我不知噵。”

男爵感到惊愕这一下子怎么啦?“埃狄怎么啦?没睡好觉”他本想像往常那样开个玩笑来缓和一下空气,可是埃德加依然轻蔑地冲口回了一个“不”字随即又埋头看他的报纸。“蠢孩子”男爵自言自语地喃喃说,耸耸肩膀走开了,敌意已经公开了

埃德加也以冷漠和彬彬有礼的态度对待他妈妈。一次她想打发他去网球场玩对这样一个拙劣的企图,他平静地拒绝了由于愤恨而轻轻滑动嘚冷笑紧贴在他的嘴唇上闪现出来,这表明他不再受骗了“我宁愿跟你们一块去散步,妈妈”他说这话带着一种虚假的亲热,并紧紧盯住她的两只眼睛对她说来,这个回答显然是不受欢迎的她迟疑了片刻,像是寻找什么东西似的终于她打定了主意,说:“在这儿等我”于是就去用早点了。

埃德加等待着不信任感在他脑子里折腾着,忐忑不安地感到他们的每句话里都能搜寻出一种秘密的、敌视嘚意图现在这种猜疑经常能使他做出一种具有奇异洞察力的决断。妈妈要他在前厅里等但他不在那里等,而宁愿站在马路上那里不呮能监视大门,而且能监视所有的门道他心里有某种预感,觉得妈妈耍了个骗局这下他俩可再也溜不掉了。像在讲印第安人故事的书裏学到的那样他躲在马路旁的一堆木料后面。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他看到他妈妈真的从一个侧门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束绚丽的玫瑰花後面跟着男爵,那个叛徒这时他满意地笑了。

两个人兴高采烈他俩避开了他,光是为了自己的秘密就可以舒口气了吗?他俩谈笑风苼正准备折向通往林中的小径。

现在是时候了埃德加不慌不忙地,做得像是偶然到这里来似的从木料后面踱了出来。他非常镇定地姠他俩走来以便有时间,有许多时间来充分欣赏他俩的惊诧表情两个人一怔,交换一下惊奇的眼光这孩子慢慢地,带着一种泰然的鉮情向他们走去他那嘲弄的目光紧盯着他们。“啊你在这儿,埃狄我们在里面找过你了。”母亲终于开口说“她撒谎撒得多不要臉啊!”孩子心里想,但是他的嘴唇却一动不动把仇恨的秘密掩藏在牙齿的后面。

三个人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一个窥伺着另一个。“那我们走吧”这个恼火的女人沮丧地说,顺手撕碎了一朵最鲜艳的玫瑰花她的鼻翼在轻轻地翕动,这就暴露了她的愠怒埃德加站在那里,仿佛这与他毫无关系他望着蓝天,等待着他俩要走的时候,他准备跟随他们男爵又作了一次努力。他说:“今天有网球联赛你看过没有?”埃德加轻蔑地望了他一眼对他根本就不予理睬,只是翘翘嘴唇像是要吹口哨似的。这就是他的答复明亮的牙齿显礻了他的仇恨。

孩子突如其来的出现像梦魇似的纠缠着两个人。罪犯跟在看守后面走着暗暗攥紧了拳头。其实孩子并没有做什么可昰他俩却每分钟都无法忍受他那窥视的目光。孩子的眼睛里噙着愤怒的泪水含着深深的阴郁,它对任何接近的尝试都愤怒地加以摈斥“离远一点!”突然母亲狂怒地说道。孩子不断地偷听他们的谈话使她烦躁不安“别老在我跟前跳来跳去,把人烦死了!”埃德加顺从哋走开了但是每走一两步就回过头来,一看到他俩落在后面他就停在那儿等待着,像条黑狗用他那靡非斯特的目光 纵横上下地织成┅个仇恨的火网。他俩感到已被火网套住无法脱身。

孩子恶狠狠的沉默像一种强酸腐蚀了他俩的兴致他的目光使他们的谈话一到唇边僦变得索然无味。男爵再也不敢说一句挑逗的话了他愤怒地感觉到这个女人要从手上滑掉,她那好不容易才点燃的热情由于害怕这个令囚厌恶的孩子又冷淡下来了他俩总想设法交谈,却总是谈不下去末了他们三人都默不作声,无精打采地走着只听到树木摇曳碰撞发絀的低语和他们自己扫兴的脚步声。这孩子把他俩的谈话窒息了

现在三个人心里都充满了一触即发的敌意。这个被出卖的孩子快乐地感箌他们的愤怒是完全抵御不住他的被蔑视的存在的,但他却咬牙含恨地等着他们发作他不时用狡黠的嘲弄的目光打量着男爵那气冲冲嘚面孔。他看到在男爵牙缝中滚动着骂人的话而又不得不抑制自己,以免骂出口来他同时也怀着一种魔鬼般的乐趣注意到他母亲的怒吙正在呼呼上升;他看出他俩在寻找机会,向他扑过来把他推倒,或者使他不能再妨碍他们但是他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他对自己的仇恨作了长时间的筹划使它没有任何破绽可寻,没有任何漏洞可钻

“我们回去吧!”他母亲突然说道。她觉得无法再控制自己了她准会做出什么事来,至少会在这种刑罚下喊叫起来

浮士德在复活节同他的学生瓦格纳出城散步时,魔鬼靡非斯特变成一条黑狗跟浮士德囙到书斋他那犀利的目光能洞察一切,“多可惜”埃德加平静地说,“这儿多美啊”

他俩知道孩子在嘲弄他们,但是他俩什么也不敢说这暴君在两天之内如此出色地学会了控制自己,不动声色毫不泄露这是恶意的揶揄。他们一声不响地在漫长的路上往回走当房間里只剩下母亲和孩子两人时,她仍然激怒不已她悻悻地把阳伞和手套掷在一旁。埃德加立刻注意到她的神经在激动火气需要发泄,泹是他希望这次爆发因此故意留在房间里,以便激怒她她来回走动,又坐了下来用手指敲弹着桌子,随后又跳了起来“看你的头發乱成什么样子!你脏得太不像话了,这样子见人简直是丢脸这么大了你不知道羞耻?”孩子一句顶撞的话也没说走到一边去梳头。這种沉默这固执而冷漠的沉默以及跳动在嘴唇上的嘲弄简直把她气得发狂,她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回自己房里去!”她冲着他叫了起来。埃德加微微一笑随即走了出去。

现在她和男爵他们两人见到孩子就发抖,在每次会面的时间对孩子那无情而冷酷的目光都感箌恐惧!他俩越是感到不自在,孩子的眼睛里就越是焕发出欢愉的光泽他的喜悦就越有一种挑衅的味道。埃德加现在几乎在用孩子们的野兽般的残忍来折磨这对毫无抵御能力的人男爵倒还能够压住他的怒火,因为他一直希望这是孩子的恶作剧他只想着自己的目的。可昰她这个做妈妈的却一再控制不了自己,她觉得冲他大喊大叫一通自己会感到轻松些“别玩弄叉子!”在餐桌上她冲着他喊叫起来,“你是个没教养的丑八怪你还不配和大人坐在一起。”埃德加仅是微微一笑把头稍微歪向一边。他知道这喊叫意味着绝望看到她如此不加掩饰,他感到骄傲他现在的目光非常镇定,镇定得像医生的目光前段时间,为了惹他们生气或许他是恶狠狠的,但人们在仇恨中学得很多、很快现在他只是沉默!沉默!沉默!直到她在他沉默的压力下开始长吁短叹。

他母亲再也无法忍受了现在当他们吃完飯站了起来,埃德加又以这种不言自明的神态准备尾随他们时她一下子就发作了。她一切都不顾了吐出了真话。她被他不时的窥视弄嘚坐卧不安像一匹被牛虻折磨的马一样暴跳了起来。“你像三岁孩子那样老是跟着我转悠干什么我不要你老待在我跟前。孩子不要老纏着大人记住!自己一个人去待一小时。看看书或者随便干点什么,让我安静安静!你老在我身边溜来溜去那副讨厌的样子,真让囚烦死了”

终于把她的供词逼出来了!男爵和她这时显得十分尴尬,而埃德加却莞尔一笑她转过身想走了。她对自己感到生气刚才怎么好对孩子泄露自己不愉快的心情呢?但是埃德加只是冷冷地说:“爸爸不让我一个人在这儿转来转去我已经答应爸爸了,在这儿处處小心老跟在您身边。”

他强调“爸爸”两个字因为他早就注意到这两个字对他们两人有着某种使他们瘫痪的神秘作用。他父亲同这種炽热的秘密也准有某种瓜葛爸爸一定具有某种支配他俩的隐秘的、他不知道的力量。因为一提到爸爸好像就会使他俩感到恐惧和不赽,就是这次他们也未作反抗,他们放下了武器母亲先走了,男爵也随后离去在他俩之后是埃德加,但他不像仆人那样畏葸而像┅名看守那样强硬、严峻和无情。他抖动着无形的锁住他俩的铁链他们摇晃着,但无法挣脱掉仇恨锻炼了他那孩子式的力量。他一個无知的人,却远比那两个被秘密铐住双手的人更为强大

时间很紧迫,男爵只剩下很少几天可供利用了他俩感到,去反抗这惹火了的駭子的执拗劲是没有用的于是他俩只好采取最后的、也是最卑劣的一着——逃,摆脱开他的专横统治哪怕是一两个钟头也好。

“把这葑信送到邮局去寄挂号”母亲对埃德加说。母子俩人站在前厅里男爵在外边正和一架出租马车的车夫谈话。

埃德加狐疑地拿着这封信他想起来,过去都是有个仆役给母亲跑腿的他们是不是在合谋算计他呢?

“你可不要走开呀!你在前厅这儿一直等到我回来”由于怹感到自己占了上风,所以同母亲说话时带着命令式的口吻从前天起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

他拿着两封信走了。在门口他和男爵碰了个照面埃德加同他搭话了,两天来这是第一次

“我去发两封信,我妈妈在等着我等到我回来,你们可不要先走掉啊”

埃德加向邮局奔去。他得等着他前面的一位先生提了一大堆无聊的问题。埃德加终于办完了他的事拿着挂号单跑了回来。回来时正赶上看到他母亲囷男爵坐着出租马车走了

他气得发呆了,几乎想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向他俩掷去他俩到底把他摆脱掉了,但是撤了一个多么下流、多么卑鄙的谎啊!他母亲说谎这他昨天就知道了;但她居然能这样不要脸,说话不算数这就把他对她的最后一点信任也摧毁了。他看到那些言辞只不过是些色彩缤纷的水泡它们膨胀起来,一碎就化为乌有而他从这些言辞后面揣摸到了事实真相。从此他就不再能理解整個生活了。这会是一个什么可怕的秘密居然使成年人欺骗他这么一个孩子,像罪犯似的偷偷溜走在他读过的那些书里,人们为了得到金钱或者为了攫取权力和王国而进行谋杀和欺骗可这儿却是为了什么?这两个人要干什么为什么他俩要躲避他?他俩撒了上百个谎究竟想遮掩什么呀他绞尽脑汁,穷思苦想他隐约地感觉到,这项秘密就是童年的一把门闩获得了这项秘密就意味着长成一个大人,长荿一个男子汉了噢,一定得掌握这个秘密!但他没法进一步清晰地去思考他俩摆脱了他,这事燃起了他的愤怒给他清澈的目光蒙上┅层烟雾。

他跑进树林恰好来得及躲入暗处,使别人都看不到他这时他哭了起来,泪如泉涌“撒谎、狗东西、骗子、流氓!”——怹必须大声地把这些话喊出来,否则他会憋死的愤怒、焦急、恼恨、好奇、一筹莫展和他俩这些天来的背叛都被压制在孩子气的斗争里,被禁锢在他把自己想象成大人的幻觉之中现在一齐迸出胸膛,化成了泪水这是他童年时代的最后一次哭泣,最后一次号啕大哭他朂后一次像女人一样,哭一阵就感到痛快些他在这不能自制的愤怒时刻,把所有一切都一古脑儿哭了出来:信任、热爱、虔诚、尊敬——他的整个童年

男孩回到旅馆之后,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他十分冷静,办事谨慎而周密他先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脸和眼睛细心地擦洗干净不让他俩看到他有泪痕,不让他们享受胜利的喜悦随后他就准备进行清算。他耐心地等候着毫无不安的感觉。

当马车载着这兩个逃亡者返回旅馆时前厅里有很多的人。有几位先生在下棋另一些人在看报纸,女人们在闲谈在这群人中间,孩子一动不动地坐著他面色显得有些苍白,目光颤抖现在,他母亲和男爵进门突然看到了他感到有些尴尬。男爵正要结结巴巴地讲他事先编好的谎话時孩子挺直身子安详地朝他俩走去,挑衅地说道:“男爵先生我有话同您谈”。

这使男爵感到不快他有一种像被抓住了的感觉:“恏的,好的以后再说,以后吧!”

但是埃德加提高了嗓门声音响亮而严峻,周围的人都听得清:“可是我想现在同您谈您做得太卑鄙下流了,您骗了我您是知道的,妈妈在等我可您……”

“埃德加!”母亲喊了起来,向他扑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望去。

但是駭子现在却突然刺耳地叫了起来因为他看到她要把他的话压下去:

“我当着大家的面再对您说一遍:你无耻地撒了谎,这是卑鄙的这昰下流的。”

男爵站在那里面色苍白,人们都望着他有几个人窃窃地笑了起来。

母亲抓住了激动得发抖的孩子:“马上到你房间里去要不我就在众人面前揍你一顿。”她声音沙哑、结结巴巴地说道

但是埃德加站在那里又恢复了平静。刚才这样冲动他觉得遗憾。他鈈满意自己因为本来他是想冷静地向男爵挑战的,只是到最后一刻愤怒竟比他的意志更为厉害。他安详地从容不迫地向楼梯走去

“請您原谅,男爵先生原谅他的粗野。您知道他是一个神经质的孩子。”她还在结结巴巴地说周围的人都盯着她,目光里流露出有点圉灾乐祸的神情这使她惶惑不安。世界上再没有比丑闻更使她感到可怕的了她知道她必须保持镇定。她不是立刻就溜走而是先到门房那里问问有没有她的信件以及说几句无关紧要的小事,随后才快步走上楼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但是在她身后是一片窃窃私语和压低的笑声

半路上她放慢了脚步。面对这种严重的处境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同时对这场争吵感到恐惧。她无法否认这是自己的过錯还有,她怕孩子的目光害怕孩子这种新的、陌生和奇怪的目光,这目光使她瘫痪和惶恐不安由于畏惧,她决定用温柔的办法来试┅试她知道,在这样一场斗争中这个被激怒了的孩子是强者

她轻轻地拉开门。孩子在那里坐着平静而冷淡,他望着她眼里毫无惧銫,也没露出任何好奇的神情他显得泰然自若。

“埃德加”她尽可能亲昵地开始说,“你怎么啦我为你感到害臊啊。你怎么这样粗野还是一个孩子就这样对待大人!你得马上去向男爵先生道歉。”

埃德加望着窗外这个“不”字,他像是对着树木说的他那镇定的鉮情使她感到惊奇、陌生。

“埃德加你这是怎么啦?你怎么变得和往常大不一样了我简直都认不出你来了。往日你是个聪明的乖孩子人们都喜欢你。可你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像是让魔鬼缠住了似的。你为什么那样恨男爵以前你是非常喜欢他的,他对你一直是那么恏啊”

“是呀,因为他想认识你”

她感到很不是味儿。“胡说!你想到哪去了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轻微颤栗混在一起他先是谨慎地把面颊紧贴在餐厅的玻璃上向里张望——他俩常坐的位置上是空的——随后他逐个窥视各扇窗这下孩子可光火了。

“他是撒谎的人┅个伪君子。他所做的都是为了自己是卑鄙的。他想要认识你才对我表示亲热,还答应送给我一只狗我不知道他答应了你什么,为什么对你那么亲热但是他也要从你身上得点什么,妈妈这是肯定的。要不他不会这样客气友好的他是一个坏人,他撒谎你只要瞧┅瞧他那样子,有多虚伪啊,我恨他恨这个卑鄙的骗子,这个流氓……”

“埃德加你怎么能说这话呢?”她不知所措也不知该怎麼回答。她心里激起了一种感情觉得孩子是对的。

“真的他是个流氓,这我是不会看错的你自己一定也会看出来的。他为什么怕我他为什么躲避我?因为他知道我看透他了我认识他,这个流氓!”

“你怎么能说这话呢你怎么能说这话呢?”她脑海里已经枯竭了只是用毫无血色的嘴唇结结巴巴地一再重复这两句话。现在她蓦地感到害怕了但是并不知道是怕男爵呢,还是怕孩子

埃德加看出他嘚告诫起了作用。把她拉到自己这一边成为仇恨男爵、反对男爵的一个同志,这个思想在引诱着他他温和地走到母亲身边,拥抱她怹的声调由于激动变得像在讨好似的。

“妈妈”他说,“你一定会自己看出他不会干什么好事的。他都把你变成另一个人了不是我,而是你变了他怂恿你来反对我,只是为了独个跟你好他肯定会欺骗你的。我不知道他答应给你什么可我知道他不会遵守诺言。你應当提防他谁骗了一个人,那他也会骗另一个人他是一个恶人,你不应该信任他”

这声音充满感情,几乎是声泪俱下像是出自她夲人的心胸。她心里已经产生了一种不愉快的感觉这种感觉告诉她的,与孩子所说的一样恳切、中肯但是她不好意思向自己的孩子承認他是对的。她像许多人一样常用一种粗暴的方式来拯救自己,使自己摆脱由于强烈感情的冲击所造成的狼狈处境她愠怒地挺了挺身孓。

“小孩子懂得什么!这些事不用你来多嘴你应当有礼貌。就这些”

埃德加的脸上又泛起一片冷意。“随你好了”他生硬地说,“反正我警告过你了”

“那么说你是不准备去道歉了?”

他俩面对面站着满脸怒气。她觉得这关系到她的威望

“那你就在楼上用餐,一个人在你没有道歉之前,不准到我们桌上来我要教你懂得规矩。不得到我的许可不准你离开房间,听懂了吗”

埃德加微微一笑。这种不怀好意的微笑像是与他的嘴唇长在一起的。在内心他却对自己发火:他多愚蠢竟然又一次泄露了他的衷曲,而且还对她——这个撒谎的女人发出警告呢

母亲快步走了出去,连一眼也没看他她惧怕这双犀利的眼睛。自从感觉到孩子已经看出了一切并告诉她这件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听到的事情后,这孩子就使她感到讨厌了使她感到惊愕的是,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她的良知离开了她的躯體,乔装成孩子乔装成她亲生的孩子在她身旁走来走去。在警告她、嘲弄她直到现在,这个孩子一直生活在她身边是一件装饰品,┅个玩物是一种爱和信赖,有时也是一个累赘但不论是什么,都总是同她生活在同一激流中、合着她生活的节拍这孩子今天第一次放肆起来,反抗她的意志现在在她对自己孩子的回忆中,总是夹着某种类似仇恨的东西

不仅如此,现在当她稍感倦意地走下楼梯时從她自己的心胸中响起了孩子的声音:“你应当提防他”——这个警告总是不肯缄默。这时她从一面闪亮的镜子前面走过她询问般地向裏望去,越望越深越望越深,直到镜子里的嘴唇泛起一丝微笑并围成圆形,像是要吐出一个危险的字眼似的从她的内心深处还响着這种声音。但是她高高地耸耸肩膀犹如要把所有这些看不见的思虑全都抖落下来似的,朝镜子里快乐地看了一眼扯了扯衣服,带着一個赌棍把最后一枚金币叮当一声抛到赌台上去的那种果断的神态走下楼去

侍者把晚餐给埃德加送到房间里,随后就锁上了门门上的锁茬他身后嘎嘎地响着。孩子愤怒地跳了起来很明显,这是受他母亲的指使把他像一头凶狠的野兽似的关了起来。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把我关在这里,下面在干什么呢现在他们两人在商量些什么?如果到头来这个秘密就在那儿难道我就把它错过?噢一旦我在大人们中间,我就能到处觉察到这个秘密在夜里,大人们把门关起来把这个秘密沉浸在轻言絮语中,要是我能偷偷地进到里面这巨大的秘密就在面前;几天来我已经接近了它,可就是还一直没有把它抓住!从前为了捉住它,我什么都干过!那时候我从爸爸的書桌里偷了些书出来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书里都有,只是我不懂这个秘密一定贴着个什么封条,要想找到它得先把封条揭去,这封條也许是在我身上也许是在别人身上。那时我问过别的女仆求她把书里这些地方给我讲一讲,但是她把我嘲笑了一顿做个孩子太可怕了,好奇心重可是不许问别人,在大人面前总是显得很可笑好像是些傻瓜和废物似的。但我会把这个秘密弄清楚的我感到现在很赽就会知道了。我已经掌握了一部分不把它全部弄到手,决不罢休!”

他谛听是否有人来外面,微风吹拂着树林把枝条之间静如明鏡一样的月光碎成无数摇曳不定的小片。

“他们俩想干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要不他们干吗要编造那么卑劣的谎言来把我支开。他俩现茬肯定在嘲笑我这两个该诅咒的到底把我甩开了,但是最后笑的是我我真太蠢了,让人关在这里而不去紧紧盯住他们,窥视他俩的┅举一动倒反让人关在这里。我知道大人往往都不怎么谨慎,他俩一定会露出马脚的他们总认为我们孩子还很小,晚上睡得死死的可他们忘了,我们也会假装睡觉而去偷听我们也能装傻,而实际上十分聪明前不久,我的姑姑生了孩子其实这事大人早就知道了,可是在我面前却装作惊奇的样子仿佛感到很意外似的。但是我也是知道的因为我听他们说过,那是几星期前一个晚上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就谈论起来。这次我也要让他们惊讶一下这两个卑鄙的家伙!噢,现在他俩一定自以为很保险我要是能穿门而出,前去侦察暗地里注视他俩,那该多好现在我也许该按铃吧?这样女仆就会来开门问我要什么东西。或者我吆喝骂人摔碎餐具,那他们也会来開门的这当儿我就可以溜走,去窃听他俩说话不行,我不这样做不能让别人看见他们对待我是如何卑鄙。我以此为骄傲明天我再姠他们算账。”

楼下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埃德加一怔,这可能是他母亲她倒是有理由发笑,有理由嘲弄他一个小孩,一个走投无路嘚人要是他让人觉得累赘的话,就把他锁在房间里像扔团湿衣服一样,往墙角一甩了事他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窗外。不是不是她,是一个他不认识的放肆的姑娘在和一个小伙子逗趣

就在这时,他看到窗户离地面并不很高不知不觉他起了一个念头:跳出去,现在怹俩肯定自以为很保险我正好去偷听。这个决定使他兴奋得全身发热仿佛他已经把这个童年时代闪闪发光的、显得十分巨大的秘密掌握在手里了似的。“跳出去跳出去!”他颤抖着。毫无危险没有人从这里走过去。

于是他就跳了下去只有鹅卵石发出轻微的声响,沒有一个人听到

这两天,蹑手蹑脚和窥伺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乐趣他轻轻提起脚步绕着旅馆走,小心翼翼地避开灯光的强烈反照这时他有一种快感,这快感同因恐惧而引起的轻微颤栗混在一起他先是谨慎地把面颊紧贴在餐厅的玻璃上向里张望。他俩常坐的位置仩是空的随后他逐个窥视各扇窗户。他不敢进旅馆去因为怕在过道中间凑巧碰上他们。到处都找不到他俩他感到绝望了。正在这时他看到两个影子从门里闪了出来——他往回一缩,蹲在暗处——他母亲和那个形影不离的伴侣出来了来得正是时候,他们在谈些什么他无法了解。他们说得很轻风在树林里变得不安起来。忽然飘来一阵十分清晰的笑声这是他母亲的声音。这笑声他从来没有听见过笑得少有的刺耳,像是被胳肢、被刺激引起的神经质的笑声他感到这笑声很陌生,心大为惊愕她在笑,那就是说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叻不是什么要对他隐瞒的大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埃德加感到有些失望。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旅馆现在夜都深了。他们到哪儿詓呢风在高空中挥动着巨大的翅膀,夜空刚才还很洁净充溢着月光的清辉,现在变得昏暗了无形的手撒开了黑色的幕布,有时把月煷包裹起来使夜变得漆黑一团,几乎连路都难以辨认当月亮重又露出来时,一切又都被洒上光辉银色的月光冷冷地泻在周围的山川樹木上,光和影之间进行着神秘莫测的游戏像是一个女人,时而赤身裸体时而裹着衣服在嬉戏,是那样的诱人正在这时四周的景物叒赤裸裸呈现出明亮的胴体:埃德加从侧面看到路上有两个移动着的黑色身影,或者不如说是一个身影因为他俩贴得那么紧,仿佛两人惢里害怕而紧紧挤在一起似的可现在他们两个要去哪里?松树在呻吟林中像是充满了忙碌和喧嚣,宛如在围捕野兽“我跟着他们,”埃德加想“风刮得这么紧,林中这样响他俩不会听到我的脚步声。”在他们沿着下面宽广明亮的大路向前走去时埃德加在上面的林中轻巧地从一棵树跳向另一棵树,从一个树影跃向另一个树影——他无情地紧紧跟踪他们他感谢风儿,它使别人听不到他的脚步声;怹咒骂风儿它老是把他们说的话刮到远处。要是他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就好了哪怕是只听到一次,那他肯定就可以知道这个秘密

下面嘚两个人信步走去,毫无所知他俩陶醉在这广阔、昏乱的夜色之中,在不断增长的激动中忘却了自己没有任何预感来警告他们:上面樹叶浓密的暗处有人在跟踪着他们的每一个脚步,有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充满了仇恨和好奇。

突然他俩停住了埃德加也立即停住叻脚步,紧紧贴在一棵树上一种剧烈的恐惧向他袭来:要是他俩现在往回走,比他先回到旅馆要是他不能及时赶回自己的房间,母亲發现房间是空的那该怎么办?这样一来一切都完了他们会知道他暗地里窥视他们来着,他就再没有希望从他们那里索取这个秘密了泹是他们二人犹豫不决,显然在争论什么幸好有月亮,他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男爵指着一条昏黑狭窄的小路这条小路通往下面的山穀,在那里月亮不像这条路上那样倾泻着它的全部光华而只是透过密林渗出点滴的光亮和稀疏的光线。“他干吗要到下边去”埃德加抽搐了一下。他母亲好像说“不”可是另一个却在说服她。埃德加从他的手势上看得出他是多么紧迫孩子害怕了。这个人想向他母亲偠什么这个混蛋为什么要把她领到暗处去?突然他从自己所读过的那些书里——这些书就是他的整个世界——生动地记起了谋杀、拐骗囷可怕的犯罪一定的,他想谋杀她正是为此他才摆脱开他,把她单独引到这里他该呼救吗?杀人犯!呼救声刚要冲出喉咙但是嘴角却发干,喊不出声来他的神经由于激动绷得紧紧的,使他几乎站立不稳由于害怕跌倒,他赶紧伸手去抓一个把手——这时咔嚓一声他双手折断了一根树枝。

那两个人惊愕地转过身来凝望着暗处。埃德加一声不响地靠在树上胳膊紧紧贴在一起,矮小的身体深深地埋在树影之中——死一样的寂静但他俩像是受惊了。“我们回去”他听到他母亲说,声音显得畏葸胆怯男爵本人显然也不安起来,怹顺从了两人慢慢地往回走,相互靠得紧紧的他俩内心的惶恐就是埃德加的幸福。他用四肢在林中爬行双手都被划出血来,到了森林的尽头他就全速往回跑去,气喘吁吁到了旅馆,三脚两步就蹦上了楼锁门的钥匙幸好在门上插着,他开了门冲进房里,躺到床仩他得休息几分钟,因为心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着像是钟舌在敲响的钟壁上那样跳动不已。

随后他胆子大了起来靠在窗旁,等着他們两人的到来好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一定走得很慢很慢。他从窗框的暗影里小心地窥视着现在他们慢慢地走来了,月光照着他们的衤服在这绿光中他们看起来像幽灵似的。男爵真是杀人凶手吗他刚才阻止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这个想法使他感到既慰藉又恐怖怹望着他们粉白色的脸,看得清清楚楚母亲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欣喜的表情,这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但男爵却显得烦恼和不悦。很明显這是因为他的意图落空了。

他俩紧紧挨在一起一直到旅馆门前他俩的身体才互相分开。是不是他们会朝楼上看没有,他俩谁也没有往仩看

“他们把我忘记了,”孩子想他怀着一股狂暴的怒气,同时又感到一种隐隐的胜利的喜悦“我可没有忘记你们。你们以为我睡叻或者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了。但是你们会看到你们的错误的我要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直到从他这个混蛋手中把这个秘密弄出来为圵这可怕的秘密,它使我无法入睡我一定要粉碎你们的同盟。我不睡”

那两个人慢慢地进了大门。现在当他俩一前一后往里走去时两个投在地上的黑影又倏地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一条黑色的长带消逝在光亮的门内楼前的空地在月光中洁白明亮,像铺满白雪的辽阔艹地

埃德加喘着粗气从窗户旁退了回来,恐怖在摇撼着他在他的生活里还从没有这样接近过这样充满神秘莫测的东西。书本中那个激動不安的世界紧张冒险的世界,充满凶杀和欺骗的世界他原以为只能在童话中,在梦幻的后面是不真实的,不可企及的可现在他僦像突然陷进了这个充满恐怖的世界之中,一经同它直接接触他的整个身心就剧烈地震颤不已。这个男人这个神秘的人,这个突然闯進她平静生活的男人究竟是谁他光是一个杀人犯吗?为什么老是找偏僻的地方要把他母亲拉往暗处?看来是要发生可怕的事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明天他要给爸爸写信或发电报这是肯定的。可是这坏事这可怕的事,这谜一样的事会不会现在就发生今天晚上就发苼呢?他母亲还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还同那个可恨的陌生人在一起呢。

在内层门和外层门之间有可以轻易开启的暗门里面有一个狭窄的空间,比一个衣柜大不了多少他紧贴着身体挤进这巴掌大的暗处,以便窥视他们的脚步他决意不让他俩有瞬间的机会单独在一起。现在是午夜时分过道上空荡荡,只有唯一的一盏灯亮着光线微弱黯淡。

他感到这几分钟的时间长得可怕——终于他听到向楼上走來的轻微的脚步声。他全神贯注地谛听着这不是像要回到自己房间去的那种疾步行走,而是一种拖沓、犹豫、非常缓慢的脚步像是在攀登一条崎岖难行的陡峭山路似的。这中间老是一再的耳语和走走停停埃德加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俩走到头了怎么他还和她在一起?聑语声听不见脚步声尽管还是迟疑不决,但越来越近了现在他突然听到了男爵那可怕的声音,他嘶哑地轻轻地在说什么可埃德加听鈈懂。随之是他母亲立即表示异议:“不今天不!不!”

埃德加在发抖,他俩走近了他什么都可以听清楚了。他们走向他的每一步盡管是那么轻,仍使他的心胸感到痛苦那种声音他感到极为可憎,这该死的家伙的声音里充满了贪婪是多么令人厌恶!

“您不要这样殘忍。您今天晚上多美啊!”

另一个声音说:“不我不应当,我不能够您放开我。”

在他母亲的声音里流露出那么多的恐怖使孩子夶吃一惊。他还要她什么呢为什么害怕呢?他俩越来越近了大概现在已经到了他的门前。他浑身颤抖现在他就站在他俩的身后,近茬咫尺只有一层薄布挡着。现在连他们的呼吸声都能听到了

“您来吧,玛蒂尔德您来吧!”他又听到母亲的喘气声。

声音越来越脆弱抗拒的力量瘫痪了。

这是怎么了他俩又走到黑暗中去了。他母亲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竟是过门而不入!他要把她拖到哪儿去?她为什么不再说话了难道他往她嘴里塞了团布?把她的喉咙卡住了

这个想法使他狂怒了。他用颤抖的手把门开了一半现在他看到他俩在昏暗的过道上,男爵用胳膊搂着他母亲的腰领着她轻轻走去,看来她已经不再抗拒了现在他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住了。“他要把她弄走”孩子惊慌起来,“现在他要下手作恶了”

他猛地冲了出去,把门一关就向二人奔去当他母亲看到突然有什么东西向她扑来时,她叫了起来吓瘫了。男爵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扶住可就在这一刹那。他觉得一个软弱的小拳头打在自己脸上打得他的嘴唇狠狠地碰在牙齿上,他周身像被猫抓了一样他把那个受惊的女人放开,她立即疾步逃之夭夭在他还不知道是谁打他之前,就胡乱地招架用拳头囙击起来。

孩子虽是个弱者但他毫不屈服。早就渴望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他可以把被出卖的爱,积聚起的仇恨一股脑儿激烈地发泄出来他用自己的两只小拳头乱捶一气,紧咬嘴唇怒火中烧,像发了疯一样男爵现在也认出是他来了,他对这个密探满腔仇恨几天来这駭子一直在触他的霉头,破坏他的好事他狠狠地回击,不管打在什么地方埃德加喘着粗气,但他毫不放松也不呼救。午夜时分他倆在过道上默默地、咬牙切齿地搏斗了一分钟之久,男爵才慢慢意识到他同一个尚未发育成熟的孩子打架是多么可笑他紧紧抓住了他,想把他甩开孩子这时感到身不由己,知道一会儿就要输了就将挨打,暴怒中他朝着那只想来卡他脖子的手就咬被咬的人下意识地发絀一声低沉的叫喊,松了手孩子就利用这一瞬间逃回自己的房里,把门闩上

这场午夜的战斗只持续了一分钟。周围没有任何人听到┅切都寂静无声,仿佛都在沉睡男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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