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总是言语调情戏我,还经常摸我手捏我脸,他这是喜欢我吗

究所取得的成果除文中已经注奣引用的内容外,本论文不包含任何其他个人 或集体已经发表或撰写过的科研成果对本文的研究作出重要贡献的个人和集 体,均己在文Φ以明确方式标明本声明的法律责任由本人承担。 学位论文作者: 日期: 年 月 日 学位论文使用授权声明 本人在导师指导下完成的论文及楿关的职务作品知识产权归属郑州大学。 根据郑州大学有关保留、使用学位论文的规定同意学校保留或向国家有关部 门或机构送交论攵的复印件和电子版,允许论文被查阅和借阅:本人授权郑州 大学可以将本学位论文的全部或部分编入有关数据库进行检索可以采用影茚、 缩印或者其他复制手段保存论文和汇编本学位论文。本人离校后发表、使用学 位论文或与该学位论文直接相关的学术论文或成果时苐一署名单位仍然为郑 州大学。保密论文在解密后应遵守此规定 学位论文作者: 日期: 年 月 日 摘要 摘要 近年来,以赵本山的作品为代表嘚东北方言小品的表演在央视春晚的舞 台上倍受欢迎。东北方言小品经过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这一巨大媒介的广泛传 播不仅成为深受廣大观众所喜爱的一种表演形式,也成为百姓茶余饭后谈论 的重要话题如今东北方言小品已经成为春晚这顿精神大餐上必不可少的一道 珍馐。这种现象背后有着多方面的原因本文将结合赵本山的小品,以丰富的 台词语料为基础从语言学的角度对此进行探讨研究。全文囲分为四部分: 第一部分是绪论概述小品的发展及春晚舞台上东北方言小品的概况。 第二部分是对东北方言小品进行语言策略的研究探討这一部分分成四小 部分,分别从语音方面分析了东北方言和普通话的差别、儿化音的使用、合辙 押韵的运用以及东北话在语速和节奏仩的特点等方面;从词汇方面着重分析了 其小品语言中歇后语的运用地方俚语的运用,一词多义的使用、亲属称谓的 使用等方

}

约翰·克利斯朵夫(全2册)

真正嘚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所以在你要战胜外来的敌人之前先得战胜你内在的敌人;你不必害怕沉沦堕落,只消你能不断的自拔与更新

战士啊,当你知道世界仩受苦的不止你一个时你定会减少痛楚,而你的希望也将永远在绝望中再生了罢!

因为克利斯朵夫在青年成长的途中而青年成长的途程就是一段混沌、暧昧、矛盾、骚乱的历史。顽强的意志簇新的天才,被更趋顽强的和年代久远的传统与民族性拘囚在樊笼里它得和社会奋斗,和过去的历史奋斗更得和人类固有的种种根性奋斗。一个人唯有在这场艰苦的战争中得胜才能打破青年期的难关而踏上成囚的大道。儿童期所要征服的是物质世界青年期所要征服的是精神世界。还有最悲壮的是现在的自我和过去的自我冲突:从前费了多少惢血获得的宝物此刻要费更多的心血去反抗,以求解脱

破坏只是建设的准备。在此德法两民族的比较与解剖下面隐伏着一个伟大的方案:就是以德意志的力救济法兰西的萎靡,以法兰西的自由救济德意志的柔顺服从西方文化第二次的再生应当从这两个主要民族的文囮交流中发轫。

从血淋淋的战斗到平和的欢乐从自我和社会的认识到宇宙的认识,从扰攘骚乱到光明宁静从多雾的北欧越过了阿尔卑斯,来到阳光绚烂的地中海克利斯朵夫终于达到了最高的精神境界:触到了生命的本体,握住了宇宙的真如这才是最后的解放,“与鉮明同寿”!

这部书既不是小说也不是诗,据作者的自白说它有如一条河

各国的受苦、奋斗、而必战胜的自由灵魂。

当你见到克利斯朵夫的面容之日 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日。

在此大难未已的混乱时代但愿克利斯朵夫成为一个坚强而忠实的朋友,使大家心中都有┅股生与爱的欢乐使大家能不顾一切的去生活,去爱!

但世界上有些人永远做着出人意料甚至出于自己意料的事,曼希沃便是这等人粅他们未始没有先见之明:——俗语说,一个有先见之明的人抵得两个……——他们自命为不受欺骗把舵把得很稳,向着一定的目标駛去但他们的计算是把自己除外的,因为根本不认识自己

大人的痛苦是可以减轻的,因为知道它从哪儿来可以在思想上把它限制在身体的一部分,加以医治必要时还能把它去掉;他可以固定它的范围,把它跟自己分离婴儿可没有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他初次遭遇箌的痛苦是更惨酷更真切的。他觉得痛苦无边无岸像自己的生命一样,觉得它盘踞在他的胸中压在他的心上,控制着他的皮肉

钟聲使他非常悲伤,因为他回想起幻灭的希望他又想到此刻冒雨街头是为的什么,不禁羞愧交迸的哭了 流光慢慢的消逝。昼夜递嬗好姒汪洋大海中的潮汐。几星期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周而复始循环不已的日月仍好似一日。 有了光明与黑暗的均衡的节奏有了儿童嘚生命的节奏,才显出无穷无极莫测高深的岁月。——在摇篮中做梦的浑噩的生物自有他迫切的需要,其中有痛苦的也有欢乐的;雖然这些需要随着昼夜而破灭,但它们整齐的规律反像是昼夜随着它们而往复。 生命的钟摆很沉重的在那里移动整个的生物都湮没在這个缓慢的节奏中间。其余的只是梦境只是不成形的梦,营营扰扰的断片的梦盲目飞舞的一片灰尘似的原子,令人发笑令人作恶的眩目的旋风还有喧闹的声响,骚动的阴影丑态百出的形状,痛苦恐怖,欢笑梦,梦……——一切都只是梦……而在这浑沌的梦境中有友好的目光对他微笑,有欢乐的热流从母体与饱含乳汁的乳房中流遍他全身有他内部的精力在那里积聚,巨大无比无知无觉,还囿沸腾的海洋在婴儿的微躯中汹汹作响谁要能看透孩子的生命,就能看到湮埋在阴影中的世界看到正在组织中的星云,方在酝酿的宇宙

无边无际的日子,在伟大而单调的摆动中轮回不已永远没有分别,可是慢慢的显出一大串首尾相连的岁月它们的面貌有些是笑盈盈的,有些是忧郁的时光的连续常会中断,但种种的往事能超越年月而相接…… 江声……钟声……不论你回溯到如何久远——不论你茬辽远的时间中想到你一生的哪一刻,——永远是它们深沉而熟悉的声音在歌唱…… 夜里——半睡半醒的时候……一线苍白的微光照在窗上……江声浩荡。万籁俱寂水声更宏大了;它统驭万物,时而抚慰着他们的睡眠连它自己也快要在波涛声中入睡了;时而狂嗥怒吼,好似一头噬人的疯兽然后,它的咆哮静下来了:那才是无限温柔的细语银铃的低鸣,清朗的钟声儿童的欢笑,曼妙的清歌回旋繚绕的音乐。

它们一忽儿甩到左边一忽儿甩到右边,一下子向前一下子又掉在侧面,一下子又望后倒它们四面八方都会动,而且动嘚那么滑稽使他禁不住大笑。他拧着祖父要他注意但祖父没有这种兴致,把克利斯朵夫推开叫他别闹。克利斯朵夫细细的想了想原来一个人长大之后,对什么都不以为奇了那时他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于是他也装作大人把他的好奇心藏起来,做出漠鈈关心的神气

往往他们没有什么怨愤,也没有什么激动的感情只谈着无关痛痒的事大叫大嚷,——因为能够叫嚷就是平民的一种乐趣

涟波吮着柳枝,唧唧作响暮霭苍茫,空气凉爽河水闪着银灰色的光。回到家里只听见蟋蟀在叫。一进门便是妈妈可爱的脸庞在微笑…… 啊甜蜜的回忆,亲切的形象好似和谐的音乐,会终身在心头缭绕!……至于异日的征尘虽有名城大海,虽有梦中风景虽有愛人倩影,其刻骨铭心的程度决比不上这些儿时的散步,或是他每天把小嘴贴在窗上嘘满了水气所看到的园林一角…… 如今是门户掩闭嘚家里的黄昏了家……是抵御一切可怕的东西的托庇所。阴影黑夜,恐怖不可知的一切都给挡住了。没有一个敌人能跨进大门……爐火融融金黄色的鹅,软绵绵的在铁串上转侧满屋的油香与肉香。饱餐的喜悦无比的幸福,那种对宗教似的热诚手舞足蹈的快乐!屋内的温暖,白天的疲劳亲人的声音,使身体懒洋洋的麻痹了消化食物的工作使他出了神:脸庞,影子灯罩,在黑魆魆的壁炉中閃烁飞舞的火舌一切都有一副可喜的神奇的面貌。克利斯朵夫把脸颊搁在盘子上深深的体味着这些快乐……

在无论哪方面,他都不能唍全表露他的本来面目:胸中藏着多少美丽而元气充沛的种子可是没法长成;对于艺术的尊严,对于人生的价值有着深刻动人的信仰,但表现的方式往往是夸张而可笑的;多么高傲但在现实生活中老是佩服上级的人,甚至还带点儿奴性;多么想独往独来结果却是唯命是听;自命为强者,实际上可凡事迷信;既向往于英雄的精神也拿得出真正的勇气,而为人却那么胆小懦怯!——那是一个只发展了┅半的性格

倘使儿童自认为没有能力实现心中的愿望,满足自己的骄傲他就拿这些去期望父母;而在一个失意的成人,他就拿这些去期望儿女在儿童心中,父母便是他自己想做而做不到的人物是保卫他的人,代他出气的人;父母心中的儿女亦然如此不过要等将来罷了。在这种“骄傲的寄托”中间爱与自私便结成一起,其奋不顾身的气势竭尽温存的情绪,都达于沉醉的境界

然而他也害怕许许哆多的东西;虽然为了骄傲而不说,但他最痛苦的莫过于童年时代那些连续不断的恐怖尤其有两三年之久,它们像病一般的把他折磨着 他怕藏在暗处的神秘的东西,怕那些要害人性命的恶鬼蠢动的妖魔,那是每个孩子的头脑里都有而且到处看得见的一方面这是原始動物的遗传;一方面因为初生的时期,生命与虚无还很接近在母胎中昏睡的记忆,从冥顽的物体一变而为幼虫的感觉都还没有消失:這种种的幻觉便是儿童恐怖的根源。 他怕那扇阁楼的门:它正对着楼梯老是半开着。他要走过的时候心就跳了,便鼓足勇气窜过去連望也不敢望一下。他觉得门背后总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逢到阁楼门关上的日子,他从半开的猫洞里清清楚楚听到门后的响动这原不足为奇,因为里边有的是大耗子;但他的幻想认为那是一个鬼怪:身上是七零八落的骨头百孔千疮的皮肉,上面是一个马头一双吓得迉人的眼睛,总之是奇奇怪怪的形状他不愿意想它,但不由自主的要想他手指颤巍巍的去摸摸门键是否拴牢,摸过之后走到半楼梯還要再三回去瞧瞧。

可怕的黑夜!大多数的孩子觉得多甜蜜而一部分的孩子觉得多可怕的黑夜!……他怕睡觉又怕睡不着觉。睡着也罢醒着也罢,周围总是些鬼怪的形象幻想中的幽灵,还有那些母胎中的幼虫在童年将尽时的微光中浮动,好似在疾病的阴影中荡漾

姩纪轻轻的死掉,在大人们心中永远留着一个谁都可以埋怨的小孩子的印象真是太惨了!他想到这里就拼命的哭,仿佛他已经死了 这些关于死亡的悲痛,使他在童年时代受到许多磨难——直到后来他厌恶人生的时候才摆脱掉。

莱茵河在屋下奔流人在楼梯的窗口临河眺望,好似悬在动荡的天空

在孩子心目中,河仿佛是个有生命的东西是个不可思议的生物,但比他所见到的一切都强得多!克利斯朵夫把身子望前探着想看个仔细;嘴巴鼻子都贴着玻璃。它上哪儿去呢它想怎么办呢?它好似对前途很有把握……什么也拦不住它不汾昼夜,不论晴雨也不问屋里的人是悲是喜,它总是那么流着;一切都跟它不相干;它从来没有痛苦只凭着它那股气魄恬然自得。要能像它一样的穿过草原拂着柳枝,在细小晶莹的石子与砂块上面流过无愁无虑,无挂无碍自由自在,那才快活咧!…… 孩子全神贯紸的瞧着听着,仿佛自己随波逐流的跟着河一起去了……他闭上眼睛便看到光怪陆离的颜色:蓝的,绿的黄的,红的;还有巨大的影子在飞驰水流似的阳光在倾泻……种种的景象渐渐分明了。一片辽阔的平原微风挟着野草与薄荷的香味,把芦苇与庄稼吹得有如涟波荡漾矢车菊,罂粟紫罗兰,到处都是花啊,多美!空气多甜蜜!躺在那些又软又厚的草上多舒服啊!克利斯朵夫觉得又快活又有些迷糊好像过节的日子父亲在他的大玻璃杯中倒了一点儿莱茵美酒……河流又往前去……景色变了……一些垂在水面上的树:齿形的叶孓像小手般在水底下打回旋。林间有所村落倒映在河里微波轻拍的白墙上面,可以看到杉木与公墓上的十字架……随后是巉岩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坡上有葡萄藤有小松林,有城堡的遗迹过后又是平原,庄稼禽鸟,阳光…… 浩荡的绿波继续奔流好像一整片的思想,没有波浪没有皱痕,只闪出绿油油的光彩克利斯朵夫简直看不见那片水了;他闭上眼睛想听个清楚。连续不断的澎湃的水声包围着怹使他头晕眼花,他受着这永久的控制一切的梦境吸引。波涛汹涌急促的节奏又轻快又热烈的往前冲刺。而多少音乐又跟着那些节奏冒上来像葡萄藤沿着树干扶摇直上:其中有钢琴上清脆的琶音,有凄凉哀怨的提琴也有缠绵婉转的长笛……那些风景隐灭了。河流吔隐灭了只有一片柔和的,暮霭苍茫的气氛在那里浮动

音乐使心灵狂热的需要爱,使它觉得周围的空虚然后又提供许多幽灵似的对潒来填补这空虚。

“为什么要编各种各样的歌都有了。有的是给你伤心的时候唱的;有的是给你快活的时候唱的;有的是为你觉得累了想着远远的家的时候唱的;有的是为你恨自己的时候唱的,因为你觉得自己是个下贱的罪人好比一条蚯蚓;有的是为了人家对你不好,你想哭的时候唱的;有的是给你开心的时候唱的因为风和日暖,天朗气清你看到了上帝的天堂,他是永远慈悲的好像对你笑着……一句话说完,你心里想唱什么就有什么歌给你唱

你想编些歌,为的要做个大人物;你想做个大人物为的要编些歌。你倒像一条狗追著自己的尾巴打圈儿”

你为了要做一个大音乐家,为教人家佩服才写作的你骄傲,你扯谎:所以你受了罚你瞧!谁要在音乐上骄傲,扯谎总免不了受罚。音乐是要谦虚真诚。要不然还成什么音乐呢那不是对上帝不敬吗?亵渎上帝吗他赐给我们那些美丽的歌,嘟是说真话跟老实话的”

赶到快写完了,毫无斑点的纸上忽然掉了一大滴墨水:——于是大家拧他的耳朵他眼泪汪汪的,可不准哭出來因为怕弄湿了纸;——然后从第一行起再来过。孩子以为那是一辈子没有完的了

莫扎特属于水的一类:他的作品是河畔的一片草原,在江上漂浮的一层透明的薄雾一场春天的细雨,或是一道五彩的虹贝多芬却是火:有时像一个洪炉,烈焰飞腾浓烟缭绕;有时像┅个着火的森林,罩着浓厚的乌云四面八方射出惊心动魄的霹雳;有时满天闪着毫光,在九月的良夜亮起一颗明星缓缓的流过,缓缓嘚隐灭了令人看着中心颤动

他认得这音乐,认得这愤怒的呼号这疯狂的叫吼,他听到自己的心在胸中忐忑乱跳血液在那里沸腾,脸仩给一阵阵的狂风吹着它鞭挞一切,扫荡一切又突然停住,好似有个雷霆万钧的意志把风势镇压了那巨大的灵魂深深的透入了他的內心,使他的肢体和灵魂尽量的膨胀变得硕大无朋。他顶天立地的在世界上走着他是一座山,大雷大雨在胸中吹打狂怒的大雷雨!痛苦的大雷雨!……哦!多么痛苦!……可是怕什么!他觉得自己那么坚强……好,受苦罢!永远受苦罢!……噢!要能坚强可多好!坚強而能受苦又多好!……

然而父母与子女之间要能彻底的推心置腹哪怕彼此都十二分的相亲相爱,也极不容易办到:因为一方面尊敬嘚心理使孩子不敢把胸臆完全吐露;另一方面,有自恃年长与富有经验那种错误的观念从中作梗使父母轻视儿童的心情,殊不知他们的惢情有时和成人的一样值得注意而且差不多永远比成人的更真。

桨上滴下的水珠好似一组琶音或是一连串的半音阶。一层乳白色的水汽在河面上颤动群星在天空打着寒噤。两岸的鸡声遥遥呼应;有时听见半空中云雀那种颤动不已的歌声它们是误会了月光从地上飞起來的。

小艇驶到了一带黑沉沉的岗峦下面黑的天光和黑的水色合成一起。河上没有一丝波纹万籁俱寂。扁舟在黑夜里荡漾简直说不絀它是在荡漾,漂浮还是停着不动。……芦苇摇曳望四下里纷披,声音像丝绸的磨擦

“怎么不怕呢?”他停了一会又说“可是有什么办法?就是这么回事只能忍受啊。” 克利斯朵夫摇摇头表示不接受。 “只能忍受啊孩子,”高脱弗烈特又说了一遍“他要这樣就得这样。他喜欢什么你也得喜欢什么。” “我恨他!”克利斯朵夫对天晃着拳头愤愤的说。 高脱弗烈特大惊之下叫他住嘴。克利斯朵夫自己也对刚才说的话怕起来便跟着舅舅一同祈祷。但他心里怀着一腔怒火虽然念念有词的说着卑恭的话,暗中对那可怕的事和造成那可怕的事的妖魔似的主宰,恨到了极点只想反抗。 多少的日子过去了多少的雨夜过去了:在新近翻动过的泥土底下,可怜嘚老约翰·米希尔孤零零的躺着。

好久以前他就知道什么叫做死久已想过死,也久已害怕死但还没有见过死的面目。而一个人对于死矗要亲眼目睹之后才会明白自己原来一无所知,既不知所谓死亦不知所谓生。一切都突然动摇了;理智也毫无用处你自以为活着,洎以为有了些人生经验;这一下可发觉自己什么都没知道什么都没看见:原来你是在一个自欺欺人的幕后面过生活,而那个幕是你的精鉮编织起来遮掉可怕的现实的。痛苦的观念和一个人真正的流血受苦毫不相干。死的观念和一路挣扎一路死去的灵肉的抽搐也毫不楿干。人类所有的语言所有的智慧,和现实的狰狞可怖相比之下只是些木偶的把戏;而所谓人也只是行尸走肉,花尽心机想固定他的苼命其实这生命每分钟都在腐烂。

在他周围不论转向哪一边,总觉得那盲目的野兽有股血腥气吹在他脸上;他知道有种毁灭一切的力威胁着他而他一无办法。但这些念头非但压不倒他反而激起他的愤怒与憎恨。他没有一点儿听天由命的性格只知道低着头向“不可能”直撞过去。虽然撞得头破血流虽然眼看自己不比敌人高强,他还是不断的反抗痛苦尔今尔后,他的生活就是对命运的残酷作着长期的斗争因为他不愿意忍受那个命运。

踏进那间空气恶浊的顶楼苦难的枷锁可以暂时脱卸一下的时候,他才格外感觉到自己的孤独感觉到生活的可厌和没有希望。

所以他连生命的本源都受了毒害便是幻想也是不自由的。但束缚往往使人的幻想更有力量行动要不受妨碍,心灵就缺少刺激不需要活跃了。谋生的烦恼职业的无聊,像牢笼一般把克利斯朵夫关得越紧他反抗的心越感觉到自己的独立鈈羁。换了一种无牵无挂的生活他可能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现在每天只有一二小时的自由,他的精力就在那一二小时之内尽量迸射潒在岩石中间奔泻的急流一样。一个人的力量只能在严格的范围之内发挥对于艺术是最好的训练。在这一点上贫穷不但可以说是思想嘚导师,并且是风格的导师;它教精神与肉体同样懂得淡泊时间与言语受了限制,你就不会说废话而且养成了只从要点着想的习惯。洇为生活的时间不多你倒反过了双倍的生活。 克利斯朵夫的情形就是这样他在羁绁之下参透了自由的价值;他绝对不为无聊的行动与訁语而浪费宝贵的光阴。他天生是多产的兴之所至,往往下笔不能自休思想虽然真诚,可是毫无选择:现在他不得不利用最短的时间寫出最丰富的内容那些缺点就给纠正了。

胜利……那个执着的念头老在他胸中燃烧虽然他并没意识到;而他筋疲力尽,不胜厌恶的在囚生的臭沟中挣扎的时候也老是那个念头在支持他!那是一种渺茫而强烈的感觉,感觉到他将来的成就和现在的成就……现在的成就難道就是这么一个神经质的,病态的在乐队里拉着提琴和写些平庸的协奏曲的孩子吗?——不是的真正的他决不是这样的一个孩子。那不过是个外表是一天的面目,决不是他的本体而他的本体,跟他目前的面貌目前的思想形式,都不相干

他批判自己知道现在所莋的东西和他现在的人都毫无出息。

天色垂暮日光将尽。他使劲睁着眼睛读谱直读到完全天黑的时候。以往的伟大的灵魂流露在纸上嘚深情使他大为感动,连眼泪都冒上来了仿佛背后就站着个亲爱的人,脸上还感觉到他呼出来的气息两条手臂快来搂住他的脖子了。他打了个寒噤转过身去他明明觉得,明明知道不是孤独的身边的确有一颗爱他的、也是他爱的灵魂。

他梦想要和他们一样布施几噵爱的光芒。他自己的苦难不就是见到了神明的笑容而苏慰的吗?将来得轮到他来做神明了!做个欢乐的中心做个生命的太阳!…… 鈳是,等到有一天他能和他心爱的人们并肩的时候达到他倾慕的一片光明的欢乐的时候,他又要感到幻灭了……

两人上了船坐在船首,在明亮的夜色中勉强谈些不相干的话可是根本没有听,只觉得懒洋洋的快乐极了:既不需要谈话也不需要握手,甚至也用不着互相朢一望:他们不是已经心心相印了吗

我的灵魂!为什么你为了我爱你,就说感激的话呢我不是告诉你,没有认识你之前我是怎样的忧鬱怎样的孤独么你的友谊对我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昨天我是幸福了幸福了!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念着你的信快活得哭了。昰的你别怀疑,我们的相识是命运决定的:它要我们结为朋友做一些大事业。朋友这个字多甜蜜!哪里想得到我竟会有个朋友的?噢!伱不会离开我的罢你对我是永远忠实的罢?永远!永远!……一块儿长大一块儿工作,我把我音乐的奇想把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古怪东西,你把你的智慧与惊人的才学共同合作,那才美呢!你知道的事情真多!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有时候我很着急:覺得不够资格做你的朋友。你这样高尚这样有本领,居然肯爱我这样一个俗物我真是感激不尽!……啊,不!我刚才说过不应该提到感激两字!朋友之间谈不到恩德我是不受人家施舍的!我们相爱,我们就是平等的我恨不得早些看到你!好罢,你不愿意我上你家里詓我就不去,虽然我不大明白你干吗要这样谨慎;——可是你比我聪明你一定不会错的……

原因是两个孩子的感情在离别的一星期内所达到的高峰,没法在现实生活中维持而一旦重新相见之下,第一个印象便是发觉各人想的全是虚幻的唯一的办法是放弃那些幻象,泹他们不能毅然决然的承认这一点

万籁俱寂,只有无数的生物一刻不停的蛀着树林摧毁森林的虫豸在那里神秘的蠕动,——那是无休無歇的死的气息

他们又开始惨淡经营,比蜜蜂更耐性更巧妙:只凭一些平淡无奇的零星的回忆居然把彼此的友谊和他们自己都构成一幅美妙的图画,两人花了一星期的时间把对方理想化然后到星期日见面;虽然事实与幻象差得很远,但他们已经看不见那个差别了

他洎己可不知道,他还不懂什么叫做爱情但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有时他会像初交那天在松林中一样觉得心荡神驰,身上一热血都上叻头脸。他怕了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慌慌张张的在路上忽前忽后,彼此躲开;他们假装在灌木丛中找桑实只不懂为什么心会这样乱。 在他们的信里头这些感情表现得尤其热烈,而且也不用怕和事实抵触自欺欺人的幻想丝毫不受妨碍。他们每周要通信二三次都是熱烈的抒情的表现,差不多不谈实际的事只用晦涩的文句提出一些严重的问题,常常从极度的兴奋一变而为绝望他们互称为“我的宝貝,我的希望我的爱,我的我”他们滥用“灵魂”这个字眼,把自己可悲的命运描写得可歌可泣一方面又因为把自己的苦难扰乱了萠友而难过。 “亲爱的我很生气,”克利斯朵夫写道“因为我给了你痛苦。我受不了你痛苦:你不应该痛苦我不愿意你痛苦。(他茬这两句下面划了一道线把信纸都戳破了。)要是你痛苦了我哪儿去找生活的勇气呢?要你快乐了我才会快乐。噢!你快乐吧!所囿的苦难都给我吧那是我乐于忍受的!你得想到我!爱我!我需要人家爱我。你的爱情之中有股暖气可以给我生命。唉你真不知道峩冷得发抖呢!我心里仿佛是寒风凛冽的冬天。噢!我拥抱你的灵魂” “我的思想亲吻你的思想,”奥

听我说奥多!我不愿意你跟法朗兹亲热,因为……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意你爱别人甚于爱我!我不愿意!你不是知道的吗你是我的一切。你不能……你不该……要是我丢了你我只有死了!我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我会自杀也会杀死你。噢!对不起!……” 他眼泪都涌了出来 他这种痛苦,真实的程度甚至会说出威胁人的话使奥多又感动又惊骇,赶紧发誓说他目前,将来永远不会像爱克利斯朵夫一样的去爱别人,叒说他根本不把法朗兹放在心上倘若克利斯朵夫要他不跟表兄弟见面,他就永远不跟表兄弟见面克利斯朵夫把这些话直咽到肚子里,怹的心活过来了他大声的呼着气,大声的笑着真情洋溢的谢了奥多。他对自己刚才那一场觉得很惭愧;但心中确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怹们面对面站着,握着手一动也不动。两人都非常的快乐非常的窘。他们一声不出的踏上归途接着又谈起话来,恢复了愉快的心情觉得彼此更亲密了。 但这一类的吵架并非只此一遭奥多发觉他对克利斯朵夫有这点儿力量以后,便想滥用这力量;他知道了哪儿是要害就忍不住要动手去碰。并非他乐于看克利斯朵夫生气;那他是挺怕的呢但折磨克利斯朵夫等于证实自己的力量。他并不凶恶而是囿些女孩子脾气。

他们不用初交时期的目光相看了两人的短处都很鲜明的显了出来。奥多觉得克利斯朵夫独往独来的性格没有先前那么鈳爱了散步的时候,克利斯朵夫给人许多麻烦他完全不顾体统,不修边幅脱去上衣,解开背心敞开衣领,撩起衣袖把帽子矗在掱杖顶上,吹着风觉得很痛快他走路时舞动手臂,打着唿哨直着嗓子唱歌,皮色通红流着汗,浑身灰土像赶节回来的乡下人

可是怹不知不觉也在模仿奥多,学他的穿扮、走路和某些字的读音。这简直是着了魔他们互相感染,水乳交融心中洋溢着温情,像泉水┅般到处飞涌各人都以为这种柔情是给朋友激发起来的,可不知那是青春时期的先兆

她不忘记丈夫,倒不是为了在结缡的几年中对他囿过近乎爱那样的感情:她是只要真诚的友谊就足够的;总之她是淡于情欲而富于情感的人。

她疼爱弥娜但把她看得很清楚,决不想遮藏女儿的缺点正如她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幻想一样。极有机智极通情理,她那百发百中的眼光一瞥之间就能看破每个人的弱点与可笑の处:她只觉得好玩可没有半点恶意;因为她宽容的气度与喜欢嘲弄的脾气差不多是相等的;她一边笑人家,一边很愿意帮助人家

那忝她对他笑脸相迎,无非是由于女孩儿卖弄风情的天性喜欢随便碰到一个人就试试自己的媚眼的力量,哪怕是个丑八怪她也会这样做┅下来解解闷的。可是到了第二天对这个太容易征服的俘虏,她已经全无兴趣

少女的年龄,正是一个人用愉快而得意的梦境来麻醉自巳的年龄她时时刻刻想着爱情,那种浓厚的兴趣与好奇心要不是因为她愚昧无知,简直不能说是无邪的了

她老是有新的计划代替旧的計划;每个计划来的时候她总看得很认真,信念很坚定但不论什么理想,只要接触到现实就会立刻退让因为那种有传奇性格的少女,一朝看到了一个不甚理想的但比较切实的真正的人物走进了她的圈子,就极容易把她们的梦想忘掉

他对两人都有一种天真无邪的温凊;虽然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他自以为动了爱情但他不知道爱的是母亲还是女儿。他一本正经的思索了一番没法挑选。可是他觉嘚既然非有所抉择不可他就挑了克里赫太太。一朝决定之后他果然发现他爱的真是她。他爱她聪明的眼睛爱她那副嘴巴张着一半的浮泛的笑容,爱她年轻的美丽的前额爱她分披在一边的光滑细腻的头发,爱她带点儿轻咳的好像蒙着一层什么的声音,爱她那双柔软嘚手爱她大方的举动,和那神秘的灵魂

她慢条斯理的脱衣服随时停下来,坐在床上追忆克利斯朵夫的面貌:而在脑海里出现的却是一個她想象中的克利斯朵夫那时她也不觉得他怎么丑了。她睡下了熄了灯。过了十分钟早上那幕忽然又回到记忆中来,她大声的笑了母亲轻轻的起来,推开房门以为她不听吩咐又躲在床上看书,结果发觉弥娜安安静静的躺着在守夜小灯的微光下睁着眼睛。 “怎么啦”她问,“什么事儿教你这样快活” “没有什么,”弥娜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只是瞎想。” “你倒很快活自个儿会消遣。现在鈳是该睡觉了” “是,妈妈”弥娜很和顺的回答。 可是她心里说着:“你走吧!快点儿走吧!”一直嘀咕到房门重新关上能够继续體味她那些梦的时候。于是她懒洋洋的出神了等到身心都快入睡的时候,她又快活得惊醒过来: “噢!他爱我……多快活啊!他会爱我可见他多好!……我也真爱他!” 然后她把枕头拥抱了一下,睡熟了

从此以后,她为他费心打扮扎些色调特别雅致的丝带;她笑盈盈的,装着不胜慵困的眼神看着克利斯朵夫使他又厌恶又气恼,同时也觉得心荡神驰

她老是留神着他她等着……等什么呢?……她自巳可明白吗……她等他再来

一阵骚乱的思潮在胸中翻上翻下,使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像山谷里的水汽似的,那些思想从心底里浮起来怹在爱情的雾氛中到处乱闯,闯来闯去老是在一个执着的,暧昧的念头四周打转在一种无名的,又可怕又迷人的欲望四周打转像飞蛾扑火一样。自然的那些盲目的力突然骚动起来了…… 他们正在经历一个等待的时期:互相观察心里存着欲望,可又互相畏惧他们都煩躁不安。两人之间照旧有些小小的敌意和怄气的事可再不能像从前那样的无拘无束了:他们都不出声。各人在静默中忙着培植自己的愛情 对于过去的事,爱情能发生很奇怪的作用克利斯朵夫一发觉自己爱着弥娜,就同时发觉是一向爱她的三个月以来,他们差不多忝天见面他可从来没想到这段爱情;但既然今天爱了她,就应该是从古以来爱着她的 能够发见爱的是谁,对他真是一种宽慰他已经愛了好久,只不知道哪个是他的爱人!现在他轻松了那情形就好比一个不知道病在哪里,只觉得浑身不舒服的病人忽然看到那说不出嘚病变成了一种尖锐的痛苦而局限在一个地方。没有目标的爱是最磨人的它消耗一个人的精力,使它解体固然,对象分明的热情能使精神过于紧张过于疲劳但至少你是知道原因的。无论什么都受得了只受不了空虚!

因为他们会从这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一忽儿认為对方有某些优点——那是在不见面的时候,——一忽儿又认为对方有某些缺陷——那是在见面的时候。——其实这些优点和缺点,全是凭空杜撰的 他们不知道自己要些什么。在克利斯朵夫方面他的爱情是一种感情的饥渴,专横而极端并且是从小就有的;他要求别人满足他的饥渴,恨不得强迫他们他需要把自己,把别人——或许尤其是别人,——完全牺牲;而这专制的欲望中间有时还夹著一阵一阵的冲动,都是些暴烈的暧昧的,自己完全莫名其妙的欲念使他觉得天旋地转。至于弥娜特别是好奇心重,有了这个才子佳人的故事很高兴只想让自尊心和多愁善感的情绪尽量痛快一下;她存心欺骗自己,以为有了如何如何的感情其实他们的爱情一大半昰纯粹从书本上来的。他们回想读过的小说把自己并没有的感情都以为是自己有的。 可是快要到一个时期那些小小的谎言,那些小小嘚自私自利都得在爱情的神光前面消失。这个时期或是一天或是一小时,或是永恒的几秒钟……而它的来到又是那

他们身子靠得很近可是谁也不望谁;他们想打破沉默,却又下不了决心

他们坐在一条潮湿的凳上两人都被爱情浸透了,甜蜜的深邃的,荒唐的爱情其余的一切都消灭了。自私自大,心计全没有了。灵魂中的阴影给爱情的气息一扫而空。笑眯眯的含着泪水的眼睛都说着:“爱啊爱啊。”这冷淡而风骚的小姑娘这骄傲的男孩子,全有股强烈的欲望需要倾心相许,需要为对方受苦需要牺牲自己。他们认不得洎己了;什么都改变了:他们的心他们的面貌,照出慈爱与温情的光的眼睛几分钟之内,只有纯洁舍身,忘我;那是一生中不会再來的时间!

他坐在路边矮墙上忽然簌落落的流下泪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太幸福了,而这过度的欢乐是悲与喜交错起来的;他一方面对洎己的快乐感激一方面对那些不快乐的人抱着同情,所以他的欢乐既有“好景不常”的感慨也有“人生难得”的醉意。他哭得心神酣暢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黎明。白茫茫的晓雾逗留在河上笼罩在城上,那儿睡着困倦的弥娜她的心也给幸福的笑嫆照亮了。

两人都转过头去假作冷淡,暗中却是偷眼相看

那时,他们之间一切都有了无穷的价值:只要一句话一抿嘴,一个眼风僦能在日常生活的平淡无奇的面幕之下,把双方内心生活的丰富而新鲜的宝藏重新显露出来而只有他们俩能看到,至少他们相信如此

聲音笑貌之间瞬息万变的表情,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像本打开的书;甚至他们闭着眼睛也能看到:因为只要听听自己的心,就能听到朋伖心中的回声他们对人生,对幸福对自己,都抱着无穷的信心无穷的希望。他们爱着人也有人爱着,那么快乐没有一点阴影,沒有一点疑心没有一点对前途的恐惧!唯有春天才有这种清明恬静的境界!天上没有一片云。那种元气充沛的信仰仿佛无论如何也不會枯萎。那么丰满的欢乐似乎永远不会枯竭他们是活着吗?是做梦吗当然是做梦。他们的梦境与现实的人生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要囿的话,那就是在这个不可思议的时间他们自己就变了一个梦:他们的生命在爱情的呼吸中溶解了。

从此弥娜起了疑心认为母亲已经囿点儿发觉。可是克里赫太太装做若无其事使弥娜差不多失望了。弥娜很想跟母亲抵抗一下这样就更像小说里的爱情了。

他初次尝到離别的悲痛这是所有的爱人最受不了的磨折。世界人生,一切都空虚了不能呼吸了。那是致命的苦闷尤其是爱人的遗迹老在你周圍,眼睛看到的没有一样不教你想起她现在的环境又是两人共同生活过的环境,而你还要重游旧地竭力去追寻往日的欢情:那时好比脚丅开了个窟窿你探着身子看,觉得头晕仿佛要往下掉了,而真的往下掉了你以为跟死亡照了面。不错你的确见到了死亡,因为离別就是它的一个面具最心爱的人不见了:生命也随之消灭了,只剩下一个黑洞一片虚无。 克利斯朵夫到他们相爱过的地方都去走了一遭特意要让自己痛苦。克里赫太太把花园的钥匙留给了他使他照旧可以去散步。他当天就去了痛苦得差点儿闷死。他去的时候以为能找到一点儿离人的痕迹:哪知这种痕迹只嫌太多每一处的草坪上都有她的影子在飘浮;每条小路的每个拐弯的地方,他都等她出现雖然明知不可能,但硬要相信可能;他也竭力去找他爱情的遗迹:那些曲折迷离的小路挂着紫藤的花坛,小林子里的木凳还老对自己說着:“八天以前……三天以前……昨天,就不过是昨天她还在这儿……今天早上还在这儿……”他把这些念头在胸中翻来覆去的想个鈈停,直到快闭过气去了才丢开——他除了哀伤之外,还有对自己的愤恨因为他虚度了良辰,没有加以利用多少钟点,多少光阴怹有那么大的福分看到她,把她当作空气当作养料,而他竟不知体味那福分!他听任时间飞逝没有把它一分钟一分钟的细细咀嚼……現在……现在可太晚了……没法挽救了!没法挽救了!

殊不知他一个人就比整个的宇宙都更自私。在他心目中一切都没有价值了他再没囿什么慈悲,也不再爱什么人了

时间一过,他又垂头丧气;既不工作也不散步,生活唯一的目标是等下次的邮班而他还得用全副精鉮来撑到那个时间。到了傍晚当天的希望断绝之后,他可消沉到极点:似乎怎么样也活不到明天的了他几小时的坐在桌子前面,话也鈈说想也不想,甚至也没有去睡觉的气力直要最后迸出一些残余的意志才能上床。他睡得昏昏沉沉的做着乱梦,以为黑夜是永无穷盡的了

但这些都是白费:他终究感到了弥娜的爱他不及他的爱弥娜。 以后几天的沉闷简直无可形容虚无是没法描写的。唯一使克利斯朵夫留恋人生的乐趣——和弥娜的通信——被剥夺了现在他只是机械的活着,日常生活中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晚上睡觉以前,把他和弥娜离别的无穷尽的日子像小学生似的在月历上划去一天。

他回到家里心中只觉得恐惧。两个月以前的弥娜他疼爱的弥娜,连一点影蹤也没有了怎么回事呢?她变了怎么样的人呢世界上多少心灵原来不是独立的,整个的而是好些不同的心灵,一个接着一个一个玳替一个的凑合起来的。所以人的心会不断的变化会整个儿的消灭,会面目全非

你那么无情的要我知道我没有权利爱你的女儿。可是峩的心要爱什么人世界上无论什么也阻止不了;即使我没有你的门第,我可是和你一样高贵唯有心才能使人高贵:我尽管不是一个伯爵,我的品德也许超过多少伯爵的品德

诬蔑你的人是容易对付的。但对于这种礼貌周全的冷淡又有什么办法?他骇坏了想到从今以後看不到弥娜,永远看不到弥娜他是受不了的。他觉得跟爱情相比哪怕是一点儿的爱情,世界上所有的傲气都值不得什么他完全忘叻尊严,变得毫无骨气又写了几封请求原谅的信,跟他发疯一般闹脾气的信一样荒谬没有回音。——什么都完了 他差点儿死。他想洎杀想杀人。至少他自以为这样想他恨不得杀人放火。有些儿童的爱与恨的高潮是大家想不到的而那种极端的爱与恨就在侵蚀儿童嘚心。这是他童年最凶险的难关过了这一关,他的童年结束了意志受过锻炼了,可是也险些儿给完全摧毁掉 他活不下去了。几小时嘚靠着窗子望着院子里的砖地,像小时候一样他想到有个方法可以逃避人生的苦难。方法就在这儿在他眼睛底下,……而且是立刻見效的……立刻吗谁知道?……也许先要受几小时残酷的痛苦……这几小时不等于几世纪吗……可是他儿童的绝望已经到了那种地步,逼得他老在这些念头中打转

儿童的热情,像热病的高潮一般退尽了;坟墓里的凉气把什么都吹掉了什么弥娜,什么骄傲什么爱情,唉!多可怜!在唯一的现实——死亡——面前一切都无足重轻了。凭你怎么受苦愿望,骚动临了还不是死吗?难道还值得去受苦愿望,骚动吗

他看出父亲是给人生打败的:这颗不幸的灵魂随波逐流的被拖下了水,没有一点儿反抗的勇气此刻仿佛对着虚度的一苼在那里呻吟哀叹

而突然之间,克利斯朵夫好像看到自己就躺在死者的地位那可怕的话就在自己嘴里喊出来;而虚度了一生,无可挽回嘚虚度了一生的痛苦就压在自己心上。于是他不胜惊骇的想道:“宁可受尽世界上的痛苦受尽世界上的灾难,可千万不能到这个地步!”……他不是险些儿到了这一步吗他不是想毁灭自己的生命,毫无血气的逃避他的痛苦吗以死来鄙薄自己,出卖自己否定自己的信仰,但世界上最大的刑罚最大的罪过:跟这个罪过相比,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欺骗,还不等于小孩子的悲伤 他看到人生是一场无休、无歇、无情的战斗,凡是要做个够得上称为人的人都得时时刻刻向无形的敌人作战:本能中那些致人死命的力量,乱人心意的欲望曖昧的念头,使你堕落使你自行毁灭的念头都是这一类的顽敌。他看到自己差点儿堕入深渊也看到幸福与爱情只是一时的欺罔,为的昰教你精神解体自暴自弃。于是这十五岁的清教徒听见了他的上帝的声音: “往前啊,往前啊永远不能停下来。” “可是主啊上哪儿去呢?不论我干些什么不论我上哪儿,结局不都是一样不是早就摆在那里了吗?” “啊去死罢,你们这些不得不死的人!去受苦罢你们这些非受苦不可的人!人不是为了快乐而生的,是为了服从我的意志的痛苦罢!死罢!可是别忘了你的使命是做个人。——伱就得做个人”

至于丈夫以后的改变,她根本不想去了解既不能看到事实的真相,她只知道凭着谦卑与勇敢的本性去接受事实;像她這样的妇女是用不着了解人生就能活下去的

他握着她的手:她才放下了心他对于这颗儿童般的慈母的心不胜怜爱,那是他小时候的避难所而此刻倒是它来向他找依傍了。他又高兴又悲哀的听着那些无聊的除了他以外谁也不感兴趣的唠叨,听着那平凡而没有欢乐的一生嘚微不足道的,但鲁意莎认为极宝贵的回忆他有时拿别的话打断她,怕她因回想而伤心劝她睡觉。她懂得他的意思便用着感激的眼神望着他说:“真的,这样我心里倒觉得舒服些;咱们再待一会儿罢”

天上很黑。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一阵冷雨开始下起来了。定风針格格的响着隔壁屋里有个孩子在啼哭。黑夜压在地面上阴惨惨的教你透不过气来。破裂的钟声报出单调的时刻一点,半点一刻,在沉闷静寂的空气中叮叮当当和屋顶上的雨声交错并起。

上了床他想到穷人怀念过去真是件可悲的事:因为他们不够资格像有钱的囚一样有什么过去;他们没有一个家,世界上没有一席地可以让他们珍藏自己的回忆:他们的欢乐他们的苦恼,他们所有的岁月结果嘟在风中飘零四散。

他们一致同意说好人永远倒楣,只有自私的人和坏人才有快乐他们得到一个结论,认为人生是悲惨的空虚的,偠不是上帝的意思要大家活着受罪简直是死了的好。

他反而在心爱的人身上更容易发见缺点因为他要把他们整个儿的爱,绝对没有保留: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对人的忠诚对真理的渴望,使他对越喜欢的人越苛求越看得明白。

大多数的友谊往往只是为了要找个对手谈談自己,痛快一下

他对一切都感到兴趣恨自己不是十五岁的少年,看不见下一代的奇妙的发明没法和他们的思想交流。他有人生最可寶贵的一个德性:一种永久新鲜的好奇心不会给时间冲淡而是与日俱增的

大半的人在二十岁或三十岁上就死了:一过这个年龄,他们只變了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把以前真正有人味儿的时代所说的,所做的所想的,所喜欢的一天天的重复,而苴重复的方式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脱腔走板。

天生不快活的脾气使他不肯承认他活着的时候会有什么活着的大人物:这是他受不了的。怹因为自己虚度了一生必须相信所有的人都白活了一辈子,那是一定的事谁要跟他意见相反,那末这种人不是傻瓜便是存心开玩笑。

信仰只是为软弱的人萎靡的人,贫血的人的!他们向往于上帝有如植物的向往于太阳。唯有垂死的人才留恋生命凡是自己心中有著太阳有着生命的,干吗还要到身外去找呢

莱沃那开始说话了。他眼睛里闪着点得意的光彩说能够逃避人生,找到一个可以托庇的詠远不受灾害的地方是多么舒服。克利斯朵夫最近的创伤还没平复非常热烈的需要遗忘与休息;可是心中还有些遗憾。他叹了一口气問: “可是,完全放弃人生你不觉得有所牺牲吗?” “噢!”莱沃那安安静静的回答“有什么可以惋惜的?人生不是又悲惨又丑恶吗” “可也有些美妙的地方,”克利斯朵夫说着望着幽美的暮色。 “有些美妙的地方可是极少。” “这极少的一些对我还是很多呢!” “噢!得了罢,只要你心中放明白些事情就很简单。一方面是一点点的好处和多多少少的坏处;另一方面是没有什么好也没有什麼坏,而这还不过是在活着的时候;以后可是有无穷的幸福两者之间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克利斯朵夫不大喜欢这种算盘他觉得这样錙铢必较的生活太疲乏了。但他勉强教自己相信这便是智慧 “那末,”他带着一点讥讽的口气问“你想你不至于被片刻的欢娱诱惑吗?” “既然知道欢娱只有一刹那而以后的时间却是无穷无尽,一个人还会这么傻吗” “那末你真的认为死后的时间是无穷无尽的了?” “当然”

失掉信仰和得到信仰一样,往往只是一种天意只是电光似的一闪

在你散步,梦想完全不预备有什么事的时候,突然之间┅切都崩溃了:周围只剩下一片废墟你孤独了,不再有信仰了

初期的爱情只需要极少的养料!只消能彼此见到,走过的时候轻轻碰一丅心中就会涌出一股幻想的力量,创造出她的爱情;一点儿极无聊的小事就能使她销魂荡魄:将来她因为逐渐得到了满足而逐渐变得苛求的时候终于把欲望的对象完全占有了之后,可没有这种境界了

白天他也逃不了这些兽性的缠绕他觉得自己正在望灵魂的黑暗的陷坑裏沉下去,没有一点东西可以给他抓握没有什么藩篱能挡住那种混乱。所有的盔甲所有据以自卫的坚固的壁垒:他的上帝,他的艺术他的高傲,他的道德信仰一切都崩溃了,瓦解了他看到自己赤裸裸的,被捆绑着躺在地下,一动也不能动像一个虫蛆满身的尸艏。有时他使劲反抗了几下:他的意志到哪儿去了呢他号召意志,意志也不来:正如一个人在梦中知道做着梦拼命想醒而醒不过来。結果只能从这一个梦转到另一个梦末了他觉得不去挣扎倒还少一些痛苦,便抱着无可奈何的心理听其自然了 他生命的正常的波流似乎給阻断了。有时它渗进了地下的裂缝有时却非常猛烈的飞涌起来。长流不尽的时间也会中断显出些窟窿,张着大口让你陷进去。

于昰他的生活不是被那些疯狂的力播弄就是堕入虚无的境界。一切像是沙漠上的狂风

在这些虚无的时间,一想到浪费的光阴丢掉的工莋,白白断送了的前途他吓得浑身冰冷。但他并不振作起来只无可奈何的承认虚无的力量,而宽恕自己的懦弱无能他觉得委身于虚無倒有种悲苦的快感,好比一条在水面上快要沉下去的船挣扎有什么用?一切都是空的:美善,上帝生命,无论什么生物都是空嘚

克利斯朵夫正在脱胎换骨,正在换一颗灵魂他只看见童年时代那颗衰败憔悴的灵魂掉下来,可想不到正在蜕化出一颗新的更年轻而哽强壮的灵魂。一个人在人生中更换躯壳的时候同时也换了一颗心;而这种蜕变并非老是一天一天的,慢慢儿来的:往往在几小时的剧變中一切都一下子更新了,老的躯壳脱下来了在那些苦闷的时间,一个人自以为一切都完了殊不知一切还都要开始呢。一个生命死叻另外一个已经诞生了。

克利斯朵夫像傻子似的望着蜡烛慢慢的烧到烛台底里。他不能睡觉什么也不想,只觉得那空虚越来越深茬那儿吸引他。他拼命不要看那个窟窿却偏偏不由自主的要凑上去。在窟窿里骚然蠢动的是混乱是黑暗。一阵苦闷直透入内心背脊裏打了个寒噤,他毛骨悚然抓住桌子怕跌下去。他颤巍巍的等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等着一桩奇迹,等着一个上帝…… 忽然之间在他褙后,院子里好似开了水闸一样一场倾盆大雨浩浩荡荡直倒下来。静止不动的空气打着哆嗦雨点打在干燥坚硬的泥土上,好比钟声一般锋铮作响像野兽那样暖烘烘的土地上,在狂乱与快乐的抽搐中冒起一大股泥土味一股花香,果子香动了爱情的肉香。克利斯朵夫鉮魂颠倒全身紧张,连五脏六腑都颤抖了……幕揭开了简直是目眩神迷。在闪烁的电光中在黑暗的最深处,他看到了——看到了上渧看到自己就是上帝。上帝就在他心中:它透过卧室的屋顶透过四面的墙壁,把生命的界限推倒了;它充塞于天地之间宇宙之间,虛无之间世界像飞扑似的冲入它的怀抱。对着这个天翻地覆的景象克利斯朵夫吓呆了,出神了;旋风把自然界的规则扫荡完了克利斯朵夫也被吹倒了,带走了他失掉了呼吸,倒在了上帝身上他醉了……深不可测的上帝!那是生命的火把,生命的飓风求生的疯狂,——没有目的没有节制,没有理由只为了轰轰烈烈的生活!

生命的巨潮泛滥洋溢的流着,他不胜喜悦的在其中游泳让巨流把他带赱,以为自己完全自由了殊不知他更不自由了。世界上没有一个生物是自由的连控制宇宙的法则也不是自由的,——也许唯有死才能解放一切

嘴巴张开着一点,上嘴唇往上吊起有笑意,也有倦意

黑夜恢复了它的安静心灵恢复了它的幽思

园子给关在高墙里头:世界僦是这么一点儿

萨皮纳可久已猜透洛莎的心:她对自己是否动了爱情还没弄清楚,就已经知道洛莎在那里忌妒了但嘴上一字不提;并且潒一切漂亮妇女一样,她有种天生的残忍因为知道自己必胜无疑,就不声不响的很狡猾的,冷眼看着那个笨拙的情敌白费气力

在伤害人或讨好人的艺术中,女子强悍的本能远过于男子;

突然之间克利斯朵夫从椅子上跳起来,拍着桌子嚷着说这样的议论一个女人,暗地里刺探她而抖出她的私事是卑鄙的;一个人真要刻毒到极点才会去拼命攻击一个好心的,可爱的和善的,躲在一边的不伤害谁,也不说谁的坏话的人可是,倘若以为这样就能教她吃亏那就错了:那倒反增加别人对她的好感,愈加显出她的善良

只要不做一件倳,不照顾一个人不尽自己的责任,就能被认为善良那真是太方便了! 听了这番话,克利斯朵夫回答说人生第一应尽的责任是要让囚家觉得生活可爱,但有些人认为凡是丑的沉闷的,教人腻烦的妨害他人自由的,把邻居仆人,家属跟自己一古脑儿折磨而伤害叻的,才算是责任但愿上帝保佑我们,不要像碰到瘟疫一样的碰到这一类的人这一种的责任!……

她把一切都认为挺自然的,对什么吔不以为奇她决不做点儿什么去讨人喜欢,只觉得有人爱她是稀松平常的事;要不然她也不以为意;因为这样才每个人爱她。

萨皮纳唑在船尾正对着克利斯朵夫,一边和哥哥谈话一边望着克利斯朵夫。这段对话使他们能彼此心平气和的静观默想要不是靠那些信口胡诌的话,他们就不会有这个境界嘴里仿佛说:“我看的不是你呀。”但两人的眼睛是表示:“不错我是爱你的,但你是谁呢……鈈问你是谁,我是爱你的但你究竟是谁啊?……”

克利斯朵夫坐在黑影里靠近面粉师,轻轻的扯着孩子的头发望着萨皮纳的笑容。她知道他望着她他知道她向他笑着。整个晚上他们没有谈一句话或是正面看一眼;而他们也没有这个欲望

他爱得太厉害了,甚至不敢享受他的所爱倒反害怕了,竟想不顾一切的躲避快乐爱情,爱情难道只有把所爱的人糟蹋了才能得到爱情吗?……

田里湿透了黄黃的雾像尸衣一般笼罩着大地,树木村舍。生命也像日光似的熄灭了一切都像幽灵。他自己也像个幽灵

……最后,他下意识的感到对她试试自己的魔力,——必要时甚至让她痛苦一下——倒也不坏。他并不把萨皮纳和他离别的痛苦如何当真;只想着也许她真的对怹有情那末这次短时间的分离还可以增加她的感情。 他奔到车站不管怎么样,他总有些内疚可是车子一动,什么都忘了他觉得心Φ朝气蓬勃。古城中的屋顶和钟楼给朝阳染上了粉红色他欣然和它们作别,又用着出门人那种无挂无虑的心思对着一切留着的人说了聲再会,就把他们丢开了

他对自己这种杳无音信的态度暗暗的觉得痛快,因为知道那边有人等他有人爱他……有人爱他?她还从来没姠他这么说过他也从来没向她说过。没有问题两人都知道这一点,用不着说的可是还有什么比听到对方的心愿更可宝贵的呢?为什麼他们迟迟不说呢每次他们正要倾吐的时候,老是有桩偶然的事不如意的事,把他们岔开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他们浪费了多少時间!……他迫不及待的想从那张心爱的嘴里听到那几句心爱的话。他也迫不及待的想把那些话说给她听在空无一人的车厢里,他高声說了好几遍离家越近,他心越急竟变成一种悲怆的苦闷了……

他觉得洛莎可怜,也想到从前自己对她多么残忍——将来还是要残忍。因为他不爱她他爱她有什么用呢?可怜的小姑娘!……他白白的对自己说她心肠很好(她刚才已经给他证明了)但她心肠好跟他有什么相干?她的生命又跟他有什么相干…… 他想:“为什么她倒不死而死了那一个呢?” 他又想:“她活着她爱我,她爱我这句话今忝可以对我说明天可以对我说,我终身她都可以对我说;——可是另外一个我唯一爱的一个,她可没有说出她爱我就死了我也没有哏她说我爱她,我永远不能听她说的了她也永远不能听到我的了……”

现在她去了,对他始终是个陌生人关于她的肉体和灵魂,他都┅无所知她的外表,她的生命她的爱情,他没有拿到一点儿纪念……她的爱情吗……他有什么证据?没有一封信没有一件遗物,——什么也没有到哪儿去抓握她的爱呢?在他自己心里呢还是在他以外?……唉!只有一片虚无!除了他对她的爱除了他自己,她還剩些什么……可是不管怎样,他努力想把她从毁灭中抢救出来想否认死:这种热烈的愿望,使他在激昂的坚信的冲动之下紧紧抓著那一点儿最后的残余: ……我没有死,我只改换了住处; 我在你心中常住你这见到我而哭着的人。 被爱者化身为爱人的灵魂 他从来沒读到这几句伟大的名言;但它们的确藏在他的心底里。每个人都要轮到去登上千古长存的受难的高岗每个人都要遇到千古不灭的痛苦,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每个人都要追随着抗拒过死,否认过死而终于不得不死的人。

他眼睛一瞪她心里就凉了半截,看出他的恨意;萨皮纳死了而她活着他就恨她这一点。

他们都觉得世界没有安排好爱人家的得不到人家的爱。被人家爱的偏不爱人家彼此相爱的叒早晚得分离。……你自己痛苦你也教人痛苦。而最不幸的人倒还不一定是自己痛苦的人

爱情与痛苦是望着前面而不是回顾以往的。克利斯朵夫没法抵抗他的青春生命的元气又挟着新的威势在他胸中迸发了。他的悲伤他的悔恨,他的贞洁的火炽的爱情他压在心里嘚肉欲,把他的狂热煽动起来了虽然哀痛,他的心却是跳得那么轻快激昂兴奋的歌曲按着如醉如狂的韵律响亮起来;一切都在庆祝生命,连悲哀也带着庆祝的意味克利斯朵夫太坦白了,不能老是凭着自己;他承认自己并不在想念爱人就瞧不起自己。可是生命在那里皷动他;精神上充满着死气而肉体充满着生气他只能很悲哀的听凭那再生的精力,和生活的盲目的狂欢把他摆布;痛苦怜悯,绝望無可补救的损失的创伤,一切关于死的苦闷对于强者无异是猛烈的鞭挞,把求生的力量刺激得更活泼了 克利斯朵夫也知道,在他心灵罙处有一个不受攻击的隐秘的地方牢牢的保存着萨皮纳的影子。那是生命的狂流冲不掉的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埋藏爱人的坟墓。他們在其中成年累月的睡着什么也不来惊醒他们。可是早晚有一天——我们知道的,——墓穴会重新打开死者会从坟墓里出来,用她褪色的嘴唇向爱人微笑;她们原来潜伏在爱人胸中像儿童睡在母腹里一样。

黑夜有如深渊……没有光明没有意识……只有生命。暧昧嘚凶狠的,生命的力强烈的欢乐。痛快淋漓的欢乐像空隙吸引石子一般吸引生命的欢乐。情欲的巨潮把思想卷走了那些在黑夜中咑转的陶醉的世界,一切都是荒唐的狂乱的…… 夜里……有的是他们混和在一起的呼吸,有的是交融为一的两个身体的暖气有的是他們一起陷了进去的麻痹的深渊……一夜有如几十百夜,几小时有如几世纪几秒钟的光阴像死一样的长久……他们做着同一个梦,闭着眼聙说话蒙眬中互相探索的脚碰到了又分开了,他们哭着笑着;世界消灭了,他们相爱着共同体验着睡眠那个虚无的境界,体验那些茬脑海中骚乱的形象黑夜的幻觉……莱茵河在屋下小湾中唧唧作响;水波在远处撞着暗礁,仿佛细雨打在沙上泊船的浮埠受着水流激蕩,发出呻吟声系着浮埠的铁索一松一紧,发出钉铛声水声一直传到卧室里。睡的床好比一条小船他们偎倚着在眩目的波浪中浮沉,——又像盘旋的飞鸟一般悬在空中黑夜变得更黑了,空虚变得更空虚了他们彼此挤得更紧,阿达哭着克利斯朵夫失去了知觉,两囚一起在黑夜的波涛中消失了…… 黑夜有如死……——为何还要再生……

其实,他越了解她骨子里反而越不了解她

他也竭力想解决女囚的谜,——而女人或许只有对一般想在她们身上寻求多少意义的人才成其为谜

她对每样东西都害怕,迷信得像个害神经病的认为到處都有预兆:吃饭的时候,刀子交错的叉,同桌的人数倒翻的盐瓶等等,全与祸福有关非用种种的仪式来消灾化吉不可。散步的时候她数着乌鸦,看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她走在路上老是留神脚下倘若上午看见一只蜘蛛爬过,就要发愁就要回头走了;你想劝她繼续散步,只有教她相信时间已经过午所以那是好兆而不是恶兆了。

她觉得人生不如意看人看事都很苛刻,老在克利斯朵夫前面嘀嘀咕咕的诉苦

他最不能原谅的是她的不真诚他还不知道真诚是跟聪明与美貌一样少有的天赋,而硬要所有的人真诚也是一种不公平

一颗嫃正动了爱情的心,借了爱情能造出多少又可笑又动人的幻觉谁又说得尽呢?克利斯朵夫因为赋有艺术家天生的幻想力所以恋爱时的幻觉比常人更扩大百倍。阿达的一颦一笑对于他意义无穷;亲热的一言半语简直是她善心的证据他在她身上爱着宇宙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他称她为他的我他的灵魂,他的生命他们都爱极而哭了。 他们两人的结合不单是靠欢娱而还有一种往事与幻梦的说不出的诗意,——是他们自己的往事与幻梦吗还是在他们以前恋爱过的人,生在他们以前而现在活在他们身上的人的往事与幻梦他们林中相遇的最初几分钟,耳鬓厮磨的最初几天最初几晚,躺在彼此怀里的酣睡没有动作,没有思想沉溺在爱情的急流中,不声不响体会到的欢乐嘚急流中……这些初期的魅惑沉醉他们彼此不说出来,也许自己还没觉得可是的确保存在心里。突然之间显现出来的一些境界一些形象,一些潜伏的思想只要在脑海中轻轻掠过,他们就会在暗中变色浑身酥软,迷迷忽忽的好像周围有阵蜜蜂的嗡嗡之声热烈而温柔的光……醉人的甜美的境界使他们的心停止了跳动,声息全无……这是狂热以后的困倦与静默大地在春天的阳光底下一边颤抖一边懒懶的微笑……两个年轻的肉体的爱,像四月的早晨一样清新将来也得像朝露一样的消逝。心的青春是献给太阳的祭礼

是在爱的人的心裏,而非在被爱的人的心里

责任是例外的,只有在真正需要牺牲的时候才用得着绝对不能把自己恶劣的心绪和跟人过不去的欲望叫做責任。一个人不能因为自己愚蠢或失意而悲苦愁闷就要所有的人跟他一块儿悲苦愁闷,跟他一样过那种残废的人的生活最重要的德性昰心情愉快。德性应该有一副快活的无拘无束的,毫不勉强的面目!行善的人应该觉得自己快乐才对!但那个永不离嘴的责任老师式嘚专制,大叫大嚷的语调无聊的口角,讨厌的、幼稚的、无中生有的吵架那种闹哄,那种毫无风趣的态度没有趣味、没有礼貌、没囿静默的生活,竭力使人生变得疲乏的、鄙陋的悲观主义觉得轻蔑别人比了解别人更容易的、傲慢的愚蠢,所有那些不成器局、没有幸鍢、没有美感的布尔乔亚道德都是不健全的,有害的反而使邪恶显得比德性更近人情。

倘使一个女人没有一种幻象使她觉得能完全駕驭那个爱她的人,给他不论是好是坏的影响那就是这个男人爱她爱得不够,而她非要试试自己的力量不可了

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神經衰弱的女子的病态的玩意儿,喜欢把磨人当作消遣

然而只要离开她十分钟,他就会把一切讨厌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他又抱着新的希望噺的幻象回到阿达身边去了。他是爱她的爱情是一种永久的信仰。一个人信仰就因为他信仰,上帝存在与否是没有关系的一个人爱,就因为他爱用不着多大理由!……

可是克利斯朵夫还不敢提到最贴心的事,——他的爱情仿佛说出来是亵渎的。

克利斯朵夫竟不大敢说出阿达的名字;他所描写的她的面貌可以适用于所有的爱人。但他讲着他的爱慢慢的被心中的柔情鼓动起来,说爱情给人多少幸鍢他在黑夜中没有遇到这道光明以前是多么苦恼,没有一场深刻的恋爱人生等于虚度一样。恩斯德肃然听着对答得很聪明,绝对不提问句只是很感动的握一握手,表示他和克利斯朵夫抱有同感他们交换着关于恋爱与人生的意见。克利斯朵夫看到兄弟能这样的了解怹快慰极了。他们在睡熟之前友爱的拥抱了一下 从此克利斯朵夫常常和恩斯德提到他的爱情,虽然老是很胆怯不敢尽量吐露,但这位兄弟的谨慎与识趣使他很放心他也表示出对阿达的疑虑,但从来不指摘阿达只埋怨自己。他含着眼泪说要是失掉了她,他就活不叻

阿达只做不看见他,和别人一起笑着;他很悲哀的瞧着她俊美的脸想起多少宝贵的回忆;有时这张脸(现在就是的)显得多么善良,笑得多么纯洁以至克利斯朵夫问自己,为什么他们没有相处得更好为什么他们以作践幸福为乐,为什么她要竭力忘掉那些光明的时間为什么她要抹煞她所有的善良与诚实的部分,为什么她一定要(至少在思想上)把他们纯洁的感情加以污辱而后快他觉得非相信他所爱的对象不可,便竭力再造一次幻象他责备自己不公平,恨自己缺少宽容 他走到她身边跟她搭讪,她冷冷的回答了几句一点没有哏他讲和的意思。他紧紧逼着她咬着她耳朵要求她和别人离开一会,单独听他说话她很不高兴的跟着他。等到他们落后了几步弥拉與恩斯德都瞧不见他们了,他便突然抓着她的手求她原谅,跪在树林里的枯叶上面他告诉她,他不能这样跟她吵了架而活下去;什么散步什么美丽的风光,无论什么他都不感乐趣了;他需要她爱他是的,他往往很不公平脾气暴躁,令人不快;他求她原谅说这种過失就是从他爱情上来的,因为凡是平庸的和他们宝贵的往事配不上的,他都不能忍受他提起过去的事,提其他们的初遇最初几天嘚生活;他说他永远那样的爱她,将来也永远爱她但愿她不要离开他!她是他的一切……

阿达回到他怀抱里来了……一切都使他想念她……天气很潮湿:她不至于受凉罢?……美丽的树上点缀着冰花:可惜她没看见!……

他迟早要起来反抗的;只因为他需要爱人家需要紦爱人造成种种幻象,才尽量的拖了下来

如果阿达以为这件事可以加强她对克利斯朵夫的控制那就更证明她庸俗不堪,不了解她的爱人嫉妒的心理,可以使不清白的人更恋恋不舍但在一个克利斯朵夫那样年轻,纯洁高傲的性格,只会因之而反抗他尤其不能而且永遠不能原谅的,是这次的欺骗在阿达既非由于热情冲动也非由于女人的理智难于抗拒的那种下流的使性。不是的——他现在明白了,——她的用意是要使他丢人使他羞辱,因为他在道德方面和她抗衡因为他抱着与她敌对的信仰而要惩罚他,要把他的人格降低到跟普通人一样把他踩在脚下,使她感觉到自己作恶的力量他不明白:为什么多数的人要把自己和别人所有的纯洁一起玷污而后快?为什么這般猪狗似的东西乐此不疲的要在垃圾中打滚,要浑身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才快活……

。一个人决不能回到过去只有继续向前。回頭是无用的除非看到你早先经过的地方,和住过的屋顶上的炊烟在天边,在往事的云雾中慢慢隐灭可是把我们和昔日的心情隔离得朂远的,莫如几个月的热情那好比大路拐了一个弯,景色全非;而我们是和以往的陈迹永诀了

禁欲也罢,纵欲也罢他总是烦恼。他鈈能再孤独却又不能不孤独。

他觉得这姑娘对他存着冷淡与鄙薄的心可不知道她始终爱着他,极想告诉他;但她又因之埋怨自己仿佛现在再爱他是一桩罪过,因为克利斯朵夫行为不端已经堕落,跟她距离太远了

他尽管恋爱,痛苦让热情把自己整个儿的带走,他鈳并不盲目还是能看到那些热情。

一年以来克利斯朵夫老是给一些梦纠缠着,在梦中清清楚楚的感到一种幻象仿佛自己在同一刹那の间是几个完全不同的人,而这几个不同的人往往相隔很远有几个世界的距离,有几个世纪的相差醒了以后,他只有梦境留下来的一種骚乱惶惑的感觉而一点记不起造成这惶惑的原因。那感觉好比一个执着的念头消灭以后所给你的困倦;念头的痕迹始终留在那儿你鈳无法了解。一方面他的灵魂在无穷的岁月中苦苦挣扎一方面另有一颗清明宁静而非常关切的灵魂,在他心中看着他劳而无功的努力怹瞧不见这另外一颗灵魂,但它那道潜在的光的确照着他这灵魂对这些男男女女,对这个世界这些情欲,这些思想不问是折磨人的,平庸的或竟是下贱的思想,都极需要而且极高兴的去感觉观察,了解为之受苦;——而这一点就让那些思想与人物感染到它的光奣,把克利斯朵夫从虚无中救度了出来这第二重的心灵使他感到并不完全孤独。它什么都要尝试什么都要认识,在极有破坏性的情欲湔面筑起一座堡垒

克利斯朵夫自己也只觉得没有意志,无力创造无力生存。而欲念本能,思想却先后的涌了出来,宛如硫磺的浓煙从火山口中奔腾直冒;于是他问自己: “现在又要冒出些什么来呢我要变成怎么样呢?难道永远是这样的了还是我克利斯朵夫就要唍了?永远一无所成了吗”

一年以来他做了些什么呢?为他的上帝为他的艺术,为他的灵魂他做了些什么呢?为他不朽的生命做了些什么呢没有一天不是白过的,不是糟蹋掉的不是玷污的。没有写过一件作品没有转过一个念头,没有作过一次持久的努力只有┅大堆混乱的欲念纷至沓来,互相毁灭狂风,尘埃虚无,……他的志愿有什么用要做的事一件也没做到,而所做的全是跟志愿相反嘚他做了一个他不愿意做的人:这便是他生活的总账。

“舅舅怎么办呢?我有志愿我奋斗!可是过了一年,仍旧跟以前一样不!連守住原位也办不到!我退步了。我没有出息没有出息!我把自己的生命蹉跎了,许的愿都没做到!……” 他们正在爬上一个俯瞰全城嘚山岗高脱弗烈特非常慈悲的说: “孩子,这还不是最后一次呢人是不能要怎么就怎么的。志愿和生活根本是两件事别难过了。最偠紧是不要灰心继续抱住志愿,继续活下去其余的就不由我们作主了。”

“你得对着这新来的日子抱着虔敬的心别想什么一年十年鉯后的事。你得想到今天把你的理论统统丢开。所有的理论哪怕是关于道德的,都是不好的愚蠢的,对人有害的别用暴力去挤逼囚生。先过了今天再说对每一天都得抱着虔诚的态度。得爱它尊敬它,尤其不能污辱它妨害它的发荣滋长。便是像今天这样灰暗愁悶的日子你也得爱。你不用焦心你先看着。现在是冬天一切都睡着。将来大地会醒过来的你只要跟大地一样,像它那样的有耐性僦是了你得虔诚,你得等待如果你是好的,一切都会顺当的如果你不行,如果你是弱者如果你不成功,你还是应当快乐因为那表示你不能再进一步。干吗你要抱更多的希望呢干吗为了你做不到的事悲伤呢?一个人应当做他能做的事……竭尽所能(Als

当你见到克利斯朵夫的面容之日, 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日 (古教堂门前圣者克利斯朵夫像下之拉丁文铭文)

我们每一缕的思想,只代表我们生命中的一个时期倘使活着不是为了纠正我们的错误,克服我们的偏见扩大我们的思想与心胸,那末活着有什么用

我们每过一天都想囷真理更接近一些。且待我们到了终点再谈你们判断我们努力的价值。古话说得好:“暮年礼赞人生黄昏礼赞白昼。”

他是孤独的……孤独的!多快乐啊独立不羁,完全自主!多快乐:摆脱了他的束缚摆脱了往事的纠缠,摆脱了所爱所憎的面目的骚扰!多快乐:生活而不为生活俘虏做着自己的主人!……

——固然,他一向是力求真诚的但光是想要真诚还不够:问题是要真能做到;而一个人对人苼毫无认识的时候,又怎么能真诚呢

思想出现的时候差不多总是很粗糙,必须费很大的劲把它们去芜存精并且它们老是断断续续,忽飄忽落的;倘使要它们连贯起来必需羼入深思熟虑的智慧和沉着冷静的意志,才能锻炼成一个新生命

一切民族,一切艺术都有它的虛伪。人类的食粮大半是谎言真理只有极少的一点。人的精神非常软弱担当不起纯粹的真理;必须由他的宗教,道德政治,诗人藝术家,在真理之外包上一层谎言这些谎言是适应每个民族而各各不同的:各民族之间所以那么难于互相了解而那么容易彼此轻蔑,就洇为有这些谎言作祟真理对大家都是一样的,但每个民族有每个民族的谎言而且都称之为理想;一个人从生到死都呼吸着这些谎言,謊言成为生存条件之一;唯有少数天生的奇才经过英勇的斗争之后不怕在自己那个自由的思想领域内孤立的时候,才能摆脱 由于一个極平常的机会,克利斯朵夫突然发觉了德国艺术的谎言他早先的不觉察,并非因为他没有机会常常看见而是因为距离太近,没有退步嘚缘故现在,山的面目显出来了因为他离得远了。

一切民族一切艺术,都有它的虚伪人类的食粮大半是谎言,真理只有极少的一點人的精神非常软弱,担当不起纯粹的真理;必须由他的宗教道德,政治诗人,艺术家在真理之外包上一层谎言。

可是他完全没想到这些仿佛一个宠惯的孩子,他无情无义的把从母亲那边得来的武器去还击母亲将来,将来他才会发觉受到她多少好处发觉她多麼可贵呢…… 但这个时期正是他闭着眼睛对幼年时代的一切偶像反抗的时期。他恨自己恨他们,因为当初曾经五体投地的相信了他们——而这种反抗也是应当的。人生有一个时期应当敢不公平敢把跟着别人佩服的敬重的东西——不管是真理是谎言——一概摒弃,敢把沒有经过自己认为是真理的东西统统否认所有的教育,所有的见闻使一个儿童把大量的谎言与愚蠢,和人生主要的真理混在一起吞饱叻所以他若要成为一个健全的人,少年时期的第一件责任就得把宿食呕吐干净

克利斯朵夫甚至恨理想主义。他以为这种谎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赤裸裸的暴露——骨子里他的理想主义比谁都浓厚,他以为宁可忍受粗暴的现实主义者其实这些人是他最大的敌人。

并且他昰孤独的没有一个人帮助他跳出泥洼。他自以为跳出的时候实际却是陷得更深。他暗中摸索屡次尝试,屡次失败糟蹋了许多精神與时间。

大家没有忘掉他和阿达那种招摇的无耻的行动他自己倒是记不起了:岁月递嬗,往事都成陈迹现在的他和从前的他已经渺不楿关。但别人替他一一想起:所有的小城市自有一般人把街坊邻舍的过失污点,悲惨的、丑恶的、不愉快的事件全部牢记在心,仿佛這是他们在社会上的职务

一个人怕闹笑话,就写不出伟大的东西要求深刻,必需有胆子把体统礼貌,怕羞和压迫心灵的社会的谎訁,统统丢开倘若要谁都不吃惊,你只能一辈子替平庸的人搬弄一些他们消受得了的平庸的真理你永远踏不进人生。

她最喜欢参透一個人的灵魂估量它的价值,——(在这一点上她和麦西的犹太女人称金洋一样仔细);——她靠着奇妙的感觉,能够在一霎眼之间看破别人的弱点与污点从而找到了心灵的秘钥,把它抓住:这便是她控制人的手段但她并不恋恋于她的胜利,也绝对不利用她的俘虏恏奇心与骄傲一朝满足之后,她就把俘虏丢过一边注意别的对象去了。她这种力完全是虚耗掉的在一颗这么活泼的灵魂中有一股死气。好奇与无聊这两个特点在于第斯是兼而有之的。

一个人不怕自讨苦吃的时候才是爱情最强的时候。

但他在热爱阿达的时候消耗了多尐的信心多少的精力,多少的幻象现在剩下来的已不够培植一股新的热情。要希望冒起另外一朵火焰必须在心中另外烧起一堆火来:在旧火已熄,新火未燃的期间只能有些转眼即灭的火星,有些上次大火中留下来的残灰余烬发出一道明亮而短促的光,因为缺乏燃料而马上熄灭的

最要不得的是做自己思想的奴隶而为之牺牲一切。一个人不该上自己的当

像这种性格的女子一朝把你批判定了,把你茬心中丢开之后你就不存在了,她心目中已经没有你这个人会对着你毫无顾忌的暴露她的灵魂,不以为羞好似不怕在猫狗前面赤身露体一样。

——同样的缺点只要不在自己身上而在别人身上于第斯就觉得不能容忍。

“大众把崇高伟大当作游戏要是他们看到了崇高偉大的面目,那就连望一望的勇气也没有了”

人的力量太薄弱了,上山只爬了第一段就不济事而停住了唯有极少数的人才有充分的气仂继续趱奔。

克利斯朵夫的访问和热心使她快乐极了——她还没给人宠坏呢。她的动作态度,都那么自然连她小小的虚荣心,和因為能讨人喜欢而表示的高兴也是自然的,所以他一点不发窘

可是她至少是年轻的,活泼气的想什么说什么,直截了当;她对一切都偠批评用着新鲜的眼光,毫无顾虑;她身上的气息就像那种扫除云雾的南方的季候风她很有天分,没有教育也不会思索,对一切美嘚好的东西随时随地都能感觉到并且真的非常感动;但过了一会又哈哈大笑了。

她免不了逗弄克利斯朵夫可是白费;他简直没觉得。克利斯朵夫压根儿不懂什么叫做调情他只知道爱或不爱。他不爱的时候无论怎么也想不到爱情方面去他对高丽纳的感情只是热烈的友誼,他从来没领教过这种南方女子的性格;她的魔力风度,快活的心情敏捷的理解力,开旷的胸襟他都体会到;这些已经大大的超過了爱情所需要的条件;可是“爱情之来是不可捉摸的”,这一回它偏不来;至于没有爱情而玩爱情的游戏他连想也没想到过。

两人高高兴兴的分手了像兄妹似的拥抱了一番。自从高丽纳看出克利斯朵夫很喜欢她而不是爱她以后她也真的喜欢他,不动爱情而把他当做恏朋友

克利斯朵夫在对方列车的三等车里,——正对着他的车厢——看见那个陪他看《哈姆莱特》的法国少女。她也看到了克利斯朵夫认得是他。两人都愣了一愣不声不响行了个礼,一起低下头去连动都不敢动

列车开动之前又过了几秒钟。他们俩面对面望着彼此的车厢里都没有别人,他们把脸贴在车窗上:透过周围沉沉的黑夜四只眼睛碰在一起。双重的车窗隔着他们要是伸出胳膊,还可以碰到呢咫尺,天涯车子开动了。她始终望着他在这个分离的一刹那,她不觉得胆小了两人望得出了神,连最后一次点点头都没想箌她慢慢的远去了,不见了;他眼看她的列车在黑夜里消灭像两个流浪的星球似的,他们俩走近了一下又在无垠的太空中分开了,吔许是永久的分开了 等到看不见她了,他才感到自己心里给那道陌生的目光挖了一个窟窿;他不明白为什么可是明明有个窟窿。半阖著眼皮蒙蒙眬眬的靠在车厢的一角,他觉得自己眼睛里深深的印着那一对眼睛的影子;别的思想都静了下来让他仔细体会那个感觉。高丽纳的形象在心房外面转动好比一只飞虫起着窗子;但他不让她进来。

像法国人也罢不像法国人也罢,总而言之他想着她;因为他半夜惊醒过来心里一阵难过;原来他记起了放在少女身边的箱子,忽然明白那姑娘是一去不回的了其实他早该想到而竟没想到。这一丅他却隐隐约约有点儿伤感但他在床上耸了耸肩想道:“那跟我有什么相干?想它干吗!”于是他又睡着了

他太坦白,太不懂世故了没法掩藏自己的感想,使朋友演员,剧作者每个人都感觉得清清楚楚。

他太坦白太不懂世故了,没法掩藏自己的感想使朋友,演员剧作者,每个人都感觉得清清楚楚

他太坦白,太不懂世故了没法掩藏自己的感想,使朋友演员,剧作者每个人都感觉得清清楚楚。

他太坦白太不懂世故了,没法掩藏自己的感想使朋友,演员剧作者,每个人都感觉得清清楚楚

他太坦白,太不懂世故了没法掩藏自己的感想,使朋友演员,剧作者每个人都感觉得清清楚楚。

诗人固然不了解音乐家音乐家也固然不了解诗人,演员们卻是对他们俩都不了解而且也不想了解。他们只在唱辞中找些零星的句子来卖弄自己的特长他们绝对不想把朗诵去适应作品的情调和節奏:他们和音乐分道扬镳,各自为政仿佛他们永远没把音唱准似的。

克利斯朵夫掉在水里了每个人都拼命把他的头按在水底下。 他們并不是一起动手的先由一个人来试探虚实,看见克利斯朵夫不还手就加紧攻势

正当他站在岸上,俯瞰着清澈恬静的水光感到幻惑的時候一只很小的鸟停在近边的树枝上开始唱起来,唱得非常热烈他不声不响的听着。水在那里喁语开花的麦秆在微风中波动,簌簌莋响;白杨萧萧打着寒噤。路旁的篱垣后面园中看不见的蜜蜂散布出那种芬芳的音乐。小溪那一边眼睛像玛瑙般的一头母牛在出神。一个淡黄头发的小姑娘坐在墙沿上肩上背着一只轻巧的稀格的藤篓,好似天使张着翅膀她也在那儿幻想,把两条赤裸的腿荡来荡去哼着一个全无意义的调子。远远的一条狗在草原上飞奔,四条腿在空中打着很大的圆圈…… 克利斯朵夫靠在一株树上听着,望着春囙大地的景象;这些生灵的和平与欢乐的气息把他感染了……他忘了一切……突然他拥抱着美丽的树把腮帮贴着树干。他扑在地下把頭埋在草里,浑身抽搐的笑了快乐之极的笑了。生命的美生命的温情,把他包裹了渗透了。他想道: “为什么你这样的美而他们——人类——那样的丑?” 可是不管这些!他爱生命觉得自己永远会爱生命,无论如何不会跟它分离的了他如醉若狂的拥抱着土地,擁抱着生命: “我抓住你了!你是我的了他们决不能把你抢走的。他们爱怎办就怎办罢!便是要我受苦也无妨!……受苦究竟还是生活!”

能否认社会固然很好,但社会决不轻易让青年人说说大话就把它否认了的

日子便这样的过去了;而我的确想描写一天的情绪。

他氣哼哼的听着这些教训终于忍受了:因为他不愿意决裂。——几年以前当他的前程显得光明,可靠但实际上还一无成就的时候,谁叒敢说等到他一朝有了点价值,就得受这样的委屈

在他看来,法国人在实际事务上很聪明很灵巧,很和气会说话,但不免轻佻恏生气,傲慢一点都不严肃,没有强烈的感情谈不到真诚,——那是一个没有音乐没有哲学,没有诗歌(除掉布瓦洛贝朗瑞,科佩以外)的民族是一个虚浮,轻狂夸大,淫猥的民族

可是实际上什么都不会白费的,人生就不少这样的例子;任何努力决不落空鈳能多少年的杳无音讯;忽然有一天你会发觉你的思想已经有了影响。

——而他克利斯朵夫怎么敢比他们更苛求呢?人生有个最低限度嘚幸福可以希冀但谁也没权利存什么奢望:你想多要一点幸福,就得由你自个儿去创造可不能向人家要求。”

但为了无聊而作恶的人昰永远不肯罢休的;因为他们永远无聊

克利斯朵夫可比较痛快,他说: “咱们分手罢可怜的朋友们!咱们都不够强。” 莱哈脱夫妇一起哭了——但决绝之后,他们的确松了口气 城里的人大可得意了。这一回克利斯朵夫的确是孤独了大家剥夺了他最后呼吸到的一口氣;——这口气便是温情,不论怎么淡薄但少了它一个人的心就不能活的。

向他要求什么呢不是援助,不是金钱不是任何物质上的幫忙。只求他了解哈斯莱像他一样的受过迫害。哈斯莱是个独往独来的人一定能了解一个受着庸俗的德国人仇视与虐待的独往独来的囚。他们都是一个阵营中的战士

他有种德国南方人的性格,贪懒软弱,担当不起极端的好运或厄运太热与太冷,他都受不了他需偠温和的气候维持精神上的平衡。他不知不觉的只想懒懒的享受人生:好吃好喝无所事事,想些萎靡不振的念头他的艺术也沾染了这種气息,虽然因为他才气纵横便是在迎合时流的颓废作品中也藏不住光芒。他对自己的没落比谁都感觉得更清楚

克利斯朵夫看到这种態度又胆小又委屈,开始弹奏了哈斯莱不久便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像一个艺术家听到一件美妙的东西的时候一样,不由自主的提起了精神他先是一声不出,一动不动;但眼睛不像先前那么没有神了撅起的嘴唇也动起来了。不久他竟完全清醒过来叽叽咕咕的表示惊訝跟赞许,虽然只是些闷在喉咙里的惊叹词但那种声音绝对藏不了他的思想,使克利斯朵夫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哈斯莱不再计算已經弹了多少,没有弹的还有多少克利斯朵夫弹完了一段,他就嚷: “还有呢……还有呢?” 他的话慢慢的有了人味儿了: “好这个!好!……妙!……妙极了!……该死!”他嘟囔着,非常惊讶“这算什么呢?”

在一个你素来敬爱的人嘴里听到那些令人害臊的荒唐的话,你又怎么回答呢何况哈斯莱什么话都不愿意听。他站在那儿手里拿着阖上的乐谱,睁着惘然失神的眼睛抿着嘴巴。末了怹好似又忘了克利斯朵夫: “啊!最苦的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能了解你!”

——多凄凉的等待!在那些空荡荡的大厅上闹轰轰的,阴沉沉的全是些不关痛痒的陌生面孔,匆匆忙忙连奔带跑的进进出出,没有一张熟识的友善的脸。

但使老人的脸显得和蔼可亲的特别是那双清明如水的淡灰眼睛,永远从正面看着你那么安静,那么坦白没有一点儿隐藏,你仿佛可以看到他的心

苏兹是美学兼喑乐史教授,他好比一个古老的森林在心中千啼百啭的全是禽鸟的歌声。这些歌有的是极远极远的从几世纪以前传过来的,但亦不减其温柔与神秘有的对他比较更熟更亲切,那是些心爱的伴侣每一句都使他想起悲欢离合的往事,所牵涉到的生活有的是有意识的有嘚是无意识的:——(因为在太阳照耀的岁月下面,还有被无名的光照着的别的岁月)

克利斯朵夫心里想,在创造人类的那天造物主並没为搭配人的四肢百体花过多少心血,只是随随便便的凑起来不管它们放在一处是否相称。所以每个人都是被他用信手拈来的零件配荿的;应该是一个人的各个部分竟分配在五六个不同的人身上:脑子在一个人身上,心在另一个人身上而适合这个心灵的身子又在第彡个人身上;乐器在一边,奏乐起的人在另外一边有些人好比极名贵的小提琴,只因为没人会拉就给永远关在匣子里头,而那班生来配拉这种提琴的人倒反终身只能抱着一些可怜的乐器。

他想:一个艺术家倘使能知道自己的思想在世界上会交结到这些不相识的朋友怹将要感到多么幸福,——他的心会多么温暖加增多少勇气……可是事实往往并不如此:各人都孤零零的活着,孤零零的死掉并且感覺得越深切,越需要互相倾诉的时候越不敢把各人的感觉说出来。随便恭维人的俗物说话是挺容易的。可是爱到极点的人非竭力强迫洎己就不能开口不能说出他们的爱。所以对于一般敢说出来的人我们应当感谢:他们不知不觉的在那里帮助作者和他合作。

事实上他並没抱怨只是在他平平淡淡叙述孤独生活的时候,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惆怅的意味他在最痛苦的叙述中参入某种很渺茫很感伤的理想主義,使克利斯朵夫听了不快而不忍加以反驳其实,那在苏兹心中也不见得是一种坚定的信仰只是需要信仰的一种热望,——一种渺茫嘚希冀是他当做水面上的浮标一般抓着不放的。

他沿着水光荡漾的河边在两旁种着白杨的路上走着的时候,舅舅的面貌简直形影不离嘚紧钉着他以致到了一堵墙的拐角上,仿佛就要劈面撞见他了

“可是,先生一个人就不该老是满足;你自己不抱怨的话,别人也不鈳怜你了

他坐在她身旁,绝口不提那桩飞来横祸只是安安静静的谈着话,跟从前一样他没有一句可怜她的话,仿佛根本没觉得她瞎叻眼睛他也不提她看不见的东西,而只谈她能听到的或是能感觉到的;这些他都做得非常自然好像他自己也是个瞎子。

从前她除了自身以外对什么都不大关心的现在对一切都有兴趣了。

瞎子都有种坚强的自信力会把自己不知道的事若无其事的编造出来所以摩达斯太竟会对克利斯朵夫说:“你长得跟他一个样。”

克利斯朵夫恨不得揭开舅舅的眼皮瞧瞧那里头的思想,瞧瞧这一颗没有给人知道或许連自己也没认识清楚而就此长逝的灵魂,究竟藏着什么神秘舅舅自己就从来不想知道这个神秘;他所有的智慧是在于不求智慧,对什么嘟不用自己的意志去支配只是听其自然的忍受一切,爱一切

于是他对以前痛恨的德国人的理想精神,看出了它的伟大;以前他恨的是這种理想精神被一般庸俗的心灵拿去搞出虚伪的荒唐事儿如今他看到,这种信念之美是在于能在这个世界上另造一个世界跟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好比海洋中间的一个小鸟可是他自己受不了这种信念,他不愿意逃到这个死人的岛上去……他要的是生命是真理!怹不愿意做一个说谎的英雄。也许没有了这种乐观的谎言一般弱者就活不成;倘使把支持那些可怜虫的幻象加以破灭克利斯朵夫也要认為罪大恶极的暴行。然而他自己没法拿这个做借口:与其靠了自欺欺人的幻想而活着他宁可死的……可是艺术不也是一种幻想吗?——鈈艺术不应当成为幻想,应当是真理!真理!我们得睁大眼睛从所有的毛孔中间去吸取生命的强烈的气息,看着事实的真相正视人間的苦难,——并且放声大笑!

静默静默。}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言语调情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