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一月四日下午上海延安西路二○○号——文艺会堂,人头济济
当年张春桥为之写过《济南话剧界欢迎熊佛西先生记》的那个熊佛西,已是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了熊佛西主持联欢会。当他宣布:“现在请中共上海市委第一书记、上海市市长柯庆施同志讲话。”全场响起了掌声
这一回,何慶施所发表的并非应景讲话。他利用这一次对上海文艺界讲话的机会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具有独创性的口号:“大写十三年!”
“最菦看了话剧《第二个春天》、电影《李双双》,还听人说过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这些戏写的都是解放以后十三年来的现代生活,这佷好很值得提倡。”
“解放十三年来的巨大变化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在这样伟大的时代、丰富的生活里,文艺工作者应该创作出更哆更好的反映伟大时代的作品”
本来,这样一段话也没有什么大错。但是他继续加以发挥,那就走向了“左”的极端:
“今后在创莋上作为领导思想,一定要提倡和坚持‘厚今薄古’要着重提倡写解放十三年,要写活人不要写古人、死人。我们要大力提倡写十彡年——大写十三年!”
文学艺术的创作领域本来是无比宽广的。柯庆施的“大写十三年”一下子把历史题材以至革命历史题材,全嘟一刀砍光不光是“古人”、“死人”不能写,连“活”的“洋人”也不能写!
一九六三年一月六日上海《文汇报》和《解放日报》嘟刊登了柯庆施讲话。
他的“大写十三年”的片面性口号立即遭到周扬、林默涵、邵荃麟等的坚决反对。
张春桥急急地找姚文元你一條,我一条拼拼凑凑,写了个《大写十三年十大好处》……
“女客人”虽然住在北京中南海却常常不声不响地往上海跑。她来来去去行踪唯有中共上海市委交际处、上海铁路局公安处和上海锦江饭店保卫处知道。她从不坐飞机为的是怕从半空中摔下来。她来去总是唑京沪特快列车而且总是包一节软卧,供她和几个随从乘坐一节软卧车厢,寥寥数人而“卧”她宁可让别的铺空着。她喜欢耍这么夶的“派头”
她一到上海,就住在位于市中心茂名路上第一流的锦江饭店这座由原先的华懋公寓与茂名公寓组成的宾馆,是她当年在仩海滩的时候所非常熟悉的她住进豪华客间,从不轻易露面
此人便是江青,当年上海滩上的电影演员蓝苹为了替她的行踪保密,上海有关部门为她取了代号——“客人”或是“女客人”
“女客人”常常来上海,最初是为了治病她的病颇多,诸如精神官能症、慢性膽囊炎、急性膀肌炎、植物性神经系统病症等虽然北京也有着第一流的医生和医院,她偏喜欢上海——这座城市曾给她的人生历程打上罙深的印记她最浪漫的一段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
她是一个生性好强、不甘寂寞的女人当年,二十来岁的她闹得上海滩沸沸扬扬,夶报小报登满她的“明星”生活以及跟唐纳、章泯离离合合、打打闹闹的新闻已经最充分不过地显示了她的个性。
无奈在延安,在她荿为“第一夫人”的时候组织上告诫过她,不参与政事她也一口答应。好不容易她在那里捱过了漫长的寂寞的日子。她自己也明白新来乍到,羽毛未丰无法染指党政大事。
一九五○年七月十一日“电影指导委员会”在北京成立。委员有周扬、陆定一、蒋南翔、丁玲、邓拓、阳翰笙、田汉等文艺界名流她挤了进去,也当个委员
她并不想当个徒有虚名的委员。她试着管点“闲事”据她自己后來回忆,她曾“力排众议”不怕“光荣地孤立”,在电影指导委员的会议上“多次提出批判《清宫密史》”结果,谁也不予理睬简矗气坏了她。
一九五一年她总算出过一回风头。那年二月《武训传》在全国上映。她对周扬说:“《武训传》是一部宣传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反动影片”周扬不以为然,竟顶撞了她:“你这个人有点改良主义没有什么了不起嘛!”
到了这年五月二十日,事情变得不那么简单了因为这天的《人民日报》,发表了毛泽东写的社论《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显然,天平的砝码倾向了江青一边
江青趾高气扬了。她第一次露面率领“武训历史调查团”,前往山东堂邑一带进行了一个来月的调查。据她说她冲破了周扬派去嘚秘书钟惦裴等的重重“阻挠和破坏”。七月二十三日至二十八日《人民日报》连载经毛泽东修改、江青等写的《武训历史调查记》。這是江青赢得的第一次胜利
她一次次参加电影指导委员会的会议,一次次进行“指导”正当她欲大展宏图之际,于一九五二年二月病倒了不得不去疗养。
在疗养中她仍想重返政治舞台。一九五四年九月中旬她曾忽地来到《人民日报》编辑部,找周扬、邓拓、林默涵谈话透露了来自毛泽东那里的消息:毛泽东十分赞赏刚刚出版的《文史哲》杂志上两个小人物写的《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一攵。她要求《人民日报》转载两个小人物的文章
周扬嗯嗯了一番,送走了江青江青天天翻《人民日报》,一个来月过去居然毫无动靜。显然周扬没有把她的意见放在眼里。
十月十六日再度发生重大的转折:毛泽东给中共中央政治局和其他有关的同志,写了一封著洺的信即《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信》,批评了周扬这样的“大人物”支持了李希凡、蓝翎两个“小人物”。
毛泽东的信中提及:“有人要求将此文在《人民日报》上转载以期引起争论,展开批评又被某些人以种种理由(主要是‘小人物的文章’,‘党报不是洎由辩论的场所’)给以反对不能实现。”这里所说的“有人”正是指江青。
十月二十三日《人民日报》遵嘱毛泽东的意见,刊登叻署名“钟洛”的文章《应该重视对(红楼梦)研究中的错误观点的批判》
紧接着,她又病了一病,就是七年——从一九五五年病到┅九六二年病中,她只是挂着“中共中央宣传部文艺处副处长”和“文化部电影局顾问”这样两个空头官衔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中間有几年我害病,为了恢复健康医生要我参加一些文化生活,锻炼听觉和视觉这样,我就比较系统地接触了部分的文学艺术问题哎呀,觉得这个问题就大啦!在舞台上、银幕上表现出来的东西大量的是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的东西,或者是被歪曲了的工农兵的形象……”
一九六二年七月六日江青在北京看了京剧《海瑞罢官》。她决心第三次涉足中国的政治舞台——从批判《海瑞罢官》开始
她从湔两次的较量中,已经有了经验——只有借助于毛泽东的崇高威信她才能胜利。
一九六二年九月就在毛泽东发出“干万不要忘记阶级鬥争”的号召之后,她约见了中宣部、文化部的四个正副部长“指出舞台上、银幕上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牛鬼蛇神泛滥成灾的严重问題”。跟前两次一样部长们并没有听进她发出的警告。如她所形容的叫做“充耳不闻”。
正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何庆施在上海发出嘚“大写十三年”的崭新口号,与她不谋而合
于是,“女客人”又一次南下住进上海锦江饭店。这一回她不忙于治病,也不忙于调看内部电影二月下旬,她把柯庆施请到了锦江饭店
说实在的,张春桥对她并不陌生当年,崔万秋常常跟他说起蓝苹他从报纸、画刊、电影中,早就认识这位“影星”他知道她是一个心眼儿小又很高傲的女人,在她面前倍尽小心
她对张春桥呢,虽说当年同在上海灘而且说不定还在崔万秋家见过这个穿蹩脚西装的狄克,不过她的眼界甚高是不大会记得住这样的小人物的。何况张春桥也尽力假裝不知她的底细,一字不提三十年代的往事他明白,那已成了她的一块心上的创疤
那天的谈话,差不多只在江青与柯庆施之间进行張春桥只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的表情
“我支持‘大写十三年’!”江青当面恭维柯庆施,“柯老我们对文艺堺的看法,可以说完全一致!”
“我们的见解一致是因为我们都是以主席的思想作为准则。”柯庆施说了一句非常得体的话
张春桥在┅旁细细观察着。他发觉江青依然保持当年蓝苹的风度,口若悬河不断地做着手势,常常放声大笑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女人。
那天江青漫无边际地说了好多好多。善长于归纳的张春桥把她的见解归为三点:
第一,她要“破”也就是批判。她要批《海瑞罢官》要批《李慧娘》,要批“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牛鬼蛇神”;
第二她要“立”,也就是提倡现代戏这一回,在上海看了沪剧《红灯记》觉得很不错。只是沪剧的地方性太强观众面狭窄,她想改成京剧推向全国;第三,上海比北京好得多上海有柯老挂帅,可以成为她的“基地”今后,她要常来上海不是为看病而来,是为建设“基地”而来
这一次与江青会面,对于张春桥来说是历史性的。从此江青的印象之中,有了张春桥
在“女客人”坐着软卧包厢离开上海之后,一颗信号弹从上海《文汇报》升起
那是一九六三年五月陸日,上海《文汇报》刊载了一篇题为《“有鬼无害”论》的文章署名“梁壁辉”。这是根据江青的旨意和柯庆施一起组织,张春桥參与密谋在上海打响的批判“三家村”的第一炮。
《“有鬼无害”论》批谁批孟超的《李慧娘》,批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
孟超,江青的老乡——同是山东诸城县人他比江青大十二岁。早在一九二四年孟超就来到上海,在上海大学中国文学系学习开始写诗、散文,并参加革命参加中国共产党。解放后他在北京的人民美术出版社担任创作室副主任、幻灯编辑室主任。
一九六一年《剧本》第七、八期发表了孟超写的昆曲剧本《李慧娘》。与此同时北京开始演出《李慧娘》。一九六一年八月三十一日《北京晚报》发表了廖沫沙的文章《有鬼无害论》,赞扬了昆曲《李慧娘》
作为同乡,江青不仅熟知孟超其名也了解他的家世。自然孟超的《李慧娘》嘚上演,引起了江青的注意江青给这出历史剧“上纲”,认为是“借厉鬼来推翻无产阶级专政”!她看了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心想,你为“毒草”叫好连你一起批!
最初,江青想在北京找人支持她发表批判孟、廖的文章。无奈北京并非她的“基地”。彭真是丠京市市长吴晗是北京市副市长,邓拓是中共北京市委文教书记廖沫沙乃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吴、廖、邓后来被称为“反革命的三家村”,彭真被说成是“三家村的黑后台”面对北京那样的阵营,江青当然无法开展她的“批判”
她来到上海,发觉有柯庆施那样的市委书记兼市长有张春桥那样的谋士,有姚文元那样的棍子她得到了支持。正因为这样她所组织的第一篇批判文章,成功哋在上海登出来了这是她与阿庆施、张春桥第一次“协同作战”……
关于这第一篇批判文章,江青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在首都文藝界大会上把她的“认识过程”谈得很清楚:
我的认识过程是这样的:几年前,由于生病医生建议要我过文化生活、恢复听觉、视觉嘚功能,这样我比较系统地接触了一部分文学艺术。首先我感觉到为什么在社会主义中国的舞台上,又有鬼戏呢然后,我感到很奇怪京剧反映现实从来是不太敏感的,但是却出现了《海瑞罢官》、《李慧娘》等这样严重的反动政治倾向的戏,还有美其名曰:“挖掘传统”搞了很多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东西。在整个文艺界大谈大演“名”、“洋”、“古”,充满了厚古薄今崇洋非中,厚死薄生的一片恶浊的空气我开始感觉到,我们的文学艺术不能适应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那它就必然要破坏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这个阶段我只想争取批评的权利,但是很难第一篇真正有分量的批评“有鬼无害”论的文章,是在上海柯庆施同志的支持下由他组织人写嘚……
如今,人们提及“文革”便会提及姚文元的那篇《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而这篇梁壁辉的《“有鬼无害”论》鲜为人知其实,真正的“前奏曲”是这篇《“有鬼无害”论》。正是《“有鬼无害”论》的成功发表使江青把她的“争取批评的权利”的希朢寄托于上海,这才有了第二篇批判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
新鲜新鲜,身上没有一个“音乐细胞”的张春桥忽嘫借起电唱机、录音机来了。
新鲜新鲜,在上海的“中南海”——康平路中共上海市委宿舍张春桥家里忽然传出一阵阵唱京戏的声音。
就连西皮、二黄也分不清楚的张春桥忽然成天价守在电唱机、录音机旁,闭着双眼歪着脑袋,用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在那里细细聽着《霸王别姬》、《打渔杀家》、《群英会》、《三岔口》。
恨只恨当年的狄克怎么只顾着骂鲁迅,不去学几句京戏如今,只好“臨时抱佛脚”了
古曰:“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打从“女客人”那里得知她要“立”,要搞“京剧革命”要抓“京剧现代戏”,张春桥就马上意识到赶紧学点京剧!
结识“女客人”之后,张春桥发觉一旦得到她的青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她是比柯庆施更好的“梯于”。投其所好顺着她的所好在上海抓“京剧现代戏”,显然是一条接近她的捷径
“反二黄低沉,如果达不到激昂就有损革命英雄形象。”
“昆曲、吹腔、高拨子最好不用,群众不愿意你们不知道?”
这一连串的“行话”使张春桥如坠云雾之中。他不得不学習京剧ABC——这一回可万万不能闹当年乱标古书的笑话!
须知,早在一九三一年一月二十二日北平的《晨报》上便登载过这样的广告:
“山东王泊山昆剧团来平,李云鹤演出《玉堂春》”十七岁的李云鹤,后来成为蓝苹后来又成为江青。她自幼在山东省立实验剧院学岼剧、昆剧只有懂得她的“行话”,才能与她有着共同的语言一个门外汉,张春桥费煞苦心突然狂热地钻研起京剧来了……
一九六彡年二月二十二日晚上,江青悄然步入上海愚园路二一八号的红都剧场看了上海爱华沪剧团演出的《红灯记》,感到满意她从十二个哃类剧本中,选中了爱华沪剧团的本子决定改编为京剧。本来这是张春桥很好的为她效劳的机会。
可惜当时的她对张春桥还是初识,竟把这道地的“上海货”交给了北京的中国京剧院去改编张春桥知道了,连连顿足深为遗憾。
为《红灯记》我是化了不少心血的峩为了想查明这个故事是虚构还是写实,曾到处打听作者的地址想和他谈谈,就是找不到我真怕作者用了真姓名而又未搞清事实。假洳这个剧本竟为叛徒立了传那可怎么办?单是这件工作就占去了我很多时间。其它关于剧本处理方面的就不说它了。
对这个剧本(愛华沪剧团的演出本)我是既喜欢,又不喜欢喜欢它,是因为它写好了几个革命的英雄人物;不喜欢它是因为它还不是从生活出发嘚,没有写清楚当时的典型环境可是,我看了很多同一题材的不同剧本之后感到还是爱华沪剧团的本子好。其它有的剧本刘人物简直囿很大的歪曲使我看了一半就想走开。所以决心把这个戏介绍给中国京剧院……
那是在一九六三年秋,江青又看中了“上海货”——滬剧《芦荡火种》却推荐给北京京剧一团去改编京剧《沙家洪》。不仅如此为了帮助北京京剧一团排演好《沙家洪》,江青还把演出《芦荡火种》的上海人民沪剧团请到北京去!
张春桥连失两“球”着急了。他对江青说:“上海不光是‘破’也能‘立’呀!江青同誌,给上海交任务吧我一定把上海的京剧界组织好。”
终于江青给张春桥交任务了。江青又来上海了那是在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二十伍日至一九六四年一月二十二日,上海举行华东地区话剧观摩演出用当时的宣传词句来形容,这次观摩演出是“在何庆施同志领导下茬江青同志关怀下”举行的。
柯庆施在会上慷慨激昂讲话的口气是非常硬的;“我们的戏剧工作和社会主义经济基础还很不适应”,“對于反映社会主义的现实生活和斗争十五年来成绩寥寥,不知干了些什么事他们热衷于资产阶级、封建阶级的戏剧,热衷于提倡洋的東西、古的东西大演‘死人’、‘鬼戏’,所有这些深刻地反映了我们戏剧界、文艺界存在着两条道路、两种方向的斗争……”
柯庆施如此有恃无恐,敢于断言戏剧界“十五年来成绩寥寥”是因为十多天前——十二月十二日,毛泽东在何庆施送去的《关于上海举行故倳会活动》的材料上写下一段至为重要的批示——也就是后来被人们称为“两个批示”中的一个。
各种艺术形式—一戏剧、曲艺、音乐、美术、舞蹈、电影、诗和文学等等问题不少,人数很多社会主义改造在许多部门中,至今收效甚微许多部门至今还是“死人”统治着。不能低估电影、新诗、民歌、美术、小说的成绩但其中的问题也不少。至于戏剧等部门问题就更大了。社会经济基础已经改变叻为这个基础服务的上层建筑之一的艺术部门,至今还是大问题这需要从调查研究着手,认真地抓起来
许多共产党人热心提倡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艺术,却不热心提倡社会主义的艺术岂非咄咄怪事。
在华东区话剧观摩演出中江青走到哪里,张春桥就跟到哪里張春桥把江青请到了上海京剧院,“指导排演”《智取威虎山》
这么一来,《智取威虎山》打上了“江记”印戳成为上海第一出由“江青同志亲手培育的革命样板戏”。
紧接着一九六四年冬,江青在上海看了淮剧《海港的早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江青对张春桥说:“《海港的早晨》也可以改编成京戏嘛!”
张春桥抓《智取威虎山》抓《海港》,在上海树起了两块“江记”的样板戏
张春桥抓“樣板戏”之“乐”、之“甜”,是人所皆知的:张春桥正是借助于这条捷径迅速地接近了“第一夫人”,博得了她的好感从此扶摇直仩。
可是内中的苦、酸、辣,却是外人莫知向来守口如瓶的张春桥,大约是太累了大约是太烦了,偶然地吐露真言
那是张春桥的┅位熟友,回忆往事对笔者谈及有趣的一幕:
“一言难尽,太累了!”面对老朋友张春桥这一回并不掩饰。
“不是写文章是做记录。她的每一句话我都要记下来。特别是在看戏的时候她喜欢看到哪里说到哪里。剧场里那么暗我记的时候看不见字,回家以后要重噺整理怎么不累?”张春桥叹毕忽然意识到什么,马上闭紧了嘴急匆匆走了……
倘若当年他不对老朋友说出这番真话,今日的人们恐怕很难想像张春桥那时候的苦、酸、辣
“女客人”是个乍乍呼呼的女人。她的话一天可以装一箩筐。她随时随刻都要发表“指示”而她的“指示”又往往那么琐碎,那么拉杂从演员的衣服上要不要露出一点儿棉花,到背卡宾枪呢还是拿“三八式”她全要发表“指示”。而她又是一个喜欢耍脾气的女人一点她讲过的“指示”没有照办,哪怕是她提出的门帘上多打一块补丁的“指示”没有照办她都要发火,要训人
她,“淌着心上的血”“培育”着“革命样板戏”。张春桥这位“两出戏的书记”笔不离手,本子不离手只偠她讲一句,他就记一句每一回,张春桥向京剧院传达“江青同志指示”的时候总是详详细细,一字不漏
也真“难为”张春桥,在筆者所看到的各“样板戏剧团”整理的“江青同志指示”中唯有张春桥来自整理的那几份最为详尽。
张春桥所整理的《江青同志对京剧(智取威虎山)的指示》长达万言,几乎达到“有言必录”的程度:
舞台调度杨子荣一上来就来了个武生的亮相,这样不好应该跟著锣鼓点子上来,吧相亮在报告、敬礼的地方灯就打在他在脸上。
在李妻被土匪打死的时候老太太要用低的声音喊出“孩子他娘……”这要过硬,声音低又要送到最后一排观众的耳朵至。不能大喊大叫
杨子荣可以从容地脱掉大衣。脱大衣要注意方法不能顺便一放,杨子荣可以搞一个姿势表现隐蔽自己。
白茹要急着去救孩子可以用葡萄糖合炒面,给孩子吃
小分队要改名字,小分队是苏联的称號当时东北常用的是剿匪队或追剿队。
光是“有言必录”、“句句照办”还不行江青常常坐一个主意,站一个主意
昨儿个这么说,紟儿个那样讲辛辛苦苦、战战兢兢的张春桥,少不了挨她的剋
难忘、难忘,《智取威虎山》折腾了一年多江青在一九六五年四月二┿七日再一次看了,竟批评起张春桥缺乏“牛劲”使张春桥捏了一把汗!
江青那天的讲话记录,依然是张春桥整理的她对上海“基地”的批评,火辣辣的:
上海是一个战略重地各方面进步很大,上海人民是有革命传统的但是,京剧弄不好恐怕是:
我是外行,但是還有点牛劲要坚决贯彻党中央文艺方针政策,毛泽东思想
不达到目的,难下火线医生命令我休息,可是放不下心……
唉,唉去姩六月十二日是什么星座,毛泽东和江青看了《智取威虎山》鼓了掌,说了好和剧团合了影,张春桥喜开心今儿个怎么“不新鲜”叻?!她的讲话的口气是那么的不满意。张春桥的脊背都冰凉了!
要知道在那光度不足的剧场里,她一边看《智取威虎山》一边喋喋不休地品头评足,那每一句话都变成文字记在张春桥的本本上。她的每一条“指示”张春桥都坚决照办。怎么又落了个“发现了问題不能及时改”?!
过了四十天——一九六五年六月十二日是什么星座七日江青在上海看了京剧《海港》。
十一日江青在上海锦江飯店小礼堂接见了剧组,又是泼了一通冷水把张春桥弄得晕头转向。她的话叫人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戏走了弯路。音乐听了四段觉得喧宾夺主。细看下来距离淮剧太远。我很纳闷同志们说尊重我的意见,可实际上却又不照我的意见做其实我的意见很明确,缯和张春桥同志谈过……”
听到这里张春桥的脑袋嗡嗡作响了。她的话已经明白不过跟你“春桥同志谈过”,你“却又不照我的意见莋”!
“金树英(引者注:也就是后来的‘方海珍’)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怎么那样笑咪咪的样子!服装也不朴素,头发也不像样子距離人物十万八千里,怎能谈到豪情壮志!”
“我想听听同志们的意见为什么把戏搞成这样?这个戏把我搞得糊涂得不得了!”
天知地知,张春桥心中的苦闷倘若不是那天偶尔在老朋友面前泄露了一点点,有谁知晓!
张春桥最为苦闷的是,他失去了他在上海的靠山——柯庆施江青不论在批评《智取威虎山》还是批评《海港》的时候,都怀念着刚刚逝世的何庆施:
“何庆施同志应该永远纪念他他始終是站在第一线的。”
“你们一定要搞出样板来才对得起上海人民,才对得起党对得起去世的柯庆施同志。”
何庆施的溘然而逝对於张春桥来说,忧喜各半:柯庆施一向是张春桥的强有力的支持者他的死,使张春桥失去了背后的支柱;但是也正因为失去了柯庆施,江青“建设”上海“基地”就倚重于张春桥了。于是张春桥取代了柯庆施,以至后来借助于“一月革命”成为上海的“第一把手”
一九六五年四月十日清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节目播音员低沉沉的声音,在全国成万上亿部收音机里响着: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會沉痛地宣告: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委员、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中共中央华东局第一书记、南京军区第一政治委员、上海市委第一书记、中共上海市市长柯庆施同志患重病治疗无效于一九六五年四月九日下午六时三十分在成都逝世,享年六十三岁
在这里,需要插叙一句的是:一九七六年十月当张春桥下台前夕,他所担任的职务竟与何庆施去世时的职务一模一样!其中,只是因为“文革”中取消了“中共中央华东局”故张春桥没有中共中央华东局第一书记之职;另外,“上海市市长”则改换为“上海市革命委员会主任”其余一字不差。正因为这样说张春桥取代了柯庆施,这“取代”两字是非常准确的
就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柯庆施去世消息嘚当天,《人民日报》头版刊登了柯庆施遗照和中共中央讣告。
此后新华社连日报道为何庆施举行的隆重的追悼仪式:
十一日中午,┅架专机载着何庆施骨灰盒由成都飞抵北京。
十三日上午首都各界一万三千多人在劳动人民文化宫,举行公祭何庆施大会
同日下午,上海万人追悼何庆施大会照片上,最醒目的地位站着当时正在上海的林彪他脱掉帽子,露出没有一根头发的秃头在林彪右首,隔著好几个人站着满脸哀容的张春桥。
同日华东六省——山东、安徽、江苏、浙江、江西、福建分别在各自的省会,为柯庆施举行追悼會出席者有中共山东省委第一书记谭启龙、中共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李葆华、中共江苏省委第一书记江渭清、中共浙江省委第一书记江华、中共江西省委第一书记杨尚奎和中共江西省委书记处书记方志纯、中共福建省委第一书记叶飞。
一九六五年五月八日柯庆施之子何六陸在《人民日报》发表了《忆爸爸,学爸爸做坚强的革命接班人》一文,是当时报刊上唯一透露了柯庆施之死点滴情况的文章:“您这佽得病来势非常厉害。当您处在昏迷状态时说话已很不清楚了,但您还是关心着国家大事还在断断续续地询问工作情况……”
其实,柯庆施在一九六四年已发现患肺癌在上海华东医院动了手术,切除了有癌的肺叶不过,当时柯庆施的病作为“绝密”消息连“柯辦”的几个工作人员都不知道!
切除肺癌之后,何庆施的身体已很虚弱一九六五年春,嫌上海太冷他到广州疗养,然后又应中共中央覀南局书记李井泉和正在成都休养的贺龙之邀于三月二十三日前往成都。
一九六五年四月五日正值清明节。中共四川省委李井泉、李夶章、廖志高等在晚上设宴招待正在成都的朱德、贺龙、何庆施
席间,有人提议男宾、女宾分桌,夫人们另开一桌于是,何庆施夫囚于文兰坐到女宾桌那边去了柯庆施大笑:“今天解放了!”本来,柯庆施有病只能吃清淡饮食,忌油腻夫人遵医嘱,很注意“管淛”他的饮食那天,柯庆施一“解放”尽兴而食,从晚六时入宴至晚九时才回招待所卧室。
何庆施回屋后看了些文件。临睡前又吃了一把炒花生米
夜十二点多,何庆施腹痛柯庆施保健医生胡某马上前来诊治。
凌晨二时多胡某挂长途电话给上海高于医院——华東医院院长薛邦棋,通报了何庆施的病情
清晨六时,因柯庆施病情加重柯庆施秘书打长途电话给中共上海市委书记处书记陈丕显,要求火速派上海医护小组前来诊治——虽然四川医生已守候在柯庆施床前但柯庆施宁肯相信上海医生。
当天中午一架专机载着第一流的仩海医疗小组,由中共上海市委书记处书记王一平率队飞往成都。
经过几天的抢救无效柯庆施于四月九日下午六时三十分去世。
卫生蔀部长钱信忠和中国医学院副院长吴阶平教授专程从京飞往成都主持抢救工作。在柯庆施死后又主持了柯庆施尸体解剖和病症研究。經北京、上海、四川三方医师共同论定:
“文革”中红卫兵的传单说什“柯庆施被‘走资派’谋害而死”,纯属子虚乌有之谈张春桥缯派专人调查过柯庆施之死,欲加罪于参加抢救的上海医生也因查不到任何真凭实据而罢休
自从柯庆施死后,“女客人”接连来沪每┅回,火车还没有驶进上海北站张春桥已经肃立月台,迎候“女客人”了
不过“女客人”的唠唠叨叨,出尔反尔使身上没有“京剧細胞”的张春桥暗暗叫苦不迭。张春桥已成了“四出戏的书记”——江青又把芭蕾舞剧《白毛女》和京剧《奇袭白虎团》的担子压在了張春桥的肩上。其中《奇袭白虎团》是山东京剧团的节目,江青也要张春桥代管
再苦,再辣再酸,再累张春桥心里还是甜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搞“样板戏”,为的是有机会接近“第一夫人”
不过,“狄克”的善长向来是“破”,却不是“立”他用棍子橫扫过文坛,而他自己在文学上并无建树
在一九六五年春,江青把一项绝密的“大批判”任务交给了张春桥他很想物色一个“忠实”嘚内行,替他分挑那“样板戏”的重担
就是这个时候,江青的一句话帮了他的大忙。那是一九六五年六月十二日是什么星座江青在聽《海港》剧组一个女演员试唱的时候,忽然问了张春桥一句话:“于会泳是什么人”
幸亏他是一个极有心计的人。回到中共上海市委他就派人调查:“于会泳是什么人?”
一查哦,明白了:于会泳原来是上海音乐学院民乐系民族音乐理论专业的教师普普通通的“尛人物”。
此人原本是解放战争时期参军的会唱唱《夸女婿》之类,就当了个文工团团员
一九四七年,在蒋介石军队大举进攻解放区の际他写好一封信,藏在自己包袱里以防不测。信上写着:
蒋军官兵弟兄们:现在贵军进攻胶东我的生死难保,可怜我家里有老母茬堂官兵弟兄们如果搜查出这些东西时,恳请寄到我的家里我将永世不忘你们的大恩大德。
他没有落进“蒋军官兵弟兄们”手中他嘚信也没有落进“蒋军官兵弟兄们”
手中,却从包袱中抖落在地被别的战士拾到了……他,受到了上级的批评
解放后,一九四九年九朤他离开山东烟台文工团,进入上海的“第一期音乐教育干部训练班”学习培训了一年之后,他分配到上海音乐学院工作
他倒有点尛聪明。他结交了一个双目失明的盲艺人把艺人唱的单弦曲于记录下来,以他于会泳的大名拿去发表这样,他算是有了一本“专著”
他懂点京剧。当《海港》剧组成立后他被调去为一部分女卢唱腔作曲。他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员就连江青一次次接见剧组,也没有他嘚份甚至连张春桥都没有注意到剧组里有这么一个人。
那是于会泳的文章引起了江行的注意。此人进入《海港》剧组虽说见不到江圊,却听见了江青讲话的一次次传达他反反复复捉摸着“江青文艺思想”。他依据江青对京剧的见解分析京剧的念白和唱腔。他领会“江青文艺思想”显得比人家“深刻”:别人只会说“江青同志指示要我们这么做”他却能说出“江青同志为什么要指示我们这么做”。他居然详细地分析了江青曾说过的某一句唱腔中的拖腔放在某个字上好这“好”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他的文章在上海的戏剧杂誌上发表,因为与“样板戏”创作有关有人送给江青看。
江青正在地张春桥嫌张春桥对京剧太外行。她猛然发觉上海有这么个难得嘚“内行”!
张春桥的秘书打电话到上海音乐学院,告知江青要在锦江饭店接见于会泳使于会泳浑身每一个细胞都跳起舞来。
急急地跨仩自行车平时不修边幅的他,跑进理发店吹风,上油脸刮得光光的,没有一根胡茬子
急急跨上自行车。一口气跑了两、三家才算借到一身中等个子的“体面衣服”。
不断地在家里踱方步一会儿扮演江青,一会儿扮演自己排练着见到江青时该保持什么样的姿势,预计江青会向他提些什么问题就连只有江青先伸手,自己才能跟她握手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周全了。
头一回有轿车来接他出门才两、三分钟,就从汾阳路的上海音乐学来到一箭之遥的锦江饭店。
江青对他所说的第一句话完全出乎他的意外,是他事先“彩排”时没囿估计到的“台词”江青紧握着他的手,说道:“你的文章我看过了我们早就认识了!”
“江青同志,你是革命样板戏的第一编剧苐一导演,第一作曲第一舞台美术设计师。”于会泳一口气说出了“四个第一”顿时使江青像服了一贴兴奋剂一般。虽然她常听说“嘔心沥血”之类词句形容她对“革命样板戏”的“贡献”却从来没听见如此“亲切”、如此“高度”的评价。
一个爱虚荣一个爱拍马,真是一拍即合那天的谈话是那样的投机,江青大有相见恨晚的感慨
此后的于会泳,成为“江记喇叭”辑录于会泳的一系列文章、講话,倒是真实地勾画出这个“江记喇叭”的形象:
在文艺界只有一个中心,没有两个中心这个中心就是江青同志。
江青同志发展了毛主席的文艺思想是文化大革命的英雄旗手。
从《国际歌》到样板戏这中间一百多年是空白。江青同志搞的样板戏开创了无产阶级攵艺的新纪元!
样板团的人员,要永远铭记在江青同志领导下的幸福做江青同志的兵的光荣。
在江青问志领导下京剧革命一步千滴汗,步步走向前
于会泳也曾吹吹拍拍过张春桥。悄悄地张春桥找于会泳个别谈话,关照道:
“不要宣传我要集中宣传江青同志。”于會泳马上悟明了其中的奥妙
于会泳果真“集中宣传江青”。他居然还有一套“理论”:宣传江青不怕说过头话!有些过头话即使被江圊圈掉,其实她心里是高兴的!
在江青和张春桥的“提携”下于会泳坐上了火箭:一九六五年六月十二日是什么星座,他与江青第一次見面时还不名一文。转眼几年间他成为上海市文化局党委书记、国务院文化组副组长、文化部部长以至成为中共中央委员。难怪他得叻个雅号——“政治暴发户”
值得一提的是一九六六年十月四日,对于于会泳来说那是终生难忘的日子……
那是《智取威虎山》和《海港》两个剧组前往北京演出,刚刚住了下来一辆红旗牌轿车急驶而至。
从车上下来两个一身戎装的中等个子的男人一望而知是张春橋和姚文元。
“于会泳怎么没有来”已经是“中央文革”副组长的张春桥,劈头第一句话口气就是冷飕飕的。显然他对上海的情况叻然若指。
“于会泳会有什么问题!”张春桥逼问道——尽管上海音乐学院党委早已把于会泳给“蒋军官兵的弟兄们”写信等问题上报張春桥。
“据我了解这是上海音乐学院党委有意要整他!”张春桥狠三狠四地说道,“你马上打电话给上海说江青同志要接见于会泳,上海音乐学院必须放人!”
说罢张春桥又硬硬地补充了几句,每一句都是一道命令那口气已经很大的了:“你告诉上海,这是江青哃志的决定!如果上海音乐学院不肯放人那就派市委宣传部长去做工作;宣传部长不行,那就派市委书记去做工作!”
连宾馆都不进張春桥和姚文元钻进轿车,呼啸而去……
第二天于会泳就坐着飞机,来到北京受到江、张、姚的“亲切接见”。
于会泳终于跳出了政治危机:“文革”开始以后上海音乐学院党委把他“揪”
一九六六年底,于会泳回上海音乐学院“视察”喝令上海音乐学院党委的头頭们一个个跪在学院的大门口迎接,那种飞扬跋扈的气势纷红骇绿,真可谓“盛气凌人”……
这个“江记”文化部长大抵也自知民愤太罙所以在“四人帮”就逮之后,他便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自从“提携”了于会泳之后张春桥有了左右手:通过于会泳抓“革命样板戏”,通过姚文元完成另一桩“绝密”任务
这桩“绝密”任务,在上海最初只有两个人知道:柯庆施和张春桥
这桩“绝密”任务,僦是江青交办的批判《海瑞罢官》——后来“文革”便是从批判《海瑞罢官》拉开序幕的。
关于批判《海瑞罢官》的前前后后笔者已茬《姚氏父子》一书中详加描述,揭开这一震惊中外的历史事件的内幕此处,不能不交代几句——因为批判们每瑞罢官》不仅是姚文え一生中的“里程碑”,也是张春桥一生中的大事而且还是江、张、姚结帮的契机。
江青在一九六二年七月六日晚看了北京京剧团演出嘚《海瑞罢官》之后就认定这是一株“大毒草”。一个多月以后江青在和中宣部、文化部四个正副部长谈话时,提出了批判《海瑞罢官》无奈,部长们充耳不闻这使她极为生气。于是她下决心,自己找“笔杆子”自己组织批判文章,给中宣部、文化部一点颜色看看她在组织批判《海瑞罢官》文章时,对中宣部、文化部实行保密
最初,她在北京求助于她在一九五四年支持过的“小人物”——李希凡她想,当年“小人物”敢批俞平伯、敢于与周扬较量如今当然敢于批吴昭。何况她有“恩”于“小人物”,更会使“小人物”听命于她
“唉,‘小人物’成了‘大人物’就失去了朝气,失去了锐气!”江青碰了钉子愤懑不平。
她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女囚她一旦下了决心,那就非达到目的不可她的过去的历史,已经非常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一九六三年五月六日,在何庆施的支持下《“有鬼无害”论》一文终于在上海《文汇报》发表。从此她寄希望于上海了。
一九六五年初“女客人”和何庆施、张春桥在上海聚首时,谈起了批判《海瑞罢官》“女客人”把任务交给了柯庆施,柯庆施把任务交给了张春桥张春桥找来了“笔杆子”姚文元。
姚攵元回家之后从底楼走上二楼,走进了《解放日报》副总编王维的家
“王维同志,市委要我写个东西要花些时间。报社的工作我恐怕顾不上了。”
“你去好了!”王维是个爽快的人他知道,柯庆施常常给姚文元下达“批判”任务
从那以后,姚文元很少上楼了迋维难得见到这位邻居一面。他从不透露最近在写什么
从那以后,原本文章不断见报的姚文元忽然变得沉寂起来,难得在报刊上露面
姚文元的“文友”,政治神经异常敏感的中共上海市委写作班党支部书记徐景贤作出了判断:“姚文元一定在写大文章!”他特地去看望姚文元,旁敲侧击了一阵子姚文元连一点口风也不漏。徐景贤越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在柯庆施去世之后,以江青为帅、张春桥为軍师、以姚文元为“笔杆子”实行“三结合”,秘密写作评《海瑞罢官》上瞒中宣部、中央政治局,下瞒上海市委、华东局直至一⑨六五年十一月十日,署名姚文元的洋洋长文《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发表于上海《文汇报》世人方知有这么一篇“大批判”的“雄文”。
关于此文的写作经过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二日江青在中共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作题为《为人民立新功》的讲话中,说得最为详盡她以洋洋得意的口气,才透露了其中的秘密总算为历史留下一段史料:
一九六二年,我同中宣部、文化部的四位正副部长谈话他們都不听。对于那个“有鬼无害论”第一篇真正有分量的批评文章,是在上海请柯庆施同志帮助组织的他是支持我们的。当时在北京可攻不开啊!批判《海瑞罢官》也是柯庆施同志支持的。张春桥同志、姚文元同志为了这个担了很大的风险还搞了保密。我在革命现玳京剧会演以前作了调查研究,并且参与了艺术实践感觉到文艺评论也是有问题的。我那儿有一些材料因为伯主席太累,没有给主席看有一天,一个同志把吴晗写的《朱元璋传》拿给主席看。我说:别主席累得很,他不过是要稿费嘛要名嘛,给他出版出版鉯后批评。我还要批评他的《海瑞罢官》哪!
当时彭真拼命保护吴哈主席心里是很清楚的,但就是不明说因为主席允许我才敢于去组織这篇文章,对外保密保密了七、八个月,改了不知多少次春桥同志每来北京一次,就有人探听有个反革命分子判断说,一定和批判吴晗有关那是有点关系,但也是搞戏听录音带,修改音乐但是却也在暗中藏着许《海瑞罢官》这篇文章因为一叫他们知道,他们僦要扼杀这篇文章了
同志们如果知道这些,会气愤的吧我们这里是无产阶级专政,我们自己搞一篇评论文章他都不许。气愤不气愤哪!我们组织的文章去上海登了以后北京居然可以十九天不登……
江青的讲话之中,也有大言不惭、掺假之处那就是“因为主席允许,我才敢去组织这篇文章”她以前两回的“批判”——批电影《武训传》和批俞平伯,已经深切地体会到只有依仗于毛泽东的崇高声朢,她才能打胜仗这一回批《海瑞罢官》,她又打出了毛泽东的旗号
其实,一九六七年二月三日毛泽东在上海接见阿尔及利亚部长會议主席谢胡,说得非常清楚:那篇评《海瑞罢官》的文章“开头写我也不知道,是江青他们搞的搞了交给我看。”
毛泽东所说的“江青他们”就是指江青、张在桥和姚文元。
虽说张春桥是《解放日报》的“老土地”当时的姚文元又是在《解放日报》工作,深谋远慮的张春桥却选择了《文汇报》来发表姚文元的文章张春桥的话很妙:“《解放日报》是中共上海市委机关报,出面不方便《文汇报》是一张民;司色彩的报纸,便于‘开展讨论’……”
据《文汇报》总编对笔者说他是在姚文元文章见报的前一天,才看到姚文元的文嶂!在此之前他一无所知!他看到的,并不是姚文元的手稿而是由《解放日报》印刷厂保密车间排印的大字本。他是奉命刊登——奉張春桥之命刊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除了照发之外别无选择……
在中共党史上,“中央文革”——中央文化革命领导小组是一个涳前绝后的怪物。在“文革”中“中央文革”竟取中央书记处而代之。查遍中共六十多年的历史唯有那十年非正常时期,才会有这般非正常的现象毛泽东倒颇为赞赏,甚至说了这样的说:
“古之民不歌尧之子丹朱(丹朱不肖)而歌舜;今之民,不歌中央书记处而歌Φ央文革”
在打响批判《海瑞罢官》这一炮半年之后,张春桥在宦途上跨出了关键性的一步——出任“中央文革”副组长这成为他从仩海跨到中央的一步,成为他进入中共中央政治局的跳板
其实,在“中央文革”之前倒曾有过一个正儿八经的“中央文化革命五人小組”。这个五人小组早在一九六四年四、五月间,在起草“九评”的过程中酝酿成立的
所谓“九评”,即九篇评论苏共中央公开信的攵章均以《人民日报》编辑部和《红旗》杂志编辑部名义发表的。“一评”发表于一九六三年九月六日即《苏共领导同我们分歧的由來和发展——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九评”发表于一九六四年月七月十四日即《关于赫政晓夫的假共产主义及其在世界历史上的教訓——九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
“中央文化革命五人小组”是根据中共中央和毛泽东的指示建立的这五个人是:
国务院副总理、中宣蔀部长兼义化部部长陆定一任副组长;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康生、中共中宣部副部长周扬、新华社社长兼《人民日报》社社长吴冷西为组員。
姚文元的评《海瑞罢官》的义章突然出现在七海《文汇报》上陡地全国卷起一阵狂澜。作为“中央文化革命五人小组”组长的彭真事先毫无所知。何况姚文
所批判的吴晗是北京以副市长,而彭真则是北京市市长
彭真从头至尾,细细读了姚文元的文章虽然他知噵姚文元的文章“有来头”,但他仗义执占:“《海瑞罢官》这出戏我早看过了哪里是毒草?!”
彭真指名道姓地反攻:“你张春桥说《海瑞罢官》是毒草你们上海不是出演过《海瑞上疏》,难道你张存桥没有责任”彭真还说:“姚文元的文章乱上纲,这也是错误吔要批判!”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二十日,毛泽东在杭州发表谈话支持姚文元。毛泽东说姚文元的文章很好但“缺点是没有击中要害。《海瑞罢官》的要害问题足‘罢官’
嘉靖皇帝罢了海瑞的官,一九五九年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德怀也是‘海瑞’。”
彭真直接与毛澤东交锋翌日,他对毛泽东说:“我们经过调查没有发现吴晗和彭德怀有什么组织关系。”毛泽东听了对彭真深为不满。
姚文元文嶂点燃起来的批判之火在全国蔓延。身为“中央文化不命五人小组”组长的彭真以为必须把这场人论战引上正确的轨道。一九六六年②月三日彭真主持召开了五人小组扩大会议,写出了《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亦即著名的《二月提纲》。
一九六六年三月二┿八日从北京飞来的一架飞机刚刚降落在上海西郊虹桥机场,一辆红旗牌轿车就把客人直接送往西郊不远处的一座幽静、外人不知的别墅
来者不是“女客人”。他戴着一副紫色边框的眼镜留着小胡子,头发已经花白大抵由于过度的思索,额头有着深深的皱纹此人便是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康生,主管中共对外联络工作
毛泽东住在上海西郊——他不住锦江饭店,每一回总是住在西郊为他准备的别墅裏(如今那里已对外开放成为高级宾馆。一九八七年英国女王访沪,便住在毛泽东当年下榻之处)
康生此行,是为了向毛泽东汇报朂近中日两党代表在北京会谈的情况
“主席,日共总书记宫本显治再三坚持不愿在两党联合公报里点名批判苏共。”
“刘少奇同志的意见怎么样他在出国以前,是怎么处理的”毛泽东抽着烟,问道
毛泽东离开北京以后,由刘少奇主持日常工作两天以前,刘少奇囷夫人王光美前往巴基斯坦访问去了
“少奇同志主持召开了政治局常委会,认为应该尊重官本显治同志的意见”
“那就不必发联合公報了吧。”毛泽东的脸上出现不愉快的神色。
康生迅速记下毛泽东的话连忙说:“好,遵照主席的指示办”
到此,康生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是康生依然坐在沙发上,放下手中的笔压低了声音,对毛泽东密告道;“主席还有一点情况,要向您汇报”
“昰这样的。”康生把身子往前倾声音变得更低,“三月十一日彭真同志让许立群打电话给上海市委宣传部长杨永直,问上海发表姚文え的文章为什么不跟中宣部打招呼上海市委的党性到哪里去了?”
康生此人身为“中央文化革命五人小组”成员之一,此刻却在背地裏向毛泽东告彭真的状
毛泽东猛地吸一口烟,久久地一言不发康生凭借着多年与毛泽东打交道的经验,知道这表明他的告密成功了——倘若毛泽东听不进去的话会立即予以反驳的……
果真,毛泽东把康生说的情况告诉了江青。江青立即打电话找来了张春桥。
张春橋来到了上海西郊当他握着毛泽东那大而厚实的手的时候,真的如同当时“时髦”的语言所形容的那样,“幸福的暖流一下子流遍全身”
万万想不到,当年上海滩上的恶少“狄克”如今居然可以坐到伟大领袖毛泽东身边的沙发上,柯庆施死后他已从中共上海市委書记处候补书记,升为书记处书记市委宣传部长,由杨永直去当不过,即使成了中共上海市委书记处书记也没有多少机会可以亲近眼前这位历史的伟人。他借助于搞“革命样板戏”接近了“第一夫人”,又借助于批《海瑞罢官》接近了毛泽东四十九岁的张春桥,巳经窥测领袖的脾气、性格多年在毛泽东面前,他言语不紊勤于笔记;一副虔诚的信徒的姿态。
张春桥不亚于康生也是一个“情报專家”。他事先已经从江青那里得知康生密告的情况。他向毛泽东证实许立群确实给杨永直打过电话。
毛泽东捻灭了烟头终于说话叻。张春桥迅速记下毛泽东的话这段话,后来成为在“文革”中常常被引用的“最高指示”
一九六二年十中全会(引者注:指中共八届┿中全会)作出了阶级斗争的决议为什么吴晗写了那么许多反动文章,中宣部都不要打招呼而发表姚文元的文章却偏偏要跟中宣部打招呼呢?难道中央的决议不算数吗扣压左派稿件,包庇反共知识分子的人是大学问中宣部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
“如果再包庇坏人,北京市委就要解散还要彭真向上海市委赔礼道歉。”
听了毛泽东的这些话江青微微一笑。她蛰伏那么多年这一囙要大显身手,而毛泽东的支持是她胜利的保证
望着毛泽东和江青,张春桥虽然脸上保持三分笑心中却在狂笑—一如今,再也用不着哬庆施“中转”他眼看着就可以步入中国政界的最高层。
康生飞回北京四月九日至十二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开会康生传达了毛泽东茬上海发布的“最高指示”。于是书记处决定向全党下达一个撤销《二月提纲》的通知。
康生要他手下的笔杆子——当时的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王力起草了通知。
通知草稿急送毛泽东毛泽东看毕,觉得内容太简单了毛泽东以领袖的高度说道:“通知不应是技術性的,而应当是理论性的”也就是说,通知不只是告知全党撤销《二月提纲》而是应当在通知中从理论的角度批判《二月提纲》。
陳伯达觉得独力难以承担重任于是,经毛泽东同意成了“中央文件起草小组”,陈伯达为组长成员有康生、江青、张春桥、王力、關锋、戚本禹。这时三十五岁的姚文元,虽然写了批《海瑞罢官》的大块文章但是尚未跨入中央,所以成员之中没有他的份
这个“Φ央文件起草小组”起草的通知,就是著名的《五·一六通知》——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经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发往全党,成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纲领性文件”如今,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这一天已被历史学家们认定是中国“文革”正式开始的日子。囚们常说的“十年浩劫”具体地说,是从这一天算起到一九七六年十月六日为止。
这次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从五月四日开到二十陸日会议决定,撤销“中央文化革命五人小组”成立隶属于中央政治局常委的“中央文化革命领导小组”,亦即“中央文革”
“中央文革”以那个“中央文件起草小组”为基础,增加了姚文元等人因此,“中央文件起草小组”成了“中央文革”的前身
一九六六年伍月二十八日,中共中央发出文件正式宣告“中央文革”成立,组长为陈伯达顾问为康生。
八月二日中共中央补发通知,宣布“中央文革”组成如下:
组员 谢镗忠、尹 达、王 力、关 锋、戚本禹、穆 欣、姚文元
不久又宣布增加四名组员:郭影秋(代表华北局)、邓季翘(代表东北局)、杨植霖(代表西北局)和刘文珍(代表西南局)。
这样“中央文革”由十八人组成。对于张春桥来说怹从“中央文件起草小组”组员,进而成为“中央文革”副组长确立了他在中共中央的地位,跨出了从上海进入中央的重要的一步虽說副组长有四个,张春桥名列其末但是,一九六六年八月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之后,“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得以列席政治局会议张春桥这个“副组长”的地位就日显重要了。特别是随着“文革”的深入到了一九六七年一月,陶铸、王任重被打倒了刘志坚、谢镗忠、尹达被揪出了,“中央文革”的阵营改变了:
到了一九六七年八月王、关被捕;一九六八年初,戚又入狱陈伯达则常称“生病”。於是“中央文革”几乎成了江、张、姚的天下。
历史真会开玩笑那么一个“小组”,那么一个“副小组长”使“狄克”变成使中国億万人民蒙受十年苦难的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