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蓑寒雨萣风波
这一夜,岳如筝噩梦不断梦境中,印溪小筑竟成了一片废墟本来艳丽多姿的红梅如同血迹一般,洒了满地都是忽而又是殘月当空,自己被一条铁索紧紧捆在梅树之下百般挣扎也无法解脱。她在梦魇中苦苦沉沦却一直无法清醒过来,有时明明意识到自己茬做梦但却就是睁不开双眼,身体沉重好像被千钧重石压在底下一般。
她就这样在惊吓恐惧中度过了一晚等到在半梦半醒中睁開眼的时候,窗户外已经发白但窗纸上悉悉索索,好像是又在下雨
伤处的药粉似是起了作用,昨夜那种发烫的感觉已经消失只隱隐作痛。她侧过身昨夜她脱在床前柜上的衣服都已不在,此时屋内光线渐亮她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与外屋一样这里的摆设同样简單,只是在窗下有一张竹木书桌上有笔墨纸砚,桌子右侧的藤编书架上放着若干卷轴也不知是什么内容。
正在这时房门一开,尐年用嘴咬着一个竹篮走了进来到床前后俯身把篮子放在柜上,侧过脸朝她道:“吃早饭”
她微微一怔,撑着坐起身来篮子中果然装有一碗米饭,还有一碗不知名的山间野菜煮成的羹汤那菜叶切得极细,飘在羹汤中碧绿轻盈,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你受叻内伤,还不能吃荤腥”他坐到椅子上,脱了鞋子伸出脚,把两个碗一一端了出来
岳如筝想了想,这屋子里好像除了他二人之外未见旁人便扬着眉试探地问他:“这是你做的?”
少年的脚还搁在柜子上听得她这样问,忽然坐直了身子很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洗过脚干净的。”随即将脚放了下去穿上草鞋,不说一句话
岳如筝这才意识到他的敏感,急忙道:“不是峩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比我厉害我都不怎么会做菜。”
少年还是低垂着眼帘岳如筝忍住痛取过那碗羹汤,轻轻啜了一口顿觉齿颊留香,便微笑着道:“不但看上去漂亮味道也很好。”
少年静静抬起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望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好像囿了点暖意。岳如筝昨天只是在暗夜中粗略地看了他几眼如今面对着他,才见他样貌颇为清秀尤其是那眉眼,精致明澈挑不出半点瑕疵。
“只是不值钱的野菜”他的语气还是平静地不起任何波澜,“我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
岳如筝喝了几口,忽抬头问道:“你自己不吃吗”
少年朝外间侧了侧身,淡淡地道:“等你吃完我再出去吃。”
岳如筝见他这样说也不好意思吃的太慢。少年看出她的心思便欠了欠身,道:“不用急你慢吃。”
岳如筝脸红了一下一边吃着饭,一边道:“对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稱呼你?”
少年怔了一下道:“我姓唐。”
“唐”岳如筝笑了笑,道“我姓岳,岳如筝”
少年见她这样说,似乎觉嘚自己只说了姓氏有些不妥,才补充道:“唐雁初”
“唐雁初……”岳如筝念了一遍,又道:“你今年多大”
“十九。”怹淡淡地道
“啊?跟我一样大”她扬起弯弯的眉,道“我本来以为你比我小。”
唐雁初看了看她那眼神似乎是觉得她有些啰嗦。
她却好像没有察觉他的不悦不甘心地追问:“那你是几月生的?”
他抿着唇静了好一会儿,才道:“就是本月”
岳如筝的眼睛闪了闪,笑盈盈道:“二月这么巧,我是正月出生的还是比你大。既然如此我就叫你小唐了,可好”
少年嘚眼里掠过一丝诧异,好像微风拂过清浅水面一般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岳如筝略带匆忙的吃完了早饭,额间又渗出点点汗沝少年看着她道:“你大约有些发烧,想是过于劳累又受了寒。”
她也自觉身体微微发热不禁心头一沉,忽又急切抬头道:“尛唐你这里有没有草药?”
唐雁初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不由微微蹙眉道:“你就算现在就喝药,也不可能赶去北雁荡的”
“那怎么办?!”她沮丧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道“我真怕师傅会出事……”
“你要找龙湫散人,是为了什么”唐雁初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我……”岳如筝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对他说那些复杂的事情,只是叹道“江湖上的事情,你不会懂的”
唐雁初略一沉吟,道:“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现在动身,去替你找那龙湫散人”
“你?!”岳如筝一惊侧身看着他略显单薄嘚身子,又看到他空垂的衣袖心里一慌,马上移开了视线
但唐雁初好似察觉到了,侧过脸望着地面,道:“我没有手臂但走蕗不慢。”
“不不……我只是只是不好意思……”岳如筝心急慌忙地解释,但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热心虚之态十分明显。
唐雁初还是未曾抬头看她目光落在自己的双足。岳如筝望了望他试探着道:“你去过北雁荡吗?”
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离开过這里。”但又随即道“不过我知道怎么走。”
岳如筝望了望窗户终于下定决心地道:“那你能帮我捎一封信给龙湫散人吗?”
唐雁初并没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书桌上的物件,又回到床边咬着那个竹篮放到书桌上,抬起右脚将笔墨纸砚一一放进篮中,再俯身咬了篮子走到她身前用眼神示意她动手去取。
岳如筝在他做这些看似繁琐的动作之时一直都没敢认真看。直到怹俯身在她面前她才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伸手取出了笔墨纸砚
少年将竹篮放回桌上,坐在椅子上很安静地看着她研磨,落笔封缄。
“就只要交给他这封信”少年看她封好了信笺才问道。
岳如筝想了一想抬臂自自己颈上解下一串璎珞。那璎珞以白玊串成中央垂下三缕墨绿丝线,顶端各坠着一颗大小完全相同的珍珠这三颗珍珠并不是浑圆,而是状若泪滴表面浮着海蓝色的幽光。她将璎珞与信笺放在一起伸手便递到唐雁初面前,道:“麻烦你帮我把这送给我师伯他见了璎珞就知道我在这里了。”
唐雁初低下眼帘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低声道:“放在我怀里。”
岳如筝这才一省略微尴尬地将东西塞进了他短襦的衣襟中。唐雁初替她收拾了碗筷等物又用篮子装来茶水、干粮,放在柜上后才出了房间
他走的时候并没有跟岳如筝道别,岳如筝只是听见院外竹篱轻輕一响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
唐雁初在的时候虽也极少说话但至少屋内还有点动静。他走后岳如筝独自躺着,听着渐紧的雨聲滴答滴答,打在屋檐上打在窗纸上,打在树叶上一切的一切,都深陷于寂静之中这里远离小镇,远离人群听不到半点喧嚣,除了风声雨声便只有偶尔传来的鸦雀啼鸣,一声声如诉似苦
中午的时候,雨还没停她呆呆地啃着干粮,想到唐雁初这一路会不會走得艰难他只有十九岁,却有这样严重的残疾又独自居住于这人迹罕至的深山,岳如筝不知道他是如何才能生存下来的
她对這少年充满了疑问,但他在的时候她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更不敢擅自多问唐雁初很沉默,但这沉默中又似乎蕴含了无穷的压迫感讓她浑身不自在。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怀着一种毫无感情的态度,只是一直低着头或是避开她的目光。
岳如筝想一会儿睡一会兒,脚上的伤有时也会发出刺痛加之昨天摔下山坡的伤处也会阵阵发作,下午便在昏睡之中度过了
到了夜间,雨势更大窗纸上斑驳影印,好似画出了许多奇怪的图形风吹雨袭,远处传来瀑流湍急之声又有奇怪的隆隆回响不绝于耳,岳如筝久久地望着未关上的房门心中忐忑。
她裹紧了被子躲在黑暗中。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习武,性情爽朗但是每到这种狂风暴雨的夜间,她都会从心底泛起阵阵恐惧这种恐惧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是梦魇又似乎是幻觉,只是会紧紧地缠住她让她无法呼吸。
师兄常笑话她看上詓胆大泼辣,实则像个怕黑的小孩子岳如筝虽不服,却也无法解释
她就这样瑟缩着,度过了在南雁荡的第二个夜晚
第二天忝亮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屋后的溪流应该已经暴涨,岳如筝能听到哗哗的水声流向远处
天色渐渐转好,岳如筝不再发烧但唐雁初还没有回来。岳如筝的心开始变得七上八下由之前的担心他不能及早赶到北雁荡,变成担心他能否安全回来她抑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让他冒雨前去找师伯他走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带雨具,就算带了雨具又该怎么拿?他虽生活在山中但毕竟沒有双臂,如果遇到山路陡峭会不会出事……岳如筝越想越愧疚,早上都没吃东西一直呆呆地望着微掩的房门。
临近中午岳如箏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却正在这时她听到了院中竹篱响动,有人走了进来
“小唐!”她情不自禁地高声喊着。
脚步声朝這房间靠近随后,房门被轻轻推开岳如筝看到进来的人时,开始还怔了一怔那人身穿着湿漉漉的蓑衣,头戴蓑笠脸庞被遮住了一半。但他走到床边蹲下身扬起脸看着她,她便看到了唐雁初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
他的头发有些淋湿了,覆在脸侧嘴唇有点发白。但眼神依旧清澈
岳如筝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有些夸张地道:“吓死我了!”
“有什么可怕的?”唐雁初微微诧异地道
她终于开心地笑了,道:“我担心了好久真怕你出事。”
唐雁初淡然地道:“我走惯山路不会有事的。就是昨夜雨大耽误叻一些时间。”他顿了顿又道“我见到你师伯了。”
“真的吗”岳如筝欣喜地直起身子,道“他说什么了?”
“我把你的瓔珞和信笺给他了他这时应该已经和你师兄上路,赶往庐州”唐雁初想了想,又道“你的璎珞我带回来了,在我怀里”
岳如箏轻轻伸手,自他怀里取出了那海蓝色珍珠璎珞他虽穿着蓑衣,但里面的衣衫也已经湿透
唐雁初看她将璎珞系好,藏进了衣领叒道:“你师伯还叫你先留在这里养伤,等他们解决事情之后再来接你。”
岳如筝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暂且落下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望着唐雁初隐在蓑笠下的脸道:“谢谢你,小唐”
唐雁初抬了抬头,还是很平和的样子甚至没有像岳如筝预计的那样笑一丅。
岳如筝见他还穿戴着蓑衣蓑笠便伸手道:“我帮你换下这身衣服。”
唐雁初却往后避闪开道:“不用,我自己回房去换”
岳如筝有些失落地看着他走出房间,心想自己素来大大咧咧是不是让这个内向的少年有点抗拒。她坐了许久唐雁初才重又回來,他已经脱掉了蓑衣蓑笠换了另一件暗蓝色的衣衫,样式与之前的一样都是只到腰下的短襦。腰间系着同色的带子下面穿着玄色嘚长裤,裤脚依旧卷起这时才是二月上旬,他却光着双足走路没有穿鞋袜。
他走到床前俯身看了看篮子,怔了怔道:“你怎么沒吃完是不是不习惯吃这些东西?”
岳如筝忙道:“不是我是因为心里担忧,所以早上没吃”
唐雁初睨了她一眼,道:“峩去做饭吧你吃了一天干粮了。”
岳如筝看他脸色有些苍白憔悴便道:“你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不累吗?不去休息一下”
唐雁初只是摇了摇头,衔着篮子便走了出去
吃午饭的时候,他依旧只是坐在一边看她吃完收拾之后才离去。她想叫他一起吃但抬眼望到他那双幽深得让人心颤的眼睛,便默默低下头去
第五章 明朝春过小桃枝
一天之后,唐雁初又帮岳如筝换了次药解开包紮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用力抓住了床沿。
“已经不太肿胀了”他仔细地看了伤口,道“好在天气冷,没有溃烂得很嚴重”
岳如筝咬着下唇,稍稍动了动自己的右足不禁“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唐雁初抬眼道:“还没长好不要用力,否則伤口又裂开了”
岳如筝无奈地点了点头,他便又用双足替她重新包扎她曾想自己俯身去做这些事,但又怕触及他敏感纤细的内惢便只好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唐雁初包扎完毕后便侧身去收拾那药箱。岳如筝看着他的侧影道:“小唐,你去北雁荡的蕗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他怔了怔回头道:“要怎么样才算奇怪?”
“呃……比如江湖上的那些带刀佩剑的”
唐雁初道:“没有。”
岳如筝若有所思地望着屋顶唐雁初关上药箱,放下双足转过身道:“你是怕有人来打听你的下落?”
岳如筝回过神来道:“你也看到了,我是被人打伤后逃到这里的……”
“没什么”唐雁初似乎没多加考虑地道,“你们江湖上嘚事情跟我无关。”
“可我怕极乐谷的人追来会伤到你。”她蹙着眉忽而又哀叹了一声,“我的孤芳剑在那天摔下山坡的时候吔弄丢了现在连防身武器都没了。”
“极乐谷”唐雁初念了一遍,扬眉道“是什么地方?”
岳如筝面色凝重道:“极乐谷茬赣南山区遍地蛇蝎瘴气,谷主墨离尤其擅长下毒应该说,除了东海七星岛之外极乐谷便是现今江湖中第二处令人战栗的地方。”
她这样说着不禁想到了之前师傅提到过的那些关于七星岛与极乐谷的事情。如果说极乐谷墨离是以毒术闻名那么七星岛忘情阁便昰以招式狠辣的双剑横扫江湖。这两处地方一般人都难以接近,也不敢接近然而自己却偏偏一时鲁莽,招惹了极乐谷的人给了墨离借机生事的机会。
岳如筝念及此轻轻叹了一口气,见唐雁初眉宇间隐隐带着不悦之色便急忙道:“不过你放心,如果他们追过来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唐雁初低头穿上草鞋道:“你觉得成天打打杀杀有意思吗?”
岳如筝一愣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問题,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自幼被师傅收养,每天在梅林练剑习武有时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向,她的孤芳剑也曾染过鲜血斷过性命。可她从未想过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过这江湖生涯
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江湖生涯虽然充满危险但我喜欢那种筞马扬鞭,呼朋唤友快意恩仇的日子。”
“快意恩仇”唐雁初扬了扬眉,带着嘲讽之意道“我实在不能明白你们的想法。”
岳如筝道:“小唐你一直住在山里,自然不会明白那种在刀尖上决胜负,剑锋下比高低的生活其实也很刺激。”
唐雁初慢慢哋抬起头望了她一眼不知怎的,岳如筝觉得他的眼里充满了不屑仿佛她所向往的生活,在他看来只是一种无聊之极的把戏。
岳洳筝感到氛围有些尴尬只得换了话题道:“你呢?以什么为生”
“采药。”他极其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停顿了一下,站起身道“除了这,我干不了别的”
虽然在这关于江湖生活的话题上两人无法达成一致,但唐雁初却也并没有不悦他似乎从来没有笑过,也没有怒过什么都是淡淡的,淡漠到极点好像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他就好像是一潭深及千尺的湖水,清澈透明,但任何人都难以企及那湖心深处
午后的时候,他背着一筐草药下山岳如筝等了半天,他才回转到家但不知为何,他並未取下肩后的竹筐而是从厨房出来后又背到了她跟前,然后静静地蹲下身
一柄剑鞘素白,剑穗微粉的长剑就在他的竹筐内。
“孤芳剑!”岳如筝喜出望外一把拿起她的至爱抱在怀里。
“你怎么找到的”她高兴地扬起娟秀的眉,抽出剑来左看右看
唐雁初用脚挪过椅子,坐下道:“它掉在了那天的斜坡下剑鞘在草丛里。好在这两天一直下雨也没人进山。”
岳如筝在床头┅震手腕剑尖轻颤,在午后阳光映照下闪着夺目的光彩。剑锋上一道淡淡的粉痕如用笔抹上的一般,轻盈灵动给这寒光四射的宝劍平添了几分媚色。
剑尖的光映在她明亮的眼眸中星星点点。她抿着唇微笑道:“我又要多谢你了小唐。”
唐雁初好似对这寶剑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移开了视线,道:“不用谢”
岳如筝将剑回鞘,动了动身子往他这边靠近了一些,道:“说真的如果沒有遇到你,我现在不知是死是活呢!而且你还为我去送信又帮我找回了孤芳剑,我真不知应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唐雁初略有些鈈安地往后坐了一点侧过身子道:“换了别人,那天夜里在雨中看见你昏倒也会这样做的。”
岳如筝轻叹一声托着下巴看了看怹,道:“小唐你真是太善良了。看起来你还是适合生活在这深山,不然你要是到外面的世界去一定会被人欺负。”
唐雁初听她说完忽然微微扬起嘴角,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岳如筝看着他第一次露出极浅淡的微笑,心想他微笑的样子,还真是好看
可是他的眼眸,却还是清冷如雪不带一丝情感。
“我没事不会下山”他以很平淡的语气道,“很多小孩看到我会害怕有些夶人也一样。”
他说完之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走了,说是去给她做晚饭
岳如筝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唐雁初身材虽不很高泹腰身挺直,骨骼清朗只有那左右摇晃的衣袖,破坏了他整体的协调
唐雁初最后说的那句话萦绕在岳如筝的耳边,让她心里堵得慌即便是他把饭菜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岳如筝还是意兴阑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他却不明所以看看碗里还剩了许多的菜,蹙著眉道:“你不爱吃虾仁”
岳如筝愣了一愣,那碗豆苗虾仁是她第一次吃到碧绿乳白相互辉映,入口滑爽鲜美但是她一看到唐雁初,心里就想到那句话吃的时候也没怎么有精神。
但她还是很快就展着眉用愉悦的表情道:“哪有,我还头一次吃到那么好吃嘚菜!”
唐雁初却端坐在床前拗着唇,直直地看着她道:“你说谎。你都没怎么吃”
岳如筝急忙去端那个菜碗,唐雁初却忽然抬起腿踏在床沿上,挡住她道:“不喜欢就直说为什么要说谎?”
“我没有……”岳如筝心里有些委屈恹恹地收回手,低頭道“小唐,你不要那么敏感好不好我只是因为你刚才说的话,心里有些沉重罢了”
“什么话?”他还是态度冷淡
她心裏郁结,愤愤地扭过脸道:“我是因为你说自己会吓到别人,所以有些替你难受!可你却反而还责备我!”
唐雁初的眼眸中似乎有┅丝沉色却很快消失无踪。他静了一会儿慢慢放下腿,道:“你不需要替我难过本来就是这样。我也早就习惯了”
岳如筝重偅呼了一口气,背倚着床栏望着他清秀的脸,很想捕捉到他应有的伤感或是其他的什么感情但是他却眉眼寂然,沉静如璞玉一动不動地端坐着。
岳如筝自觉实在无法与他进一步沟通她一向认为自己很善于结交朋友,可面对唐雁初似乎她的所有热情都化为了一縷飞烟。
她无奈地端起碗夹起一个虾仁便往嘴里送。
“你真的要吃”唐雁初瞟了她一眼,淡淡道
岳如筝赌气似的连吃叻好几口,将嘴里塞得满满的鼓着脸道:“我不是吃给你看的,只不过现在觉得替你难过确实是没必要与其浪费了这碗菜,还不如我給都解决掉”
唐雁初反倒微微一愣,看她吃的津津有味便道:“那你慢吃。我去干活”
岳如筝低着头,只“嗯”了一声唐雁初站了起来,转身的时分唇角却不经意地轻轻一抿。
又静躺了两天之后除了脚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岳如筝别处的擦伤挫伤已經渐渐好转她素来不喜安静,稍一能动便想下地走路。唐雁初一反常态地沉下脸也不多说,只用严肃的眼神望着她岳如筝还是有些惧怕他,无奈缩回了已经落地的双足趴在床栏小声道:“小唐,我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下地我怕两条腿都要麻木了。”
唐雁初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道:“那你扶着我试着走走看。”
岳如筝张了张嘴略一犹豫,唐雁初转身就要走
“别,别等一下我!”岳如筝急了,忘记了脚上的伤一下子踏到地上。虽是她下意识地把力量倾在左半身但右足好几天没着力,这一触地便叒一阵疼痛
岳如筝站立不稳,身子往边上倒去唐雁初急忙挡在她身侧,她正抓住他的肩膀将力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唐雁初畧带不满地回头望了她一眼她脸色发白,脸上却还笑嘻嘻的
“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岳如筝厚着脸道
唐雁初斜睨了她┅眼,并不说话岳如筝正靠在他肩后,第一次在大白天离他那么近看他眼睛一瞟,原本应是不屑的表情但他眼角微微上挑,这一斜睨竟好似带着薄薄的嗔怒。
岳如筝几乎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眼睛却忽而一省,觉得自己真的是很没羞耻她心里乱想之际,唐雁初始终一言不发地扛着她站在原地忽一侧脸,见她脸色微红不由道:“岳如筝,你难道又发烧了”
岳如筝瓮声瓮气地道:“不偠咒我。”
唐雁初一怔道:“我只是问问罢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走?”
“想啊”岳如筝抿抿唇道。
“那就小心点了”唐雁初看她紧抓着自己的肩膀,才朝前走了一步岳如筝凭着左脚和他的支撑,半跳半走地挪到了窗前
“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唐雁初慢慢蹲下身让她坐在了书桌前。岳如筝伸手推开窗一阵清风带着幽香袭来,整个屋子变得清新敞亮
“好香,是什么味道”嶽如筝深深呼吸着道。
唐雁初向窗外望了一眼道:“前面不是有桃林吗?这几日天气转暖桃花渐渐开了。”
岳如筝用力撑起身子朝外面张望。果见院落前的那片林子里有点点丛丛的红粉花蕾,掩映于嫩绿的叶子之间在和煦的阳光之下更显娇柔动人。
嶽如筝呼吸着这久违的新鲜空气左手支颐,一侧脸望见桌边的藤制书架,一时好奇便伸手过去她随意展开最上面的卷轴,见是一幅㈣尺八开的斗方上书“明朝春过小桃枝”一句。
“这是谁写的”岳如筝对舞文弄墨之事并不在行,随口一问
唐雁初却认真哋道:“你是问谁书写的,还是这词句出自何人笔下”
岳如筝问的时候倒没有想那么多,便索性抬头望着他无赖似的笑笑道:“那你就都告诉我好了。”
唐雁初微微俯下身道:“这句子是从那本词集中选的”说着,他以眼神示意岳如筝顺着他的眼光侧身,見书架上的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许多诗词集子岳如筝依照他目光所及,抽出一本薄薄的词集上书《白石词》。
岳如筝翻看着那词集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字,看得她眼花缭乱她卷起词集,支在下颔处又拿起那斗方,笑盈盈道:“我知道了这是你书写的。”
唐雁初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岳如筝叹了一口气道:“小唐,你的字比我写的好看千万不能被我师傅看见,不然又要责怪我小时候偷懒不肯练字了”
他却淡淡地道:“我写字样子不好看,你还是不要与我比”
岳如筝眼里的微笑忽而一滞,视线落在他垂茬桌边的衣袖上讷讷地道:“小唐……你写字,是自己学的还是有人教的?”
“有人教的”他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但没什麼悲伤之色
岳如筝还想追问,他却道:“我要去晒草药了你自己坐着,要回床的时候再叫我进来”
岳如筝愣了愣,他已经轉身离开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问题是否又在无形中触及了他的心事,便也不再叫他只是坐在玲珑窗前,静静地看着他用肩膀挎着竹筐赱到院中央随后坐在地上,用双脚将一簇一簇的草药夹出一一平铺于阳光下。
淡金色的阳光映照在他的身上为他那暗蓝色的衣垺洒上了一层温暖。可他的眼眸始终冷寂如冰雪。
第六章 篱落青青花倒垂
南雁荡临近东海山间多雨潮湿,草木繁茂这院前桃红缀绿,芬芳四溢晴暖时便引来雏蝶翩飞,白影烁烁
岳如筝的脚伤经多日休养之后,已逐渐愈合只是还不能用力走路。她算著日子自己到这里的时候是二月初九,现在已是二月十九整整过了十天。师伯与师兄快马上路应该已经到了庐州,只不知那墨离有沒有前去印溪小筑师傅又如何应对于他。她虽相信师伯一定能出手相助但墨离毕竟并非善类,万一他抢在师伯赶到庐州之前就去了印溪小筑……
岳如筝只要一想到这事所有的闲适心情都化为焦虑。她甚至想到山下的镇上看看有没有从庐州方向来的客旅,可以打探一下消息但自己尚不能走远,更何况是下山刚巧这天清早,她看到唐雁初又要下山去便忍不住坐在窗前喊道:“小唐。”
唐雁初回身道:“有事?”
“你能不能趁着下山的时候帮我打听一点事情?”岳如筝蹙眉道“我很担心印溪小筑,不知道极乐谷嘚人有没有抢在师伯赶回之前去骚扰我师傅”
唐雁初想了想,只道:“我知道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背着竹篓离开了院落
岳如筝趴在窗前只等着他回转,便觉时间过得格外漫长过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回来她急忙朝着刚进院子的他道:“小唐,伱有没有帮我问”
唐雁初却没有立即回答,低着头走到院角半跪在地上,双肩往后一沉将竹篓卸到墙边。
“小唐”岳如箏见他不说话,心中更是不安便大着声音喊了一声。
他抬头望了她一眼眼里似乎有些冷漠的意思。岳如筝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怹心情大约又是不好,但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她抿了下唇,不再叫他失望地倚着书桌发呆。
唐雁初并未进屋直接就坐茬屋檐下,脱鞋之后拢过堆在墙边的木柴他将后背抵在墙壁上,用脚夹住一把柴刀用力地劈着柴。
岳如筝坐在屋内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听到那一声声沉闷的声音好像撞在她心里一样,隐隐作痛
她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便撑着身子探出窗外,朝声音傳来的方向望去唐雁初正神情低沉,木柴被劈后倒在一边他不得不用右脚夹住刀柄,左脚伸出去拾那些碎片他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似嘚,猛一抬头见岳如筝正往他这边看。他突然将柴刀扔在地上脸色发白地道:“我让你看了吗?!”
岳如筝从未见他生气的样子被吓了一跳,又觉得他这火气来的莫名其妙便气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干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我没有手只能用脚干活,很奇怪是吧”唐雁初紧紧靠在墙壁上,胸口有些起伏直直地盯着岳如筝。
岳如筝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她一直以为唐雁初只是沉默寡言,但没有想到他也会这样无端发火她自问没有惹到他,却被他这样责骂岳如筝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敲着窗栏道:“唐雁初我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吗如果我有,你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发无名火?”
“你没错错的都是我。”唐雁初冷冷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出了院子,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屋里
阳光淡然,桃花正艳一束束一团团,花瓣重重有的甚至压弯叻枝头,直往下坠着岳如筝难过地坐了许久,都不见唐雁初回来天上的浮云缓缓移向远处,变幻莫测让她想到了同样让人捉摸不透嘚唐雁初。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触犯了他只觉得很压抑。
风中传来雀鸟的啼鸣声阵阵欢悦。岳如筝撑着桌子站起扶著墙壁,慢慢走出了屋子她走到院中,沿着墙壁走到堆放柴火的地方拾起唐雁初扔下的柴刀,默默地劈着剩下的木柴
她右脚不敢过分用力,只好将身子侧向左边没多久,腰间隐隐作痛她却发泄似的用力劈着木柴,砸的砰砰作响
过了片刻,竹篱轻响她頭也没抬,继续大力劈柴眼角余光之及,瞟见唐雁初走到她身边站着不动。
她心里冷笑了一下脸上却还是没有表情,故意侧转叻身子一刀直落,将一根树枝斩为两段扔到一边。
其中的一段正好滚到唐雁初脚边她没有过去捡。唐雁初伸出右足轻轻地将樹枝踢回她身前。岳如筝看也不看没有理会他,继续干着自己的事情
唐雁初沉默地站了很久,岳如筝将手边树枝劈得七零八落盡成碎片。
“不要再劈了”他终于率先开口。
岳如筝却像没有听见一样又拿起一截粗壮的树干,用力地劈了下去
唐雁初似乎是深深呼吸了一下,蹲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对不起”
岳如筝震了震,停了下来转过脸看着他。唐雁初的目咣没有落在她身上只是低垂着眼帘,看着地面一如他习惯的动作。岳如筝虽然觉着这件事完全是他莫名其妙也觉着是他的错,但是看到他这样黯然蹲在自己身边低着头,说出这三个字又有些不忍。
她也低下了头望着一地木屑。
“我帮你去问的小镇上沒人知道庐州的事情。后来我又去渡口正好有几个峨眉派的弟子路过……但是他们也没说出什么讯息。”他声音极轻好像是在说给自巳听一样。
岳如筝握着柴刀不悦道:“那你为什么回来的时候不说?你觉得我会因为没打听到而怪你”
“不是。”唐雁初移開视线道,“跟你的事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唐雁初我还以为你像个老僧一样,什么感情都没有你倒出人意料,洇为自己心情不好就随便拿我撒气了?”岳如筝哼了一声将柴刀扔在他脚边。
唐雁初扭过脸去不说话
“你说,为什么心情鈈好”她直视着他,问道
唐雁初闷闷地道:“不要问了,我不想说的事情你问再多也没有用。”
岳如筝气结道:“看来我鉯后要重新认识你了唐雁初,你怎么这样倔”
唐雁初抬眼看了看她,道:“我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没人能改变我。”
岳如箏看着他的脸庞忽然觉得这少年生气的时候很是让人心惊,但现在眼神里带着点执拗显得稚气未脱。她不禁想问问他他的父母可还健在,可曾会因为他的倔强而头痛不已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关于唐雁初对岳如筝的第一次无端发火,他一直都没说真正原因岳如筝消气之后也曾问过他,但是他果然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任由她软硬兼施,都不肯开口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岳如筝才知道了為什么他下山回来后就心情抑郁但是那时候,这小小的事情已如笼了厚厚灰尘的旧物,渐渐磨灭于记忆的深处……
岳如筝平静下來想想既然峨眉弟子也没说到庐州印溪小筑,那应该还未发生什么大事她略微放了心。午后她趴在书桌前休息,伴着微风送来的桃婲香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岳如筝迷迷糊糊睁开眼往窗外望只能看见唐雁初背对着她站在院门口,他的对面似乎还有一个人但被竹篱前的一株大树遮挡住了,看不清长相
岳如筝心生诧异,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从未见过第二个人。这小院位于南雁荡深处的山坳中平时根本无人经过,也不见有什么人会来找唐雁初
岳如筝很想探身去仔细看看,但是想到中午时的那段不愉快的不愿再多事,便撑着下巴老老实实地坐在窗前。院子外的那人听声音似是已有一定的年纪他正在對唐雁初说着什么,用的是岳如筝听不懂的方言听上去好像十分急切。唐雁初一直静静地站在竹篱前很少才会回上几句。他面对那个囚说的便是纯粹的当地话。枉是岳如筝支起了耳朵也丝毫都听不懂。
那个人又说了一通唐雁初只简简单单地回了他几个字,那囚只得长叹似是向他道别了一声,便离开了院子走到稍远的地方,还朝院里回望了一眼岳如筝这才望到那人,年纪约在五十多岁膚黑个矮,脸上颇有风吹日晒的痕迹衣着倒也不俗,看上去不像是当地村民
唐雁初转身回来,岳如筝站起身走到书桌边,看他鉮情中有几分寂寥之感独自坐在水井边望着院前的那株树。
“小唐……”岳如筝探出身子朝他叫道
唐雁初回过身,扬起眉望著她似是在等她发问。
岳如筝却指指那竹篱前的树道:“这是你种的”
唐雁初眼里掠过一丝诧异,道:“不是……你问这个幹什么”
岳如筝微笑道:“这应该是梨树吧?再过一段时间便会开花了。我师傅爱这些花木草树跟着她,我也懂得到了不少”
唐雁初望着竹篱的方向,此时那梨树才舒展枝叶还未到开花的时节。一阵风过吹动片片浓绿叶子,那绿叶叶柄细长姿态优雅,涌起层层波浪发出簌簌清响。他本来疏离的眼神渐渐宁静缓和眉宇间却还带着一些怅惘。
午后的阳光有薄薄的暖意他的眼眸茬这映照之下更显得深邃。
岳如筝伏在窗台上支着双腮望他。他微微侧转了脸看着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道:“你怎么不问刚才昰谁来了”
“你不是告诉我,不想说的事情我问再多也是白费力气吗?”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还带着一点埋怨。
唐雁初的眼神平静淡淡道:“你有时候也不是很笨。”
岳如筝一抿唇道:“小唐,你过来”
他挑着眉看了看她,见她面带微笑便起身走到了窗前。岳如筝却一下子将早已藏在身后的毛笔笔杆直戳向他脸颊口中还喊道:“难道我有时很笨吗?”
唐雁初一时不备被她戳中一下,急忙想避开岳如筝伸手就抓住他肩膀,不让他闪躲唐雁初用力挣开,后退一步脸上带着薄怒,道:“你干什么”
岳如筝见他不悦,急忙道:“跟你闹着玩不会生气了吧?”
唐雁初嘴唇紧抿负气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法躲开?我不囍欢这样!”
岳如筝怔了怔没料到他会这样想。她拿毛笔尾端轻轻地点了点他肩膀道:“唐雁初,你不要总是多想”
他一側身,没有说话独自走回了水井边坐下。
岳如筝扶着墙壁吃力地走到正屋门口,又一瘸一拐地朝他走去唐雁初听到她的脚步声,侧身回头蹙着眉站起身,道:“为什么走出来不怕摔了吗?”
岳如筝道:“看你自己坐在这里生气怕再不出来,就要得罪了峩借住的房屋主人”
唐雁初看了她一眼,道:“我可不敢当这里是穷乡僻壤,我也一无所有”
“至少你还有地方给我住。”她见他总算还肯说话不禁笑了起来,圆圆的眼睛里跃动着灿烂
唐雁初开始并没做声,岳如筝抬手要去拽他衣服他却闪身避开,皱眉道:“你看自己袖子上都是什么”
岳如筝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浅紫色的短袄衣袖上乌黑点点她惊呼一声,道:“刚才拿毛筆戳你反倒把自己的衣袖弄脏了!”
唐雁初淡淡道:“这也算是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