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北大学生，尽管在全国各地搞过不少走访调查，但对南方的工厂生活、对新一代的工人们几乎没有了解。虽然自己也出身于农民家庭，自己的亲戚、小学同学中有不少人年纪轻轻就去南方打工，但我和他们交流时总颇感隔膜，毕竟我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真实情况如何，还须深入工厂里、深入群众中才有可能了解。于是，2014年6月，我登上去深圳的列车。 

　　初到深圳的第一感觉，这里真是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从广深高速路放眼望去，两侧都是拥挤的房屋和一个个工厂的铭牌。从沙井汽车站下车，满街都是年轻人，手机店里嘈杂的音乐敲打着耳膜。这就是深圳，依靠着打工者们勤劳的双手，每天数不清的商品从这里生产出来，运往全世界。

　　到深圳之后，身上只剩下50多块钱，身上的银行卡里也只剩下40多块钱，如今，我可是真正的无产者了，只有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才能维持生存。为了下厂方便，到深圳之后，我四处寻找办证的小广告。办证的广告当然遍地都是，原来觉得很烦人的办证广告，现在觉得还真是方便人民群众。打电话谈好价钱，提供个人照片和身份证信息，两个小时之后就拿到了假的证件，深圳速度就是不一样。两个证件40元，做工质量还可以。有了身份证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找工了。

　　因为办的是假身份证，类似富士康、德昌电机等这种比较大的企业就不太可能进了，因为他们进厂手续比较严格，假证不容易蒙混过关。所以我把目标定位于做一名小厂普工，找那种规模百人以上，提供住宿，最好是生产线作业的工厂。

　　我所在的沙井镇，位于深圳市宝安区，这里简直遍地都是工业区。当地人会在每个村子成立一家股份合作公司，在本村的土地上建设工业区， 将厂房出租给企业，当地人依靠房租就可以过上很优裕的生活。大街上到处都是招工广告，大多是职业介绍中心贴出来的，还需要交介绍费，其中自然也有不少是骗人的。一位好心的保安大哥还专门告诉我街边的一些待遇诱人的广告都是骗人的，一般在每个工业区门口的招聘广告会相对靠谱一些，直接进去面谈就可以。我刚开始找工时，还颇有些拘束，走了不少厂子，但缺乏走进去尝试的勇气。一共用了三天的时间，才终于找到一个比较符合自己要求的工厂。如果开始不是太挑，找工应该更容易。

　　第一天走了七八个工业区，大多都是电子厂，五金厂，模具厂，塑胶厂等，在每一个工厂的门口都贴着招聘的通知，街边也有不少在找工的工友，既有初次来深圳打工的人，也有辞了工要找新工作的人，还有现在有工作，但不满意，趁着中午出来找新工作的人。在这里，工人确实很自由，他们充分享有挑选被哪个资本家剥削的自由。

　　这一天我一共进了两家企业面试，其中有一个作坊式的工厂基本工资900元，加班6.5元/小时，不包食宿，补助200元。这个厂要压一个月工资，还没有住宿，我就放弃了。该厂两个保安很好心，直接劝我不要进他们的工厂，说厂子很不怎么样。

　　大多数企业都要加班，每天平均加班三四个小时，如果订单紧、要赶活的话加班会更多。路过宜家的供货商，还有三洋的厂子，询问了一下，都明确表示不招人。确实，找工的其他工友告诉我，这种比较大的企业一般比较正规，待遇相对较好，年初人就招满了，那种打着“常年招工”大招牌的厂子一般都不怎么样，留不住人，所以才常年招工。

图2 小厂的招工广告

“四川、河南籍已满”，其实意思就是不要，工厂主为了防止某一地方的工人太多拉帮结派团结起来斗争，会有意限制。 

第二天继续找工，大多数工厂要求工作经验，普工大多数只招女工，偶尔碰见招男工的竟然还写明“四川、河南籍已满”，总之是各种各样的限制。进了一个纸箱厂，老板说工作很累，主要是搬运纸箱，压一个月工资，大概看我身材瘦弱，态度很差。另外一个电子厂问我有没有电子厂工作经验，又觉得我是个男的，干脆不要。直到下午才找到一个生产控制柜的工厂，直接找厂长面试，厂长介绍情况，第一句就是没有加班费。他说原来有加班费，但工人老是磨洋工，后来就取消了加班费，月底算效益奖金。工厂总共也就几十个人，基本工资1000元，有住宿，吃饭补助400元，每月15号发工资，如果愿意，明天或者后天可以来上班。看这个工厂颇有黑工厂的嫌疑，不过总算有人要了，心中还是有些宽慰。

　　后来又去了规模很大的德昌电机公司，光看宿舍区规模就很惊人，厂区的宣传栏上还有温总理到这里视察的照片。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招聘大厅，找工作的人排起了源源不断的长龙，普工还是只招女工。技术工需要有学历证明，我虽然带了本科的毕业证，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就放弃了。打听了一下，普通技术工人的工资并不比普工高，甚至要更低些，因为技术工人不直接为企业创造效益，工作相对轻松，也没有那么多加班。路过了一个规模颇大的人才市场，里面也挤满了要找工的工友。

　　第三天又在工业区走了一天，在万丰工业区的一家生产充电器的企业，计件收入，但被老板发现身份证有些问题，无奈，没有争辩，离开。

　　中午在路边休息时，碰到三个年轻工人模样的人打架，下手又快又恨，仅仅是电动车刮蹭，双方恶语相向，很快就扭打在一起，另一个人抄起电动车的链子锁就朝对方的头上猛抽，顿时血流如注，流了满脸的血，打斗戛然而止，受伤者蹲到了地上。围观的人很多，其中还有好几个穿着保安，巡逻制服的人，大家似乎司空见惯，只是围观议论，无人上去制止。获胜的两个打人青年骑车面无表情的离开，被打者抱着头以仇恨和怨毒的目光看他们离开。我当时真怕他抽出一把刀，冲向那两个人，我想如果他有刀，他一定会的。长期在北京，我很久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了，当时就有点懵，反应过来想打110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想起来要打120的时候，被打者已经骑车离开了，流了一地的血。每个人心中大概都淤积了太多的怨毒，压抑了太多的愤懑，一有机会，就极端的宣泄出来，富士康自杀是一种形式，这种血腥的打斗不也是另一种形式吗？

　　下午在一个招品管的小型机械加工厂，因为履历编造的不够翔实，被老板教育了半天。这个老板眼光也够厉害，问了几个刁钻的问题就看出我的履历有问题，还对我教育了近半个小时，什么要踏实肯干啊，要诚实守信啊，要刻苦打拼啊。我很无语，不断点头称是，还好没有全露馅。另一个五金厂老板态度更恶劣，大声朝我吼：“戴眼镜的不要！！”还有一个玩具厂，压三个月工资，不包吃住。我问保安：“这么差的条件，有人愿意来这个厂吗？”保安说：“下午还招了两个男工呢，实在没钱吃饭了，也得干。”

　　找个工作有这么难吗？我心中很失落。是啊，没有工作，就无法生存，在这里，没有了工作也就没有了一切。在天要黑的时候，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游荡到黄埔村的一个工业区，看到一家工厂招男普工，到门卫室问保安招不招人，保安打了个电话之后说明天来上班吧。天啊，有这等好事，连面试都没有，直接上班？是不是黑厂啊？刚好旁边有一个工友来辞工，询问了一下这个厂的情况，这个工厂试工三天，然后才正式录用。工厂有三百人左右，每天上班12个小时，两班倒，每月休息两到四天，压15天工资，加班费6元/小时，不管吃，住宿要交住宿费。

　　好了，不管怎样，就这个厂了，终于算是找到工作。 

　　第二天一早就起床进厂，被分配到一层的挤出组试工。挤出组的组长看上去并不面善，给我再次讲了一下这个厂的待遇，说条件就这样，让我考虑一下。我当时就表示，找工找了好多天了，已经没钱吃饭了，愿意在这个厂里干。组长点点头，把我带到一个小伙子跟前，让他教我，打工生活正式开始。

　　在进厂的第五天左右，保安拿出了一堆合同，让我签字。劳动合同，新员工服务承诺书，协议书，加班申请，不购买养老保险申请等等。服务承诺书的内容大概都是“我自愿、我接受、我同意，我不追究公司，我不会起诉等等”。大部分内容都和相关法律抵触，如第九条：“试用期内本人因故辞职，愿意接受公司三十天以内的工作移交时间，自愿接受公司现行的培训损失赔偿。”劳动法明确规定试用期辞工为三天，这个承诺书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但工人们如果没有法律知识的话，会认为自己签了这个协议，就应该按这个协议来，不能违反。在这么一大堆合同协议上签完字，我要求保留一份劳动合同，保安指着公司乙方签名说：“公司还没有盖章，你拿着也没用。”没办法，也不太和保安争辩，看来这个公司也是不给工人合同副本的。

签完字，再摁上红手印，颇有卖身的感觉。

　　这是一家生产电线的企业，员工总数为280人左右，老板为湖北人，去年的产值约为8000万元，产品大部分供应家电企业，部分产品出口国外。

　　工人中男女工比例约为6:4，大部分年龄在18-24岁之间，我刚进工厂时带我的两个工友都是90后。厂里工人流动性也比较大，工作时间超过三个月，就算是老工人了，基本上可以和厂里大部分人混个脸熟。厂里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干的时间超过两年。工人大部分是由老乡或者亲戚介绍来的，也有一部分跟我一样，在街上找工进来的。我了解到几个找工进来的工友，都是干了几天就不想干了，但是厂里不准辞工，没办法，也就只能这样干下去。

　　企业位于工业园内一栋四层厂房。一层为挤出组、涂覆组和裁线组。工作中要接触硅胶烟雾和油墨溶剂二甲苯，涂覆组还要接触其他的化学物质，另外还有玻璃纤维等。硅胶烟雾的气味极其难闻，被烟雾熏到眼睛都睁不开。二甲苯作为苯基化合物，对人体也有毒。涂覆组接触的玻璃纤维很细小，扎到身上会起很多红疙瘩，工友们意见也很大。没有人专门讲解过安全知识，工友们也不清楚烟雾和二甲苯的危害，工作中会发放手套，但戴手套工作很不方便，很多工人也就不戴，经常会搞得满手都是二甲苯。车间通风条件一般，有三个大的排风扇，但有时候也不开。二层为编织车间，主要是编织机械，车间里机器轰鸣，吵得要命，我曾经在二层帮过两天忙，没有耳塞，待上半个小时就觉得心慌头疼，只能找点卫生纸把耳朵堵上。长期在这种环境工作，对人健康肯定是有害的。三四层为车间、办公区、仓库，没有在那里工作过，对其中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

　　我被分到一楼挤出组。一共有六条生产线，每条线由两人负责，另外有物料员、炼胶员等，每班共有20人左右。白班和夜班每班各有一个班长，班长不脱离生产。整个挤出组设置一名组长，组长为专职，但在车间里也就是有一张桌子和椅子，基本也不脱离生产。组长之上是课长，课长之上是生产部经理。工厂另设行政部、财务部等部门。机构设置基本如此。 

　　作为一名学机械的工科学生，初进车间，看到隆隆响的机器，颇感到亲切——可以实际操作这些机器，搞清楚它们的原理，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啊！

　　但工作上一两天之后，我就在琢磨怎么能技术性地把这些机器搞废掉，因为机器不停，我们工人就不能休息。挤出组的工作只能站着，不能坐着，这是最痛苦的事情，如果你坐着被领导发现，就会挨训。我们组由于组长相对较好，管得不是很严，上厕所可以随便去。但是听说在三层的车间里，上厕所是受限制的，每天上的次数和时间都是有一定限制的。

　　我们分白班和夜班两班倒，工人每天工作时间是12个小时。白班从早上7：30到晚上7：30，中午吃饭半个小时，晚饭半个小时。吃饭就是在工业区门口的小餐馆里，每顿饭一般是4-5元，每天吃饭开销在10-15元之间。在吃饭期间，机器是不能停的，所以几条线的工人要轮流吃饭。吃饭时如果你要托别人照看你的机器，到别人吃饭时你也要照看他的机器。如果班组长发现出去吃饭的时候机器停了，那一定会被骂。扣除吃饭的一个小时，每天算3个小时的加班。夜班从晚上7：30到第二天早上7：30，在半夜会有半个小时的夜宵时间，扣除之后，每个夜班算三个半小时的加班。因为我在工厂里待得时间不到一个月，还没有上夜班，据工友们说夜班相对自由一些，领导都不在，可以吃东西、玩手机。但是夜班保安会经常到车间里巡查，也可以通过车间的摄像头监视工人的工作，被抓到都是要被罚款的。在厂门口的通告栏上经常会有某人因上夜班打瞌睡或者玩手机，给予什么处分，罚款多少的通告。一般视情节不同，最少罚款30元，多者上百。

图7 午饭后工人在厂门口午休

　　　吃完饭了，休息一下。必须看着表，不能超过半个小时，不然要扣工资。

      仓库等部门的工人是不倒班的，如果工作不是太多的话，他们可以每天工作八小时，但如果赶上活多，他们从早上7:30加 班到晚上十一二点也是经常的。

　　每天早上上班都有早会，组长分配今天的工作任务，强调需要注意的问题。在工作之中当然也会出差错，生产都是按照订单来的，铜丝、硅胶、印字等每一项都不能出错，也要保证电线不出质量问题。收线员要随时注意，电线经常出现的质量问题包括偏芯、松芯、粘胶、气泡或者印字不清等，更严重的如铜丝用错、印字错误等。有专门的品管负责监督质量，同时操作者和班组长也负有保证质量的责任。一旦发现问题，肯定要追究责任。所以做工要非常注意、非常小心。上夜班时会经常犯困，最容易出错，夜班的一个工友就因为不注意印错了五万多米的线。五万多米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如果要照价赔偿的话，恐怕一两年的工资不够，后来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结果1。 我在离厂前还出过一次错，用错了铜丝，幸好自己及时发现，只做了几百米，不然工资就全赔进去了。

　　挤出组也比较容易起火。如果突然断线，包了胶皮的电线会断在卧式炉中。这时如果没有及时把炉盖打开散热，电线就会起火，必须要把电线从炉子中拉出来，一不小心火苗就会落到油墨里，火会烧得更旺，这时就要用灭火器了。在车间里我第一次使用了灭火器，第一下没有操作好，结果喷了自己一头的干粉，第二下才把火灭掉。

　　电线的产量并没有明确的要求，一般每天能做四万米以上就可以。如果机器不出太大的问题，这个产量基本能达到。听说做到六万米以上会有奖励，有一天我们拼死拼活做满了六万米，后来得知才奖励两块钱。资本家也太抠门了，以后能做到六万米也坚决不做了！

  在工厂里参加了一次培训和一次全厂大会。在培训中厂长讲话表现得很坦诚，直言厂里的待遇还不太好，但强调他们一直在努力提高工人的待遇，看起来是一个很好的人。每一个资本家作为个人，表现出来可能都是坦诚的，友善的，但一旦出现利益冲突时，他们的本性就会暴露无疑。即使一个资本家想对工人好，资本主义竞争的本质也决定着他们必须增加工时、压低工资才能在竞争中获胜。在全厂大会上，厂长专门讲了富士康的问题。厂长大讲那一套社会广泛流传的理论，说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子，你改变不了环境，只能适应环境，这个社会是适者生存，你们只有去适应它，要知足常乐，不要期望过高云云。

　　辞工是打工经历中最有意思，也是最有意义的一段。在辞工的过程中，也亲身感受到作为一名普通工人维权的困难。

　　因为要回校参加毕业典礼，进厂第十四天，我向组长提出辞工，说家里人催促要我回家。组长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对，但他觉得我的理由是假的，拍拍我的肩膀，要我好好干。第二天是周六，我再次向组长提出辞工，他说我昨天的理由是假的，不要骗他，我说组长你真厉害，昨天确实是编的理由，真实情况是我的同学给我在关内介绍了一个更好的工作，没这么辛苦，工资也更高。组长似乎相信了这个理由，但还是劝了我半天。说现在辞工肯定是不可能的，即使他批准了，厂里也不会批准的。

　　工友们知道我想辞工，都劝我不要想了，说不可能的。有一个辞工的工友说他的辞工申请五十多天才批下来，还是踏实干吧，如果真不想干了，直接卷铺盖走人吧，不要想辞工了。我向他们讲法律规定试用期三天就可以辞工，他们都不太相信。我说这里的工资待遇太差，他们教育我要踏实，打工的还能怎么样呢？大家都要高工资，老板怎么过呢？我给他们讲广州本田罢工的事情，讲最好全深圳，全中国的工人团结起来才好，那样才能维护我们工人的权益。他们说工人们各顾各，哪会那么容易团结啊？有工人甚至还认为罢工会影响经济发展。

　　其实有不少工友都有辞工的想法，因为这个工厂的工作条件和工资待遇确实不高，但他们提出辞工后大多被拒绝，很多人也就没有坚持，接着这么干下去；或者实在不行，等发工资就走人。工厂押着的半个月工资就不要了。这也是深圳市的普遍情况，辞工很难，工厂会拿出各种理由拒绝或者拖延，相当一部分工人选择自离。

　　中午我又去找组长，组长答应帮我领一张辞工申请，下午填了辞工申请，在辞工理由中写道：加班费不符合劳动法相关规定，车间二甲苯和橡胶烟雾有毒，安全防护措施不到位，另本人已找到更好的工作。趁着晚饭时间，把辞工申请拿出去复印了几份，回来之后，交给了组长。

　　接下来是周日，周日因为生产任务不是很紧，六条生产线中的两条可以休息，其他四条继续上班，我刚好休息。找了个快递公司，把复印的辞工申请快递到公司去，在托寄品内容一栏中注明：“本人离职申请报告”，存根作为证据，以备到劳动部门投诉使用2。

　　周一上班，正在送印好的成品线到四楼，组长冲了过来，把快递摔到我面前，开始叼我，质问我。原来他被厂长叼了一顿，我无所谓了，跟组长争辩了几句，也没有跟组长太多顶撞。组长其实人不坏，我也没有必要和组长翻脸。

　　周二上午被厂里管人事的小姑娘叫住，问我为什么没有穿厂服，我直接向她表示，我辞工了，也不想再花钱买厂服了。小姑娘的态度很恶劣，查了一下她那里的记录，说我的辞工申请还没有被批准。刚好厂长3也在那里，厂长就开始教训起我来，我自然毫不示弱和厂长吵了起来，厂长的态度很是恶劣，满嘴的歪理：“深圳市哪个厂符合劳动法？连富士康都不符合！按照劳动法的话，工人每月900块钱的工资就不要活了。你不配和我讲劳动法，要讲的话找劳动局的人来讲……”厂长的嘴巴很厉害，又蛮不讲理，最后他说辞工要经理才能批准，他管不了。我说那我就去找经理了。他又说找谁都没用，得按公司规定来。我不多和他理论，转身离开。

　　又等了一天，已经是六月十号，再去问管人事的小姑娘，告诉我说辞职被批准了，六月三十号可以离厂，我当即表示肯定不行，就自己去找经理。等了一上午，找到了那个经理。经理戴着眼睛，但态度一点不比厂长好。“批准你六月三十号已经算早了，没有留你两个月就不错了……劳动法啊，我不懂的，你去找厂长吧……我的态度已经很耐心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辞工，你应该先找你们组长，再找课长，我没把你赶出去就不错了……”我说：“你做经理的不懂劳动法也太搞笑了吧，厂长我已经找过了，实在不行我只能去劳动部门投诉了。”经理的语气仍然很硬，但态度上软了一点，说要和厂长商量一下。我心中还以为有戏，没想到没过二十分钟，组长通知我辞工还是六月三十号，并且对我未经他同意直接去找经理非常生气，在车间里叼起我来。我当然要和他争辩，这时候经理也走过来了，周围的很多工友们也围了上来。

　　组长骂我太幼稚了：“你还想去投诉？隔壁的鼎科厂罢工了又怎么样？劳动局的人也来了，不还是老板说了算？”其他的工友们也纷纷帮腔：“干活就要踏实，这个厂的条件还算不错了，你现在已经很好了，原来一个人要看两条线，三条线不也是这么多钱？”“劳动法全是扯淡，你竟然还信？”我争不过这么多人，只是大声向他们表示：我明天肯定不来上班了，肯定会去投诉的。组长最后生气的走了，经理也走了，大家都散开了，剩我一个人呆立在那里，心头涌起一股无助、凄凉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这是谁的可悲？

　　经理走之后，又有几个工友围了上来。其中的几个人还在劝我：“你刚出来吧，混社会的经验太少了，老板有钱有势，和当官的勾结在一起的，我们没有办法的。”一个工友还给我讲他身边发生的故事，某个工厂几个工人反抗，被保安打断双腿，没有人管，最后也不了了之。工友们劝我把学校里的幼稚的观念丢掉，要面对现实。还有工友说我一个人去投诉，劳动局肯定不会管的，没用的。有两个工友还信誓旦旦的和我打赌，他们赌上一个月的工资我肯定辞工不成也拿不到工资。另外还有几个工友只是在看，在听，没有说话，有一个工友问我准备到哪投诉，他们大概处在一种观望状态。而此时的我已打定主意明天不会上班，肯定要去投诉了。其实心中还在犯嘀咕，不知道劳动部门会不会管，不知道自己的假身份证到时候会不会有麻烦，能不能要到工资。晚上下班前，组长还好心劝了我一下，说如果明天不来上班，按照厂里规定，旷工一天扣三天工资，连续旷工三天就算自离，到时候什么都没有。组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坚决表示明天一定会去投诉的。

　　第二天，6月11日，早上起床，带上所有的材料，写好的投诉书来到沙井劳动站5。还好不需要查身份证，填好了表格，交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在处理意见上写：交由上南劳动分站处理。然后让我去上南劳动分站，还好不是很远。劳动分站工作人员看了我的投诉书，先是直接把我的要求中的“依照劳动合同法支付本人经济补偿金约900元”划掉了，说：“这个肯定是要不到了，你能拿到工资就不错了。”我也没什么可争辩的，他开始给厂里打电话，打了好久才打通。似乎是那个人事的小姑娘接的，那个小姑娘还在讲厂里的规定是三十天才可以辞工，劳动站的工作人员给她讲解了一番劳动法。又说了一会儿，然后就让我去厂里，说问题可以解决了。我心里还挺高兴，深圳劳动部门办事效率还挺高的嘛。我也没有向工作人员索要处理回执，就兴冲冲的向工厂奔去。

　　“该厂违反劳动法律的地方还包括：①签订劳动合同时没有给本人副本。②加班费每小时标准只有6元，不符合劳动法规定。③未购买养老保险。④本人在*月*日递交辞职申请，在厂中工作到*月*日仍未予离职，没有拿到任何工资。⑤工作中接触到二甲苯、橡胶烟雾等有害物质，劳保措施不足。”

　　回到工厂，管人事的小姑娘黑着脸，先骂了我一顿，然后说厂长和经理都不在，她一个人做不了主，下午再来。我心说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厂子不会那么容易给工资的。等到下午，一进办公室，看到厂长，这个老油条还是先骂了我一顿，不过态度没有那么凶了，但还是满嘴的歪理。

　　我：厂长你就放我走了吧，你早把工资给我，我也不会去投诉，哪有这么多事啊。你今天把工资给我结了不就行了，我也不来烦你了。

　　厂长：今天可不行，财务的回家生孩子去了……你说什么二甲苯有毒，烟雾有毒，我给你发手套，再发口罩，行了吧。

　　我：我不干了，你给其他工人发当然更好了。

　　厂长：你知道我们厂不符合劳动法怎么还进我们厂？当初是你进自己我们这个厂的吧，不是我们保安拉你进来的吧。

　　我：深圳99%的厂都不符合劳动法啊，我要生活啊，我不进厂怎么办？

　　厂长：进厂的那些承诺书都是你签的吧，都摁了手印的，不是我们抓住你的手摁的吧，你怎么不遵守呢？

　　我：那些承诺书我不签字能进厂吗？况且你那些承诺书都是违法的，我签了也没有法律效力。你们办工厂没有向国家承诺过遵守劳动法吗？你遵守了吗？

　　厂长：深圳有几个工厂符合劳动法，你说加班不合理，那我不给你加班，你每个月拿900块钱行吧，打工的还不都饿死？

　　我：900块钱根本就不够生活，本身深圳市规定的900块钱最低工资就不合理，最低工资应该再高一些，让工人不用加班就能维持生活。

　　厂长：你也知道不公平吧，你去投诉看到劳动局的那些人了吧，他们一个月三四千呢，嫌这里工资低，你怎么不去考公务员呢？谁让你上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

　　我：………………（无语）……………………

　　跟厂长吵了半个小时，厂长说你现在去上班，等到14号发工资的时候，会给你发的。我想了想，倒也行，最多再等两三天，我还可以和工友们再交流交流。哪知道厂长接着说：“你今天没有请假，算旷工，旷工一天扣三天工资。”我当时就急了：“这算什么事啊，我再干三天，你再给我扣了，不干了。”厂长接着说：“你明天再不来上班，再扣三天，后天再不来，就算你自离，到时候你什么都没有。”他们根本就没有诚意，就是想一拖再拖，我也听过不少工人被这样一次又一次欺骗的故事。这可不行，必须继续投诉，实在不行的话，就到工会，纪委，街道办各个部门都找一遍。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上南劳动分站，那个工作人员一看我来了，就表现的很不耐烦，说：“你怎么又来了？”我说对处理结果很不满意，那个工作人员给厂里又打了个电话，好像没什么效果。他说要厂长来劳动站调解，管人事的姑娘说厂长没有时间，经理也没有时间。工作人员挂了电话，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也听到了，他们没时间”，接着就开始指责我太不懂事了，“再工作三天，等他们发工资怎么了，非要闹，把公司惹急了，他们不给你钱让你走仲裁程序，拖你个一两个月，你等得了吗？”我质问他：“你们就这么没用吗？难道你们管不了这个工厂吗？他们明明存在那么多违法的地方。你们对他们没有约束力吗？管不了他们吗？你们不能去查他们厂吗？”工作人员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说：“你这点事算什么事？这里比这个厂黑的工厂多得很，每天那么多罢工、跳楼、自杀的，我们还管不过来，你这点事本来你去上班就得了，给搞得这么麻烦。”实际上，对于工厂普遍存在的违法情况，劳动部门基本上不管不问，除非出了事情，才做做样子。我说：“我都已经和工友们说了要到劳动部门投诉，结果投诉了没一点用，以后他们还怎么相信你们劳动部门，你们还有什么用。”工作人员抽着烟，一幅懒得理我的表情。这时电话响了，厂里打来的，说我12、13号可以不上班，14号可以去领工资，但是11号那天肯定是旷工，肯定要扣工资。工作人员向我转述了厂里的意见，“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要不接受只能去仲裁了。”我想了想，也只能先这样了，看来再在这里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要仲裁的话，我实在也拖不起。 

　　6月14号，到厂里领工资。保安大哥原来和我一个宿舍的，买六合彩，天天在宿舍里研究码报，当年也是疯狂的看《天线宝宝》，应该有很多年码龄了。他对我的辞工感觉很奇怪，不过也没说什么。到三楼财务领工资，我一共在工厂工作18天，按照劳动法，我计算我的工资应该是1286.9元，按照公司的规定，我应该拿到工资1027.2元，但实际我拿到手的工资为836元，厂子确实扣发了我三天的工资。厂长似乎精神不错，还和我打趣：今天穿的真干净啊，有时间来玩儿啊。气氛似乎还不错。

　　领到工资我想到车间里转转，给工友们讲一下经历，向他们做个宣传。到车间里，刚打了招呼，告诉他们我拿到了工资，还没说几句话，组长就把我叫到一边，问我拿到多少工资，然后就厉声赶我走。我跟组长磨了半天，组长都不允许我再跟工友们说话。组长说：“车间里到处都是摄像头，被厂长看到你在车间里，我肯定又要被叼的。”我也理解组长的苦衷，厂里是不愿意我再有机会和工友们讲维权经历的，只有离开了。

　　此行拿到工资836元。在深圳花费包括吃饭220元左右，办理假证件40元，交通上网等费用50元，从郑州到广州火车200元，从广州到深圳汽车50元，从深圳到北京车费260元。单以此计算，此行收支基本相抵，有小额赤字。由于刚到深圳及辞工后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朋友家寄居，完全白吃白住，此项费用未计算在内，估算约为200元。

　　补充深圳市的工资待遇：深圳市的最低工资标准是关内1000元，关外900元（7月1日之后统一为1100元）。几乎所有企业的基本工资都是按照最低工资标准，要拿到更多收入，必须靠加班，收入的主要决定因素是加班时间的长短。有不少工厂在招工启事上专门注明“加班多”，有不少工人辞工也是因为工厂订单不多，加班太少导致收入不高。

按照国家法律规定，平时加班加班费为平时工资的1.5倍，周末加班费为2倍，国家法定节假日为3倍。按照基本工资900元计算，每小时正常工资为900/21.75/8=5.17元/小 时。平时加班费应为5.17*1.5=7.76元/小 时，周末加班费应为5.17*2=10.34元/小 时，国家法定节假日加班费为5.17*3=15.52元/小时。所谓的正规大厂，比如富士康，他们的加班费按照法律执行，所以工人们都愿意到这些工厂去。但即使富士康每月加班时间也多达120个小时，国家法律规定是不超过36小时。在富士康，如果你某天不想加班，可以不加班，但是在一两个月内你就很难再得到加班机会，你的收入也就只有别人的一半。但是大部分工厂都不会按照劳动法执行，我所在工厂，工作不满一年的工人加班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6元/小时。其他的工厂有些实行计件工资制，不给加班费；有些加班费为6.5元/小时，或者再有一定提高，但均达不到法律规定

表1 深圳历年最低工资标准

　　这次下厂，进厂之前心中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在工厂里待了一周以后，初步为自己设定了体验、了解、再反思三个目标。

　　第一，对体力劳动的体验。在工厂之中，几乎每天手上都要受点小伤，第一天小指上就被砸了一个血泡，后来砸伤、磕伤、挂伤、烧伤统统没有放过我。脚上还被小车磕肿，被线轴砸破。还好没受什么太大的伤。刚开始收线没有经验，有一次手被线缠住，另一个工友及时把机器关停，后来想想还是挺后怕的。工厂里还有可能被电到。为了检验电线的绝缘性能，有专门的火花机做击穿试验，但是火花机如果操作不当，会漏电，并且有些火花机本身就有一定的质量问题。我还没有被电到过，但做的时间稍微长一些的工友都被电过，那可是6KV的高压电啊。

　　刚上班的时候很不习惯，一直站着太累了，觉得腿都要肿了。晚上下班之后往床上一躺，什么都不想干，晚上八点多就睡觉了，一觉睡到早上六点，又该起床上班了，好痛苦。到工厂的第一天，就被组长指派去搬运线轴装车，有三个人，另两个人很精明的挑选了推线轴和摆线轴的工作，而我则负责把线轴从地上搬到车上去，轻的线轴还好，稍微重一些的要攒足了劲才能举起来。有一次，举到一半手上没劲，眼看就要掉下来砸到自己，还好司机大哥过来帮忙托了一下。最讨厌的工作是搬运铜丝轴，虽然可以滚来滚去，但需要用手扳动方向，有好几次，面对500斤的线轴，一个人怎么弄都不动，真是无助。不过后来才发现，这个工作是有技巧的，大量搬运的时候甚至有专门的工具，只是自己太笨、力气太小。最痛苦的工作是机器断线，要把卧式炉打开重新走线，炉子的常规温度是350度，炉盖打开，一股热浪袭来，觉得胡子好像就要马上糊了一样。机器突然断线时，有可能被线抽到，还有可能被灼热的铜丝烫到。

第二，了解工人的生活状态、工作状态和思想状态。总体上这个目标实现的不够好，因为在工厂里待的时间有限，加上我这个人不太爱说话，跟工友们的交流也不够。

　　一是工人的来源和结构。在深圳市，女工的比例要远高于男工。我所在工厂女工比男工略少，工人来自全国各地，其中也有白族、彝族等少数民族同胞。年龄主要在18-24岁之间，可以称之为第二代工人。进厂的途径有通过朋友同学介绍来的，也有自己看到招工广告进来的。文化水平至少都是初中毕业，有相当一部分是高中毕业或中专毕业。

　　二是工人的生存状况。工友们工作状态一般，每天完成工作任务就可以。即使有产量奖金，但大多数人并不看重。工厂中普遍存在偷懒的现象。我跟一个在该厂干了一年多的工友送货，把做好的成品线从一楼送到四楼，到四楼之后，如果电梯里没有其他人，他总是会在出电梯之前摁下一楼的按钮，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四楼等一会电梯，休息一下。工厂的工作很辛苦，每天的加班时间很长，所以工人们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每天下班之后去上网打游戏是最主要的娱乐。大部分的男工友都打网游，有些打得还很凶，甚至晚上打通宵，然后白天上班打瞌睡。工余时间要么玩玩手机，要么在厂门口打台球。他们没有时间娱乐，也没有时间看电视、看报纸，甚至对于广州本田罢工也没听说过。

　　工人的月收入并不高，相当一部分工人都是月光族。等到发工资的时候手里基本没剩什么钱，发了工资就要还债、买衣服等。由于都是年轻人，消费欲望很强，买衣服花上三五百也不奇怪。目前的工资收入让他们无法完成劳动力的简单再生产，长时间工作让人精疲力竭，甚至周末也不能得到正常的休息，几乎没有闲暇时间，不能和家人、亲人相聚。工人不仅把自己的全部生活都献给了工厂，换取不够维持生计的工资，而且也失去了“像人一样生活”的权力。他们把青春和血汗留在工厂，等他们年纪稍大，就再也不能找到工作。很多工友不停的换厂，在厂里干得不爽，或者这段时间想歇一歇，就辞工不干，歇一段时间把钱花光了，就再进厂。

　　其实工人们的要求并不高。如果每天八小时内的收入可以满足工人生活的基本需求，不需要那么长时间加班，工友们的生活就会好很多。他们有工余时间可以娱乐，可以读书，可以运动。如果再把相应的工伤、失业、养老、医疗等福利保障建设起来，让工人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这个目标足以让工人满足了。

　　三是工人的思想意识状况。这一代新工人独立意识都比较强，对工厂对领导没有太多的畏惧和服从意识。你可以骂我，但我可以完全不听你的，实在不爽的话，老子就不干走人了。工友们对于社会主义的看法没有深入交流，他们一谈到这个就说全是扯淡而已。工人们没有形成独立的阶级意识，他们还往往会站在国家、甚至资本家的立场思考问题，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力量所在。其中主要的原因，虽然大多数工人已经不再相信个人奋斗，但他们仍旧相信这个社会灌输给他们的价值理念。自己生活过得不好是因为自己学习不够努力、不够勤奋，而那些资本家们过得好也是有道理的。工人们对于劳动法基本不了解，或者不太清楚，对于他们有哪些正当权益，如何维护也不清楚。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即使是我们重点大学毕业的本科生、研究生，对劳动法、劳动合同法往往也是一知半解。

　　第三，站在工人的角度对自己原来的想法进行再反思。在短期下厂的过程中，受到最大教育的是下厂青年。通过短期下厂，体验工厂生活，同工人交朋友，了解真实的社会状况和工人状况，走出知识分子的圈子，在实践中检验自己头脑中的理论和概念，完成自我改造。

　　如今的中国与七八十年代的韩国不同。韩国当时的大学教育仍旧是精英教育，学生们还是天之骄子， 社会地位和个人定位与工人大相径庭，而且那代韩国学生并不像今天的中国学生受了这么多年的马列主义教育。在中国，随着教育产业化，越来越多的大学生被抛入到无产阶级的队伍中，学生就业率越来越低，小资白领工作越来越难找，越来越多的人不得不进入到工厂工作。学生的薪资水平也步步下降，且不论二本三本，即使是人民大学新闻系的毕业生找到的工资也就是一千多，与深圳工人工资接近。学生的社会地位与工人渐渐趋同。这些都是更有利于学生的自我改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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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从北京到南京，再在当天返回北京，对南京九芯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吾立峰来说，这样的奔波即将结束——等这家公司在南京江北新区的办公室今年年底装修完成，就可以正式入驻，开始当地的研发和技术服务。

吾立峰告诉财经记者，随着台积电（TMSC）12寸晶圆厂在江北新区的落地，不管是技术还是规模都开始出现集聚效应，正吸引大量的各种半导体公司逐渐形成集成电路的产业生态。九芯科技落户于江北新区，“可以随时和客户串门聊两句，即时相互反馈，在工具使用中有问题也能快速解决，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看中江北新区未来芯片产业集聚的不只有吾立峰。

作为国内芯片设计领域的龙头，于2013年被清华紫光集团收购的展讯通信有限公司（现为“紫光展锐”）也在江北新区设立了子公司，总投资约50亿元币，主要承担以CPU、5G、智能终端及为核心内容的研发工作，计划5年内人员规模逐步达到1000人以上，实现总销售额约30亿元。紫光展锐南京公司负责人表示，南京是国内首批5G试点城市，这也是其落户江北新区的重要原因。

目前整个江北新区已经吸引了集成电路企业约200家，包括台积电、紫光存储、安谋科技（ARM）、新思科技（Synopsys）、中感微、华大九天、晶门科技等龙头和引领性企业。从芯片设计到晶圆制造，再到芯片封装、成品和终端制造，上下游的企业正在加速集聚。仅在去年，就新增各类集成电路企业100余家，国内排名前10位的集成电路设计企业已有半数在新区集聚，全产业链逐渐形成。

毋庸置疑，产业集聚是打造“芯片之城”的重要前提，而要让新区吸引人才并且留住人才，还需要、教育等全方面配套设施的完善。作为对资本、人才和技术都有极高要求的高科技产业，芯片产业尤其依赖人才。除了和当地高校一起培育基础人才，吸引的芯片技术“”则是更快捷的。那些已经或即将在新区安顿的代们，怀揣梦想却也面临着现实的挑战。

刘雨（化名）是江北新区一家芯片企业的科研人员。他告诉财经记者，自己团队里的多数同事都是从上海的公司离职来到南京的。由于更低的生活成本，一些人果断在江北新区买了房，决定在当地安家。还有一些在南京雨花台区工作的同行，也在考虑把家迁到江北。

“一些在昆山外企工作的技术人员，也来找我帮忙推介，看能不能回到南京来工作。”刘雨说，回流南京并选择到江北新区的人才正在快速，“以前在园区的食堂吃饭，饭点左右去都有饭吃，现在晚几分钟到的话可能就没饭吃了，发展特别快。”

江北新区研创园企业服务部部长叶玲也对财经记者说，随着入驻新区的企业迅速，载体的建设进度已经跟不上了。他们正在想办法把周边的民用科研载体租下来，供给不断入驻的创新企业。而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越来越多的海外归国的高端人才也开始关注江北新区。

博流智能科技创始人兼CEO宋永华就是来自全球半导体厂商、硅谷公司Marvell的创业者。

2016年，已经通过内部创业组建了研发团队的宋永华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并在江北新区设立了研发及总部，同时在上海张江、美国硅谷和的新竹设立了研发中心。

宋永华告诉财经记者，选择在江北新区设立研发总部既因为自己本身就是南京人，对南京有感情，也因为看到江北新区作为江苏新区，将是集成电路的产业集聚地，对公司未来的发展有利。另外，江北新区团队的开放务实态度，也给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吾立峰是通过“千人计划”从美国回到国内的高端研发人才。作为本土的电子设计自动化（EDA）工具提供商——华大九天的全资子公司，南京九芯电子科技有限公司主要承担各种先进EDA工具的工作。

EDA工具平台是集成电路行业的基石。目前我国在关键芯片从设计到制造中严重依赖国外EDA技术，急需完善自主知识产权的芯片设计全流程EDA工具。

吾立峰说，虽然整体上仍与水平存在较大差距，但经过多年的努力他们已经建成了数模混合设计EDA工具全流程平台和面板设计EDA工具全流程平台，填补了国内在这一领域的空白。此外，多个特色点工具如Spice电路、先进时序及时钟的、海量电路版图分析工具等等，已经具有水平，在国内集成电路企业大量的使用并市场。

由于EDA的技术需要在市场的应用中不断，因此和企业保持密切技术互动十分重要。用吾立峰的话来说，在江北新区建立公司，就是为了和当地及所辐射区域的客户离得近，在时间了解客户的困难及需求，因而可以提供的技术服务。

正因如此，对于国内的市场和集成电路设计与制造企业来说，本土EDA企业凸显出了优势。和垄断了80%以上全球市场的美国三大巨头相比，九芯科技可以针对企业实现更贴近需求的定制化服务，并且把客户高优先级上，与用户磨合探讨合理的解决方案，而不是一刀切。

对于企业而言，本土EDA有其独特的竞争力。另外，当地给予的政策支持及南京的高校院所人才，对于企业而言也颇具吸引力。“示范性微电子学院的建设在南京高校尤为活跃，也为我们建设合理人才梯队提供了助力。”吾立峰说。

上海灵动微电子股份有限公司也是早一批入驻江北新区的企业。该公司是少数推出国产32位微控制单元（MCU）芯片的本土企业之一，也是国内实现MCU产品定制化的企业。

灵动集成电路南京有限公司研发总监蒋醒元对财经记者表示，除了随着台积电入驻而形成的产业集聚，公司还看中江苏应用MCU的市场基础。和上海的公司把重点芯片设计本身不同，南京的公司更多将面对应用商。

“现在上海公司40多人，南京公司30多人，预计3年左右，南京公司会扩展到100人，成为研发中心。”蒋醒元说。为了帮助企业招聘人才，江北新区给予人才每人每月800元左右的补助。在灵动南京公司去年招聘的人才中，90%来自于南京当地的高校。

作为高校分布密集的城市之一，南京拥有丰富的人才资源，东南大学、南京大学、南京邮电大学、南京理工大学等院校均开设有微电子相关的专业。为了给入驻江北新区的企业和人才提供尽可能专业、的服务，当地还专门成立了涵盖人才、技术、资金、市场等产业要素的集成电路公共服务平台——南京集成电路产业服务中心（ICisC）。吸取已有园区的，该中心设立了集成电路人才与服务平台、技术创新服务平台、公共技术服务平台、应用平台四大特色平台，目标就是把握产业发展的痛点，整合海内外的创新资源，为客户提准且专业的服务，帮助入驻企业加速成果转化。

“在政策、配套和土地等方面提供服务，而具体与企业对接，深入了解每个企业的需求提准服务，就需要由我们的专业团队来做。”南京集成电路产业服务中心综合部总监吕会军告诉财经记者，这两年在招聘的时候，收到了越来越多在上海工作的人才简历。随着当地扶持力度的加大，不少的芯片人才开始想回到南京工作和生活。再加上产业集聚的优势，回来这个选择对他们的职业生涯发展也有好处。

不过，刘雨也坦言，今年在帮公司做校园招聘时发现，在安徽和江苏上学或出生的人才比较喜欢来南京，而那些来自浙江或西部城市的人才则仍然更倾向于上海。和北京、上海和深圳相比，后来者江北新区需要正视问题，发力。

和吾立峰往返于北京和南京两地一样，已在上海安了家的蒋醒元也地奔波于上海和南京之间。对于刘雨来说，双城记也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继续，因为他们的家人都还在上海。

“小孩都在上海上学。再加上新区这边教育、还没有完善，上海很多人才可能无法安心过来，毕竟举家换一座城市还是挺难的。”刘雨说，因此，公司接下来的人员扩充都将以本地招聘为主。

宋永华表示，在硅谷和新竹的团队成员会定期来江北新区与南京的团队交流，帮助他们快速成长。在适当的条件下，公司也会引进海外人才。但目前来看，住房、待遇、交通和整体都还面临挑战。

在叶玲看来，要填补“芯片之城”的人才缺口，一方面要有积极的措施吸引外来的高端人才，另一方面还要抓紧培育当地人才，充分利用南京当地的人才优势。

2018年伊始，南京市陆续了市委1号文件《关于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创新名城的若干政策措施》和《市关于进一步加强人才安居工作的实施意见》，提出政策措施，打造综合性科学中心和科技产业创新中心；近两年来，江北新区的《促进创新创业十条政策措施》、灵雀计划和“创业江北”人才十策，也分别针对研发机构、知识产权促进、创新型中小企业以及人才等多方面给予了支持。其中，研发机构和总部落户新区，可获3000万元支持；单个创新初创企业可3000万元的综合；符合条件的人才团队可1亿元的综合支持，高层次创业人才则可获250万元的资金支持，青年大学生还可实现在新区“零门槛”“零成本”就业创业。

据叶玲说，研创园提供了约500套人才公寓，目前基本饱和。刘雨就以每月1000多元的租金住着一室一厅，而他的大部分同事也都住在人才公寓中。

东南大学专用集成电路工程技术研究中心教授杨军表示，计划把实验室的和学生都搬到江北新区，就近和园区的企业进行互动。

针对目前江北新区产业发展的人才现状，当地依托南京集成电路产业服务中心给出了三大举措，一是加快引进优质培训机构和师资，市场化运作，创新人才机制，提供职业化教育课程；二是通过共建示范微电子学院（南京）人才联盟、江苏工程应用人才联盟，打造产学研融合、协同育人交流平台；三是围绕企业人才需求提供招聘及培训服务，企业培训成本，企业招聘效率。吕会军说，7000平方的ICisC人才培训中心将于7月份投入使用，预计5年5000人以上的集成电路专业人才，为区域的产业发展提供充足的人才供给。

紫光展锐南京分公司的负责人表示，在2016年落户江北新区时，就在人才引进和生活配遇到了困难。随着当地人才政策、生活配套等整体的，一年多以来，公司已经吸引了近百名集成电路相关人才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