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韬和吴一凡过上了一种嚣张的幸福生活。

吴一凡好了之后，黄小韬带他去IKEA买圣诞树。

吴一凡觉得，“树”应该长在森林里，跑到家具店的时候满脸困惑。黄小韬选中了一棵一米五的仿真树，树被拆成三截，收藏在一个半米长的白色纸盒子里，盒子上简单地印刷着货号和出厂地址。吴一凡莫名了很久，举着那个盒子干瞪眼，不明白它和黄小韬口中形容的“树”有什么关系。黄小韬看到他的样子就想笑，骗他说：“别不相信。我晚上回家给你把它变成松树。叫我大魔法师吧，小朋友！”

吴一凡不明白，黄小韬为什么一天到晚笑他，不高兴了，直接把纸盒子往他怀里一塞，扬长而去。

他扬长了不过两步，一个年轻主妇推着婴儿车经过他面前，向他问路：“不好意思先生，请问橱浴用品在什么位置？”

黄小韬一步冲上去，对着人家笑：“太太，往前走左传，就是您要找的地方了。他不熟这里。”

那位太太一眼看见了两个男模，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黄小韬微笑点头，暗地里掐了一下吴一凡的手心。

那家伙聪明得不像人，一点没有炸毛，彬彬有礼地对那位太太说：“不客气。”

黄小韬抱着他的圣诞树盒子，看着那位太太走远了，抱怨道：“吴一凡，我给人家指路，你凭什么说不客气！？”

吴一凡甩着被黄小韬掐红的手，直咧嘴。

黄小韬被他张口结舌的样子逗乐了，凑上去甜蜜地说：“好啦。你做得对。我掐你，就是让你跟人家说话。你真聪明。”

吴一凡长这么大，没人夸过他聪明，立刻忘记被掐的仇恨，笑了。

说来奇怪，他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强大的冷气场，好像不易亲近。这个模样倒是很能唬人一气。

他们在IKEA里转了一圈，看到很多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还有甜蜜地准备新房的情侣。他们耐心，仔细，低声慢语地互相商量，一丝不苟地用卷尺丈量那些家具，叹着气讨论价钱。黄小韬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从小到大，他对于家庭生活很向往。但是他不知道那样的生活秩序是如何建立起来的。他的生父和母亲之间经历过巨大的战斗，那样的场面，即便他当时还非常年幼，也在脑海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在他们的关系破裂之前，是不是也曾经有过这样窃窃私语、柔情蜜意的时刻呢？他努力地猜测，但是无从求证。这么想着，他忽然问：“吴一凡，你说，这些看起来幸福的夫妻，可以幸福多久呢？”

他没听见吴一凡回答，扭头去找他，发现那家伙又被人拦住了问话。黄小韬赶快跑上去救火，就听见吴一凡非常礼貌地回答人家说：“对不起，我… …不熟这里。”

问话的人道谢离开，黄小韬目瞪口呆：“行啊吴一凡，学得挺快的。”

吴一凡没回答，反倒提问说：“韬，为什么他们都要问我？”

IKEA是自选式的大卖场，服务人员很少，找不到东西的时候问问周围的人是常有的事。不过黄小韬不想好好回答吴一凡，就板起脸来教训他：“谁叫你长得这么风骚！还要打扮得这么招摇！你一定是故意的！是不是想招桃花！”

吴一凡皱起眉头，看看自己今天穿的衣服。咖啡色粗线的高领毛衣，朴素的牛仔裤，跟黄小韬的装扮没有大的不同。“风骚”他不懂，但是这些衣服明明是黄小韬让他穿的！

于是吴一凡把脸一板，回答说：“就、桃、花！”

说完，他掉头就走，黄小韬“哎？”了一声，怕他走丢了，赶快一溜烟儿地跟着。

中午，他们两个人在草地的长椅上啃汉堡，啃了一会儿，吴一凡问：“‘不熟这里’什么意思？”

黄小韬直乐，这家伙理解能力有限，死记硬背的功夫倒不是一般的强：“你说呢？你想一想，是什么意思？”

吴一凡认真分析：“这里：这个地方。不：不是的。熟，熟… …”

他皱了皱眉，看看汉堡中间夹的煎牛肉，一副“熟就是可以吃”的样子。

黄小韬说：“熟，在这里就是‘认识、了解、知道’的意思。人家问你橱具在哪里，你不知道，就告诉他：‘我不熟这里’。”

吴一凡一脸不耐烦：“那为什么不说‘我不知道’。”

黄小韬说：“那不礼貌，小孩子才直接说‘不知道’。”

吴一凡“恩”了一声，没再问。

黄小韬又逗他：“你怎么不问‘桃花’是什么？”

吴一凡懒得理他，回答说：“我跟桃花不熟。”

他们一起去外语学校看小白菜。

小白菜离开福利院两年，长高了好多。十五岁的少年仿佛麦子抽穗一样拼命拔高，瘦得好像一颗豆芽菜。他看到吴一凡出现在学校门口，高兴疯了，扑上来把他紧紧地搂着，好长时间都不撒手。

好容易亲热够了，他放开吴一凡，想知道他怎么能这样自由帅气地出现在市中心，这才发现了黄小韬的存在。吴一凡很热心地给他介绍：“白菜，这是韬，我弟弟。”

小白菜惊喜地向黄小韬问好，然后他看了吴一凡半晌，又拥抱了他，告诉他说：“嘿，我真替你高兴。”

除了他的头发、眉毛、皮肤一色雪白之外，他看起来，和同年龄的男孩子没有不同。

他读寄宿学校，功课的优异程度只能用“欠扁”来形容。没有人可以学得比他更好，和他学得一样好的人不如他谦逊随和。因此，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对他友好极了。

吴一凡和小白菜之间有一个私密的世界。他们坐在操场边的大树下，絮絮叨叨如入无人之境，把黄小桃甩在一边跟小白菜的班主任说话。

耗了两个钟头，黄小韬终于参与进小白菜和吴一凡的话题。小白菜听说了黄小韬工作的内容，羡慕得流口水，表示自己也渴望飞到那些遥远的地方。黄小韬鼓励他，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就没有什么事情不可能。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未来的路特别漫长，要用自己的脚一步一步地走出来。

他告诉小白菜：“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帮助你申请特别奖学金，只要你足够棒。不过我觉得，你已经很棒了。”

小白菜笑起来，眼角眉头，仿佛是一个大人的样子：“谢谢你的赞美。我会很努力地生活。以前我总是想，我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做一个比周围的小孩都出色的人，那么我的父母就会回来找我，愿意承认我是他们的孩子，不会再因为我的缺陷而感到难堪。不过后来我想通了。我希望有那样一天，我变成了很好很好的样子，也许爸爸妈妈还可以认出我… …那个时候他们会知道，他们的儿子长大了，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人，很正直，很勇敢，没有给他们丢脸，不需要他们牵挂。那样他们就不会难受。韬，我真的希望… …他们不难受。”

他说得很诚恳，黄小韬被他的话打动了，问他说：“小白，这么复杂的道理，你是自己想通的吗？”

小白菜说：“不是。是吴一凡教我的。”

吴一凡插嘴：“胡说，我没有。”

小白菜看着他笑，伸手胡撸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发揉成一团：“笨蛋，你就是傻不啦叽的，难怪你爸妈不要你。”

这大概是他们之间带着亲密信息的玩笑话，吴一凡听了，顶着一头乱发，好脾气地眯起眼睛笑。

小白菜叹口气，又告诉他：“不过，你爸妈不要你，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聪明。你弟弟知道，他喜欢你。吴一凡，你有福气啦。我好羡慕你呀。”

吴一凡看看黄小韬，对小白菜点点头，肯定地说：“我也喜欢韬。”

小白菜看他好玩，就逗他：“这样啊，我伤心了。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吴一凡淡淡地笑，告诉他说：“白菜，我喜欢你。我都喜欢。但是我最喜欢韬。”

为了吴一凡的一句“最喜欢”，黄小韬大出血本，带他去吃价钱昂贵的冰淇淋。

12月份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冬天，虽然还没下雪，说话的时候也会呼出白气。黄小韬不敢给吴一凡露天吃雪糕，干脆进到温暖的店里坐下，豪迈地要了一份大号香蕉船。

看见他们两个人拿着两把长柄勺子挖同一份雪糕，冰店的服务员妹妹们兴奋了，躲在柜台后面窃窃私语，对着他们一个劲儿地张望。

吴一凡不觉得，但是黄小韬耳听八方。他听见少女们说什么“帅得一脸血”，又说什么“好甜好般配”，不由得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腐女。”

他嘀咕的声音不大，但是吴一凡听见了，问他：“腐女是什么？”

黄小韬张了张嘴，又指了指背后偷偷议论他们的服务员妹妹，半天没有找到合适的解释。

吴一凡的好奇心很旺盛：“她们？是腐女？”

黄小韬赶快挖了一勺子雪糕塞住他的嘴：“你小声点。吃还堵不住你的嘴。给人家听见了不礼貌。”

停顿了一下，他又暗戳戳地笑了，贱兮兮地撩拨吴一凡：“腐女就是说，她们觉得我们是一对儿。你，不是我的哥哥，而是我的女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吴一凡说：“胡说。我是男朋友。”

他还挺抓得住重点。黄小韬震惊了，瞬间丢失了智商，还嘴说：“凭什么你是男朋友？”

吴一凡看都懒得看他：“因为我是。”

黄小韬气结，正打算胡搅蛮缠，听见背后的妹妹们吃吃地笑：“好像在说谁是男朋友… …”

黄小韬很不情愿，但是发现自己的耳朵竖起来了。

然后他听见一个姑娘小声说：“当然穿白毛衣的是受受… …他好可爱… …”

黄小韬看看吴一凡，人家的毛衣是咖啡色的。

他没办法表情控制，冲着吴一凡的脸脱口而出：“哎我去！”

吴一凡莫名其妙地抬起头，问他：“韬，你干吗？”

黄小韬扯着自己的白毛衣下摆，运气道：“我、生、气！”

吴一凡更莫名其妙了，他看看黄小韬，又把目光越过他，看看收银台旁边的服务员们，忽然醒悟，对黄小韬说：“韬，你上次说，‘那些少女’欺负你，就是她们吗？”

说完，他又皱眉头，很烦恼地说：“怎么会啊。你一定是搞错了。她们很可爱啊。”

吴一凡把雪糕推到他的面前，又哄他：“好了好了，你不要吵，吃冰淇淋。”

黄小韬咬牙切齿：“冰淇淋是我买的！你装什么大方！”

吴一凡叹口气，揉了揉耳朵说：“韬，你真的好吵啊。小白菜就不会像你这样。”

黄小韬真生气了，把勺子一丢，告诉他说：“好啊。那你去找他啊。你跟着我干吗？！”

吴一凡竟然撇撇嘴，一副“懒得跟你浪费智商”的表情。又把冰淇淋拉回自己面前。

黄小韬用屁股把椅子“呼”地往后一顶，然后“蹭”一声站起来，准备走人。

吴一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抬头说：“我错了！”

黄小韬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封了喉，一万句撒泼的话无法脱口而出，运气道：“你错哪儿了？”

吴一凡说：“不知道。不过我错了。你别走。”

俩人僵持不下，服务员妹妹看不下去了，笑眯眯地对黄小韬说：“小漂亮，别不高兴啦。他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吧。”

黄小韬差点把眼睛瞪出眼眶，谁知道吴一凡高兴了，对着服务员展颜一笑，还说：“谢谢。”

结果，一直到晚上回家，黄小韬还在生气。

吴一凡拉他的手，他就甩开。

吴一凡塞糖给他，他就丢掉。

问他要不要喝薄荷茶，他就吼他：“不、需、要！”

吴一凡累得直眨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自己的背包里面翻，翻出来一只松果，举到黄小韬的眼前给他看。

黄小韬瞪他，吴一凡就又去包里翻，不一会儿，手里就拿着两颗松果。

黄小韬喜欢松树，但是关于“松果很可爱”的言论的确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吴一凡记住了，每次上山的时候就收集给他。

看黄小韬不吭声，吴一凡再度凑过来，两只手摊开，手上有四颗松果。

黄小韬终于“扑哧”乐了，笑他说：“你是松鼠啊？！哪弄来这么多松果。你还有多少？”

吴一凡把自己的背包拿过来，从里面取出一只口袋，打开来，里面满满的全部都是。”

黄小韬“哇”了一声，问他说：“吴一凡，这都是给我的？”

吴一凡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不是。是我自己收着的。你走之后，我想你了，就去山上捡一颗。”

黄小韬把手伸进口袋里面翻了翻，轻声说：“所以，你很想我。对吧。”

吴一凡看看他，回答说：“对啊。这是我应该做的。”

黄小韬的心忽然软了。心软了之后他的口气就放软了：“吴一凡，你知道吗，小白菜写过一篇作文，是写你的。”

吴一凡淡淡地说：“知道啊。”

黄小韬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呀？”

吴一凡说：“白菜会写信给我。他抄了他的作文。我看了。”

黄小韬说：“你看得懂吗？”

吴一凡说：“懂啊。他说我们一起去菜园，一起打架，一起想念爸爸。很难吗？”

黄小韬沉默了片刻，问他：“那，你觉得感人吗？”

吴一凡说：“感人是怎么样的？”

黄小韬说：“感人，就是你看到的时候会流泪。”

吴一凡说：“那没有，他写我，我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