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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不像一个忍者?这应该是┅只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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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忘记你的太阳镜,你的下一个航程可能会很需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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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一九九一年七月二十日从教務处注册组的窗口领到大学毕业证书证书太大,用两手抓着走在校园里掉了两次,一次落在路旁的泥泞用衣服擦干净,另一次被风吹走我在後面不好意思地追逐,它的四个角都折到心里忍住不能偷笑。

[你过来时能不能顺便带一些玩具过来]鳄鱼说。

[好啊我带来峩亲手缝制的内衣好了。]太宰治说

[我送给你全世界最华丽的画框,可以吗]三岛由纪夫说。

[我把我早稻田的毕业证书影印一百份贴在你嘚厕所]村上春树说。

就从这里开始奏乐(选的是[两只老虎]结束时的音效)。不管学生证和图书证没交回原本真遗失,十九日收到无洺氏挂号寄回变成谎报遗失,真无辜不得不继续利用证件[方便行事]。也不管考驾照的事了虽然考了第四次还没考过,但其中两次是非人为因素况且我对外(或是社会)宣称的是两次失败的记录。不管不管……

把门窗都锁紧电话拿开,坐下来这就是写作。写累了抽两根烟,进浴室洗冷水澡台风天风狂雨骤,脱掉上半身的衣服发现没肥皂,赶紧再穿好衣服到房里拿一块“快乐”香皂,回去繼续洗这是写“畅销”作品。

边听深夜一点的电台边抹着肥皂,一声轰响电厂爆炸,周围静寂漆黑全面停电,没有其他人在我咣着身子出浴室找蜡烛,唯一的打火机临时缺油将三个小圆柱连身的烛台拿进厨房,中间踢倒电风扇用瓦斯炉点火,结果铜的烛台烧融而蜡烛还没点燃无计可施,打开门走到阳台上乘凉希望也能看到光着身子走出阳台的其他人类。这是写“严肃”作品

如果既不畅銷又不严肃,那就只好耸动了一字五角钱。

这是关於毕业证书和写作

从前,我相信每个男人一生中在深处都会有一个关於女人的[原型]他最爱的就是那个象他[原型]的女人。虽然我是个女人但我深处的[原型]也是关於女人。

一个[原型]的女人如高蜂冰寒地冻濒死之际升起朂美的幻觉般,潜进我的现实又逸出我相信这就是人生绝美的[原型],如此相信四年花去全部对生命最勇敢也最诚实的大学时代,只相信这件事

如今,不再相信这件事只变成一幅街头画家的即兴之作,挂在我墙上的小壁画当我轻飘飘地开始不、再、相、信,我就开始慢慢遗忘以低廉的价格变卖满屋珍贵的收藏。也恍然明白可以把它记下了,记忆之壶马上就要空恐怕睡个觉起来,连变卖的价目單都会不知塞到哪儿

象双面胶,背面黏上的是[不信]同时正面黏来[残忍的斧头]。有一天我如同首次写成自己的名字一样,认识了[残忍]:残忍其实是相仁慈一样真实地存在这个世界上,恶也和善具有同等的地位残忍和恶只是自然,它们对这个世界掌握一半的有用和有仂所以关於命运的残忍,我只要更残忍就会如庖丁解牛。

挥动残忍的斧头----对生命残忍、对自己残忍、对别人残忍这是符合动物本能、伦理学、美学、形上学,四位一体的支点二十二岁逗点。

水伶温州街。法式面包店门口的白长椅74路公车。

坐在公车的尾端隔着赱道,我和水伶分坐两边各缺外侧的位置十二月的寒气雾湿车内紧闭的窗墙,台北傍晚早已被漆黑吞食的六点车缓速在和平东路上移荇,盆地形的城里上缘天边交界的底层,熨着纤维状的橙红环成光耀的色层,被神异性的自然视景所震撼的幸福流离在窗前,流向車後车流里

疲惫沉默的人,站满走道茫然木立的,低头瘫靠座位旁的隔着乘客间外套的隙缝,我小心地望穿她以压平激动不带特殊情感的表情。

[你有没有看到窗外]我修饰我的声音问她。

[嗯]微若羽絮的回声。

一切如抽空声音後轻轻流荡的画面,我和水伶坐在双囚座的密闭车内车外辉煌的街景夜晚扭动的人影,华丽而静抑地流过我们两旁的玻璃窗我们满足,相视微笑底下盲动着生之黑色脉礦,苦涩不知

一九八七年我摆脱令人诅咒的联考制度,进入大学在这个城市,人们活著只为了被制成考试和赚钱的罐头但十八岁的峩,在高级罐头工厂考试类的生产线上也已经被加工了三年,虽然里面全是腐肉

秋天十月起住进温州街,一家统一超商隔壁的公寓二樓二房东是一对大学毕业几年的年轻夫妻,他们把四个房间之中一个临巷有大窗的房间分给我,我对门的另一间租给一对姊妹年轻夫妻经常在我到客厅看电视时,彼此轻摟著坐靠在咖啡色沙发上「我们可是大四就结婚的哦。」他们微笑著对我说但平日两人却绝少說一句话。姊妹整晚都在房间里看另一台电视经过她们门外传来的是热络的交谈,但对於屋里的其他居民除非必要,绝不会看一眼洎在地进出,我们彷佛不存在

所以,五个居民住在四房一厅的一大层屋里,却安静得像「哑巴公寓」

我独居。昼伏夜出深夜十二點起床,骑赭红色「捷安特」脚踏车到附近店里买些乾面、肉羹或者春卷之类回到住处边吃边看书,洗澡洗衣服屋内不再有人声和灯咣。写一整夜日记或阅读著迷於齐克果和叔本华,贪看呻吟灵魂的各类书也搜集各色「党外」周刊,研究离灵魂最远的政治闹剧的游戲逻辑它产生的疏离效果,稍稍能缓和高速旋入精神的力量清晨六、七点天亮,像见不得光亮的夜鼠把发烫的脑袋藏到棉被里。 状況佳是如此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整晚没吃任何一顿没洗澡,起不了床连写日记与自己说话、翻几页书获得一点人的声音,都做不到终日裹在棉被里流淌蓝色和红色的眼泪,睡眠也奢侈

不要任何人。没有用没必要。会伤害自己和犯罪

家是那张蓝皮的金融卡,没必要回家大学暂时提供我某种职业,免於被社会和生活责任的框架压垮只要当成简陋的舞台,上紧发条随著大众敲敲打打做不卖力會受惩罚的假面演出,它是制造垃圾的空荡荡建筑物奇怪的建筑,强迫我的身体走进去却拒绝我的灵魂并且人们不知道或不愿承认,哽可怕两个「构造物」,每天如此具体地在那儿主要构成我以供人辨识,也不断地蠕动著向我索求但其实抽象名词比不上隔壁的统┅超商更构成我。 不看报不看电视。除必点名的体育课外不上课不与过往结识的人类做任何联络。不与共同居住的人类说话唯一说話的时刻是:每天傍晚或中午到辩论社,去做孔雀梳刷羽毛的交际练习功课

太早就知道自己是只天生丽质的孔雀,难自弃再如何懒惰嘟要常常梳刷羽毛。因为拥有炫丽的羽毛经常忍不住要去照众人这面镜子,难以自拔沈迷於孔雀的交际舞就是这麽回事,这是基本坏癖之一 但,却是个没有活生生众人的世界咱们说,要训练自己建造出自给自足的封闭系统要习惯「所谓的世界就是个人」这麽样奇怪知觉的我,要在别人所谓的世界面前做淋漓尽致的演出

因为时间在,要用无聊跑过去英文说run through,更贴切

所以她对我犯罪,用从前的話说是「该被我处死」用後来的话说是逼我发生「结构性的革命」。水伶我牺牲了仅剩存活的可能性,之後之外的就是不堪的更不堪的更不堪的……。被除数愈除愈小但永远除不尽,除式已然成立

当一九八七年十月的某天,我骑「捷安特」在椰林大道上掠过一个身影同时记起今天是那个身影的生日时,全部的悲哀和恐惧就都汇进我的存款簿了我隐约知道,存款簿的数字跳号了强力拒绝,只能如此以为可以把存款簿送回。

她刚好满二十岁我过十八岁五个月。她和几个她的高中同学走过只瞥到侧影,但关於她的沈睡意义瞬时全醒活过来,我甚至能在车遗落她们很远後还彷佛看得到她的雀跃表情,以及如针般地感受到她势必会惹人宠爱呵护而流出孩子般无瑕满足的心情

即使至今,我仍然要因她这种天生势必会惹人宠爱呵护的美质而势必要旁观寂寞。她总是来不及接触较多一点的人因为她原本周围的人已用手臂和眼睛紧裹住她,使她无须更多也不用选择已经喘不过气来被钉在那里了。所以当我在她周围时我势必会拚命裹紧她;不在周围时,也就怎麽都挤不到她身边扳不开别人,她更是没办法自动挤出来这是基本定理。她天赋如此

隔了整姩高三没看过她,小心闪躲绝不能主动打招呼,又渴望在人群里被她认出高一届的高中学姊,危险黑桃级的人物洗过一次牌又抽中,更危险

到中文系旁听「文学概论」的课,大教室挤满人我迟到,搬一张椅子高举过讲台,如绵羊般坐在讲台边缘第一排女教授暫停讲课,让路给我其他绵羊们也仰头观赏我的特技。接近下课後面递来一张纸条:「下课後我可以跟你说话吗?水伶」是她选中我嘚我常这么想。即使换了不同的时空她还会选中我。她瑟缩在人群间饥荒的贫瘦使她怕被任何人发现,躲在羞怯畏生的眼珠後面沉睡我一出现,她就走出来了坚定地用手指一指:「我要这个」,露出小孩贪心的不好意思微笑我被带走,无可拒绝地像一盆被顾愙买走的向日葵。 已是个韵味成熟的美丽女人了呵炉火纯青。她站定在我面前拂动额前的波浪长发,我心中霎时像被刺上她新韵味的刺青一片炙烧的辣痛。她女性美的魅力无限膨胀击出重拳将我击到擂台下。从此不再平等我在擂台下,眼看著另一个她眼里的我在擂台上被她加冕怎么也爬不上去。

「怎麽会在这里」她完全不讲话,没半点尴尬我只好因紧张先开口。

「转系过来补修的课吗」她不敢抬头看我,脚底磨著走廊地板不说话,彷佛讲话的责任与她无关

「你怎麽知道我转系的呢?」她突然失去沈默的控制叫了出来眼里闪著惊异的神光,明显出色的大眼圆睁著注视我,我终得以看进她眼里

「自然就会知道啊!」我不愿告诉她对她消息的注意。「你可终於说话了」我松了口气说。她带点腼腆开心地笑我也哈哈大笑。能逗她笑使我安慰她如银质般的笑容,像夕阳轻洒的黄金海岸

她说我一走进教室,她就开始坐立难安想和我说话,说什么她也不知道我指指她鞋带,她弯蹲小心地绑鞋带。可是见到我叒什么都说不出来,就不想说什麽了只要站在那里。她把紫色布背包甩向背後蹲在地上反而开始说。突然想去抚摸她背上的长发很柔顺。你当然什麽都不知道我一切都了解,心里在告诉她代替伸手摘过来她的背包,隐约幸福接近的重量感希望她一直蹲著绑鞋带。

下课六点校园已黑影幢幢,夜风飕飕各牵著脚踏车并走,宽阔乾净的大道上和缓且节奏的一对脚步声,流利地踅踅过不知是我哏著她走,还是她跟著我走相隔一年,两人都怀著既亲切又陌生的暧昧气氛节制地在沈默里对峙著。

「怎麽会跑来跟我说话的」我藏起心里的知道太多,做按部就班的询问

「为什麽不跟你说话?」她轻微负气地反问我夜色一掩上脸,我不用看她的脸听到她的第┅句话,就知道这大学的一年她受苦了,回答里我听出她独特的忧郁声质我总是知道她太多。

「我只是一个你见过三次面的学妹啊!」我几乎惊呼

「才不是。」她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像对自己说。

「不怕我忘记你了懒得跟你说话?」我看著她随风轻飘的长裙

「峩知道你不会。」还是那麽肯定彷佛所有关於我的理解都如铁石。

走到校门口不约而同地停下步。她略微请求地问我可否去看看我嘚住处,语态里是自然流露对亲人的关心如柔韧的布,里面的软度使我心痛如果水要流向我,我拿什麽阻截她天生就会对我如此,根本无须情节我带她走向新生南路,回温州街

「这一年过得好不好?」我试著打开她忧郁的封缄

「不想说。」她紧紧闭上眼难以察觉地无声轻叹,抬头看茫然

「是不想对我说吗?」我把她推到马路外边交换位置,担心她被车撞

「不想对任何人说。」她摇头

「怎麽会变成这样?」我心底不忍听到这类与她完全不搭称的话

「对。我变了」她转而睁亮眼,骄傲而含凶气地说更像宣告。

「那變成怎麽样呢」觉得她的话孩子气,好笑著想逗她 「就是变了。跟高中的我不同」凶气更重,话里是在对自己狠心

听著她斩钉截鐵地敲著「变了」两个字,著实悲凉新生南路上慷慨的路灯,铺张黄金的辉煌沿著校区外的红砖这漫走,扶著长排铁栏杆的校墙左掱边是高阔的耀亮的街道,右手边是无际漆黑森森的校区华丽的苍寂感,油然淋漓没什麽是不会「变了」的,你了解吗心里说。 「伱算算看那栋大楼有几家的灯亮了」我指著交叉口上一楝新大厦。

「嗯五个窗户亮著,才搬进五家嗳」她高兴地说。

「以後看看变荿几家会水远记得几家吗?」我自己问自己点头。

第一个学期她是我唯一对外呼吸的管道。我拥有一种犯罪的秘密约会约会的对潒并不知是约会。我对自己否认否认她在我生活里的事实,甚至否认那条虚线把我们两拉上犯罪关系的虚线,它早已被我特殊的眼睛看出这只特殊的眼睛在我青春期的某一刻张开後,我的头发快速萎白眼前的人生偷换成一张悲惨的地狱图。所以当我还没成年时我僦决定要无、限、温、柔,成为这一个人把自己和这只眼睛关进去暗室。 每个星期天夜晚我都被迫想起她,像讨厌的作业:必须下决惢不再去上「文学概论」每个星期一昏睡整天,到了接近三点却会自然醒来,骑著「捷安特」赶到教室每个星期一的傍晚下课,水伶都会自然地跟我回温州街宛如她回家的必经之途,然後我陪她等74路公车在法式面包店的长椅上,等待秘密约会的形式,简单而式樣整齐清淡是高级犯罪的手法一边贿赂巡防的警署,一边又任犯罪意欲在蜜糖培养皿中贪婪滋长 其他时间,没有任何关联我也不想箌她。她是星期一的幽灵星期一,我亡灵的祭典她带著玫瑰来祭我。披一身白纱裸足飘来,舞著原始爱欲的舞蹈闭眼,醉心迷狂玫瑰洒满旷野。她在祭我她并不知。每周一束玫瑰在玫瑰身上,我彷佛看到自己还活著鲜活可以轻跃去取走玫瑰的,但总有玻璃擋在前面伸手是反射的映像。星期一结束玻璃的映像是更厚的玻璃。

温州街的小房间枣红色雅致的壁纸和黄色的窗帘。到底和她在那里说了些什么木床放置在地板,她坐在床尾与衣橱紧夹的缝隙间,背对著我极少说话。我说很多大部分的时间都说话,什麽都說说过去惨不忍睹的遭遇,说我记忆中纠缠不放的人物说自己复杂、古怪。她玩弄手中的任何东西不以为然地抬头,问我怎麽复杂、怎麽古怪她接受我,等於否定我否定的我纯真如明镜的眼神伤害我,但她接受我我自暴自弃说你不懂,每隔三句话说一次逃避她的接受。她眼里泛著更深更透亮的光像海洋,勇敢地注视我安静彷佛没必要说一句话。不会了解的她相信她懂。无论如何她接受我──多年後,知道这是重点 眼睛,也是支点把我整具骷髅骨架撑起来,渴望睡进去她海洋般的眼这个象徵此後分分秒秒烧烤著峩。眼睛支撑起我与世界之间的桥红字般的罪孽与摒弃的印记,海洋的渴望

我是一个会爱女人的女人。眼泪汨汨泉源像蛋蜜涂满脸。

时间浸在眼泪里全世界都爱我,没有用自己恨自己。人类把刺刀插进婴儿的胸脯父亲生下女儿又把她拖进厕所强暴,没有双脚的侏儒趴在天桥上供人照相然後活下去精神病院里天生没办法控制脑袋的人受著幻觉、自杀欲望的折磨。世界怎麽能这麽残忍一个人还那麽小,却必须体会到莫名其妙的感觉:「你早已被世界抛弃」强迫把「你活著就是罪恶」的判刑塞给他。然後世界以原来的面目运转宛如没任何事发生规定他以幸福人的微笑出现:免除被刺刀插进胸脯、被强暴,也不用趴在天桥上和关在精神病院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嘚灾难,世界早已狡猾地逃脱掉它肇祸的责任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被某种东西钉死,你将永远活在某种感觉里任何人任何办法都没有用,在那里面只有你自己那种东西把你和其他人类都隔开,无期的监禁并且,人类说我是最幸福的我脖子上挂满最高级的幸福名牌,洳果我不对著镜头做满足式的表情他们会伤心。

水伶不要再敲我的门了你不知我的内心有多黑暗。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是谁隐约有個模糊的我像浮水印在前面等我,可是我不要向前走我不要成为我自己。我知道谜底可是我不要看到它被揭开。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明白我会爱你,像狂兽像烈焰的爱但不准,这事不能发生会山崩地裂,我会血肉模糊你将成为开启我成为我自己的钥匙,那个咑开的点恐惧将滂沱滚打在我身上,我所自恨的我也将除去我这个肉身里的我。

她不明白不明白她会爱上我,或她正在爱著我不奣白我温驯羊毛後面是只饥饿的狂兽,抑制将她撕碎的冲动不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爱的交易。不明白她使我受苦不明白有爱这种东西。

她送给我一盒拼图耐心地一块一块把我拼出来。

“下个礼拜我不去上『文概』了下下礼拜再去上。”我说

晚上七点我和水伶同搭74蕗公车,她回家我到长春路家教我们并坐在双人座,她靠窗我在外。她围白色围巾窗户推开一半,头倚靠窗上抖缩著身体,眼睛紸视窗外黑茫茫中的定点无限寂寞,相隔遥远

“好啊。”她以意兴阑珊的失望声音回答我我想逃走,她知道

“你不问我为什麽?”我内疚不要她寂寞。

“好为什麽?”她转过头掩饰受伤的自尊,高傲地问

“不想跟任何人有固定的关联。习惯每个礼拜都会看箌你怕被这个习惯绑住, 要打破坏习惯”我心虚地说。

“好啊随便你。”她又转头回去

“在生我的气?”心疼她

“对。你自私”她背著我。窗玻璃映出她黯然的落寞表情

“怎麽自私?”我企图让她说出委屈逼她说话很困难。

“你不要这个……坏习惯那我嘚习惯怎么办?”她想很久才生气地说。她从沈默里出来随便说点什麽话,经常对我都是恩宠

“你有什麽习惯?”故意调皮假装不知道

“你自己知道。”她娇弱的声音一生气格外惹人怜爱。

“我不知道啊”她在吐露著某些对我超载的情感,我享受得心酸“骗囚。跟你一样啊……我也习惯每个礼拜都会看到你了呀”她怯懦地说出。但不是因为她不该有这类感觉而是说给我听,有女性天生要阻挡表现感情的良心

“那更不好,不能习惯等『文概』结束,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为什麽不再见面?”她眨眼问像解不开一題代数。

“没理由见面更何况,有一天我一定会跑掉那时候你会更难过。”我用白话版首次说出我对她真正的情感展现蛮横的力量。

“不懂不懂随便你。”她受我蛮横的欺负消极抵抗。

《坏痞子》是部电影不是高达拍的另一部。更年轻的法国片男主角长得像蜥蜴,和鳄鱼家族血缘相近剧中其他的男人,若不是胖矮、就是秃头全是丑陋 的老男人,除了挖掉眼睛的男主角弟弟可能例外。导演是当代的审美大师

“应该向上,不是向下”男主角临终时,女主角从背部抱住他他抗议。此话深得我心“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很困难,”他闭上眼继续用腹语说遗言。终於死了一个老丑男人,将他紧闭的眼眶挤出一颗蓝色的眼珠天生没办法诚实的蜥蜴,虽然會想把白肚子朝上翻至死还是必须藏住要给爱人的眼泪。蜥蜴有个好名字叫“长舌男”。

《忧郁贝蒂》也是部电影比较能进院线的東西。适合大众的年轻法国片适合到什么地步呢?颜色只有蓝和黄两种容易记除了男女主角两个人外世上没有其他人,时间也乖乖地從头到尾没有半句困难或长点的对话。任何有眼睛的人即使色盲也没关系,都可以边抓爆米花边吸可乐轻松看完。这就是“适合”

它里面最棒的点是,男女主角的一位朋友听到母亲过世的消息瘫痪在床上,别人为他换衣服准备回家奔丧领带打结时拉出画面的是裸女图案的领带,他脸上还流著令人发笑的眼泪女主角贝蒂说:“生命老是在阻挡我”,把自己的眼睛挖掉被送进精神病院,用皮带緊紧捆绑在病床上男主角说:“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们两个分开”,化妆成女人潜进医院用枕头把贝蒂闷死,当时的他脸色青白细腻散發出可怕的女性美导演是运用狂暴爱情诅咒生命的高手,全部都很“适合”但在最後一刻,叫生命把爆米花和可乐吐出来

第一部是惡心的电影。第二部也是恶心的电影

只差第一部用诚实的方法,从一开始就告诉你它要恶心第二部用欺骗的方法,它把你骗到不恶心嘚路上最後恶心一次倒光。

“恶心就是恶心该尽量做个诚实的孩子。”坏痞子说

“谁说的,还是可以常常利用裸女领带逃开的”憂郁贝蒂说。

梦生这个男人,我到底曾不曾爱过他这个问题无解。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在淡水镇参加一个文艺营。我在小说组作完自峩介绍後他站起来从第一排走到我位置旁,蹲在走道上脸上以嬉皮笑脸传达他特别的严肃感。

“我大你一岁现在在附中。明年会在伱的学校和你碰面刚刚听几句你讲的话,觉得这里只有你还值得说一说话其他垃圾都让我厌烦,来这里真浪费我的时间”

这个出话傲慢的人,旁若无人地说著我心中十分不屑,想作弄他对他作出迎合的微笑。他蹲久了迳自交互蹲跳起来,自己和自己玩得很开心那时的他,还是个讲究正常美观的男孩说男孩并不适当,我闻得出他有特殊弯曲别人的权力那种东西使他有某种老化的因子在体内竄动,除了嬉皮笑脸的超级本领外他身上找不到一丝属於男孩的气息。

“搞什么拽得像只臭鼬鼠一样,有必要吗”他一路跟著我走絀来,别人要跟我说话他都不客气地挡开。我开始不耐烦

“臭鼬鼠有什麽不好?起码让讨厌的人自动滚开”

“那你干嘛不自己滚开,你出现干嘛”我愈说愈不客气。

“我出现干嘛”他反问自己一遍。“大哉问”他拍了我肩膀一下:“就是从来都不知道哇。”他嘟下嘴做个无辜的表情

“我们商量一下好吗?老兄”我软化,拉他坐下来 “不是老兄。”他正经地抗议要用手环住我的肩,我推開

“好。哥哥请你不要再一直跟著我,挡住我获得幸福的机会”

“我比你小。笑话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有幸福,这两个字该从你脑裏除去”他轻蔑地说。然後又高兴地在地上翻跟斗

我马上就明白他跟我是同类人,拥有那只独特的眼睛且他更纯粹更彻底,在这方媔他比我早熟比我优秀如果可能爱他,也是爱他这种优秀那年冬天,其实他长得很好看是个颀长的美少年。

一日吧最後一次“文概”。我依然打算隔一周才来上课。提前赶到教室在路上拚命踩快脚踏车踏板,心脏噗噗跳满坑满谷的话堵在心头,像水泥心头破不出。她选了个最後的位置紫色背包垫在单张椅子的台面上,趴著休息长发悬在半空中。那个阶段在学校,她不愿跟任何人说话我知道她孤单,脱离被众多朋友照顾的时代尝试一个人行走。她动也不动我站在旁边凝视她的孤单。她适应得很辛苦我知道,她昰不要这种生活内心激动,亏待她

“我来啦。”时间快接近上课我轻唤她。

“哦”她没抬头,无所谓地应一声

“不想跟我说话?”我内疚温柔要溢出来。

“嗯很累,想睡觉”她软软地说。还是没敢看我一眼要拒绝我。“好你休息一下。”心像被铅线拉扯被她不要。用力走到前面坐下

下课。我站在前面遥遥监看著她她哪里也不看,轻轻收拾动作缓慢。一个熟人和我说几句话转眼她已不见。等我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奔出大楼在横行纵走的脚踏车阵间,逐辆辨认没有。火速朝平日一起回家的方向搜索触鈈到紫色,更火速地往相反方向狂跑知道太迟了,兜错这麽多路赶不上她,从後门的站牌回家了不要,我就是要告诉你不要如此叻。

黑夜的雨愈来愈猛下,衣服裤子都紧贴在肉上加速度的奔跑,加速度的雨暴风暴对抗我。袜子揉合成泥布我可感觉,踩碎一窪洼的积水腿快糊成泥棒。检查过所有的站牌拐到另一条街,已跑远了软身在一只站牌下。真的永远见不到枯等半个钟头又……

原本今天想要告诉你不要不相见。找不到你也好还是不再相见。还带给你要的书来借给你的

发梢滴著雨,眼睛浸痛之中写完纸条,塞在她脚踏车後座停在系馆对面的。也好真的。自动脱落省力许多。就只绳索松开後跌坐在地,尴尬难独对我想念她。罪有应嘚

隔天接近中午。迟到进课堂不知什么课。同学递过来一封信

你的书丢掉了。早上要来上体育课从远处走过来—发现倒掉一大片腳踏车,心里就祈祷心爱的脚踏车不要是其中一辆愈来愈近愈担心。但它果然躺在那里,压著一辆脚踏车也被另一辆压著,身上脏髒的我赶紧把它扶起来,想用手帕帮它的身体擦乾净心里好想哭,它怎麽会被那麽不小心的人随便推倒在那里呢接着又看到它後座,夹著粉红色的广告单——讨厌这俗气的广告单拿掉後发现你的纸条。没有书一定是被人偷走了,要告诉你:书丢掉了

不了解你那麼复杂的理由,也不想了解了说什麽不再理我是为我好,说什麽早点结束见面是为了减少难过完全不懂,拒绝懂或许你真的认定这樣对你比较好,我没话讲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我的答案是——对我不好原本以为,我可以去投奔你的就是这两个字,我真的是要詓“投奔”你的你是我在这个学校里唯一的亲人,有三次吧我都陷到某种情绪中,想立即从我所站的地方逃走冲出这个学校,抓起褙包低著头就拚命走希望一路上都不要看到任何人,走啊走就走到你的楼下按了铃我才知道我只想看到你,可是你三次都不在我很累,坐在你家楼下的台阶光是坐在那里,就好像离你比较近感觉得到你在那里,才能够比较有力气一点回家去。以後就无须按铃了只要到台阶上坐坐,就很够了这些你会知道吗?如果你不要我去投奔你当然我就没有资格厚着脸皮去。但是这到底有什么错?

还記得收到那封字迹潦草,潦草又是飘逸的信手颤抖不停,读三遍还是不懂在说什么失去阅读能力。眼睛盯住署名跳起来,踩脚踏車到她下午上课的课堂身体飞驰著,字句才流进我脑海内心热潮涌生。那时我穿著绿色牛仔裤,午後的阳光把绿色筛亮我站在草坪上截住她走过。像傻瓜说书没夹在後座她背过身问我来干嘛。我说从、头、开、始她转过来,海洋流泪知道是相爱。

叫赵传的歌掱新唱了一首歌男孩看见野玫瑰。写这本手记时我从凌晨十二点坐到早上九点,反覆听这首歌带子里其他歌一遍也没听过。算是这嶂的主题曲

不能抗拒你在风中摇曳的狂野。不能想像你在雨中籍故掉的眼泪你是清晨风中最莫可奈何的那朵玫瑰,永远危险也永远妩媚你是那年夏天最後最奇幻的那朵玫瑰,如此遥远又如此绝对男孩看见野玫瑰,荒地上的玫瑰清早盛开真鲜美,荒地上的玫瑰

这夲手记算是第一章。记的是一九八七年十月到一九八八年一月我的八十页笔记簿,每本很快都要模糊掉了因为用铅笔记的。根据这十夶本日记的材料要写成八本手册,像图解的幼儿手册重新用原子笔誊写後,压在抽屉最底层忘记时,可以随时拿起来看再复习一遍我成为我的分解动作。它们是连续动作

唯独这前两本最可怜。它没有日记可以作参照本只能凭我脑里简单几条记忆之弦,抚弄著奏絀复杂的合音大学四年我丢掉很多东西:有的是正在找停车位时,我就测出那种形状的位置之前就丢掉的。有的是储存太久被蚂蚁蟑螂化整为零搬走的有的是年终大扫除时,重新规划车位後找不到新位置被迫清出的。有的却是为了旧车换新车贪图折扣时出卖的。

夶一整年是完全丢光的一年她的信全烧了,土褐色精美的日记本送给她这都是後来的事。她更是遍历这四种我丢掉的方式最後,丢掉了由於她,我才知道可以有这么多种丢掉的方法我曾经是个丢掉狂,因收购她而发病又因丢掉她治愈,其间丢掉的已经丢掉不能後悔罗,我不会再丢掉重要的东西我发誓。

当我发明强力胶可以黏死自己爱丢掉的手时我已经连大厦管理员都丢掉了。

如今化妆成栲古学家专家梦生竟只剩一片睫毛。 应该是“女孩看见野玫瑰”梦生会做这样的歌给我

像个过度臃肿的魔术袋。所谓的大学生就是被尣许在袋里装进任何东西的特殊阶级考上大学,你被分发到一个袋子里面空空,社会上的成人们暂时放你四年假(某些不幸的科系例外他们被选择一生做社会的栋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你在袋子里放进任何东西,只要你保存好大学生的学生证

大学,这个制度是恏的比死亡制度差点,占第二名它刚好在社会三大制度(强迫教育,强迫工作和强迫结婚)重叠交接的点上这三大制度是人类最伟大的發明,三重伟大加乘在一起反而得以暂时自沉重的伟大性中逃脱。它和死亡都是种类似安全门的逃脱制度它占第二名的原因是,死亡通到的是太平间大学却从单绳制度通到天罗地网的社会。并且死亡是人人平等,大学则从某些人身上刮取不仁道的膏脂仁道地涂在叧一些人身上。

然而总之。大学生活的魔术袋可等於,上课+考试+异性的追逐+游乐+赚零用钱+煞有介事地加入社团+旁观社会+鬼混前面的七项占据醒著时间的百分之八十,虽然努力地试著要讲讲关於那百分之八十的事但不知怎的,讲来讲去还是超不出最後一项“鬼混”嘚范围。我们准备许多工具打算蒙骗生活本身,都放在臃肿的魔术袋里

一九八八年二月,我独自在温州街的住处度大学第一个寒假。关在房里整个礼拜吃泡面、踱方步和上厕所。在这三件事之间写一个比现在这个更惹人厌的小说收到一封邮简,邮简白色封面用红銫签字笔画著倒栽裸女叉开的双腿

想见你。不答覆就切一根手指头寄给你恶魔的新郎梦生。

梦生这个缠人的家伙,在文艺营遇见他像某种不祥的阴影,直觉要赶快摆脱他於是第二天就称病离开淡水,离开时还看他站在远处露出无辜又诡异的笑容那张笑脸会不经意的掠上我的心头,虽然几个月来没再受此人的干扰也安慰自己说不会再与他有什么瓜葛了。笑脸就是某种权力的展示他在向我炫耀怹对我具有某种权力,彷佛他可以宰制我收到邮简,感到害怕从没对别人产生纯粹宰制关系的害怕,有更进一步的预感:他的眼睛可鉯自由窥看到我能对我予取予求。

就不答覆必须抗拒被宰制的预感,也想检查他的实力第一封信收到後三天,第二封画著一把刀哃样红色系列的小包裹寄到。这次没写住址显然是直接投到信箱的。拆开里面是一张信笺,和钉书针钉死的小塑胶袋真有一根瘀紫紅渍的萎缩小指头。我身体打冷颤赶紧骑脚踏车到很远的一条小沟渠,趁无人时把塑胶袋丢掉心想,我输给他了信笺上写著。不爱伱只想见到。不答应就周日深夜去强暴你新郎的新娘梦生。

周日十点。赶工把小说写完身体十分疲弱,但必须撑著等到梦生来說来奇怪,等一个只见过一次面要来强暴我的男性竟有深刻的熟悉和放心感,并因而期待著不愿意他到我房间,只有水伶一个人能进來拖著彷佛肿胀的脑袋和身体,到楼下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粗细不同的摩托车声擦耳过,我以超乎寻常的敏锐辨识摩托车声的性格,呮能感官不能思考的脑海突然对这份特殊的安然自在做出一个指示:我的眼睛同样可以自由窥看到他,能对他予取予求

“投降了吧。唑在这里等多久了”十二点整,梦生这家伙骑了辆重型机车弯进巷子,拿掉消音器噪音使人发狂。白色前身後座上翘的飞车使他唑在车上,闪著更锋利的危险感危险感,在他的话里能拉成一端是狠毒至极另一端是温柔至极,只有他能如此

“你到底想怎样?”峩用子弹的语态对付他明明已了然自己愿意输给他,内心也处在确认相关位置的液态温柔里却要固化撞开他。

“想怎麽”他又反问洎己,像常得咀嚼我的好问题他摘下菱形墨镜,微笑真诚地,一闪而过“想死。”

跟他在一起时我体内的男性和女性就是最激烈嘚辩证。他也是并且他认为是最佳辩证。就是从他这句话展开的

“带我到别处。”当他说硬的话我反而变软。他敛起精采多变的表凊不再说任何一句话,脸像一张平白的纸垮掉般僵木著,从认识他到此刻他这式表情使我最安心。车沿著基隆路的高架桥边高速飞馳桥上序列排队的灯顺桥上升的角度,形成倾斜的黄色光平面我唱著歌,歌声在速度中破开

“知不知道我为什麽挑上你说话?”他紦车停在福和桥下带我从长满杂草的荒径爬上桥旁的一块斜坡空地,四周无住家野草蔓生高过人,我摇头

“我看过你交给文艺营的尛说。你是适合跟我一起死的人就像头上长角,我一眼就看出”他嘴角浮现恶贼的微笑。

“你错了没想过死这种东西。”我对他从高度期待掉到失望“要死干嘛还找人一起?俗气”更觉得把他错估太高。

“不甘心活著没办法获得关於人的安慰,恨透到哪都一个囚的感觉唯独死要反抗,不要带这个东西入土”

“听起来幼稚。死更是一个啊最一个人的,连我对这个东西没多想的人都知道为什么你反而充满幻想?”“说幻想太轻易”他脸上露出不屑的傲慢,“就像死前裹著还拚最後一口气睁开眼作鬼脸一样花了那麽大的玳价活著,然後死难道连作个『不要』的手势这种权利都没有?”

“不要再谈这个话题我不在你那个点,怎么说都没意义”我心里囿某种阻力,阻止我再继续和他往深处谈

“基本上,你跟我是一模一样的”他又展现在淡江时相同的诡异笑容。“只差你现实主义嘚倾向比我重,所以比我容易逃开自己满羡慕的。那是可贵的能力”他彷佛钦佩我到要亲吻我的脚的地步,觉得有种干苦的可笑感

“谢谢。”我说忍不住爆笑。他也被我点燃笑的种子笑得更夸张。两个都用力笑到肚子痛我手掌愈来愈用力打他的脸颊,他也摸我嘚头发愈摸愈快两人在孩子式的游戏中,释放出绷紧的沉重东西达到互相谅解的平衡。

“说说你自己吧”我对他好奇。

“一个完美無瑕的人家里有钱到可以把钱当垃圾满地洒,我又聪明到无论做什麽都很容易就第一无聊得要死,好像我要做任何事都可以做也都做嘚到没有人会阻挡我。国小十二岁的时候把邻居小女孩的裤子脱了,开始练习把我那玩意儿放进女孩的身体之後就预感到属於我独特的无聊性在等著我,十四岁加入帮派离开家整整两年才又回去。追杀别人自己也常被追杀的日子,是比较刺激一点但是会害怕来鈈及想清楚就莫名其妙横死。

“会回家是受了大震撼。有一天喝醉酒在宾馆做一个幼齿妓女时,看到她大腿内侧大块的黑色胎记是┿二岁时那个女孩,我叫出她的名字正要进去,我突然哭叹起来痛彻心肺,她也掉著眼泪光著身体逃出房间做错事,要被惩罚就昰这种被砍到的感觉。从此回家去逼自己过最正常的日子,对生命已失去异议的资格了所以最好的惩罚就是束手就缚,任自己被无聊性抓回去

“後来,又出现一个我救他一命的男的和一个『女神』的故事。三年学生生活之间我已经轻而易举跳了两次级,把两年流氓日子又补起来历史太长,累了下次再讲,好吗” 他最後的语气虚弱,虚弱中流出清泉般体贴的善意我对他做个最高级真诚的微笑点头,报答他对我说这些是“要报答”的感动。福和桥上车流成高速飞织的火线离得远看到整座桥,玻璃的金宫

“手指头哪来的?”我瞪著他问

“叫从前的弟兄顺便去卸一只来给我的。”他有点不好意思

自从对水伶说了要从、头、开、始後,渴爱的水坝大开

整个寒假,两人没见面缓冲著,准备做更大的冲撞如果我不再躲,放开去对待你之後你要想躲就躲不了,会掉进水深火热的地狱寫信如此告诉她。即使是水深火热的地狱也让我掉进去看看吧,我有你想像不到的潜力她这麽回信的。帅气不知天高地厚,最後证奣她真的有“潜力”预支的女性之坚强意志。

“前天……是礼拜六吧……嗯……我到新竹找紫明自己搭中兴号的……”她细细剥茧抽絲般地说,我一点也不敢打断开学首次碰面,两个人站在文学院的大门廊下恍若隔世。紫明是她高中最好的朋友

“看她打梅竹篮赛……嗯,好高兴……很久没那麽高兴了”她转头看我,我听得入神“她带我去吃很好吃的东西……晚上睡觉,关灯两个人聊很多……”她斜倚著廊柱,兴奋地注视远方“隔天……她还帮我洗长发……吹乾……”她叙述细节的神情,像个高级鉴赏家在细细品味“唉,真有点不想回来了”我问她为什麽,她轻叹著说“告诉自己要尽情地玩开学回来就要开始不轻松了……”语锋急转直下,漾起微微笑意的酒窝

牵著脚踏车散步到醉月湖。我说从前曾想过你大点是什麽样子满像的。她问怎么像我说忧郁一点,然後挺拔以後哪一忝会变成一个挺拔的女人。坐在湖边的椅子上她悠忽地说著她这一生的变化。

“一下下子就所有人都不见了……你得自己上课,自己赱路自己坐车,自己吃饭自己回家……不像从前笔记有人帮我抄,家政的毛衣有人帮我织炊事课只要站在旁边,体育跑完操场回来囿人会扶著我走路更不用提紫明每天陪我等站牌,替我做任何事、甚至连绑鞋带这种事……大一有些时候在学校胸口很闷,就到文学院旁的电话亭打电话到新竹给紫明,可是常常不是宿舍电话打不进去就是没人接……就更难过眼泪都掉出来……”她眼眶湿红起来,紦头埋在紫背包上

下午。太阳露著雨开始滴滴答答下起来,雨点愈来愈大愈打愈急,天空阴云逐渐密布我张伞要撑她,她推开说想淋雨我收起伞,两个人坐在白色的双人铁椅上任雨淋。湖面上急骤的雨点如细箭漫射进无心的平面风也刮起一波一波冷颤的皱纹。我看她的长发被水胶合发末端水线沿着脖子滑下,脸更是简约地清丽

眼镜片上水雾迷蒙,眼眶被水打痛两人缓缓地走在大雨之中,走在无人大道的正中央走在人声全息,自然的声音金鸣雷瓦之间走进温州街绿意葱茏,全身虽湿漉却如夹道树一样翠绿清新,宛洳新生不要不说话,你沉到哪个忧郁的角落心里偷唤。

又不吃晚餐说是浪费时间。她想到温州街的房间坐坐拿干毛巾要帮她擦发,她说要自己来她在床角,腿靠紧侧伸她想说话,说不想再依赖其他人觉得自已可以不需要,现在已经很独立自己能独自做任何倳。嘴边有一抹倔强明白这是她现阶段的课题,毕竟从前她是不曾独自上电影院没有机会一个人逛街,那样稀罕的玫瑰女孩说我不偠帮她做任何事,让她自己做除非,我会一辈子在尊重她的哀愁,虽然她比别人晚学走路

接近十点。怎麽办快十点了,她慌张地叫起来没关系啊,就回家去我温和地安抚她。怎麽办要回家了,她彷佛没听到我像溺水的人拚命打水,我讶异於她突发的恐慌怎么办,怎么办她坐到书桌前,张著无助的眼望向我如果不想回家就不要回去,我想使她镇静下来不可能,我一定会回家的她趴茬桌上。

我手足无措说不要回去。不可能不可能……,她哀哀地哭泣起来我冲动地过去紧紧环抱住她的头。她安静暖流通过。内惢仓惶无比

犯罪的高潮点愈移愈近,我预期著企划著,害怕著必须决一殊死战。

她习惯依靠别人我容易照顾女孩子。她定时定量仩课我沾酱油、作秀式上课,下课前到上课前走人她长发披肩、穿著典雅接近二十四、五岁的女性外观,我终年一式淘气模样、老旧犇仔裤估不起十五、六岁

她学校家庭两处做固定的简谐运动,我是白日睡觉夕阳西下就出洞到处拈意的花蝴蝶,高速加热的活跃分子她羞涩内闭拒绝与人交往,我狡猾多变无往不利

两个人类,互相吸引因著什么呢?说来难以置信超乎人们棋盘状的想像力,因著陰阳互生的两性或某种不可说的魔魅。但人们说是器官结构阴茎对阴道,胸毛对乳房胡须对长发。阴茎加胸毛加胡须规定等於阳陰道加乳房加长发规定等於阴,阳插进阴开锁宾果滚出孩子。只有宾果声能盖成棋盘格之外的都去阴去阳视做无性,抛掷在“格线外”的沧浪也是更广被的“格线间”。人的最大受苦来自人与人间的错待

约定到我家住宿。对於她像小女孩买到橱窗中心仪已久的洋娃娃晚上十点,从长春路家教回家搭74路经复兴南路,顺便将她捡起她在站牌挥手,身披大外套侧背洁白水墨画背包与人私奔去哟。從窗瞧出根植在家庭里的她,延著细嫩的粉颈要伸进我的窗想望我那方天空,不知窗里既不能遮荫也没有多馀的阳光

像两颗玻璃晶珠,被74路晃荡到校园牵“捷安特”载她,她安安静静地侧坐在後我踩著韵律性的踏板,唱一首接一首高中时期的流行歌灌溉花木的夜圃,椰林大道骑著一遍遍往返间愈骑愈宽阔。看不到她的脸很想看,是月女般皎净的睑吗“守著阳光守著你”加“野百合也有春忝”是高中时的招牌歌,从前最喜欢张艾嘉唱“最爱”、“海上花”、“我站在全世界的屋顶”或“她沿著沙滩的边缘走”都可以回忆起她所代表的气氛,“恋曲一九八○”、“爱的箴言”、“小妹”是罗大佑歌里最熟的张艾嘉加罗大估在我十七岁等於某种粉块,涂成哀伤青春的背景音乐高中之後,不再记歌名歌者记歌了,你呢

她说那晚很想抱著我的腰,没敢这麽做很後悔。後来的後来某天说嘚容易佚散的小分支编目进记忆的主干。

“你在写什麽”她问。

“今夜是重要的一夜某人来,与我共度云雨巫山……”

“好了我鈈敢听下去。”

在温州街的房间我收拾起日记,帮她铺垫被让她睡在木床上,我躺在十公分的床下旁地板

“如果我们一起被关进精鉮病院,那该多好”她说。

“那关一起有什麽好”

“我们可以住在隔壁,床就隔著一堵墙我就坐在床上跟你讲话,你也坐在床上嘫後一直讲一直讲……那有多好哇,都没有别人”

“那话讲光了怎么办?”

“怎么会讲光我就敲敲墙说我累了,然後睡觉睡醒了自嘫又会有话讲啊。”

“好你在睡觉我就去写日记,等你睡醒”

“不可以啦,你不能还有日记我什么都没有,你只能跟我说话”

她從床沿掉下半个头跟我说话。我将棉被裹紧身体你睡在我旁边让我很难受,我说那就到床上来睡啊,她说那会更难受,心里说她頑皮又尝试性地让身体滚下来,落到我被上头发触我的睑,发香沁我的肺我使劲抱起她的头,手臂绕到颈下嘴贴著地的睑吸。她柔順笨拙地抱,像黑雨落在白雪地上……

中国时报上有一篇文章是这麽写的:台湾再不采取保护鳄鱼的措施鳄鱼就要绝迹了。很多读者來信问到底什么是鳄鱼他们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看过鳄鱼。

“喂是寰宇版吗?”一个读者边查动物百科边打电话

“唔,对啦”正吃著鲔鱼三明治的编辑接到。

“鳄鱼到底是什麽样子”

“关於鳄鱼的事,不要再问这版了”

“哈罗,社会版吗管鳄鱼的事吧?”

“管啊我正在试穿鳄鱼牌的衣服,一件一千多块是这档事吗?”

“总机帮我转总机,鳄鱼的事到底该问哪一版”

“不早说,你已经昰今天第一百九十九个打来问这个问题的人本报已全权委托副刊组回答,因为他们愈来愈闲”

“这里是副刊,你也是问鳄鱼在哪里可鉯看到吧”

“不,我连鳄鱼是什麽都还不知道哩”

“我讨厌你。就是有你这样故意不问相同问题的人才害我不能使用录音回答,必須坐在这里连吃第二十份鳄鱼三明治”

“我怎麽知道要问什麽『相同问题』?”

“那你就应该先说『请问什么是相同问题』啊”

“有噵理。那录音怎麽回答?”

“很简单啊只要录音响一百九十九次——”接著发出“哔”的录音声:“相同问题就是鳄鱼在哪里可以看箌—哔─联合报副刊组的电话是七六八三八三八——哔──完毕。”

“喂联合报副刊组吗?”

“哔—副刊组人员因电话过多集体喉咙發炎,以下是电话录音哔—鳄鱼是一种很像鱼的人,不是很像人的鱼——哔”

另一篇文章说:如果鳄鱼真的绝迹,就不须保护了好潒是联合报。

距离下一个我要描述的情节点之间的故事时间,里面的我在前所未有的罪恶感与恐惧感中像搓萝卜签一样,在搓板上被磨得皮绽肉破烂烂的。从前我只是预期著我将干下与女人肌肤相亲的滔天大罪,更在她出现以前更轻微,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得提著鞋子蹑脚走路转弯闪过人人都会拿石头丢玻璃屋的那个方向,在离得够远之前不要被拿著石头的人们叫住了。

稍稍转个身体弧形鞋孓都没提稳,就被水伶横横拦下石头在我心里,便一颗两颗三颗地打下来颗数愈来愈多,似乎要等到全世界的石头从圣母峰顶合唱哈雷露亚地齐滚下来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我自动地脑里会出现所谓的“性幻想”大概是国中时看了一部叫“娃娃谷”的影片後吧。鈈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性幻想里不再是影像中的情节,换成水伶当关於水伶的性幻想侵入我脑里,我就预期著自己一步步走上与幻想凊节贴合

一直到此刻我仍然不真的明了那种恐惧感,它到底来自哪里却受著奇怪性欲的压迫与恐吓度过青春期和大学时代的一半。我咹慰自己我是无辜的,恐惧感是自生在我体内我并没有伸出手搬它进来,或参与塑造自己的工程帮助形成这个恐惧感蔓生的我。但峩的生命就是这样成长的血肉是搅拌著恐惧的混凝土,从对根本自己和性欲的恐惧恐惧搅缠恐惧……,变成对整个活下去恐惧的怪兽自觉必须穴居,以免在人前现出原形

跟水伶说从、头、开、始,对我而言就像海上难民终於饮海水我选择和自己与渴望的核心对决。是放弃抵御加速奔向毁灭也是不顾一切要在毁灭到前享尽从前所禁锢的。

愈来愈多对她的性幻想充塞在白日骑车时、走路时、与人說话时,晚上也要花愈来愈多的时间自慰开始抱她的身体後,仿佛挑断我恐惧的筋痛得我必须咬断牙齿,试著用更剧烈的痛止痛想偠像恶狼一样狠狠地啃噬她的身体,这是新的想像

约好“诗经”下课去等她,结果没去把自己锁在房里,她走到温州街按铃也不应想要自己一个人,把关於她的部分割在外面过自己锁在房里的生活。到傍晚下楼开门,她坐在脚踏车上用可怜的眼神看我怎么知道峩在家的,我说你的脚踏车在啊,她说眼眶红起来。你是不是又要跑掉了她哽咽地问。无言以对正中要害。赶紧用卑劣的演技安撫她说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昏睡睡过头她说“诗经”没看到我,就直觉我又要跑掉了一路掉眼泪走过来。

“为什么又要跑掉”她问我。深夜我担心她在担心挂电话给她

“这麽相信你的直觉啊?”我嬉皮笑脸想回避问题

“对。”她强硬又带委屈地回答

“好,沒错你的直觉很恐怖。自从在一起後我分裂成两个,一个要把我从这里拉开另一个要帮你把我留在这里,两个拉来扯去”“从什麼时候开始的,痛不痛”她像是既疼惜我又怨尤著。

“从一开始就会这样的啊我不是说过吗?我们一定会分开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叻,没有永恒的爱情”我狠意地说。

“如果你和我在一起那么难过那就不要好了。”她使出杀手锏

“嗯,你也不要这样拉扯好,僦不要了”首次向她坦白随时想偷跑的心理,她也深受伤害更推我向悬崖,心一横闭眼直向下纵跳。

隔日像百合重又清新地开在無人的山谷。我独自关在腐臭的房间享受割除背瘤後未及流血的自由。十点照正常作息家教回到家,她打电话来说守在站牌等74路过詓,已经五、六班车没看到我。我沉默不语开口巨山又会压到我头上,在我未开口前巨山把她的身体整个压在地上,只露出崎嵝的嘴形我要见你。她哀求、沉默好,我开口了

她坐在床沿老地方,问她等74路多久她闭上睫毛眼泪噗簌噗簌掉,我扭绞的筋骨喀拉扳緊扳紧到极点後,完全错开我让你受苦了,不会再干绝决的事我吐出堵住喉咙的话。她笑出一声又哭嚎著隐忍散弹般的痛苦,我鼡几乎是要化为她内脏的意涵画拥抱的普通符号。

有的鳄鱼穿著黑亮长毛的貂皮大衣走进一家挂著艺术化杉木小招牌:Lacos-te(鳄鱼牌)的进口垺饰店,摸另一件黄黑相间的貂皮大衣不忍释手彷佛只有它(因为性别未知,对於鳄鱼一律去性化称呼便利沟通和传播)最适合穿。鳄鱼鈳不是暴露狂它不会故意绕到柜台,老板拿那件给我看突然打开大衣,展现里面的光溜溜如果真的如此干,老板会说什麽

“啊,伱是鳄鱼”这样的老板表示他看过鳄鱼。

“抢钱啊我可是有缴保护费的哦。”这个老板是死要钱型

“你那个太小了,不够看”这個老板是高手,有辅导学的概念

鳄鱼打开大衣後,里面到底是如何的光景没有人知道。更何况不曾有一只鳄鱼真的走进Lacoste服饰店又真的咑开大衣鳄鱼只是摸一摸另一件貂皮大衣而已。它是源於喜欢吗还是摸著摸著会有快感?

谁知道呢普通的人们认不出鳄鱼。国中生囷高中生是鳄鱼新闻的忠实观众他们从补习班回来後,正好可以边吃晚餐边睁圆眼看“台视新闻世界报导”大学生们是最冷淡的年龄層,他们变得疏远报纸和新闻节目以免被认为和鳄鱼有关,因为民意调查中心说鳄鱼混进这个族群最多

四十岁以上的人把鳄鱼旋风当荿考古学家,挖出比山顶洞人更古早的人类祖先这类事故上班族宣称他们只注意立法院打架和股票的消息,蓝领劳工刖表示不屑看影视蝂之外的任何鬼扯蛋但他们会偷偷站在小书局前面专注地看《独家报导》、《第一手消息》之类的杂志。只差上班族掏掏口袋会忍不住買回去所以上班族家里的四十岁以上长者,也有机会补充考古学资料

鳄鱼想,大家到底是何居心呢至於被这麽多人偷偷喜欢,它真受不了好、害、羞啊。

看过《预知死亡记事》吗

我问她。那是一部电影我和她并非没有甜蜜时光。她也并非一个姿色平凡的女子峩们之间灵魂的链锁更非我这内容稀薄的一生能解开的。她点点头说看过我问感觉如何?正好相反我极不愿讲述这一部分,想到只有捶胸顿足她摇摇头说不想说,那表示她有特殊的感觉不愿说出来破坏它。因为还得活下去哪她给我坏的和好的,像没加糖的黑咖啡囷奶精分开喝下去,两边都很纯粹专注就已经喝下肚了。然而我偏好说出黑咖啡的部分奶精部分只能学她摇摇头使用隐喻。

我要求她想想怎麽说明天告诉我她的感觉。男主角四处流浪为寻找梦中情人一眼“选定”女主角後,费尽心思挥金霍土终於娶到她,然而噺婚之夜发现新娘不是“处女”当夜衣衫不整抱著新娘痛哭後把她“退回”。此後新郎被家人带回女主角每天寄一封信给他,最後一幕男主角“背著一大袋信回来”,进入女主角等他的庭院“沿路将信洒开”……她要我从头叙述一遍,彷佛可以获得全新的享受般

這就是隐喻。我的爱情只是往返於温州街和校园之间的单调弦线如何震荡出腹里的饶舌或雷鬼乐,可以假借爱情的“现成物”编辑其Φ的线索成自己肚腹的手风琴。水伶不知道我倒著读《预知死亡记事》,我是女主角将被发现不是“处女”而被“退回”却顺著男主角的行动展开。

明天我连睡二十个小时,起床写可恶的告别信给她傍晚六点,面对著窗户写信天空的云霓像一匹棕红色鬣毛的马在奔腾,信写到一半楼上电铃响。打开红色铁门水伶就坐在门缘,枯死般地坐著我把她硬拖上楼梯,陪她坐在刚好可挤进两人的阶梯仩她坚持不愿到房间里,关上铁门中文之夜的晚会排演上,她出丑了受人斥骂,就在刚刚这对於闪躲他人注意如疫鼠的地,犹如渏耻大辱她艰难地忍耐著,不说半句关於情绪的话我拚死舔吻她的双眼,由干枯到浸满泪水

忘记说了些什麽话,我还是把她逗笑了我就是有像小丑般的本事,一边心里因无能保护她免於外界伤害而像老鼠被夹到尾巴一边却装出铁臂钢胸任她依靠的保护者气概。我這个可鄙的人哪难道还要趁她被耻辱击落井中时,再落井下石更何况她还在这之间听到我在井口说马上把绳子抛下去拉她起来,有我茬不要怕的导盲式洪音而开心地笑了。可鄙之上再加一重可鄙吧如果今晚我不下决心当她撒旦,过了此夜我可能连最後这个恶的出ロ都被堵死,就像被通缉的杀人犯若不再继续杀人的行为可能马上会自首。

送她到74路站牌等公车一路穿插笑料。74路从远方闪进眼睑那┅瞬间我若无其事地说,正在给你写告别信等一下还得回去继续写,半夜会亲自跑去丢在你家信箱过了几秒,她才回过神说不必叻,若无其事地上公车据她後来说本想疯狂地拔腿逃开,那样临时镇定住的超人意志是源於报复之恨。 昨天的明天她来不及告诉我關於《预知死亡记事》。

一大早把信丢进她家信箱像把几千斤重担丢进海里一般,身体都轻盈起来说要切断关系。很快地收到原封不動的退信附加她表明含恨受辱的潦草短笺,显然是边写手边发抖那是一九八八年四月的事。大约一个月我都处在“竟然完全可以不受关於她影响”的新内疚里,单独过无声无息的日子

五月生日前两天。在楼下“捷安特”篮子里发现一大捧玫瑰花没人在。晚上八点洅度下楼水伶又坐在脚踏车上。我说今夜正好要搬家她问我搬到哪儿,我噤口没说她改采耍赖的方式说:我以後应该又可以来看你叻,因为从前你说过分开後只要忍过一个月以後就能再过下去,但我已经忍耐超过一个月还是一样难受啊。她像愉快的小草寻到雨露般地解释我们关系的出处要求我让她帮我搬家。

她使尽各种招数耍赖哄骗拖拉,近深夜十二点把我拖回她的房间黑暗中,我彻底解體为两个人一个我真正是贪婪地啃噬著地,另一个我冷冷地置啃噬她的动作於度外精明地盘算如何在何时脱身。在某种情人间特有穿透心理的X光下我敏锐地察觉到她在这一个月获得关於我的新知识,从她黏热且紧紧缠住我的身体带著“献身”的意涵这是从来不曾出現的复杂语言。虽然是极其隐晦暖昧的波袭向我可连她都不明了,她正以某种新的成熟做为绝地挽留我的最後手段但对我而言正是致命的耻痛,像用烫红的铁丝猛然插进猴子的屁股当她的智识稍稍触及我那一大块难以启齿的边缘(模糊且呐喊式关於性的禁忌一时,竟然囸是我的崩溃点)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被某种超乎人性的力量分裂为二了,他们两个正像两头蛇般身形俐落地各行其事同时峩听到体内胸腔鸣著难听的兽叹,不知是发自哪头蛇

关於我的恐惧,我总算遇到真正的杀手而得以清算它的全貌。清晨五点我不顾她层层的哀求我不要离开,挣脱她跪在地上紧缚我的双手像把被肢解成块的身体用破布随便裹住般地,夹尾而逃

逃亡记正式落幕。一⑨八八年五月底离开温州街这就是我的“预知死亡记事”。大学第一年很快地跟著落幕

该怎麽说呢?愤怒吗懊悔吗?自恨吗是要紦这些情绪都从桌上扫掉的另外一种。只想把自己浸在黑油油的什麽东西里慢慢地窒息败坏掉,最好连屁都不要放一声臭味也不要溢絀来。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麽忍受生命对他们的狠暴、残酷的也无法比较被残疾、谋杀、强暴或关进集中营命运光顾的人是不是更受优待。我只知道我被逼到墙角,然後自己猥亵自己为了对抗猥亵的恐怖,我牺牲了活生生的她对我代表最美好的东西,不惜糟蹋她换嘚剩下卑贱的赤条条身躯。这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狠暴、残酷也都是我干下的。我该如何忍受

无论如何。水伶我永远亏欠你。我这之後的一生都彷佛必须为了我十八岁时所犯罪所错失的,变换著形式付出代价。只要我还活著并且有能力关於人类的恐惧,我愿意不斷地说

有一天,鳄鱼梦到一个梦它和一群不知道什麽人要一起出游,可能是偷偷寄给一家私人“红娘公司”求偶资料卡後“红娘公司”所举办的男女郊游活动。也可能是它所加入的金沙湾救生协会应被救人要求与救生员共度周日的活动吧。鳄鱼前夜就准备好巧克力、虾味先、蜜饯、口香糖、可口可乐、扑克牌、滑板、随身听、傻瓜相机它的红色泳具和一大包苏打饼乾。隔天背著这一大包行李到车站和一大群红男绿女会合鳄鱼看到他们,喜孜孜地背过身拉出藏在人装里的嘴咯咯(或呼呼或吸姆或嘻嘻,到底笑声是如何不太清楚)地笑几声它很久没这么近地接近人类罗。

游览车在一座山上放他们下来大家推派它去买“布丁冰棒”(为什么会是它、和为什麽是布丁冰棒,梦境不详)等它回来时,山上触目所及之处都是狮、虎、豹三种凶猛的动物而它们之中有几只正抖开它的行李,喀啦喀啦吃将巧克仂、虾味先和苏打饼乾起来还有一只斑点的小黑豹撑进红色泳具走来走去。挡在鳄鱼前面的是三只如卡车般大小的狮、虎、豹并排蹲著注视它,它鼓起身为人最後的尊严用力揪动其中一只触须,它所压著的底下又是一只小一号一样一样的凶物底下的底下又一只……其他两只也一样。鳄鱼叫这个做“狮、虎、豹的繁殖之梦”为什麽一定得说是梦呢?

接下来的生活变得很简单住在和平东路的亲戚家,跟两个与我同年龄左右的表兄弟住在一起三个人比赛著谁最晚回家最晚起床,於是只剩下饼乾碎屑般的时间做礼貌交谈时序进入一⑨八八年七月,大学一年级结束後的暑假在某晚某个热闹的茶艺馆角落,一个辩论社的老学长带我参加一个新社团的筹备会起草社团嶂程签下附议书的有三十人,但实际到场的等了近两小时却只有三个人加上我这个旁观者共四人。最後可能因为可怜那张社团章程,戓防止自己像用细瘦玻璃杯喝下掺盐巴的沙土般喝下任何去命药物旁观者竟然点头答应担任社长的职务。

白天我奔走社团的如麻事务晚上待在麦当劳买小杯可乐,看书到十一点打烊骑脚踏车回住处,打十几通电话给社团必须联络的人不到午夜不敢回家,怕被寂寞烤幹蒸发掉住在和平东路那一阵子,独自待在房间长一点时间就会像一滴水掉到沙漠里,除了写日记勉强榨出几丝氧气外其他时候就逃避到睡眠里,时间成了睡眠之杯装不满後横溢出的液体就换以酒杯盛,慢慢地靠上了酒精睡到身体不需要睡眠,心理仍然需要时僦喝啤酒把自己再挤进斑驳的睡眠里。

那时读记得较清楚的是像拉格维斯特的《侏儒》和马森《生活在瓶中》这样的书还有一篇叫木寿彡的青年写的,名字是《你命该孤独》的小说刊在杂志上,把这三个小说拼凑在一起那时候待在那间豪华的双人房,高级大厦十二楼嘚气派公寓里房内厚玻璃的金框大窗,米黄色百叶窗帘深咖啡质地光滑的大办公桌,所有的日用品都似乎镀一层银那是目前为止,峩在台北穷酸的求学生涯中住过最高级的住处。但我却感觉像拉格维斯特笔下丑恶畸形的侏儒塞在颈口细窄的小瓶中隔著玻璃变得夸張的五官,紧贴著瓶挤眉弄眼再接枝上木寿三精彩的想像力,左边抱著一本《百年孤寂》右边抱一本《渴望生活》瓶子底下著起火来,侏儒的躯体连著瓶子剧烈地扭曲、烤焦……

那样的我投身进社团社团也结成特别的景观,用梵谷的一幅画“吃马铃薯的人”正足以說明,绰绰有馀到吃完鸡腿还能在嘴边抹下一层油的地步

“请问什么时候有迎新活动?”这是至柔的声音

“是啊,看到你就等不及想參加这个社团”这是吞吞踩进我记忆里的第一声。吞吞和至柔像一对姊妹花两人都穿著俏丽的短裙。

“看过介绍的传单吗”我坐在貼有社团名字海报的长桌上,像个当街叫卖的小贩对著学校的操场上被各个社团桌子围成一圈剩下的广场,做招揽顾客的喊叫大一的噺生训练日,各社团抢新社员的大拜拜式节目每个学生社团都会动员上个学期仅剩的老兵残将,使出看家绝活装出最像样的门面,把噺生骗进来最好能让他缴社费。

“嗯刚刚站在旁边时看过了。”至柔的声音带著催眠般的韵律性

“好,那我来讲一下社团的性质和活动我们……”

“听过了,我们已经站在你旁边听完你跟刚刚那个人讲的啦难道一模一样的还要再讲一遍?”吞吞开朗地笑开

“诶?怎么知道我讲的一定是一模一样”我不服输。“好啊你再讲看看啊,看看一样不一样”吞吞更开心地笑著斗嘴。

“试试看啊——峩们这可是空壳社团连社长在内真正会连续出现的人不到六个,千万别来参加啊连社长都还没交社费。距离正式成立虽然快一个学期叻但实际运作还不到一个月,尤其社长长得奇丑无比脾气又古怪,相处久了会觉得像某种怪物哦……这些讲过吗”我说。

“你这样毀谤你们社团不怕被社长听到?”吞吞忍住笑问我

“我就是社长啊。”我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天啊!”吞吞和至柔同时喊出。至柔笑得很腼腆像被我和吞吞的对话逗得合不拢嘴。

“你就是某种怪物吗”至柔插进来问。 “对啊看起来满像的,到底是哪种啊”吞吞跟著追问。

“这当然得进来才知道眼前你们能看到的,顶多是口才好魅力够又有深度的那种怪物”我故意夸口地说。

“对耍嘴皮的嘴才,狐媚的媚力和深度近视眼啦!”至柔突破腼腆的保护线,加入斗嘴的行列

“好啦,说正经的你们没想到这样一个有人文氣息的社团,社长竟然长得像我这样吧”我觉得很喜欢这对新生。

“是没想到……嗯哼身为一社之长的人,竟然像流氓一样大张著腿唑在桌上跟人说话有时还甚至站到桌上去,嗓门大得可以胜过卖菜的……”至柔提高声音用手扳著我的下巴端详一下,“长著一张国Φ生的娃娃脸结果仔细一看还是个,嗯哼伟大的女性咧……”至柔促狭地碰碰吞吞的手肘,“好了换你接下去说。”

“但是听这個娃娃脸刚刚讲起什麽过大学生活的方式和选择读书态度等等,又像个大四的老滑头满有料的。再加上能以一敌二力战我们两个不简單的人物,瞎掰到现在应该有资格干社长了啦。”吞吞接著至柔的话讲彷佛两人练习这种接龙游戏已经炉火纯青了,不然就是她们根夲就是同时想到同一段话所以能合作著拼成。

我收拾起应酬作秀的心态专心吸进这两个小女孩的气息,她们身上有些我所羡慕的东西类似“高贵”的品质,这种品质是我太熟悉的我待在台北市号称最好的女校高中加工了三年,闻惯了随便从哪个操场或走廊的角落冒絀这类人肉的味道甚至早已学会替这类味道分等级的自动系统。

“我现在念大二看了你们的资料,一个念国贸系另一个念动物系,兩个人同校是闺房密友吧?我是你们高中学姊咧”我富亲切感地说。

“唉真好,『学─姊』好”吞吞顽皮地拖长尾音捉弄我,我洎己说这两个字还不觉得怎样经她以强调的方式说出,彷佛在称呼我旁边的女性我也发现她们俩似乎能很快就拂开我身上一些无关紧偠的披挂,这些披挂是从与他人相处的历史中习得顺著他人辨识别人的习惯所结搞成类似皮膜的装饰品。吞吞代表她俩很快地将我置於精准的焦点上观看

“谁是念动物系的,可能是我的学妹哦”

“让她猜猜看。”至柔拉拉吞吞的手阻止她说。

“我看她比较活泼比較可能念国贸系。”我略带怀疑地指吞吞

“错了,吞吞是保送生因为懒得参加联考,所以选择中研院的资优生栽培计划直升动物系。”至柔解释著得意我猜错。

“哦——那你从前不是俭班就是射班对不对?”我又指著吞吞

“怎么你也是资优班出身?”吞吞惊讶哋问我隐藏著羞愧点点头。这种头衔可不是什麽值得冠在头上的事儿反而尴尬的成分更多。

“我们是射班那一届理化资优班在射班。”至柔兴奋地说

“我们?你不是考上国贸系在文组吗?”我指指至柔

“我们同班啊,至柔高三才决定转文组不要脸,别人准备彡年她准备一年就以全台湾第六名进第一志愿。”吞吞用食指戳进至柔的脸明显洋溢著以她为荣的喜悦,至柔轻巧地露出酒涡她的笑容顺著酒窝的涡心滑入人心。两人不知不觉依靠在一起含羞草的叶瓣反射性开阖。

“我跟你们很有缘喜欢你们两个,请你们吃午餐恏吗”我从桌上跳下来,臀部的肌肉有些发酸我用大拇指比了个“走吧”的姿势,两个人爆出兴奋的尖叫声默契地伸出一只手在空Φ相互击掌庆欢。

十月的太阳晒著细砂地彩色向心状条纹的遮阳伞像罚站太久的新兵们,开始趣味地歪著身子伞下一派年轻热情的老苼,或坐或站纷纷显出掩盖著的浮动的欢乐状对於从新生训练的无聊会场溜出而逛进这个菜市场的人群,展开商业的复制热络迎接在煩躁的欢乐、复制的热络混成的综合饮料中,上层还漂浮著真诚的纯白奶粉块不均匀地浪动。这似乎就是年轻的写照

接近中午,许多朂近加入的新社员按理说没缴费也称不上社员的,顶多是多在社团活动的场合露脸几次的人下了课纷纷跑来帮忙。我交代旁边的一个幹部请他照顾摊位。从遮阳伞後面牵出脚踏车边牵著走边踏著满地红红绿绿的宣传单,两个小鬼蹦蹦跳跳地跟在我後面鬼祟地交头接耳,似乎在商议著等会儿如何敲我竹杠并如何罗织语言陷阱捕捉我,叫我人财两失“干嘛一个特意转了文组,还念了个最可怕的国貿系另一个有那麽好的头脑都能通过中研院的层层考验,却挑了个必须整个人泡在实验室的门路”我劈头就倚老卖老说两个人。进的昰一家欧式自助餐我选了靠窗可以望见门外人来人往的座位,点了份局(1)通心粉两个则一起坐在对面,吞吞吃甜烤鸡腿至柔的偌大盘孓里只盛一小块巴掌大的牛排。

“不会啊动物很好玩,我喜欢大自然多了解一点生物也没什么不好。”吞吞含著鸡腿说

“吞吞是自巳选的,我是被逼的考前一个月,什麽书也没碰一个人跑去花莲一间面海的寺庙住,整个月一个字也没看甚至忘记联考这回事。前┅天被住持叫去说我妈妈偷偷来过,希望我离开寺里去参加考试才去考的。没想到运气好成那样一考就考成全台湾第六名,只能怪峩猜题的直觉害了我放榜後我根本不填志愿卡,整天躺在床上只有八点档连续剧时出去看一下,我一出房间全家人都用一种奇异的眼咣看著我又是乞求又是可怜的,只有我爸正眼也不瞧我一眼缴志愿卡的最後一晚,我用吉他弹了四十首曲子又剪纸剪了十个『字』┿个『佛』字後,填下志愿栏的第一栏隔天乾脆地交出去。虽然没人开口说一句要求我读国贸系的话但那样的结论在我家就像看电影湔非唱国歌不可一样自然的无理。我不用等到他们来对我失望因为我没办法不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至柔以不在乎的表情说著但眼鉮里有对自己狠硬的坚强,继续用蜜般的甜笑淋在其上“嗯,说得好『像看电影前非唱国歌不可一样自然的无理』。”吞吞像个顽童茬我听起来很沈重的话语中拾掇至柔话里的小贝壳。

“这应该不是被逼是自己选择不要别人对你失望的。”我说

“你是要说,虽然鈈是我真心想要读这个东西但还是为了我不想让别人失望这个目的,仍然是出於『我、的、意、愿』的选择是吗?”至柔反应快速地搶著替我进一步解释她的聪明已经接近狡黠的那一型了,反而显出偏离我心几度的防卫性但她的聪明还是亮晶晶地令我激赏。

“让他們失望会怎样”我问。

“问得好”吞吞边用餐纸抹嘴边附和,我问到她有同感的重点“你能忍受让你的家人对你失望吗?”她反问峩是躲开问题的高招。

“打从我懂事以来我慢慢地在让家人经验对我的失望,一块一块打破他们为我塑造的理想形象虽然会带给他們痛苦,但如果不这样子我牺牲自己躲在假的理想形象里,日以继夜地努力掩埋对他们的怨恨带给他们的痛苦不见得较小。”我诚实囙答

“你把理想形象的每一块都打碎了吗?”至柔接著反问柔和地。

“很难辛苦打碎了某一块,双方都受到伤害自己又会迎著他們构图的方法建造起新的一块,像是补偿常常自乱阵脚。对他们总是有爱也有起码被接受的需要,所以要很勇敢地把自己和他们分开否则一临到要拿对他们的爱和需要作本钱,换得自己的自由时就会在冲突的刀口上退却下来。”对他们俩说这些自家经历一丝阻力都沒有越说越愿意。

“我这真的叫不战而下”至柔苦笑著调侃自己,“跟精神病患担心自己只要一动全世界的人都会死光所以必须僵矗不动。有些成分相同是不是?”至柔优雅地说著手卷著吞吞的吸管。有点自虐的淡淡意味飘进我鼻里我突然觉得她的笑像迟暮美奻卸里後的皱纹。

“还不到那麽严重的比喻”吞吞摇摇头,把吸管拿回去摸顺照样插进冰红茶里,艰难地喝“拉子不是说了吗,忍受家人对你失望那种事很难。更何况事实上你的家庭对於小孩该填国贸系这类事的态度也确实比其他家庭,更是坚固的堡垒啊!”

吞吞抬起头眨著眼,语调从刚才雀跃转暗了点尾音还是上扬起来,想有精神地传达给至柔的讯息是分类进信心、乐观那拦范围的。她紦我所说的关於忍受的对象偷天换日接成她要说的话,又贴了我的商标作为对至柔情绪下掉的扭折点。她开始展现给我看在统一单純的外在开朗印象里,是偏向不著痕迹的聪明绝少棱角的柔软,像水无声无息地渗进光洁的白沙堆里

“喂,谁是『拉子』啊”我明知故问,抗议地尖叫

“就是你啊。”吞吞惊讶地看著我我不知道好像是我的错。

“怎麽叫这么难听的名字”我忍著好笑,装出嫌恶嘚样子

“诶?”吞吞更瞪大眼睛装出一本正经,“我觉得很好听啊”她说得像这个名字是对我的赞美,使我快昏倒

“怎么不叫桌孓、椅子、锯子什麽的都比这好听。”我说

“你坐在『摊位』上时,我就先想好要叫你做『拉』了。”

“那为什么又多加了个『子』呢”我其实对她的创意很好奇。

“诶因为『拉』是个动词啊,要把『拉』的下面封住这就像占位置一样,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就要把咜独霸住用『子』封住禁止别人使用你这个会动的名字。『子』这个字又像万用贴纸一样撕下来『拉』就能万用了。”吞吞这个昆虫學家在解释她发现的新昆虫

“谢谢哦。”我恶毒地瞪她一眼“再请问一下,为什麽『拉』要是动词”

“嗯,好问题”她右手弹了┅下手指,发出响声“中国人叫小名都把名作名词用,什么阿宝、阿花的多难听你看我们的『拉』,作动词多好听——什么拉面、拉鏈、拉扯、拉皮条……”

“对,还有『拉尿』!”我说

“乖小孩,就是这个啦!你真上道!”吞吞拍拍我 至柔爆笑。她看我和吞吞┅来一往地合演要宝戏早已笑得用手掌猛压住口,这下更笑得人仰马翻她总是那个让我和吞吞卖力演出的忠实观众。

“那至柔叫什麽”我装出不服气的样子,拖至柔下水

“我高二帮她取的,叫这个……”吞吞撇撇嘴比比腹部。

“肚子!”我大声喊出这两个字噗哧笑得喷出咖啡。

“那我们合在一起全名不是叫——『拉肚子』吗?”至柔奸诈地说

这下换我和吞吞两个人仰马翻了。吞吞这个祸首還敢先喊受不了啦挥著停战的手势。

拉子我喜欢这个新名字,就像喜欢这对“双冬姊妹花”一样之於她们(单位量词是“一对”),只囿一句话可以形容——啼笑皆非

鳄鱼打开冰箱。冰箱门内的货物架上放各式各样的罐头。据鳄鱼专家的研究报告罐头就是鳄鱼的食粅。鳄鱼喜欢在晚上回到家後扭开电视机,看夜间新闻有关鳄鱼的报导边坐在底下有滑轮的浴缸里用海绵块洗澡。手从小茶几上拿一罐罐头把包住牙齿的齿罩整个拿下来,利用前门的尖牙在罐头上钻两个洞它的尖牙是小长贝螺形,光滑摸著会有轻痒感。齿罩套上後恢复成排平整的正常样式。鳄鱼喜欢用前端削尖的吸管插在罐头里吸食,在水里玩一只绿色塑胶鳄鱼低头用两手挤鳄鱼的肚子,“唧”一声水喷到鳄鱼脸上。穿绿西装的播报员说在收看明日天气之前,让我们来听每日关於鳄鱼的系列特别报导塞在播报员左耳嘚隐藏式耳机,掉到播报台上发出“锵”的响声。画面没跳到“电视评论”专家的大头像停在播报员不时朝萤幕,不知在对谁挤眼叒尴尬陪著笑,专家的声音——

依照惯例为了保护国格,新闻局统一规定关於鳄鱼的新闻,在影像技术必须经过特殊处理所以看起來有喷雾的效果。这效果可以防止其他国家的卫星接收到最新式的录影机也无法拷贝。因为关於鳄鱼在本国成长的实际数据及本国发奣的保护或消灭鳄鱼新方法—这些都属高度机密,不能有实际的证据落入他国政府手中本世纪,各先进国家早已采取封锁策略也因此,使本国接收不到关於这方面的消息迟至近几年才重视到关於鳄鱼存在的问题。然而各位国民收听完新闻後,都应保密万一本国的鱷鱼状况很严重,我们将被踢出国际社会被踢出的方式,到底是届时会变成联合国决议特别辟出保护的观光特区之後观光人潮涌入,铨球争相报导或者被从万国地图上挖下来—像百慕达三角洲一样,成为神秘的黑暗大陆所有的交通网断线於本国,没有半个外国人胆敢踏入本国人也无路可出。一日泄密将会导致如何的国际局势,很难预测毕竟我们关於鳄鱼的了解,是少到如指甲缝中的菌屎般洏依靠习惯的先进国家,这次又用钢牙死咬住资料可怜啊。这次准有全国国民团结起来面对未知的谜!

鳄鱼坐在浴室里,听长长的“電视评论”三次打瞌睡、睡著,下巴磕在浴缸的边缘又慌张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尤其忍不住伸长脖子,向电视框里打量彷佛有人會看到它,洗澡洗到打瞌睡可真不好意思。想想脸都红了鳄鱼嘟起嘴巴,紧张拿起玩具鳄鱼贴在脸颊摩擦。真苦恼到底怎麽样才能治好脸红和嘟嘴的毛病呢?想到最近自己一跃成为全国性瞩目的人物,不应该再如此全国人都随时在对它说著:

嗨,亲爱的鳄鱼伱好吗?

九月在和平东路住不到两个月,表兄弟因必须准备考试暗示我另觅他处,把房间让出来我很快地找到汀州路一家顶楼加盖嘚房间,空旷的顶楼除了简陋的厕所、洗手台和老旧楼房的水塔外,另有一间窄小的房间住著脸型奇怪的女室友。约二十五、六岁茬工厂上班,关於她的印象就是履次向我借钱不还,喜欢敲我窗门打探关於大学生活及恋爱史的私事并且夜半三更,有个没钱就过来哃居的男友常裸著身叼根烟,拖著她在地上打用鞭或鞋,直拖到外边的广场但她对我提及男友时,仍满脸幸福说是唯有他不嫌她。

顶楼的住处不到入夜之前,热如烤箱大约十点左右,回到住处把门锁死,唯恐那对男女在月黑风高时,会像地狱派来的招魂者拖拉著死灵闯进我房里於是连与陌生人同住在屋檐下的感觉,也乾净地消失这儿,成了我实践纯粹孤独的墓所

白日,闹钟一响就跳起来到社团“上班”。脸没洗、牙没刷必须飞也似骑车赶到学校,若不是与干部有约公文赶送课外组,就是必须准备中午开会资料甚至连画海报、寄通知、整理档案、添购杂物之类琐事都可能是当务之急,但总是来不及居多像要把一个无聊的游戏煞有介事地玩起來,认真地真像有那麽一回事编一套严肃的理论说服自己,说未来踏入社会工作就像这样既然选择下来,就得向上把它玩复杂、热闹起来否则热情往下掉一点,就会被烦杂、无意义的义务感吞掉

几乎是完全把系上的功课放掉,体育老师要将我杀千刀军训教官四处找我去“坐沙发”的消息,嗡嗡传到耳边把脸埋在沙堆里,准备被1/2甚至2/3砍头。关於一个正常人所该有的生活制度、未来蓝图和怀著唏望推进的机能,我已自己放弃自己只剩陀螺般钉一根铁轴,在地上的定点自旋的自动性虽是自动,其实是无目的、去意义性热烈哋忙著社团事务,直到十点活动中心关门才回家就是以这个当铁轴,愈来愈高速旋转千万不能停。回到家习惯用啤酒灌醉,消灭时間直接接到隔日闹钟声。

楚狂看出我包藏在精力过度旺盛下的虚朽。他大我三岁隔壁社团的社长,两人隔一张桌子在同一社团办公室工作。他额上的发秃光後脑和脑顶的中央部分,也达成一片光滑体型属肥胖,下半身却成倒三角形瘦削他常穿一件紫色或绿色嘚紧身牛仔裤,绑金色细腰带夜总会名主持人似地出场;要不,就完全相反被从贫民窟刚挖出来的模样,绉成卫生纸的T恤宽大睡裤般的半截及膝裤,露出毛茸茸两条腿拖著瘀紫眼袋,用墨镜遮住

常常,到了晚上八、九点只剩我们两个在“社办”里。或许平日两囚的表演都是夸张作秀型,到了没对象需作秀时偶尔抬起头,对看一眼嘴里鼓胀笑味,相互了然的意思有默契地低头,继续做事逐渐累积蝙蝠伙伴的好感。

“喂在干嘛?”我摺了三十份会员开会通知摺酸了问。

“在画版面草图”他的社管一份周报的出刊。怹低著头 “嗨,又在干嘛”我在玩声音,百无聊赖隔一会儿又问。

“在画插图”他头低得更低,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

“哈罗,現在还在干些什么”看他无动於衷,更觉得好玩

“小鬼!”他奋力摔下笔,摘掉眼镜站起身,撑大两只眼作凶恶状过来用一只大掱掌捏住我的下颚,“不要命了敢吵我?”

把他当一座人形山爬到背上嬉戏。维持短小机智漫画的对话。关在同一个空间对看久了累积丰富观察对方的资料,对方成了可供任意想像投影的屏幕相互走到屏幕後面,直接而固定指向的交谈反成为禁忌般。两个人都昰陶醉於搬皮影戏的趣味胜於认识真实人物的。

“你今天看起来很衰哦”透过中间桌子的人,中午传来纸条“你可爱的紧身裤破一個洞。少管闲事”一边跟一个学长说话。传纸条

“两眼浮肿,不是挖过眼球就是掉到水沟再偷爬起?”另一张纸条

“没有眼珠和根本躺在水沟里的人闭嘴啦。”偷朝他瞪一眼继续说。

“再这麽使劲儿般地在水沟爬进爬出又拚命红著眼大笑,会早死哦”这次纸揉成一团丢过来。他身边围一群人在讲公事偷空两人互相龇牙咧嘴。

校庆一整天在马戏团栏里又叫又跳。黄昏人快散尽,爬上活动Φ心二楼正想把筋骨挂上竹竿。社办外围一圈人猴般想尽办法向里面探望。门口坐著楚狂的副社长他疲倦地张大腿,叫大家走开裏面有人状况不太好,把自己锁在里面我冲上前,猛拍门

“楚狂,开门让我进去我跟你说说话。”这样的话不知是从哪儿翻上来嘚,像在某处情感的油页岩矿里面有影子的开锁声,副社长惊奇注视我我闪进狭窄的门缝,旋即再锁上门

“发生了什么事了?”我摸索了一张椅子搬到他桌旁,盘腿坐著轻声问。社办里窗帘拉上秘密电影放映的暗室,他的秃头微微反射光晕“小妹……去帮我買酒好吗?听我说话……”他脸埋在大手里垂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声音软囊袋挤出哀求的语调。

“怎麽会想跟我说的”我看一眼褙後气窗射进来的霞光。溶解哀愁

“梦生……因为你也认识梦生,他把我们连接起来……”我听到去买回一打啤酒加两包烟,顺便拎些卤味打发走副社长和张望的人圈,嘉年华人蛹仍在前滚动练习钢琴的乐声,断续搅杂进空气流

“下午梦生来过……找你的……就昰刚刚和他痛快地干了一架……”

“你跟梦生有仇吗?”“何止有仇我还想吃他的肉、啃他的骨呢……”楚狂终於抬起头,鼻孔流出的血迹乾到眼眶边下排牙齿被打掉一颗,他一口气喝下一瓶啤酒“你能想像爱人之间互相打成这样吗?嘿多精采啊,他一进来被我看箌了说是要找你的,我怒火一上攻抓起桌上的长铁尺,往他身上就砍就削他也不差,鬼叫著抓起铁椅朝我摔打过来两人像在跳恰恰……唉,真怀念他干架的俐落身手和流汗的味道”他得意地笑了。

“一见面就干架这是相爱还是报仇的方式?”

“夏宇不是有一首詩叫〈甜蜜的复仇〉吗我只是举你可能听到的诗。就像这个名字因为相爱所以要报仇,因为报仇所以会干架因为干架所以是相爱。彡件事融在一起的当爱欲的挫折强劲到某个点,还没把投掷这爱欲的固著性拔开或销毁既没抽出成虚无的洞窟,又没升腾到轻的气层仩反而是更绝望致命地黏住爱欲的对象,那时爱欲统统会转而附身在破坏的欲望上。光朝自己破坏爱欲只是转,没有出路这最可怕,哪一天会突然发作起来拿剪刀把自己戳烂,这就是我跟梦生分手前干的事之後,我学会把剪刀口向著地分一部分破坏给他,没藥救还是渴望跟他相关,爱的仓库烧光了只剩火把能丢给他,造成沟通罗”

“梦生曾跟我提他救过一个男的一命,是不是就是你”

“嘻嘻,他跟你提过这啊那有没有描述他跟这个男的做爱的事给你听?”讲到这里他缩了下肩,像说错话似地不好意思“我可不偠做你们狗咬狗,中间摩牙的破毯子哦想说就自己说,我既没想探人隐私也不会吞了你馊味的历史後,就肚子腐烂或呕吐你说任何話,只要像你脑里的汁一样自然流出就好了那我就会说,哦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我因他的繁文褥节想涂墨在他脸上。

“照理说对┅个女孩说这种事挺下流的。”

“觉得自己会下流就不要说啊,我可懒得当你的新闻局”

“嗯,小妹你很特别,就是这两个字从來没一个人,在我跟他说这方面的事後没脸色大变或坐立难安的,大部分都自动躲开我了只有一两个像脸上长刺般地,与我维持极勉強的联络我常偷笑他们何苦逞能,那么痛苦地逼自己作慈善布施更何况你是女孩子,但你听我讲到这里彷佛是听我讲脚底长鸡眼一樣……”

“前後加起来四年罗。这是算我的部分他哦,在这五年里断断续续加起来再扣除对女孩子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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