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摩诘说：“众生病是我病。”医生本人作为一个癌症患者， 对于其他癌症病人，就有一种比“医者父母心”更丰富的体验。

　　也许由于我从事肝病临床治疗和研究已有40余年，更可能由于我本人是肝癌患者和幸存者，找我咨询和诊治的肝癌患者络绎不绝。我乐于为他们服务，但让我忧虑甚至痛心的是，许多患者来见我时，疾病已经处于“晚期”，失去了手术切除的机会。

　　按照国际通用的巴塞罗那分期标准，肝癌如果小于2厘米，全身状态和肝功能均很好，称为很早期肝癌；如果肿瘤小于3厘米，数目单个或不超过3个，全身状态和肝功能较好，称为早期；如果肝内肿瘤多个结节，称为中期；如伴有远处转移，全身状态和肝功能较差，称为进展期；如果全身状态和肝功能差，则为终末期。国际通用的《2015年美国国立综合癌症网络肝胆肿瘤临床实践指南（V2版）》（以下简称《指南》）主张：对很早期和早期肝癌，首选手术切除或肝移植，或消融（酒精注射、冷冻或射频）；对中期肝癌采用经肝动脉化学栓塞（TACE）；对进展期肝癌，则主张采用分子靶向药物索拉非尼；而对终末期肝癌则对症处理，无特殊治疗。

　　常规TACE是向肝动脉内注入碘化油。该药能作为载体，携带抗癌药到达肝癌细胞处，将癌细胞杀死，其本身可作为栓塞剂，将供给肝癌组织的小血管栓塞，断绝癌细胞的“粮草供应”，使细胞“饿死”。应用这种治疗后，约60%的病例肿瘤缩小，但此法只是为“根治性”治疗作准备。一般只宜做2～3次，更多次后，肿瘤又可长大。换句话说，该治疗只是进入其他治疗的“桥梁”，其本身不能治愈肝癌。

　　传统的化疗对肝癌基本无效。放射治疗也不会取得良好效果。在药物治疗中，唯一被认可的是索拉非尼。这是一种多激酶抑制剂，能阻滞多种生长因子途径，抑制血管再生。由于肝癌是一种含丰富血管的肿瘤，因此在理论上应用该药是合理的。但遗憾的是，该药延长患者生存期的作用有限。在欧洲的研究中，应用此药的患者中位总生存期仅比未用此药的类似患者延长2.8个月；在亚洲的研究中，仅延长2.3 个月。即使产生效果，患者的肿瘤停止发展的时间也只比不用该药者长2.3～2.7   个月。

　　索拉非尼和化疗药物联合，不可能提高疗效；其他作用于血管生成途径的药物，无一种显示比绍拉非尼有更好的效果。

　　索拉非尼的另一缺点是不良反应多，包括腹泻（30%）、皮疹等，有些病人无法忍受。近年来还发现，索拉非尼很容易使肿瘤发生耐药，即一度有效，随后无效。而且，有研究认为，一旦发生耐药，肿瘤生长更快，转移更易发生。

　　如何走出肝癌治疗的困局？早期发现，早期治疗，会取得良好效果。但即使早期切除了肿瘤，也有40%左右在5年内复发。对复发的肝癌，如果仅仅是单个瘤，或者在肝外单个转移（例如转移到肺），仍然可以手术切除或消融（相当于“早期”肝癌），但多数失去这样治疗的机会，成为非早期的“中期”或“进展期”肝癌。

　　治疗非早期肝癌的出路是综合治疗和个体化治疗，即按照病人全身情况和肝功能状态，以及肝内肿瘤大小、分布，个体化采取多种方法联合治疗。

　　近年来，我走访国内外曾经在我院治疗的肝癌患者。共访问37名中期和进展期肝癌患者，他们均曾被认为生存期不可能超过半年。让我欣慰的是，他们中有23位生存了1年以上，8 位生存了5年以上，有的已健康生存 10年以上。

　　一位家住广东清远的谭警察2002 年12月来我院住院时，肝脏肿大到肋下5厘米，肝脏右叶有一13厘米大小谭先生重获新生“占位性病变”，活检是肝细胞癌，已有少量腹水。我们先给他做碘化油肝动脉化学栓塞（TACE），共两次，肿瘤缩小到11厘米，再给他做肿瘤冷冻。术后，他发热，每天下午38.5 ℃，连续发热两个多月。病人很焦躁。我对他说：“发热可能是好事，说明你的肿瘤在坏死。”果然，他的肿瘤一天天缩小。迄今，他一直正常工作。3年前，马来西亚的几位记者专门去清远访问了他。

　　还有一位家住吉林省的高患者，他能活下来真的很神奇。2004年，他肝区疼痛，到当地检查，发现是肝癌，肝内有4个瘤子，最大的直径7厘米。这是中期患者，预期生命不会超过一年。患者求生欲望极强，不远数千公里，乘火车40多个小时来到我院，接受了TACE和冷冻等治疗。他活下来了。1年后，肝内又长出新的瘤子。他再来医院，重复上述治疗。4年后，他来电话，说活不下去了，肺里出现两个转移瘤，左右各一个，像乒乓球那样。我让他来医院，接受了肺肿瘤冷冻消融；术后，接受了联合免疫治疗。5年后，他又来电话，说肝、肺里已无肿瘤，但出现了鼻咽癌，这是另一种肿瘤。我叫他在当地接受放疗。多年来，老高和我们结下了深厚友谊，上个月来电话，他说一切均好，要我“放心”。

　　对于这些非早期肝癌（也就是失去手术机会）的患者，我们一般首先做肝动脉化学栓塞，最好用携药微球。这是一种日本于1994年发明的药物，本世纪获得欧盟和美国批准。该药颗粒极细，进入支配肿瘤的动脉分支后迅速膨胀，将血管栓塞，断绝肿瘤血液供应。同时，微球内的化学药物慢慢释放，在局部形成高浓度化疗环境，将癌细胞杀灭。一般做1～2次化学栓塞，待肿瘤缩小后，给予超声引导下的冷冻消融。如肿瘤甚大或形状不规则，在冷冻消融不彻底的边缘部，给予无水乙醇注射，或植入碘125粒子。这是一种近距离放射治疗，对邻近癌细胞杀灭效果好，对人体和周围环境无伤害。同时或稍后，检测血液中免疫细胞和细胞因子，评价机体免疫功能，给予适宜的免疫调整治疗，包括过继细胞（DC-CIK或NK细胞）输注，目的在于预防或减少复发。

　　近年，美国上市一种新的肿瘤消融设施――纳米刀，这是一种不可逆性电穿孔技术。将电极针插到肿瘤边缘，通上高压电（3000 V），电极间形成短脉冲，引起细胞膜纳米级穿孔，导致细胞凋亡，被认为是一种“分子消融”。对于细胞成分甚少的结构，如血管壁、神经、胃肠壁、输尿管等，纳米刀不会产生严重损伤。该疗法的问世，是对现有消融技术（如冷冻）的极好补充。对于临近大血管、神经和胃肠道的肝肿瘤，冷冻消融有所顾忌，而纳米刀可安全予以消融。因此，如果将血管栓塞、冷冻、碘粒子植入、酒精注射加上纳米刀连贯起来使用，可以十分完美地对几乎所有部位的肿瘤进行消融。这是对肿瘤消融，尤其对肝癌治疗的一个重大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