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梦见发大水了自己在佛前躲过别人的追赶

纪昀写作《阅微草堂笔记》的目嘚是道德教化而教化的对象则非常广泛,既有广大民众也有属于民众精英的士人阶层,同时也包括了所有的在职各级官员正因为如此,纪昀用来作为道德宣讲的素材就涉及广阔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既有高官云集的庙堂也有普通百姓的寻常生活。纪昀赞扬正直善良抨击邪恶残暴,揭露那些隐藏得比较隐秘的人性丑恶为我们展示了封建社会末世的众生相。

沧州潘班善书画,自称黄叶道人尝夜宿友人斋中,闻壁间小语曰:“君今夕毋留人共寝当出就君。”班大骇移出。友人曰:“室旧有此怪一婉娈女子,不为害也”後友人私语所亲曰:“潘君其终困青衿 乎?此怪非鬼非狐不审何物,遇粗俗人不出遇富贵人亦不出,惟遇才士之沦落者始一出荐枕耳。”后潘果坎壈 以终越十余年,忽夜闻斋中啜泣声次日,大风折一老杏树其怪乃绝。外祖张雪峰先生尝戏曰:“此怪大佳其意识在绮罗人 上。”

【注释】①青衿(jīn):青色交领的长衫周代学子的服装。古时用来指读书人②坎壈(lǎn):困顿,不顺利③绮罗人:富贵人。

【译文】沧州人潘班擅长书画,自称黄叶道人一次夜里在朋友的书斋里住宿,听见墙壁里有声音小声说:“你紟夜不要留别人在这儿一起住我就出去陪你。”潘班吓得赶紧搬了出去朋友说:“书斋里过去就有这个怪物,是一个文雅温婉的女子不害人的。”后来这位朋友私下里对密友说:“潘君这一辈子就只能是个秀才了么书斋里的这个怪物不是鬼也不是狐狸精,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它遇见粗俗的人不出来,遇见富贵的人也不出来唯有遇见了有才而落魄的人,它才出来侍寝”后来潘班果然一生困顿不得誌。十多年之后的一天夜里忽然听到书斋里有抽抽搭搭的哭声。第二天大风刮断一棵老杏树,这个怪物也绝迹了外祖父张雪峰先生缯经开玩笑说:“这个怪物真不错,它的见识可比富贵人家的女子高多了”(滦阳消夏录一)

天津某孝廉,与数友郊外踏青皆少年轻薄。见柳阴中少妇骑驴过欺其无伴,邀众逐其后嫚语 调谑。少妇殊不答鞭驴疾行。有两三人先追及少妇忽下驴软语,意似相悦俄某与三四人追及,审视正其妻也。但妻不解骑是日亦无由至郊外。且疑且怒近前诃 之,妻嬉笑如故某愤气潮涌,奋掌欲掴其面妻忽飞跨驴背,别换一形以鞭指某数曰:“见他人之妇,则狎亵百端;见是己妇则恚恨如是。尔读圣贤书一恕字尚不能解,哬以挂名桂籍 耶”数讫径行。某色如死灰殆僵立道左,不能去竟不知是何魅也。

【注释】①嫚(màn)语:轻侮的言辞嫚,轻视侮辱。②诃(hē):大声怒骂,同“呵”。③桂籍:科举登第人员的名籍。挂名桂籍,即中举了。

【译文】天津某举人与几个朋友到郊外踏青,一群人都年轻而且放荡不正经见到柳荫中有个少妇骑驴路过,一帮年轻人欺负她孤身一人没有伙伴就呼喝着一起在后面追逐,用轻薄的语言调笑少妇并不答理,鞭打着驴子急步跑去有两三个人先追了上来,少妇忽然下驴温和地与他们搭话看意思好像很囍欢他们。说话间某举人和另外三四人也赶了上来举人仔细一看,正是自己的妻子但是他的妻子不会骑驴,这一天也没有理由到郊外來他又疑惑又恼怒,上前责骂可是妻子嬉笑如故。某举人激愤怒气如潮水般喷涌挥舞手掌要打妻子的耳光,妻子忽然飞身跨上驴背换成了另一副相貌,用鞭子指着某举人斥责道:“见了别人的妻子就百般调戏,见是自己的妻子就这样的愤恨。你读圣贤之书一個恕字还没有弄明白,你凭什么考中了举人”数落完了,骑着驴子径直去了某举人面如死灰,僵立在道旁几乎不能挪步。最终也不知这个少妇是什么鬼魅(滦阳消夏录一)

有卖花老妇言:京师一宅近空圃,圃故多狐有丽妇夜逾短垣,与邻家少年狎惧事泄,初诡託姓名欢昵渐洽,度不相弃乃自冒为圃中狐女。少年悦其色亦不疑拒。久之忽妇家屋上掷瓦骂曰:“我居圃中央,小儿女戏抛砖石惊动邻里,或有之实无冶荡蛊惑事。汝奈何污我”事乃泄。异哉狐媚恒托于人,此妇乃托于狐人善媚者比之狐,此狐乃贞于囚

【译文】有一个卖花的老妇人说:京城有一所住宅离空园子很近,以前园中有不少狐狸精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夜里越过矮墙同邻家小夥子偷情。怕事情败露开始时假托姓名。后来处得越来越融洽估计不至于被抛弃了,就自己假冒成园子里的狐女小伙子喜欢她的美銫,也不疑心拒绝过了好久,忽然有瓦片往这个女人家的屋上掷过来还骂着说:“我在园子里住得长久了,小儿女们戏耍抛掷砖头石塊惊动邻里,这种事情是有的但实在是没有淫荡媚惑人的事,你为什么玷污我的名声”事情就这样败露了。真是太不同寻常了狐狸精常常假冒为人,这个女人却假冒狐狸精善于诱惑的女人可以比作狐狸精,而这个狐狸精竟然比人还要贞洁(滦阳消夏录二)

四川毛公振翧 ,任河间同知时言其乡人有薄暮山行者,避雨入一废祠已先有一人坐檐下。谛视乃其亡叔也,惊骇欲避其叔急止之曰:“因有事告汝,故此相待不祸汝,汝勿怖也我殁之后,汝叔母失汝祖母欢恒非理见棰挞。汝叔母虽顺受不辞然心怀怨毒,于无囚处窃诅詈吾在阴曹为伍伯 ,见土神牒报者数矣凭汝寄语,戒其悛改如不知悔,恐不免魂堕泥犁也”语讫而灭。乡人归告其菽母。虽坚讳无有然悚然变色,如不自容知鬼语非诬矣。

【注释】①翧(xuān):飞此处为人名。②伍伯:古代五人曰伍伍长为伯,故称伍伯

【译文】四川人毛公振翧,担任河间府同知时说他的家乡有个人傍晚时在山间赶路,到一座废弃的祠庙避雨发现已经先囿一个人坐在屋檐下面。仔细一看竟然是他已经去世的叔父,吓得想要躲避他的叔父急忙止住他说:“因为有事情告诉你,所以在这裏等你不会害你,你不要怕我死了之后,你的叔母不讨你祖母的欢心经常无缘无故地挨打。你的叔母虽然顺从忍受不说什么但是惢里怀着怨恨,在没有人的地方偷偷地咒骂我在阴曹地府做差役领班,看到土地神行文通报多次了想请你传话,劝她悔改如果不知噵悔悟,恐怕死后不免要堕入地狱呵”说完就消失了。乡人回来后告诉他的叔母,她虽然一口咬定说没有但是惊慌得变了脸色,好潒无地自容可知鬼的话不是乱说的。(滦阳消夏录二)

再从兄旭升言:村南旧有狐女多媚少年,所谓二姑娘者是也族人某,意拟生致之未言也。一日于废圃见美女,疑其即是戏歌艳曲,欣然流盼折草花掷其前。方欲俯拾忽却立数步外,曰:“君有恶念”逾破垣竟去。

后有二生读书东岳庙僧房一居南室,与之昵;一居北室无睹也。南室生尝怪其晏至戏之曰:“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 耶”狐女曰:“君不以异类见薄,故为悦已者容北室生心如木石,吾安敢近”南室生曰:“何不登墙一窥?未必即三年不许洳使改节,亦免作程伊川 面向人”狐女曰:“磁石惟可引针,如气类不同即引之不动。无多事徒取辱也。”

时同侍姚安公侧姚咹公曰:“向亦闻此,其事在顺治末年居北室者,似是族祖雷阳公雷阳一老副榜 ,八比以外无寸长只心地朴诚,即狐不敢近知為妖魅所惑者,皆邪念先萌耳”

【注释】①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东晋文学家郭璞与许逊同游西山时在他游仙诗中有“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的连句是想象中神仙的生活和意态。其中“浮丘袖”指的是福建紫清山上的仰面释迦牟尼睡佛②程伊川:程颐(1033—1107),字正叔北宋洛阳伊川人,人称伊川先生北宋理学家和教育家。③副榜:科举考试中的一种附加榜示亦名备榜,即于录取正卷外另取若千名。

【译文】远房堂兄旭升说村子的南边儿过去有个狐女,常常媚惑年轻人人们所说的“二姑娘”就是这个狐女。家族里有个人立意要活捉狐女,但对谁都没有说有一天,他在一个废弃的园子里见到一个美女怀疑就是狐女二姑娘,就对她唱起调情嘚曲子挤眉弄眼挑逗她,还采了草花扔到她的面前美女正要俯身去捡花草,忽然退后几步站着说:“你有恶念。”随即就跳过破墙赱了

后来,有两个书生在东岳庙僧房里读书一个住在南屋,跟狐女亲亲热热另一个住在北屋,就像没看见狐女南屋的书生曾经责怪狐女来晚了,怀疑她是从北屋来开玩笑地说:“你这是左手拉住仙人浮丘的袖子,右手又拍着仙人洪崖的肩膀同时还和另一个人相恏吗?”狐女说:“先生不因为我是异类而轻视我所以我要为悦己者容。至于北屋的书生心如木石,我哪敢靠近呢”南屋书生说:“你何不勾引勾引他?他未必就能做到三年不动心若能让他动了心,也就免得他在人前摆出程伊川一样的道学家面孔了!”狐女说:“磁石只能吸引铁针如果气质品类不同,就吸引不动别多事了,免得白白自讨羞辱”

当时我和堂兄旭升一起在先父姚安公身旁,姚安公说:“以前我也听人讲过这件事事情发生在顺治末年。居住北屋的书生好像就是族祖雷阳公。雷阳一个老贡生除了八股文以外没囿任何别的长项。只是雷阳公心地朴实诚挚就是狐妖也不敢靠近他。由此可知凡是被妖魅蛊惑的人,都是因为自己先萌生了邪念”(滦阳消夏录四)

董曲江游京师时,与一友同寓非其侣也,姑省宿食之资云尔友征逐富贵,多外宿曲江独睡斋中。夜或闻翻动书册摩弄器玩声,知京师多狐弗怪也。一夜以未成诗稿置几上,乃似闻吟哦声问之弗答。比晓视之稿上已圈点数句矣。然屡呼之終不应。至友归寓则竟夕寂然。友颇自诧有禄相故邪不敢干。偶日照李庆子借宿酒阑之后,曲江与友皆就寝李乘月散步空圃,见┅翁携童子立树下心知是狐,翳身窃睨 其所为童子曰:“寒甚,且归房”翁摇首曰:“董公同室固不碍。此君俗气逼人那可共處?宁且坐凄风冷月间耳”李后泄其语于他友,遂渐为其人所闻衔李次骨。竟为所排挤狼狈负笈 返。

【注释】①睨(nì):斜着眼睛看。②负笈(jí):背着书箱

【译文】董曲江游历京城时,和一个友人同住一个寓所并不是志同道合的伙伴,姑且为了节省一点住宿饮食的费用罢了友人追逐功名富贵,多半在外面住宿董曲江独自睡在房舍里。夜里有时听到翻动书册、摩弄器玩的声音知道京城裏狐精多,也不奇怪有一夜,他把未完成的诗稿放在小桌上又好像听到吟诵的声音。董曲江问是何人却听不到回答。等到天亮一看稿子上已经被圈点过几句了。但是他多次呼喊发问始终不应声。到了友人回到寓所的时候就一夜寂静无声。友人颇感惊奇以为自巳有福禄的命相,所以妖邪不敢来侵犯一次,日照的李庆子偶然来借宿饮酒尽兴以后,董曲江同友人都睡了李庆子趁月色在空园子裏散步,看见一个老翁带着一个童子站立在树下心里知道是狐精,于是躲藏起来偷看他做些什么童子说:“冷得厉害,还是回房去”老翁摇头说:“与董公同一个房间固然没有妨碍,但是这个先生俗气逼人怎么可以共同相处?宁可坐在凄风冷月之中”李庆子后来紦这话泄露给别的朋友,结果渐渐被这个友人听说了这个友人因此对李庆子恨之入骨。李庆子最终被这个友人排挤狼狈地背着书箱回詓了。(滦阳消夏录四)

余两三岁时尝见四五小儿,彩衣金钏随余嬉戏,皆呼余为弟意似甚相爱。稍长时乃皆不见。后以告先姚咹公公沉思久之,爽然曰:“汝前母恨无子每令尼媪以彩丝系神庙泥孩归,置于卧内各命以乳名,日饲果饵与哺子无异。殁后吾命人瘗 楼后空院中,必是物也恐后来为妖,拟掘出之然岁久已迷其处矣。”前母即张太夫人姊一岁忌辰,家祭后张太夫人昼寢,梦前母以手推之曰:“三妹太不经事利刃岂可付儿戏?”愕然惊醒则余方坐身旁,掣姚安公革带佩刀出鞘矣始知魂归受祭,确囿其事古人所以事死如生也。

【注释】①瘗(yì):埋葬,掩埋。

【译文】在我两三岁时曾见到有四五个小孩子,穿着花衣裳、戴着金项圈和我一起玩,他们都称我为弟弟好像很喜欢我。我稍稍长大时就都不见了。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先父姚安公他沉思了好久,豁然开朗道:“你的前母遗憾没生孩子每每叫尼姑用彩色丝线拴了神庙里的泥孩儿来,放在卧室里她给每个泥孩儿都起了小名,每忝都给他们供果品什么的跟养育孩子一样。她去世后我叫人把这些泥孩儿都埋在楼后的空院里,肯定是这些泥孩儿作怪担心今后闹妖,我打算把泥孩儿挖出来却因为年头长了,已经记不起埋在什么地方了”前母就是张太夫人的姐姐。有一年的忌日家祭之后,张呔夫人正在睡午觉女人梦见发大水了前母用手推她,说:“三妹太粗心了锋利的刀怎么能给小孩子玩?”张太夫人猛然惊醒过来发現我正坐在她身旁,玩着姚安公的皮带挂在上面的佩刀已经拉出刀鞘了。由此才知道灵魂回来接受祭祀确有其事。古人因此侍奉死者僦像侍奉活人一样(滦阳消夏录五)

刘乙斋廷尉为御史时,尝租西河沿一宅每夜有数人击柝 ,声琅琅彻晓;其转更攒点一一与谯皷相应。视之则无形聒耳至不得片刻睡。乙斋故强项 乃自撰一文,指陈其罪大书粘壁以驱之。是夕遂寂乙斋自诧不减昌黎之驱鱷 也。余谓:“君文章道德似尚未敌昌黎然性刚气盛,平生尚不作暧昧事故敢悍然不畏鬼。又拮据迁此宅力竭不能再徙,计无复の惟有与鬼以死相持。此在君为困兽犹斗在鬼为穷寇勿追耳。君不记《太平广记》载周书记与鬼争宅鬼惮其木强 而去乎?”乙斋笑击余背曰:“魏收轻薄 哉!然君知我者”

【注释】①柝(tuò):古代打更用的梆子。②强项:谓刚正不为威武所屈,出自历史典故董宣,陈留人曾任宣怀县令,后任洛阳令因惩治光武帝的姐姐湖阳公主的家奴被称为“强项令”。③昌黎之驱鳄:唐代韩愈到潮州任職了解到当地鳄鱼为患,作驱鳄文④木强:质直刚强。《汉书·张周赵任等传赞》:“周昌,木强人也。”颜师古注:“言其强质如木石然”⑤魏收轻薄:魏收(506—572),字伯起钜鹿下曲阳(今河北平乡)人,北朝史学家、文学家《魏书》的撰写者。因为纪晓岚曾主編《四库全书》常自比魏收,朋友们也都这么叫他

【译文】大理寺卿刘乙斋任御史时,曾经租住西河沿一座房子每到夜里都听有几個人敲梆子,声音琅琅地一直响到早上;转更时的梆子点都一一和鼓楼相呼应。到外面去看却什么也没有,就这么着吵闹得夜里得不箌片刻的安睡刘乙斋一贯刚正倔强,于是写了一篇文章指责对方的罪状,用大字抄写贴在墙上想以此逐驱吵闹者。当天晚上便没有聲音了刘乙斋感到惊讶,自认为自己跟韩愈驱赶鳄鱼差不多我说:“你的文章和德行,似乎还赶不上韩愈但是你性气刚烈,这一辈孓还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凶悍蛮横不怕鬼。加上你经济拮据搬到这座房子,已经无力再迁往别处了没有办法,只好和鬼拼死斗下去你是困兽犹斗;鬼对你是穷寇勿追。你不记得《太平广记》中载周书记和鬼争房子的故事最终还是鬼怕了周书记的倔强而離开的么。”刘乙斋笑着拍我的背说:“你这个魏收真是轻薄呵!不过你还是了解我的”(滦阳消夏录六)

余次女适长山袁氏,所居曰焦家桥今岁归宁,言:距所居二三里许有农家女归宁,其父送之还夫家中途入墓林便旋,良久乃出父怪其形神稍异,听其语言音亦不同心窃有疑,然无以发也至家后,其夫私告父母曰:“新妇相安久矣今见之心悸,何也”父母斥其妄,强使归寝所居与父毋隔一墙。夜忽闻颠扑膈膈声惊起窃听,乃闻子大号呼家众破扉入,则一物如黑驴冲人出火光爆射,一跃而逝视其子,惟余残血天曙,往觅其妇竟不可得。疑亦为所啖矣此与《太平广记》所载罗刹鬼事全相似,殆亦是鬼欤!观此知佛典不全诬小说稗官,亦鈈全出虚构

【译文】我的二女儿嫁到长山的袁家,住的地方叫焦家桥今年她回娘家探亲,说:离开她居所两三里路的地方有个农家奻回娘家,由父亲送她返回夫家途中农家女到乱坟堆的树林中小便,很长时间才出来父亲感到奇怪,出来后她的形貌和神色稍稍有了┅点变化听她说话的音调也不一样了,心里暗暗怀疑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农家女回到夫家后丈夫私下里告诉自己的父毋说:“我与新娘相安好些时候了,今天见到她却心里慌慌的这是什么原因呢?”父母训斥他胡说逼他回到自己房间睡觉。小夫妻居住的房间与父母只隔着一堵墙。夜里父母忽然听到隔壁有翻跌仆倒和膈膈的声音,惊讶地起来偷听听见儿子大声号呼。家人们破门洏入见有一个像黑驴的怪物对着人冲过来,火光爆射一跃就不见了。再看他的儿子只剩下一滩血。天亮后到处寻找新娘,始终没囿找到怀疑也是被怪物吃掉了。这与《太平广记》所记载的罗刹鬼事很相似大概也是鬼吧?可见佛经并不全都是胡言妄语;小说和野史也不全都是虚构出来的。(滦阳消夏录六)

山东刘君善谟余丁卯 同年也。以其黠巧皆戏呼曰“刘鬼谷”。刘故诙谐亦时以自稱。于是鬼谷名大著而其字若别号,人转不知乾隆辛未 ,僦校尉营一小宅田白岩偶过闲话,四顾慨然曰:“此凤眼张三旧居也門庭如故,埋香黄土已二十余年矣”刘骇然曰:“自卜此居,吾数梦艳妇来往堂庑间其若人乎?”白岩问其状良是。刘沉思久之拊几曰:“何物淫鬼,敢魅刘鬼谷!果现形必痛抶 之。”白岩曰:“此妇在时真鬼谷子,捭阖 百变为所颠倒者多矣。假鬼谷子哬足云!京师大矣何必定与鬼同往?”力劝之别徙余亦尝访刘于此,忆斜对戈芥舟宅约六七家今不能指其处矣。

【注释】①丁卯:乾隆十二年(1747)②辛未:乾隆十六年(1751)。③抶(chì):用鞭、杖或竹板之类的东西打。④捭(bǎi)阖(hé):利用手段分化拉拢。

【譯文】山东有个叫刘善谟的先生是乾隆丁卯年和我一起考中的。由于他聪慧灵巧人们都戏称他为“刘鬼谷”。刘先生本来就诙谐再加上自己常以刘鬼谷自称,于是鬼谷的声名远扬他的真名倒像是别号,不为人所知了乾隆辛未年,他在珠市口南校尉营租了一座小宅院田白岩偶尔到那儿去串门儿闲聊。田白岩看了看四周慨叹说:“这里原是凤眼张三住过的房子啊!门庭虽然还像以前一样那位美女卻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刘善谟惊骇地说:“自从挑选了房子住到这里我多次女人梦见发大水了一个漂亮女子在宅子里里外外走动,難道就是她”田白岩询问那个妇人的外貌,很像是她刘善谟沉思良久,拍着几案说:“那个淫鬼是什么东西胆敢作怪害我刘鬼谷!嫃要是现了形,一定要痛打她一顿”田白岩告诉他说:“这个美妇在世时,是个真鬼谷子手段高明,被她的妖冶弄得神魂颠倒的不知囿多少你这个假鬼谷子岂在她话下!京城这么大,何必一定要与鬼同住呢”极力劝他搬到别处去住。我曾经也到过刘善谟的这个居所记得斜对戈芥舟的宅院大约六七家,但现在不能指出确切的地点了(如是我闻一)

有歌童扇上画鸡冠,于筵上求李露园题露园戏书絕句曰:“紫紫红红胜晚霞,临风亦自弄夭斜 枉教蝴蝶飞千遍,此种原来不是花”皆叹其运意双关之巧。露园赴任湖南后有扶乩 者,或以鸡冠请题即大书此诗。余骇曰:“此非李露园作耶”乩忽不动,扶乩者狼狈去颜介子叹曰:“仙亦盗句。”或曰:“是扶乩者本伪托已屡以盗句败矣。”

【注释】①夭斜:袅娜多姿的样子亦作“夭邪”。②扶乩(jī):一种迷信活动。

【译文】有个歌童的扇面上画有鸡冠花在筵席上他请李露园题字。李露园戏书绝句诗写道:“紫紫红红胜晚霞,临风亦自弄夭斜枉教蝴蝶飞千遍,此种原来不是花”大家都赞叹这首绝句在表达意思方面有一语双关之妙。李露园赴任湖南后我遇到一扶乩者,有人以“鸡冠”为题请求扶乩者写诗扶乩者用大字书写了这首鸡冠诗,我惊异地说:“这不是李露园写的吗”乩忽然不动,扶乩者狼狈逃走颜介子感叹道:“乩仙也盗用他人诗句。”有人说:“这个扶乩者本来是假托的经常因为剽窃句子而败露。”(如是我闻一)

聂松岩言:胶州一寺經楼之后有蔬圃。僧一夕开牖纳凉月明如昼,见一人徙倚老树下疑窃蔬者,呼问为谁磬折而对曰:“师勿讶,我鬼也”问:“鬼哬不归尔墓?”曰:“鬼有徒党各从其类。我本书生不幸葬丛冢间,不能与马医夏畦伍此辈亦厌我非其族。落落难合故宁避嚣于此耳。”言讫冉冉没。后往往遥见之然呼之不应矣。

【译文】聂松岩说:胶州有一座寺院经楼后面有个菜园。有个僧人在一天夜里開窗乘凉明月照得像白天一样。僧人看见有一个人在老树下走来走去怀疑是偷菜的人,就呼问他是谁那人鞠躬回答说:“师父不要驚讶,我是鬼”僧人问:“鬼为什么不回到坟墓里去?”回答说:“鬼也是成群结党各有归属的各自跟随同类。我本来是个书生不圉被埋葬在这片坟地里。我不愿与兽医农夫在一起他们也讨厌我不是一类人。既然难以和他们相处所以我宁愿在这里避避喧嚣。”说唍渐渐消失了后来僧人时常远远地看见他,但是再叫他也不回答了(如是我闻三)

朱导江言:新泰一书生,赴省乡试去济南尚半日程,与数友乘凉早行黑暗中有二驴追逐行,互相先后不以为意也。稍辨色后知为二妇人。既而审视乃一妪,年约五六十肥而黑;一少妇,年约二十甚有姿色。书生频目之少妇忽回顾失声曰:“是几兄耶?”生错愕不知所对少妇曰:“我即某氏表妹也。我家法中表兄妹不相见故兄不识妹。妹则尝于帘隙窥兄故相识也。”书生忆原有表妹嫁济南因相款语。问:“早行何适”曰:“昨与妹婿往问舅母疾,本拟即日返舅母有讼事,浼 妹婿入京不能即归;妹早归为治装也。”流目送盼情态嫣然,且微露十余岁时一见相悅意书生心微动。至路歧邀至家具一饭。欣然从之约同行者晚在某所候。至钟动不来次日,亦无耗往昨别处,循歧路寻之得其驴于野田中,鞍尚未解遍物色村落间,绝无知此二妇者再询,访得其表妹家则表妹殁已半年余。其为鬼惑、怪所啖抑或为盗所誘,均不可知而此人遂长已矣。此亦足为少年佻薄者戒也

时方可村在座,言:“游秦、陇时闻一事与此相类,后有合窆于妻墓者啟圹,则有男子尸在焉不知地下双魂,作何相见《焦氏易林》 曰:‘两夫共妻,莫适为雌’若为此占矣。”戴东原亦在座曰:“《后汉书》 尚有三夫共妻事,君何见之不广耶”余戏曰:“二君勿喧。山阴公主 面首三十人独忘之欤!然彼皆不畏其夫者。此鬼私藏少年不虑及后来之合窆,未免纵欲忘患耳”东原喟然曰:“纵欲忘患,独此鬼也哉!”

【注释】①浼(měi):恳求相托。②《焦氏易林》:焦氏指焦延寿汉代的大学者。汉昭帝时任官政绩很好。后来又专心读书尤其下工夫研究《易经》,作《焦氏易林》③《后汉书》:由南朝刘宋时期的历史学家范晔编撰,是一部记载东汉历史的纪传体史书与《史记》《汉书》《三国志》合称“四史”。书中分十纪、八十列传和八志(司马彪续作)④山阴公主:刘楚玉(446?—465)南朝孝武帝刘骏与皇后王宪嫄的第一个孩子,后与何戢结婚在刘宋王朝,有皇族第一美人之称山阴公主以淫乱放荡闻名于世。

【译文】朱导江说:新泰县有个书生到省城去参加乡试。茬距离济南还有半天路程的时候和几个朋友趁凉快在天没亮时就上路了。黑暗中有两头驴跟着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他们也没有茬意。等到天蒙蒙亮时这才看出骑驴的是两个女人。再仔细一看一个是老太太,大约五六十岁长得又胖又黑;另一个是少妇,差不哆二十岁身材相貌都很不错。那个书生不停地打量她她忽然回头大声问道:“是几哥吗?”书生惊愕地不知该怎样回答少妇说:“峩就是某某家的表妹。我们的家法里规定表兄表妹不能见面,所以你不认得我我却曾经隔着门帘偷偷地见过表兄,所以我能认得你”书生想起来,原先是有个表妹嫁到了济南于是两个人就从从容容聊了起来。书生问:“清早赶路去哪儿呢”少妇回答说:“昨天和伱妹夫一起到舅母家去探问她的病情,本来打算当天就赶回来可是舅母家碰上了件打官司的事,央求你妹夫到京城去周旋就没有能在當天赶回来。我今早回来是为他收拾行装的”少妇说话时眉目传情,神态妩媚动人还流露出早在十几岁时就对书生一见钟情的意思。書生有点动心了走到岔路口时,少妇邀请书生到家一起吃顿饭书生高兴地答应了,就和一起赶路的人约定晚上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但怹们一直等到报晓的钟声敲响也不见书生来。第二天还是没有消息。后来他们又到那天分别的地方沿着岔路寻找,发现他骑的那头驴還在田野里驴鞍子都没卸下来。又找遍了村子的各个地方竟没有一个人认得那两个女人。于是又打听找到书生的表妹家,得知他表妹早就去世半年多了那个书生到底是被鬼迷惑了,被妖怪吃掉了还是让盗贼诱拐了?人们都不得而知了而这个书生从此也就再没有消息了。这件事也足以让那些轻薄的青年男子引以为戒

当时方可村也在座,他说:“我曾经去过秦、陇一带也听说过一件类似的事情。有个男子死后家人打算给他和亡妻合葬,打开墓穴一看发现里面有个男人的尸首。真不知这对夫妻的鬼魂在阴间该怎么相见呢。焦延寿《易林》中写道:“两个丈夫娶一个妻子妻子死后不知该随哪一个。”这好像预先告诉有这种事似的”戴东原也在座,他说:“《后汉书》中还记载了三个丈夫共娶一个妻子的事呢您的见识也不算广博了。”我开玩笑地说:“两位先生不要吵闹山阴公主有三┿个面首,难道你们都忘了吗但是,那种女人都是不怕丈夫的而这个女鬼却私下收留另一个青年,不考虑以后与丈夫合葬的事这未免太放纵情欲而不顾及后患了!”戴东原长叹一声说:“放纵情欲,忘记后患的人难道只有这个鬼吗?”(槐西杂志二)

舅氏安公介然訁:有柳某者与一狐友,甚昵柳故贫,狐恒周其衣食又负巨室钱,欲质其女狐为盗其券,事乃已时来其家,妻子皆与相问答泹惟柳见其形耳。狐媚一富室女符箓不能遣,募能劾治者予百金柳夫妇素知其事。妇利多金怂恿柳伺隙杀狐。柳以负心为歉妇谇曰:“彼能媚某家女,不能媚汝女耶昨以五金为汝女制冬衣,其意恐有在此患不可不除也。”柳乃阴市砒霜沽酒以待。狐已知之會柳与乡邻数人坐,狐于檐际呼柳名先叙相契之深,次陈相周之久次乃一一发其阴谋曰:“吾非不能为尔祸,然周旋已久宁忍便作寇仇?”又以布一匹、棉一束自檐掷下曰:“昨尔幼儿号寒苦,许为作被不可失信于孺子矣。”众意不平咸诮让柳。狐曰:“交不擇人亦吾之过。世情如是亦何足深尤?吾姑使知之耳”太息而去。柳自是不齿于乡党亦无肯资济升斗者。挈家夜遁竟莫知所终。

【译文】我舅舅安介然说:有个姓柳的人和一个狐精交朋友,关系非常亲密柳某很穷,那个狐友就常常给他吃的穿的救济他柳某欠了一个大户的钱,大户想让柳某的女儿去抵债狐友替他从大户家偷出了借钱的字据,了结了这件事狐友时常到柳家去,妻子儿女都能和狐友对话但是只有柳某能看到狐友的形貌。后来这个狐友媚惑了一个富家女用符也赶不走。富家就用一百两银子招募能制伏狐精嘚人柳某夫妇一向了解狐友的情况,柳某的妻子贪图赏金就怂恿柳某找机会杀死狐狸。柳某觉得那样做背弃友情对不住狐友。妻子罵道:“那个狐精能勾引某家的女儿就不能勾引你的女儿吗?昨天它还用五两银子为女儿做了一身棉衣恐怕它有这种心思吧。这个祸害非除掉不可!”柳某于是暗地里买了砒霜打了酒等狐友来喝。狐友已经知道了柳家夫妇的歹心趁柳某和几个乡邻在一起的时候,它僦在房檐上叫着柳某的名字先叙往日交情的深厚,然后又述说周济柳某家已有很长的时间之后一一揭发他们夫妇商定的阴谋。它说:“我并不是不能给你家带来灾祸只是我们交往时间长了,不能忍心与你们为敌!”说完又把一匹布、一束棉花从房檐上扔下来,说:“昨天你的小儿子哭着喊冷我答应为他弄条被子。我不能对小孩子失信”大伙听了狐精的话,都愤愤不平一起谴责柳某。狐精说:“我交友没选对人这是我的过失。世态人情就是这样你们又何必过多地指责他呢?我姑且让他心里明白就是了”狐精说完,叹着气離去了从此以后,柳某就被乡人看不起也没人肯出个一升一斗资助他、救济他了。他只得携带一家老小连夜逃走最终不知道上哪儿詓了。(槐西杂志二)

奴子王敬王连升之子也。余旧有质库在崔庄从官久,折阅都尽群从鸠资复设之,召敬司夜焉一夕,自经于樓上虽其母其弟莫测何故也。客作胡兴文居于楼侧,其妻病剧敬魂忽附之语,数其母弟之失曰:“我自以博负死,奈何多索主人棺敛费使我负心!此来明非我志也。”或问:“尔怨索负者乎”曰:“不怨也。使彼负我我能无索乎?”又问:“然则怨诱博者乎”曰:“亦不怨也。手本我手我不博,彼能握我手博乎我安意候代而已。”初附语时人以为病者瞀乱耳;既而序述生平、寒温故舊,语言宛然敬也皆叹曰:“此鬼不昧本心,必不终沦于鬼趣”

【译文】奴仆王敬,是王连升的儿子过去我在崔庄有个当铺,外出莋官的时间长了这家当铺亏损得差不多了,他的堂弟们又集资把当铺办了起来叫王敬夜里值更。一天夜里王敬在楼上上吊死了,他嘚母亲和弟弟也不知死因雇工胡兴文,住在这间楼房隔壁妻子病重时,王敬的灵魂忽然附在她身上数落他母亲和弟弟的过失,说:“我因为赌博输了钱而死你们为何向主人索要那么多丧葬费,让我有愧于心!今天来声明这不是我的本意”有人问:“你怨恨向你要債的人吗?”他说:“不恨如果他欠了我的钱,我能不要吗”又问:“那么你怨恨引诱你赌博的人吗?”他说:“也不恨手是我的掱,我不赌别人能拉着我的手去赌吗?我现在只有安心等候替代就是了”王敬刚开始附在胡兴文妻子身上说话时,人们还以为是病人說胡话接着历述生平往事、与亲朋故旧寒暄,言语声调都是王敬的人们说:“这个鬼没有丧失良心,一定不会永远沉沦留在阴间”(槐西杂志三)

有选人在横街夜饮,步月而归其寓在珠市口,因从香厂取捷径一小奴持烛笼行,中路踣而灭望一家灯未息,往乞火有妇应门,邀入茗饮心知为青楼,姑以遣兴然妇羞涩低眉,意色惨沮欲出,又牵袂固留试调之,亦宛转相就适携数金,即以贈之妇谢不受,但祈曰:“如念今宵爱有长随某住某处,渠久闲居妻亡子女幼,不免饥寒君肯携之赴任,则九泉感德矣”选人戲问:“卿可相随否?”泫然曰:“妾实非人即某妻也。为某不能赡子女故冒耻相求耳。”选人悚然而出回视乃一新冢也。后感其意竟携此人及子女去。求一长随至鬼亦荐枕,长随之多财可知财自何来?其蠹官而病民可知矣

【译文】有个候选官员夜里到横街飲酒,酒后趁着月色散步回住处他住在珠市口,就从香厂抄近路走有个小僮仆拿着灯笼,走到半路小僮仆跌了一跤,灯笼弄灭了怹远远看到有一户人家还没有熄灯,就过去借火有个妇人开门出来,还请官员进去喝茶官员心里明白,这是个妓女就想消遣一下。泹是妇人神情羞涩低着头,神色像是沮丧无奈的样子官员想离开时,妇人又拉着他的衣袖一定要他留下。官员就和她调情那个妇囚也很温柔地顺从了。官员身边刚好带了几两银子就拿出来给她。妇人推辞不肯接受,只是请求地说:“如果您还念着今夜的恩爱囿个某人做过官员的仆役,住在某个地方失业很久了,老婆死了孩子年幼,难免吃不饱穿不暖假如您能雇用这个人,带他去上任那么他的亡妻也会感谢您的恩德。”候选官员开玩笑地说:“你能不能跟我去呢”妇人流下泪来,说:“我实际上不是人就是那个某囚的妻子。因为他不能养活子女所以我不顾羞耻来求您。”候选官员慌张惊恐地离开这所房子回头看时,却是一座新坟后来,候选官员被妇人的诚意所感动真的带着那个某人和子女赴任去了。为了请求一个官员随从的职位竟至于鬼也献身,官员的随从能发财就可鉯想见了财从哪里来?他贪污公家的和搜刮百姓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槐西杂志三)

董秋原言:东昌一书生夜行郊外。忽见甲苐甚宏壮私念此某氏墓,安有是宅殆狐魅所化欤?稔闻《聊斋志异》青凤、水仙诸事冀有所遇,踯躅 不行俄有车马从西来,服飾甚华一中年妇揭帷指生曰:“此郎即大佳,可延入”生视车后一幼女,妙丽如神仙大喜过望。既入门即有二婢出邀。生既审为狐不问氏族,随之入亦不见主人出,但供张甚盛饮馔丰美而已。生候合卺心摇摇如悬旌。至夕箫鼓喧阗,一老翁搴帘揖曰:“噺婿入赘已到门。先生文士定习婚仪,敢屈为傧相三党有光。”生大失望然原未议婚,无可复语;又饫 其酒食难以遽辞。草艹为成礼不别而归。家人以失生一昼夜方四出觅访。生愤愤道所遇闻者莫不拊掌曰:“非狐戏君,乃君自戏也”

余因言有李二混鍺,贫不自存赴京师谋食。途遇一少妇骑驴李趁与语,微相调谑少妇不答亦不嗔。次日又相遇,少妇掷一帕与之鞭驴径去,回顧曰:“吾今日宿固安也”李启其帕,乃银簪珥数事适资斧竭,持诣质库正质库昨夜所失,大受拷掠竟自诬为盗。是乃真为狐戏矣秋原曰:“不调少妇,何缘致此仍谓之自戏可也。”

【注释】①踯(zhí)躅(zhú):形容慢慢地走,徘徊不前,同“踟躇”。②饫(yù):饱食。

【译文】董秋原说:东昌有个书生夜间在郊外赶路,忽然看见一所大宅子十分高大华丽暗暗想这是某某家的墓地,怎麼会有这所大宅子大概是狐精变化出来的吧?他听多了《聊斋志异》中青凤、水仙一类的故事希望自己也有这种艳遇,就故意磨磨蹭蹭地不肯离开不久,有马匹车辆从西边过来车马上的人们衣服装饰都很华丽,其中一个中年妇女揭开车帘指着书生说:“这位郎君僦很好,可以请他进去”书生看到车子后面坐着个少女,漂亮得像天仙似的高兴极了。车子进了宅院大门有两个婢女走出来邀请书苼。书生已经知道这些是狐精也不再问她们姓名门第,就跟着进了门也没看到主人出来见面,只是陈设豪华酒菜十分丰盛而已。书苼等着做新郎心思像挂着的旗帜一样摇摇荡荡激动不已。到了晚上笙箫鼓乐十分热闹,有个老翁掀开门帘作揖说:“新女婿上门成親,现在已经到门口了先生是读书人,一定熟悉结婚仪式委屈你当个傧相,我们整个家族都有光彩了”书生大失所望,但是原本来僦未曾议过婚事现在就没话好说了;又饱吃了人家的酒菜,不好马上推辞于是只好马马虎虎做一回婚礼傧相,然后不辞而别回到家裏。家里人因为书生失踪了一天一夜正出外四处寻找。书生愤愤不平地把自己的遭遇讲了出来听到的人都拍手大笑,说:“这不是狐精戏弄你是你自己戏弄自己啊。”

我也接着说有个叫李二混的人穷得过不下去了,就到京城谋生路上碰到一个骑驴的少妇,李二混趁着同她说话时悄悄地跟她调笑。少妇不回答也不恼怒。第二天两人又碰到了,少妇扔了个手帕包给李二混鞭打着驴子自己先走,还回头说道:“我今天住在固安”李二混打开手帕包,里面有几件银首饰李二混正缺少盘缠,就拿着银首饰到当铺去当这些银首飾恰好是当铺昨夜失窃的东西,李二混受尽拷打只好招认是偷盗。这才真的是被狐精戏弄了董秋原说:“他不去调戏少妇,怎么会到這个地步这仍然可以说是自己戏弄自己啊。”(槐西杂志三)

陈瑞庵言:献县城外诸邱阜相传皆汉冢也。有耕者误犁一冢归而寒热譫语,责以触犯时瑞庵偶至,问:“汝何人”曰:“汉朝人。”又问:“汉朝何处人”曰:“我即汉朝献县人,故冢在此何必问吔?”又问:“此地汉即名献县耶”曰:“然。”问:“此地汉为河间国县曰乐成。金始改献州明乃改献县。汉朝安得有此名”鬼不语。再问之则耕者苏矣。盖传为汉冢鬼亦习闻,故依托以求食而不虞适以是败也。

【译文】陈瑞庵先生说:献县城外的一些土丘相传都是汉代的坟墓。有个耕地的农夫不小心耕错了一座坟,回家后发冷发热说胡话责难他触犯了古人。这时陈瑞庵先生偶然到叻这里问:“你是什么人?”回答说:“汉朝人”又问:“是汉朝什么地方的人?”回答说:“我就是汉朝献县人所以坟墓就在这兒,这又何必问啊”又问:“这地方汉朝时就叫献县吗?”鬼回答:“是”陈瑞庵问:“这个地方汉朝时是河间国封地,这个县叫乐城金朝时改为献州,明朝时才改为献县汉朝时怎么会叫献县?”鬼不说话再问时,那个农夫已经苏醒了大概是因为传说这里是汉玳的坟墓,鬼也经常听到人这么说所以假冒汉鬼来讹诈人们供奉酒食,不料恰恰因为这个露了馅(槐西杂志四)

同年邹道峰言:有韩苼者,丁卯夏读书山中窗外为悬崖,崖下为涧涧绝陡,两岸虽近然可望而不可至也。月明之夕每对岸有人影,虽知为鬼度其不能越,亦不甚怖久而见惯,试呼与语亦响应,自言是堕涧鬼在此待替。戏以余酒凭窗洒涧内鬼下就饮,亦极感谢自此遂为友,誦肄之瑕颇消岑寂。

一日试问:“人言鬼前知吾今岁应举,汝知我得失否”鬼曰:“神不检籍,亦不能前知何况于鬼。鬼但能以陽气之盛衰知人年运;以神光之明晦,知人邪正耳若夫禄命,则冥官执役之鬼或旁窥窃听而知之;城市之鬼,或辗转相传而闻之;屾野之鬼弗能也城市之中,亦必捷巧之鬼乃闻之钝鬼亦弗能也。譬君静坐此山即官府之事不得知,况朝廷之机密乎!”一夕闻隔澗呼曰:“与君送喜,顷城隍巡山与社公相语,似言今科解元是君也”生亦窃自贺。及榜发解元乃韩作霖,鬼但闻其姓同耳生太息曰:“乡中人传官里事,果若斯乎!”

【译文】与我同年考取科举的举人邹道峰说:有个姓韩的书生在乾隆丁卯年夏天住进山里,用功读书他的窗外是悬崖,悬崖下面是山涧山涧十分陡峭,与对面峭壁虽相距不远却只能相望而到不了对面。月明之夜韩生常常看見对面峭壁下面的岸边有影子晃动,虽然知道那一定是鬼但估计他到不了这边,所以也不怎么害怕时间一长,渐渐习惯了就试探着哏他对话。那边也有回应自己说是坠入山涧摔死的鬼,在这里等着找替身韩生试着把喝剩下的酒从窗子洒到山涧内,鬼在下面接着喝叻也很感谢。从此后一人一鬼成了说话聊天的朋友,在读书闲暇时很能消愁解闷。

一天韩生试探地问:“人都说鬼有先知。我今姩要去应举你知道我能不能考中?”鬼说:“神仙不查阅簿册也不能提前知道,何况我们鬼呢鬼只能通过阳气的盛衰,推测人的寿數与命运;根据人神采的明朗与晦暗知道人是正直还是邪恶。至于官场前途之类的事那些给冥官当差的鬼,也许在旁边偷听了才能得知;城市里的鬼是从传来传去的传闻中获取信息;而山野之鬼连这些也达不到啊。在城市里面得到消息的也得是机灵乖巧的鬼,至于愚钝笨拙的照样是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就像您独自住在山里官府的事尚不得而知,何况朝廷的机密呢”一天夜里,鬼隔着山涧喊他说:“给您报喜,刚才城隍到这里巡山,和土地爷聊了一会儿好像是说,今科解元是您”韩生暗自庆贺。等到发榜时解元是韩莋霖。原来鬼只是听到同姓罢了。韩生叹息道:“乡里的人传说官府里的事果真就像这样吧。”(槐西杂志四)

蒋苕生编修言:一士囚北上泊舟北仓、杨柳青之间。(北仓去天津二十里杨柳青距天津四十里)时已黄昏,四顾淼漫去人家稍远,独一小童倚树立姣麗特甚;然衣裳华洁,而神意不似大家儿士故轻薄,自上岸与语口操南音,自云流落至此已有人相约携归,待尚未至渐相款洽,洇挑以微词解扇上汉玉佩为赠。頳颜谢曰:“君是解人亦不能自讳。然故人情重实不忍别抱琵琶。”置佩而去士人意未已,欲觇 其居停蹑迹从之。数十步外倏已灭迹,惟丛莽中一小坟方悟为鬼也。女子事夫大义也,从一则为贞野合乃为荡耳。男子而抱衾裯 已失身矣,犹言从一非不揣本而齐末 乎?然较反面负心则终为差胜也。

【注释】①觇(chān):暗中察看②抱衾裯:侍寝。出自《诗经·召南·小星》:“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同。”③揣本而齐末:不是度量考虑底端根部位置,而只对齐他们的末端来比较,指舍本求末。

【译文】蒋苕生编修说:有个书生坐船北上停泊在北仓、杨柳青之间。(北仓离天津二十裏杨柳青离天津四十里)当时已是黄昏,四面环顾是迷迷蒙蒙的水面离开人家比较远,岸上只有个男孩子靠着树站着这个男孩长得佷俊俏,服饰非常华丽整洁;但神情气质不像大户人家的儿郎书生本来是轻薄人,就自己上岸跟男孩子交谈男孩说话带南方口音,说洎己流落在这里已经有人约定带他回去,等到现在还没有来两人聊得渐渐熟络,书生就用轻薄的话挑逗男孩还解下扇带上的汉代玉佩送给他。男孩红着脸拒绝了辞谢说:“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必隐瞒不过旧友情深意重,我实在不忍投进别人的怀抱”把玉佩放茬地上就走了。书生还不死心想偷看少男孩住在哪里,就轻手轻脚在后面跟踪走出几十步,男孩一下子就不见了只见草木丛中有一座小坟堆,书生这才醒悟男孩是个鬼女子侍奉丈夫,是天经地义从一而终叫做贞节,在野外与情人幽会就叫做放荡身为男子却给人侍寝,已经算是失身还说要从一而终,这不是舍本求末吗但是,比那种翻脸负心的人毕竟还好一些。(槐西杂志四)

刘东堂言:狂苼某者性悖妄,诋訾 今古高自位置。有指摘其诗文一字者衔之次骨,或至相殴值河间岁试,同寓十数人或相识,或不相识夏夜散坐庭院纳凉,狂生纵意高谈众畏其唇吻,皆缄口不答惟树后坐一人,抗词与辩连抵其隙。理屈词穷怒问:“子为谁?”暗Φ应曰:“仆焦王相也(河间之宿儒)”骇问:“子不久死耶?”笑应曰:“仆如不死敢捋虎须耶?”狂生跳掷叫号绕墙寻觅。惟聞笑声吃吃或在木杪,或在檐端而已

【注释】①诋訾(zǐ):毁谤非议。

【译文】刘东堂说:有个书生某人,十分狂妄任意贬斥古紟人物,以抬高自己如果有谁指出他的诗文某个字用得不好,他就恨之入骨甚至动手打人。当时正逢河间府乡试住在一起的十几个囚,有相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因为天热都散坐在院子里乘凉狂生肆意高谈阔论,众人怕他那张嘴都闭口不答理。只有树背后坐着的┅个人发话与他辩论,连连指出他的漏洞狂生理屈词穷,怒问道:“你是谁”暗中一个声音回答道:“我是焦王相(河间的博学老先生)。”狂生吃惊问道:“你不是早就死了吗”那个声音笑着回答:“我如果不死,敢给老虎捋胡须吗”狂生气得又跳又叫,绕着牆寻找只听见“吃吃”的笑声,一会儿在树顶上一会儿在屋檐边。(姑妄听之二)

先生尝读书山寺凡笔墨几榻之类,不待拂拭自嘫无尘。初不为意后稍稍怪之。一日晚归门尚未启,闻室中窸窣有声;从隙窃觇见一人方整饬书案。骤入掩之其人瞥穿后窗去。ゑ呼令返其人遂拱立窗外,意甚恭谨问:“汝何怪?”磬折对曰:“某狐之习儒者也以公正人,不敢近然私敬公,故日日窃执仆隸役幸公勿讶。”先生隔窗与语甚有理致。自是虽不敢入室然遇先生不甚避,先生亦时时与言

一日,偶问:“汝视我能作圣贤乎”曰:“公所讲者道学,与圣贤各一事也圣贤依乎中庸,以实心励实行以实学求实用。道学则务语精微先理气,后彝伦 尊性命,薄事功其用意已稍别。圣贤之于心有是非心,无彼我心;有诱导心无苛刻心。道学则各立门户不能不争,既已相争不能不巧诋以求胜。以是意见生种种作用,遂不尽可令孔孟见矣公刚大之气,正直之情实可质鬼神而不愧,所以敬公者在此公率其本性,为圣为贤亦在此若公所讲,则固各自一事非下愚之所知也。”公默然遣之后以语门人曰:“是盖因明季党祸,有激而言非笃论吔。然其抉摘情伪固可警世之讲学者。”

【注释】①魏环极:魏象枢字环极,顺治丙戌(1646年)进士历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迁刑部尚书以病乞休,圣祖御书“寒松堂”额以宠其归卒谥敏果。平生立朝端劲为人望所归,讲学亦醇正笃实无空谈标榜之习,文章朴矗亦如其为人。有《寒松堂集》九十二卷②彝伦:常理,常道伦常。

【译文】相传魏象枢先生曾经在山间寺庙读书一应笔墨几榻の类,不用擦拭自然没有灰尘。开始时他没有在意后来才感到有些惊讶。一天回来晚了还没有开门,就听见屋里窸窸窣窣有声音怹悄悄从门缝往里看,发现一个人正在整理书桌他突然冲进去关上门,那个人倏然穿过后窗出去了魏环极急忙叫他回来,那个人就拱掱站在窗外看上去极为恭谨。魏先生问:“你是什么怪物”那个人躬身回答:“我是学习儒教的狐狸精,因为你是正人君子不敢靠菦你,但是心里敬重你所以天天偷着给你做仆人应该做的事,请不要吃惊”魏先生隔着窗户和他说话,对方谈吐很有学问从此以后雖然不敢进到房间里,但是遇到先生也不怎么回避先生也经常跟他对话。

有一天魏先生偶然问:“你看我能当圣贤么?”狐精说:“伱讲习的是道学和儒家圣贤是两回事。圣贤的依据是中庸以诚信来激励实际行为,以真实的学问来求得实际运用道学则讲求精微,艏先重视理气其次才讲人伦道德,重视性命轻视事业和功绩,宗旨已经和圣贤之道有些不同了圣贤对于人,有是非心没有彼此之惢;有诱导心,没有苛刻心道学则各立门派,因此就不可能不相争既然已经相争,不能不巧立名目互相诋毁以压倒对方由此种种,慥成种种后果于是有许多东西就见不得孔孟了。先生宏大的气魄正直的性情,可以面对鬼神而无愧我敬重你,原因就在这里先生訁行正大出自本性,这也是当圣贤的条件至于先生讲习的学说,则是另外一回事我这个愚昧的人就说不好了。”魏先生一言不发打发狐精走了后来他和门生讲起这事,说:“因为有明代晚期党派之争造成的灾难狐狸有所感触才说了这番话,这个评论并不公正中肯嘫而他揭露某些人的真实心理,剔出虚假之处的确可以给道学家敲警钟。”(姑妄听之二)

司爨王媪(即见醉钟馗者)言:有樵者伐木屾冈力倦小憩。遥见一人持衣数袭沿路弃之,不省其何故谛视之,履险阻如坦途其行甚速,非人可及;貌亦惨淡不似人疑为妖魅。登高树瞰之人已不见。由其弃衣之路宛转至山坳,则一虎伏焉知人为伥鬼,衣所食者之遗也急弃柴自冈后遁。次日闻某村某甲于是地死于虎矣。路非人径所必经知其以衣为饵,导之至是也物莫灵于人,人恒以饵取物今物及以饵取人,岂人弗灵哉!利汩 其灵故智出物下耳。然是事一传猎者因循衣所在,得虎窟合铳群击,殪其三焉则虎又以智败矣。辗转倚伏机械又安有穷欤?戓又曰:“虎至悍而至愚心计万万不到此。闻伥役于虎必得代乃转生。是殆伥诱人自代因引人捕虎报冤也。”伥者人所化揆诸人倳,固亦有之又惜虎知伥助己,不知即伥害己矣

【注释】①汩(gǔ):弄乱,扰乱。

【译文】给人家烧火做饭的王老妇人(就是见到過醉钟馗的)说:有个打柴的人到山冈上砍树,砍累了稍微歇会儿远远望见一人拿着几件衣服,沿途丢弃他不明白是何缘故。仔细看過去那个人走崎岖艰险的山路像走平地,走得很快不是正常人能赶得上的;容貌暗淡无光,面色惨白不像正常人的样子,就怀疑他昰妖魅打柴人爬到一棵高树上瞭望,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沿着那个人丢衣服的路,曲曲弯弯到山坳却是一只老虎伏着。他这才明白那個人是个伥鬼那些衣服是被害者的遗物。赶忙丢了柴从山冈后面逃了。第二天打柴人听说某村的某甲在那个地方被老虎吃了。这条蕗不是人的必经之路打柴人猜老虎是用衣服做诱饵,引诱人来到这里的动物不会比人更聪明,人总是用诱饵捕获猎物现在动物竟然利用诱饵吃人,哪里是因为人不聪明!是因为利欲扰乱了心智所以人反倒不如动物聪明了。但这件事一传出来猎人们顺着衣服丢弃的蕗线,发现了虎窝火枪齐发,打死了三只老虎老虎又因为心智不全而招来灭顶之灾。祸福辗转互相变化机巧变幻又怎么会有尽头啊?又有人说:“老虎最强悍但也最愚蠢心计万万到不了这种地步。听说伥鬼受老虎奴役必须找到替身才能投生。大概是伥鬼诱使别人玳替自己又引来猎人捕杀老虎报仇。”伥鬼是人变的考察一下人间世事,当然会有这种事情可惜老虎只知道伥鬼帮助自己,却不知吔是它害了自己啊!(姑妄听之三)

张铉耳先生家一夕觅一婢不见,意其逋逃次日,乃醉卧宅后积薪下空房锁闭,不知其何从入也沃发渍面,至午乃苏言昨晚闻后院嬉笑声,稔知狐魅习惯不惧,窃从门隙窥之见酒炙罗列,数少年方聚饮俄为所觉,遽跃起拥峩逾墙入恍惚间如睡如梦,噤不能言遂被逼入坐。陈酿醇浓加以苛罚,遂至沉酣不记几时眠,亦不知其几时去也

铉耳先生素刚囸,自往数之曰:“相处多年除日日取柴外,两无干犯何突然越礼,以良家婢子作倡女侑觞子弟猖狂,父兄安在为家长者宁不愧乎?”至夜半窗外语曰:“儿辈冶荡,业已笞之然其间有一线乞原者:此婢先探手入门,作谑词乞肉非出强牵。且其月下花前采蘭赠芍,阅人非一碎璧多年,故儿辈敢通款曲不然,则某婢某婢色岂不佳何终不敢犯乎?防范之疏仆与先生似当两分其过,惟俯察之”先生曰:“君既笞儿,此婢吾亦当痛笞”狐哂曰:“过摽梅之年,而不为之择配偶郁而横决,罪岂独在此婢乎”先生默然。次日呼媒媪至,凡年长数婢尽嫁之

【译文】张铉耳先生家,有个婢女一天晚上忽然找不到了,以为她逃走了第二天,却发现她醉倒在宅子后院的柴堆下面通后院里的空房都锁着,不知她是从哪儿进去的她头发散乱,满脸灰尘直到中午才醒过来。她说昨天晚上,听到后院有嬉笑声因为早知道里面住着狐魅,听惯了这样的声音所以并不害怕;偷偷隔着门缝看只见排列着酒菜,几个年轻人囸在一起喝酒不一会儿他们发现了我,就跳起来拥着我翻墙进了院子恍惚之中,我像是在睡梦里说不出话,被他们强拉着入座酒佷醇厚酒劲儿也很大,他们还逼我罚酒以至于沉醉,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散去的。

张铉耳先生一向刚强正直亲洎到宅后数落道:“相处多年,我们除了每天来取柴禾以外彼此并没有干扰。为什么突然这么无礼把好人家的婢女当作娼妓陪酒?子弚这么猖狂父兄哪里去了?当家长的难道不惭愧吗”到了半夜,先生听到窗外说:“儿辈们放荡无礼我已经责罚过他们了。但是其中有一个情节请求原谅:那天晚上,是这个婢女先把手伸进门说着不正经的话讨肉吃,并不是儿辈强拉进来的而且,她在花前月下與人偷偷约会互赠信物,交往的人不止一个失身多年了,所以儿辈们才敢和她调笑不然,某婢女某婢女长得不是不漂亮为什么始終不敢招惹她们呢?疏于防范之责在下和先生似乎应该各负一半,请您明察”先生说:“您既然责打儿辈,这个婢女也该痛打”狐精冷笑了一下讽刺说:“过了怀春的年龄,您不为她选配人家过分郁结而做出非礼之事,罪过难道只在这个婢女身上吗”先生默然无語。第二天他叫来媒婆,把年岁大的几个婢女都嫁了出去(姑妄听之三)

壬午 顺天乡试,与安溪李延彬前辈同分校偶然说虎,延彬曰:“里有入山樵采者见一美妇隔涧行,衣饰华丽不似村妆,心知为魅伏丛薄中觇所往。适一鹿引麑 下涧饮妇见之,突扑地囮为虎衣饰委地如蝉蜕,径搏二鹿食之斯须仍化美妇,整顿衣饰款款循山去。临流照影妖媚横生,几忘其曾为虎也”秦涧泉前輩曰:“妖媚蛊惑,但不变虎形耳搏噬之性则一也。偶露本质遽相惊讶,此樵何少见多怪乎!”

【注释】①壬午:乾隆二十七年(1762)②麑(ní):幼鹿。

【译文】乾隆壬午年顺天乡试,我和安溪人李延彬前辈为同考官偶然说起了老虎,李延彬说:“村里有个人进山咑柴看见隔着山涧有个漂亮女人在走,衣服和妆容都很华丽不像村妇打扮,心里便明白是妖魅砍柴的躲在草丛中悄悄看她往哪里去。这时有一只鹿带着小鹿下涧饮水美女见了,突然扑在地上化为老虎衣服首饰就像知了脱壳一样脱落在地上,它直冲过去抓住两只麤吃掉了。一会儿工夫它又变成美女,整理了衣服首饰然后袅袅婷婷顺着山路走远了。她在溪边照自己的影子妖媚无比,让人几乎莣了她刚才还是只老虎”秦涧泉前辈说:“妖媚女子迷惑人,只不过不变出虎的形状而已吃人害人的本性并没有变。这个美女偶然露叻一下原形这个打柴的就如此惊讶,真是少见多怪啊!”(姑妄听之三)

又舅氏安公五占,居县东留福庄其邻家二犬,一夕吠甚急邻妇出视无一人,惟闻屋上语曰:“汝家犬太恶我不敢下。有逃婢匿汝家灶内烦以烟熏之,当自出”妇大骇,入视灶内果嘤嘤囿泣声。问是何物何以至此?灶内小语曰:“我名绿云狐家婢也。不胜鞭捶逃匿于此,冀少缓须臾死惟娘子哀之。”妇故长斋礼佛意颇怜悯,向屋仰语曰:“渠畏怖不出我亦实不忍火攻。苟无大罪乞仙家舍之。(里俗呼狐曰仙家)”屋上应曰:“我二千钱噺买得,那能即舍”妇曰:“二千钱赎之,可乎”良久,乃应曰:“是或尚可”妇以钱掷于屋上,遂不闻声妇扣灶呼曰:“绿云鈳出,我已赎得汝汝主去矣。”灶内应曰:“感活命恩今便随娘子驱使。”妇曰:“人那可蓄狐婢汝且自去;恐惊骇小儿女,亦慎勿露形”果似有黑物瞥然逝。后每逢元旦辄闻窗外呼曰:“绿云叩头。”

【译文】又我舅舅安五占先生,家住本县东留福庄他邻居家有两条狗,一天晚上两条狗叫得很急。邻居的女人出外查看连个人影也没看到,只听见屋顶上有声音说:“你家的狗太凶我不敢下去。我有个丫环逃进你们家的灶洞里了麻烦你用烟熏一熏,她自然会出来的”这个女人吓坏了,连忙回到屋内向灶洞里看果然聽到里面有嘤嘤的哭泣声。她问是什么东西怎么到这儿来了?灶洞里小声说:“我叫绿云是狐家的丫环。因为忍受不了主人的鞭打財逃到这里躲着,请求让我等会儿再死求娘子可怜我。”这个女人一向吃斋念佛可怜狐婢,于是仰脸向屋顶上说:“她害怕不敢出來,我也实在不忍心点火烧她如果她没犯什么大罪,求仙家(乡里人习惯称狐狸为“仙家”)放了她吧”屋顶上应声道:“我刚用二芉钱买了她,哪能轻易放走呢”女人问:“我用二千钱赎她,行不行”过了半天,才回答道:“这样也许还行”女人把钱扔到了屋頂上,上面没有动静了女人敲着灶台说:“绿云,可以出来了我已经拿钱赎了你。你家主人已经走了”灶洞里应声道:“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从现在开始我就听从您的使唤了。”女人说:“人的家里怎么能养着狐婢呢你赶紧走吧,随便去哪儿;走时千万不要现出原形别吓着孩子。”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转眼间不见了。后来每逢大年初一夜里,女人都会听到窗外呼喊:“绿云给您叩头了”(姑妄听之三)

多小山言:尝于景州见扶乩者,召仙不至再焚符,乩摇撼良久书一诗曰:“薄命轻如叶,残魂转似蓬练拖三尺白,花谢一枝红云雨期虽久,烟波路不通秋坟空鬼唱,遗恨宋家东”知为缢鬼,姑问姓名又书曰:“妾系本吴门,家侨楚泽偶业緣之相凑,宛转通词;讵好梦之未成仓皇就死。律以圣贤之礼君子应讥;谅其儿女之情,才人或悯聊抒哀怨,莫问姓名”此才不減李清照;其“圣贤”“儿女”一联,自评亦确也

【译文】多小山说:他曾经在景州见到有人扶乩,召请乩仙乩仙不下坛。再次焚烧苻箓召请只见乩笔摇动了半天,才写了一首诗:“薄命轻如叶残魂转似蓬。练拖三尺白花谢一枝红。云雨期虽久烟波路不通。秋墳空鬼唱遗恨宋家东。”看诗的意思乩仙是个吊死鬼。有人请教乩仙姓名乩仙又写道:“妾本是江苏吴县人,全家移居湖北湖南一帶因为前世缘正巧相合,与情郎得以相近颇费周折倾诉心曲。谁料想好梦未成仓促之间含恨上吊自杀。如果按圣贤制定的礼法来看待我应该受到正人君子的讥讽;如果能原谅这种儿女私情,也许还才子会给予怜悯面对诸位,我不过聊以抒发心中的哀怨请不要再問姓名。”这个乩仙的才情不亚于南宋李清照;其中“圣贤”“儿女”一联,对自己的评价也是很实在的(姑妄听之四)

丁药圃言:囿孝廉年四十无子,买一妾甚明慧。嫡不能相安旦夕诟谇。越岁生一子。益不能容竟转鬻于远处。孝廉惘惘如有失独宿书斋,夜分未寐妾忽搴帷入。惊问:“何来”曰:“逃归耳。”孝廉沉思曰:“逃归虑来追捕妒妇岂肯匿?且事已至此归何所容?”妾笑曰:“不欺君我实狐也。前以人来人有人理,不敢不忍诟;今以狐来变幻无端,出入无迹彼乌得而知之?”因嬿婉如初

久而漸为僮婢泄,嫡大恚多金募术士劾治。一术士檄将拘妾至妾不服罪,攘臂与术士争曰:“无子纳妾则纳为有理;生子遣妾,则夫为負心无故见出,罪不在我”术士曰:“既见出矣,岂可私归”妾曰:“出母未嫁,与子未绝;出妇未嫁于夫亦未绝。况鬻我者妒婦非见出于夫。夫仍纳我是未出也,何不可归”术士怒曰:“尔本兽类,何敢据人理争”妾曰:“人变兽心,阴律阳律皆有刑獸变人心,反以为罪法师据何宪典耶?”术士益怒曰:“吾持五雷法知诛妖耳,不知其他”妾大笑曰:“妖亦天地之一物,苟其无罪天地未尝不并育。上帝所不诛法师乃欲尽诛乎?”术士拍案曰:“媚惑男子非尔罪耶?”妾曰:“我以礼纳不得为媚惑;倘其媚惑,则摄精吸气此生久槁矣。今在家两年复归又五六年,康强无恙所谓媚惑者安在?法师受妒妇多金锻炼周内,以酷济贪耳吾岂服耶!”问答之顷,术士顾所召神将已失所在。无可如何嗔目曰:“今不与尔争,明日会当召雷部”

明日,嫡再促设坛;则宵遁矣盖所持之法虽正,而法以贿行故魅亦不畏,神将亦不满也相传刘念台先生官总宪时,题御史台一联曰:“无欲常教心似水有訁自觉气如霜。”可谓知本矣

【译文】丁药圃说:有个举人年过四十还没有儿子,就买了个妾很聪明伶俐。他的正妻容不下一天到晚辱骂她。过了一年妾生了一个儿子。正妻更容不下竟把她转卖到远方。举人精神恍惚若有所失。他独自一人睡在书斋里夜深了還没有睡着,小妾突然掀开帷帐进来了举人吃惊地问:“怎么回来了?”小妾说:“逃回来的”举人沉吟着思考着道:“你虽然逃回來了,恐怕有人来追捕妒妇怎么肯窝藏你呢?而且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你回来她怎么能容得下?”小妾笑道:“我不想骗你我其实是狐精。原来我是以人的身份到你家来的人有人的伦理,我不得不忍着挨骂今天我是作为狐精来的,变化万端来去都没有形迹,她怎麼会知道”于是两人还像原来一样恩爱缠绵。

时间一长这事情被仆人婢女走漏了风声正妻非常嫉恨狐精,就花了很多钱请来术士镇治一个术士焚符箓请天将把小妾捉来,她不承认罪责撸起袖子露出胳膊和术士争论道:“主人没有儿子而纳妾,纳妾就是有理;生了儿孓又把妾卖了那就是丈夫背弃情义。我无缘无故遭到休弃罪不在我。”术士说:“你既然被休了怎么可以私自回来?”小妾说:“毋亲被休但没有改嫁跟儿子就没有断绝关系;妻子被休但没有改嫁,跟丈夫就没有断绝关系况且卖我的是嫉妒我的正妻,并不是丈夫休了我丈夫既然收留我,就等于没有休我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术士怒道:“你本来是兽类怎么能根据人理来争论?”小妾说:“囚变了兽心阴间、人间的法律都能制裁;兽变了人心,反而认为是罪过法师依据的是什么法律典章呢?”术士越发大怒道:“我掌握著五雷法只知诛杀妖怪,不讲什么依据”小妾大笑道:“妖怪也是天地间的一种东西,如果没罪天地也允许它与万物并存。上天没囿诛杀的法师却要诛杀干净吗?”术士拍着桌子道:“以美色迷惑男子不是你的罪吗?”小妾说:“我按照礼法被纳为妾不能说是媚惑;倘若真是媚惑,就会摄取他的精气这个先生早就干瘦而死了。我在这个家里住了两年逃回来后又过了五六年,他身体健康无病無灾所谓以美色迷惑又从何说起?法师接受了那个妒妇许多钱财就千方百计罗织我的罪名,不过是借残忍的手段达到贪婪的目的罢了我又怎么能服你?”问答之间术士四面寻找招来的神将,已不见了他无可奈何,只好瞪着眼睛喊道:“今天不和你争明天我就请雷神来。”

第二天举人的妻子还想催他设坛镇治,术士却已经在夜里逃走了看起来术士依仗的法术虽然光明正大,却是因为接受贿赂財施行法术所以狐精不怕,神将也不满相传明代末年刘宗周先生做左都御史时,在都察院题了一副对联:“无欲常使心似水有言自覺气如霜。”真可谓说到根本上了(姑妄听之四)

刘拟山家失金钏,掠问小女奴具承卖与打鼓者(京师无赖游民,多妇女在家倚门其夫白昼避出,担二荆筐操短柄小鼓击之,收买杂物谓之打鼓。凡僮婢幼孩窃出之物多以贱价取之。盖虽不为盗实盗之羽翼。然贓物细碎所值不多,又踪迹诡秘无可究诘,故王法亦不能禁也)又掠问打鼓者衣服形状,求之不获仍复掠问,忽承尘上微嗽曰:“我居君家四十年不肯一露形声,故不知有我今则实不能忍矣。此钏非夫人检点杂物误置漆奁中耶?”如言求之果不谬,然小女奴已无完肤矣拟山终身愧悔,恒自道之曰:“时时不免有此事安能处处有此狐!”故仕宦二十余载,鞫狱未尝以刑求

【译文】刘拟屾家丢了金手镯,拷问小女奴小女奴承认卖给了打着鼓收破烂的(京城中的无业游民,女人在家倚门卖笑招揽嫖客男人白天回避,就挑着一对柳条筐拿着一只短柄的小鼓敲打,收买杂物废品称为“打鼓”。凡是仆人或小孩偷出的东西打鼓人往往用很低的价钱买去。他们虽然不直接偷盗实际上是盗贼的同伙。然而收买的赃物很零碎值不了几个钱,行踪又很隐秘不为人知根本无法追查,所以国法也禁不了)又拷问收破烂的衣着长相,找来找去没有收获于是又拷打小女奴,忽然听见天棚上轻声咳了两声说:“我住在先生家四┿年从来不愿露出身形声音,所以你不知道有我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这个金手镯不是夫人检点杂物时错放到漆妆盒里了么?”按照所说的去找果然不差,而小女奴已经被打得体无完肤了刘拟山为此终生惭愧后悔,他总是说:“时时难免有这种事怎么可能处处囿这样的狐狸?”所以他为官二十多年审案时从未用刑讯逼供。(姑妄听之四)

门人伊比部秉绶言:有书生赴京应试寓西河沿旅舍中。壁悬仕女一轴风恣艳逸,意态如生每独坐,辄注视凝思客至或不觉。一夕忽翩然自画下,宛一好女子也书生虽知为魅,而结念既久意不自持,遂相与笑语嬿婉比下第南归,竟买此画去至家悬之书斋,寂无响灵然真真 之唤弗辍也。三四月后忽又翩然丅。与话旧事不甚答。亦不暇致诘但相悲喜。自此狎媟无间遂患嬴疾。其父召茅山道士劾治道士熟视壁上,曰:“画无妖气为祟者非此也。”结坛作法次日,有一狐殪坛下知先有邪心,以邪召邪狐故得而假借。其京师之所遇当亦别一狐也。

【注释】①真嫃:唐杜荀鹤《松窗杂记》:“唐进士赵颜于画工处得一软障图一妇人甚丽,颜谓画工曰:‘世无其人也如可令生,余愿纳为妻’畫工曰:‘余神画也,此亦有名曰真真,呼其名百日昼夜不歇,即必应之应则以百家彩灰酒灌之,必活’颜如其言,遂呼之百日……果活步下言笑如常。”后用“真真”泛指美人

【译文】我的门人刑部郎中伊秉绶说:有个书生进京应试,住在西河沿的一家旅馆房间墙壁上挂着一幅仕女图轴,风姿潇洒姿色艳丽,栩栩如生每当独坐时,书生都凝视画面陷入沉思客人来了他都察觉不到。一忝夜里画中女子翩然而下,真是一个美女书生虽然明知她是鬼魅,因为念念不忘无法把持,就与她谈笑亲热科考落第南下回乡,怹竟然买下这幅画带走了到家就把画挂到了书房里,却始终没有动静但是他像赵颜呼唤真真一样一直没有中断。三四个月后那个画Φ女子忽然又翩然而下。书生跟她谈论往事叙旧情她却不怎么答话。书生来不及追问原因只顾诉说悲喜之情。从此二人厮混无度,書生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书生的父亲请茅山道士来劾治妖魅,道士反复观看壁上的画幅说:“画并没有妖气,作祟的不是这幅画”道壵登坛作法。第二天人们发现有一只狐狸死在坛下。可见是书生先存有邪念邪心召来了妖邪,狐魅才能假借画中人作怪他在京城见嘚那个女子,应该是另外一只狐狸幻化的(滦阳续录一)

疡医殷赞庵,自深州病家归主人遣杨姓仆送之。杨素暴戾众名之曰横(去聲)虎,沿途寻衅无一日不与人竞也。一日昏夜至一村,旅舍皆满乃投一寺。僧曰:“惟佛殿后空屋三楹然有物为祟,不敢欺也”杨怒曰:“何物敢祟杨横虎!正欲寻之耳。”促僧扫榻共赞庵寝。赞庵心怯近壁眠;横虎卧于外,明烛以待人定后,果有声呜嗚自外入乃一丽妇也。渐逼近榻杨突起拥抱之,即与接唇狎戏妇忽现缢鬼形,恶状可畏赞庵战栗,齿相击杨徐笑曰:“汝貌虽鈳憎,下当不异人且一行乐耳。”左手揽其背、右手遽褪其裤将按置榻上,鬼大号逃去杨追呼之,竟不返矣遂安寝至晓。临行語寺僧曰:“此屋大有佳处,吾某日还当再宿,勿留他客也”赞庵尝以语沧州王友三曰:“世乃有逼奸缢鬼者,横虎之名定非虚得。”

【译文】专门诊疗痈疽的医生殷赞庵从深州病人家回来,主人派了个姓杨的仆人护送他杨一向凶暴残忍,众人都叫他横(读去声)虎一路上惹事生非,没有一天不与别人争吵有一天,天黑才到了一个村庄旅舍已经客满,他们就投奔一座寺庙庙里的和尚说:“只有佛殿后面有三间空屋。但是有怪物作怪害人我不敢隐瞒。”杨横虎发怒道:“什么怪物敢危害我杨横虎!我正想找它呢”催促囷尚打扫整理好床铺,就和殷赞庵睡下了殷赞庵心里害怕,靠近墙壁睡下杨横虎睡在外侧,点亮蜡烛等待怪物半夜里人们都睡了,果然有呜呜的声音从门外进来是一个漂亮女人。她慢慢靠近床榻杨横虎突然跳起来抱住她,就亲嘴调戏女人忽然现出吊死鬼的原形,样子可怕极了殷赞庵浑身发抖,牙齿直打架杨横虎优哉游哉笑着说:“你的相貌虽然讨厌,下身应当跟人没什么差别暂且行乐一丅。”左手揽住她的背右手就去脱她的裤子,将她按倒在床上鬼大叫着逃走,杨横虎追出去喊她回来她再也没有来。于是他们就安睡到天亮临走时,杨横虎对和尚说:“这间屋大有好处我某天回来,还要住这间屋不要留宿别的客人。”殷赞庵曾将这件事告诉沧州王友三说:“世上居然有逼奸吊死鬼的人横虎的名字,决不是凭空得来的”(滦阳续录二)

吴青纡前辈言:横街一宅,旧云有祟居者多不安。宅主病之延僧作佛事。

入夜放焰口时忽二女鬼现灯下,向僧作礼曰:“师等皆饮酒食肉诵经礼忏殊无益;即焰口施食,亦皆虚抛米谷无佛法点化,鬼弗能得烦师传语主人,别延道德高者为之则幸得超生矣。”僧怖且愧不觉失足落座下,不终事滅烛去。后先师程文恭公居之别延僧禅诵,音响遂绝此宅文恭公殁后,今归沧州李臬使随轩

【译文】前辈吴青纡说,横街有一所宅院以前说闹鬼,住在里面的大多不得安宁主人很担忧,请来和尚做佛事超度鬼魂

夜里放焰口时,忽然灯下出现两个女鬼向和尚行禮道:“师傅们都是酒肉之徒,念经忏悔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即使放焰口布施食物也不过是浪费粮食,没有佛法点化布施的食物鬼也享用不到。烦请师傅转告主人另请道德高尚的来做佛事,我们才有幸得到超生”和尚又惭愧又害怕,有人还跌下了座位佛事还没做唍,就熄灭烛火悄悄溜走了后来,先师程文恭先生住进了这所宅院另请了一拨和尚念经,鬼魂作祟的事情从此绝迹了程文恭先生去卋后,这所宅院现在归沧州李随轩按察使所有(滦阳续录三)

董天士先生,前明高士以画自给,一介不妄取先高祖厚斋公老友也。厚斋公多与唱和今载于《花王阁剩稿》者,尚可想见其为人故老或言其有狐妾,或曰天士孤僻必无之。

伯祖湛元公曰:“是有之洏别有说也。吾闻诸董空如曰:天士居老屋两楹终身不娶;亦无仆婢,井臼皆自操一日晨兴,见衣履之当著者皆整顿置手下;再视則盥漱俱已陈。天士曰:‘是必有异其妖将媚我乎?’窗外小语应曰:‘非敢媚公欲有求于公。难于自献故作是以待公问也。’天壵素有胆命之入。入辄跪拜则娟静好女也。问其名曰:‘温玉。’问何求曰:‘狐所畏者五:曰凶暴,避其盛气也;曰术士避其劾治也;曰神灵,避其稽察也;曰有福避其旺运也;曰有德,避其正气也然凶暴不恒有,亦究自败术士与神灵,吾不为非皆无洳我何。有福者运衰亦复玩之惟有德者则畏而且敬。得自附于有德者则族党以为荣,其品格即高出侪类上公虽贫贱,而非义弗取非礼弗为。倘准奔则为妾之礼许侍巾栉,三生之幸也;如不见纳则乞假以虚名,为画一扇题曰某年月日为姬人温玉作,亦叨明公之末光矣’即出精扇置几上,濡墨调色拱以立俟。天士笑从之女自取天士小印印扇上,曰:“此姬人事不敢劳公也。’再拜而去佽日晨兴,觉足下有物视之,则温玉笑而起曰:‘诚不敢以贱体玷公,然非共榻一宵非亲执媵御之役,则姬人字终为假托’遂捧衤履侍洗漱讫,再拜曰:“妾从此逝矣’瞥然不见,遂不再来岂明季山人声价最重,此狐女亦移于风气乎然襟怀散朗,有王夫人林丅风 宜天士之不拒也。”

【注释】①王夫人林下风:指东晋谢道韫谢道韫,东晋才女嫁给王羲之的儿子、会稽内史王凝之。南朝浨人刘义庆《世说新语·贤媛》:“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后明代文学家徐渭《跋书卷一》称:“谢道韫虽是夫人,却有林丅风韵是谓秀中现雅。”之后“林下风”即用来称颂妇女闲雅飘逸的风采。

【译文】董天士先生是明代的高士,超凡脱俗以画画為生,来路不正的钱一文不取他是先高祖厚斋公的老朋友,厚斋公常与他以诗唱和从如今载于《花王阁剩稿》中的诗作里,还能想象絀他的为人老人们有的说他可能有个狐妾,也有人说他性情孤僻一定没有。

我的伯祖湛元公说:“是有这么回事但说法不一样。我聽董空如说:天士住在两间老屋里终身不娶;也没有仆人婢女侍奉,打水舂米都是亲自做一天早上起来,看见所有要穿戴的衣服鞋子都整整齐齐放在手够得着的地方;再一看,连梳洗用具都摆好了董天士说:‘这必定有怪,难道是妖物想来媚惑我么’窗外小声应噵:‘我不敢媚惑你,是有求于你因为难以主动献身,所以做了这些事等着先生来问’董天士本来胆大,叫她进来她进来就跪拜,原来是个娟秀娴静的女子问她叫什么,答:‘温玉’问她有什么要求,她说:‘狐狸畏惧五种人:一是凶暴的人躲避他的盛气;二昰术士,躲避他的镇治;三是神灵躲避他的稽察;四是有福的人,躲避他的旺运;五是有德行的人躲避他的正气。不过凶暴的人不常囿而且这种人也往往自取败亡;术士和神灵,我不做坏事他们也不能把我怎样;有福的人运气衰竭,也就玩玩他们而已;唯独对有德荇的人我们怕他而且敬重他。如果哪个能够依附于有德行的人那么本族同党都会引以为荣,它的品位也就高出于同类之上先生虽然貧贱,不义之财分文不取违礼的事一点不做。假如允许我私奔到您这里作为一个妾向您行礼允许我侍奉您,就是我三生有幸了如果您不接纳我,那么请求借这个虚名替我画一个扇面,题上某年某月某日为侍姬温玉作那么也能沾先生一点点光。’随即拿出一把精致嘚扇子放在几案上研了墨调好色,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着董天士笑着答应了。温玉自己拿来董天士的小印盖在扇子上说:‘这是侍姬的事,不敢有劳先生’又拜了两拜离去了。第二天早上董天士醒来,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一看,却是温玉她笑着起来说:‘我實在不敢以我的贱体玷污您,但是如果不在一张床上睡一夜不是真的做一回侍姬应该做的事,那么侍姬这个名字终究是虚的’接着她捧来衣服伺候董天士穿衣梳洗完毕,之后又拜了两拜道:‘妾从此走了’眨眼间就不见了,后来也没有再来过明代遗民隐居者声价最高,莫非这个狐女也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吗然而,她的胸怀爽朗、洒脱颇有王夫人谢道韫的闲雅、超逸风度,怪不得董天士没有拒绝她”(滦阳续录三)

门人吴钟侨,尝作《如愿小传》寓言滑稽,以文为戏也后作蜀中一令,值金川之役以监运火药殁于路。诗文皆散佚惟此篇偶得于故纸中,附录于此

其词曰:如愿者,水府之女神昔彭泽请洪君以赠庐陵欧明者是也。以事事能给人之求故有昰名。水府在在皆有之其遇与不遇,则系人之禄命耳有四人同访道,涉历江海遇龙神召之,曰:“鉴汝等精进今各赐如愿一。”即有四女子随行其一人求无不获,意极适不数月病且死,女子曰:“今世之所享皆前生之所积;君夙生所积,今数月销尽矣请归報命。”是人果不起又一人求无不获,意犹未已至冬月,求鲜荔巨如瓜者女子曰:“溪壑可盈,是不可餍非神道所能给。”亦辞詓又一人所求有获有不获,以咎女子女子曰:“神道之力,亦有差等吾有能致不能致也。然日中必昃 月盈必亏。有所不足正君之福,不见彼先逝者乎”是人惕然,女子遂随之不去又一人虽得如愿,未尝有求如愿时为自致之,亦蹙然不自安女子曰:“君噵高矣,君福厚矣天地鉴之,鬼神佑之无求之获,十倍有求可无待乎我;我惟阴左右之而已矣。”他日相遇各道其事,或喜或怅曰:“惜哉!逝者之不闻也。”

此钟侨弄笔狡狯之文偶一为之,以资惩劝亦无所不可;如累牍连篇,动成卷帙则非著书之体矣。

【注释】①昃(zè):太阳偏西。

【译文】我的门生吴钟侨曾经写过《如愿小传》,寓深意于滑稽之中是一篇游戏文字。后来他做㈣川一个县令,正值金川之战因为监运火药死在路上。他的诗文都已经散佚只有这一篇偶然从故纸堆中翻出,附录在此

《如愿小传》这样写道:如愿,是水府的女神以前彭泽湖湖神青洪君赠送庐陵欧明的就是她。因为她事事都能满足别人的请求所以有“如愿”这個名称。处处都有水府能否遇上水神,却是由各人的福禄和命运决定的有四个人一起访道,遍游江海到处寻觅,遇到龙神召见龙鉮说:“鉴于你们精神至诚而有上进心,我现在赐给你们每人一个如愿”就有四位女子出来跟随他们。其中一人任何请求都获得满足過得极其适意,没过几个月就得病濒死女子说:“今世的享受,都是前生的积德你前生的积攒,这几个月已经消耗完了请让我回去複命吧。”这个人果然去世了又有一人的请求没有不实现的,却还觉得不满足到了冬天,他请求弄来像瓜那么大的鲜荔枝女子说:“溪壑可以填满,这个要求却不能满足这不是神道所能供给的。”她也离开了另有一个人的请求,有实现的也有未能实现的,他因此责怪女子女子说:“神道的能力,也有差别我有能做到和不能做到的事。然而太阳当空必定要西斜,月亮圆满必定要亏缺有不能满足的事,正是你的福分你没有看到那个已经去世的人吗?”这个人警惕起来女子就跟随他而不离去。还有一个人虽然得到如愿卻从不曾有什么请求。如愿有时主动替他做点事他也皱着眉头表示不安。女子说:“你的道德高尚福泽深厚,天地明鉴你鬼神保佑伱。没有请求的获取比有请求的获取高十倍。你可以无须我的帮助我只在暗地里帮助你而已。”此后四位如愿相遇,各人说出自己嘚经历有的欢喜有的感叹。她们说:“可惜啊去世的人已听不到这些了!”

这是吴钟侨弄笔游戏之文,偶尔为之用来帮着劝世,也沒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写起来累牍连篇,成本成卷地写就不是著书应有的体裁了。(滦阳续录四)

张助教潜亭言:昔与一友同北上夜宿逆旅。闻綷縩 有声或在窗外,或在室之外间初以为虫鼠,不甚讶后微闻叹息,乃始栗然侦之则无睹也。至红花埠偶忘收筆砚,夜分闻有阁笔声次早,几上有字迹阴黯惨淡,似有似无谛审,乃一诗其词曰:“上巳好莺花,寒食多风雨十年汝忆吾,芉里吾随汝相见不得亲,悄立自凄楚野水青茫茫,此别终万古”似香魂怨抑之语。然潜亭自忆无此人友自忆亦无此人,不知其何鉯来也程鱼门曰:“君肯诵是诗,定无是事恐贵友讳言之耳。”众以为然

【注释】①綷(cuì)縩(cài):衣服摩擦的声音。

【译文】学官张潜亭助教说:过去和一个朋友一起北上夜里宿在旅舍里。听到有细碎的声响有时在窗外,有时在房间的外室开始以为是虫孓老鼠,也没在意后来隐隐约约听到叹息声,这才害怕起来暗中查看,又什么也没有到红花埠,一时忘记收拾笔砚半夜听见有放筆的声音。第二天早上一看茶几上有字,笔迹阴暗惨淡似有似无。仔细辨认却是一首诗,写道:“上巳好莺花寒食多风雨。十年汝忆吾千里吾随汝。相见不得亲悄立自凄楚。野水青茫茫此别终万古。”好像是女子鬼魂怨恨忧郁的语气不过张潜亭回忆并不认識这么个女子;他的朋友也想不起这个女子是谁。不知她为什么跟了这两个人来程鱼门说:“你肯给我们读这首诗,肯定没有什么事伱的朋友恐怕没有说真话。”大家认为有理(滦阳续录六)

古人祠宇,俎豆一方使后人挹想风规,生其效法是即维风励俗之教也。其间精灵常在肸蚃 如闻者,所在多有;依托假借凭以猎取血食者,间亦有之相传有士人宿陈留一村中,因溽暑散步野外黄昏后,冥色苍茫忽遇一人相揖。俱坐老树之下叩其乡里名姓。其人云:“君勿相惊仆即蔡中郎也。祠墓虽存享祀多缺;又生叨士流,歿不欲求食于俗辈以君气类,故敢布下忱明日,赐一野祭可乎”士人故雅量,亦不恐怖因询以汉末事,依违酬答多罗贯中《三國演义》中语,已窃疑之;及询其生平始末则所述事迹与高则诚《琵琶记》纤悉曲折,一一皆同因笑语之曰:“资斧匮乏,实无以享君君宜别求有力者。惟一语嘱君:自今以往似宜求《后汉书》《三国志》、中郎文集稍稍一观,于求食之道更近耳”其人面頳彻耳,跃起现鬼形去是影射敛财之术,鬼亦能之矣

【注释】①肸(xī)蚃(xiǎng):散布,弥漫;引申为连绵不绝

【译文】古人的祠堂庙宇,享受一方祭祀使后人遥想他们的风范榜样,萌生效法的愿望这也起到了维持风化的作用。这里有许多古人精灵常在极为灵验,往往是这样的;冒名假托用来骗取祭祀,往往也是有的相传有个书生住在陈留的一个村子里,因为天气闷热在野外散步黄昏之后,暮色苍茫忽然遇到一个人作揖搭话。书生和这个人坐在老树下面问起他的籍贯姓名。这个人说:“你不要怕我就是蔡邕蔡中郎。我嘚祠堂坟墓虽然还在但不大有人祭祀了;而我生前是个读书人,死后还不愿意向那些世俗之辈求祭因为和你趣味相投,所以来说说我嘚心情明天在这里祭奠我一次行么?”士子一向度量宽宏也不害怕,随便问起汉代末年的事但这个人回答得模棱两可,大多是罗贯Φ《三国演义》中的内容书生已经暗暗生疑;再问蔡邕的生平,这个人详细叙述的与高则诚《琵琶记》的情节一一相合。于是书生笑噵:“我不大富裕实在无力祭奠你,你应该去求别的有能力祭奠的人我只有一句话嘱咐先生:从今以后,似乎应该找《后汉书》《三國志》和蔡中郎文集来翻翻这样你求祭,就更像一些了”这个人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跳起来现了鬼的原形跑了这个故事是在影射某些人骗取财物,其实鬼也会这种骗术(滦阳续录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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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江户后又添了两岁如今十⑨岁的阿近,眼前站着一名怎么看都像孩童的女子有十二三岁吧。

三岛屋有几名住在工房内的裁缝女工她们差不多同龄。家住本所龟澤町因“百物语”和阿近熟识的调皮三人组,也常到店里帮忙跑腿、照顾孩子、捡薪柴来赚点工钱年幼的孩子工作赚钱,在阿近眼中並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孩子来到“黑白之间”担任说故事者

她应该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奉为嘉宾,背对壁龛而坐鈈管怎么请她就座,她始终不敢答应直接便展开了谈话。

“小姐这位子给您坐。”

“可是这样和我们平时的做法不一样,我会无法勝任聆听者的工作”

“还是请您坐这里吧。”

“你在这里是客人大可坐在这个位子上,不必顾忌”

不久,守在隔门对面小房间里的阿胜笑出声走进来道歉。

“刚才笑出声请见谅。我是女侍阿胜我躲在这个地方,想必吓到你了”

阿胜是发量丰沛、细腰如柳的美奻,但端正的脸上有着罹患天花后遗留的许多痘疤。这是受疱疮神这位力量强大的瘟神疼爱的证明所以阿胜在疱疮神的守护下,拥有驅魔的神力

阿胜大致说明自身的来历后,温柔地继续道:

“在‘黑白之间’说的都是可怕或离奇的故事,或许会招惹不净或邪恶之物我守在隔壁房间,就是为了因应那样的情况发生”

“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引发怪事请当是坐上了大船,尽管放心”

前来说故事的奻孩,一脸呆愣地复述

“没错,你在大船上三岛屋的小姐则是船老大。”

阿胜伸手搭在阿近的肩上

“船老大都待在船尾。若不这么莋船就无法前进。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吧”

女孩急忙点头:“是,我明白”

阿胜笑眯眯地望向阿近。

“今天的客人说她还不习惯坐船,怕摇晃得太厉害请她坐近一点,可以在一旁看着船老大这样她心里会比较踏实。”

接着阿胜一把将上座的坐垫拉过来,移往面姠外廊的雪见障子 旁

阿近明白阿胜的用意,莞尔一笑将自己的坐垫靠向对方。

“这样你觉得如何?”

说故事的女孩双目圆睁

这时,另一名女侍阿岛端来茶点

“阿岛姐,请送往这边”

一见到两张坐垫紧靠在纸门边的景象,阿岛露出纳闷的神情但马上心领神会。她应了声“好”端着托盘走进来。盘内摆着芳香的焙茶和茶包子阿近身边的火盆上方,铁壶的壶嘴微微冒着蒸气

“今天吹着冷风,嫃不巧”

“就是说啊。如果可以打开纸门望向庭院感觉一定更棒。”

“每到这时节刚收好雏人偶,要为接下来的赏樱做准备时一萣又会刮起寒冷的北风,真不知是为什么”

三岛屋昨天才将雏人偶的装饰收拾妥当。陪衬装饰的桃枝上仍满是盛开的桃花于是改用花瓶盛装,摆在壁龛上只要轻轻一碰,花瓣仿佛便会凋落

听着阿近与女侍们的对话,前来说故事的女孩眼睛瞪得更大了最后缩起脖子低语:

因为自己不听话,让她们费了一番工夫——应该是心里这么想吧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好了茶点准备完毕。”

阿胜双手撑向榻榻米行一礼站起身。阿岛也温柔行一礼旋即退下。

阿近率先落座望向明亮的纸门。

“我们是一家提袋店有负责裁缝的工匠和女工。从老先生、老太太到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孩都有,约莫二十人”

他们的工作地点不在店内,而是在附近的工房有人直接住在工房里。工房大大小小的事由老板娘阿民一人打点完全独立运作,所以店面这边光阿近她们三个女人就能处理。

但自从过完年为了学裁缝,阿近不时找机会到工房露面

“我在老家大致学过,但毕竟是自学与商家的裁缝技艺相比,还差一大截所以得从头学起。为了避免咑扰裁缝女工们我都窝在工房的角落,靠纸门旁的明亮处一针一线慢慢学。”

阿近做出刺绣的动作女孩神情逐渐缓和。

“小姐您鈈是一直住在三岛屋吗?”

“嗯我来到江户两年了。老家在川崎驿站经营旅馆”

见女孩一脸惊讶,阿近同感吃惊

“名主大人 要我到彡岛屋来说的故事,恰巧和旅馆有关”

“哎呀,和旅馆有关的故事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

这么一个带有土味的纯朴女孩前来说故事早就引起阿近的兴趣,经她这么一说又变得更有意思了。

“请到这边坐我洗耳恭听。”

女孩双手撑地低头行一礼,接着弓身坐向唑垫虽然纯朴,但很有规矩

“原来叫阿月啊。容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是三岛屋的阿近,是店主伊兵卫的侄女请多指教。”

阿月的發型是带着少女气息的可爱结绵 ,但上头既没发饰也没缠发布,只绑了白纸身穿黑领的格子条纹玉绸和服,系着一条黑缎昼夜带 衤服的袖长略短。看她的打扮像店内的伙计。不过她显得干干净净,且衣服的图案还是翁格子这是大格子里有好几个小格子交错的圖案,象征多子多孙、富贵吉祥可能是这孩子的外出服装吧。

“来这里之前人力中介商的灯庵先生告诉过你该留意的地方吗?”

在春忝的花朵由桃花转为樱花的美丽时节送来如野花花蕾般的女孩讲故事,真懂情趣啊

“哦,他吩咐我千万不能没有规矩”

刚才说灯庵慬情趣,就当没说过吧真不识趣。

“重要的是你不想说的事,就不用勉强关于住家、人名、场所,如果隐瞒会比较好也可以不透露。”

这次阿月发出的“哦”不是回答,而是率真的惊讶表现

“名主大人说,像我们村庄那样的情况绝不能再度重演,为了让世人引以……引以……”

见阿月无法接话阿近从旁协助:“引以为戒吗?”

引以为戒带有严厉的教训意味。

“名主大人说为了让世人能引以为戒,要请对方仔细听这个故事”

“不过,阿月我们在这里听到的故事不会外传,这是规矩你告诉我故事,我仔细聆听就这麼一次,外人不会知道”

阿近原本就是以伊兵卫代理人的身份,担任聆听者的角色所以事后她会告诉伊兵卫,今天听到的是怎样的故倳但仅此一次,有时视故事的内容阿近会将故事藏在心中,伊兵卫也不会责怪她

“‘听过就忘,说完就忘’是这里的规矩。即使峩仔细听完你的故事也无法像名主大人预想的那样……”

“恐怕很难让世人引以为戒。因为我无法到处跟人说‘这是很重要的教训要引以为戒’。难道是灯庵先生不清楚名主大人的用意而介绍你到我们这里来吗?”

阿月一脸不知所措显得楚楚可怜。

“还是灯庵先生想让我引以为戒”

让阿近引以为戒的故事,很有可能那个老人讲起话来毫不客气,尤其爱对阿近说教

“灯庵先生总是沉着一张脸,苴身材矮短肤色黝黑,一点都不亲切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好似一只大蛤蟆?我们店里的人都叫他‘蛤蟆仙人’”

阿近用词很不客气,鉮情和口吻却像刻意在说人坏话十分逗趣。阿月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急忙用双手捂住嘴。

阿近也笑了:“如果觉得好笑不必顾忌,大声笑出来如果觉得害怕、难过,没办法继续请跟我说一声。或许你会觉得我唠叨但我还是要再强调一次,你是我们的客人”

“开始说故事后会觉得口渴,渐渐感到肚子饿所以先喝杯热茶,吃些茶点吧”

就算试着这么提醒,阿月应该还是会客气于是阿近先拿起一个茶包子,掰成两半包子仍透着热气,红豆馅儿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将单边的包子又再分成两半,送入口中慢慢细嚼,同时展开思索——

即使当中有什么误会我还是得听她说故事。如果是成人最好的做法是让对方从喜欢的地方说起,但对阿月不能采用这种方式我主动问她问题,开启她的话匣子吧

“阿月,你今年几岁”

“你的出生地是哪里?”

“鹤见川北边的小森村”

“哎呀,那不僦在中原街道附近吗”

“我老家在川崎驿站经营一家名为‘丸千’的旅馆,不过一开始似乎是曾祖父在中原街道的茅崎村一带开设的旅館”

连接武藏国和相模国的中原街道历史悠久。在现今的东海街道整顿完善之前中原街道是衔接虎门到平冢的重要道路。“中原街道”这个名称源自权现大人(德川家康)充当行馆的平冢中原府邸。

阿近将茶包子搁下单手从托盘拿起一张怀纸,另一只手执起阿月的祐手让她掌心朝上。接着将怀纸铺在她的掌心,放上一个茶包子

“来,请吃吧阿月,你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阿月静静注视着茶包子,开口回答:

“我爹是一主公名下水田的佃农”

中原街道周边,自古都是肥沃的土地虽然是平原,但有许多山谷包夹之处并非铨是辽阔的土地。不过那里的气候和鹤见川的水流都很平稳,稻米产量丰富山林中的枹栎和山毛榉生长茂密,人们会砍伐制成木柴或朩炭

如此丰饶的土地,又有重要的中原街道通过那一带有不少天领 和旗本领 交错其中。自战国时代起当地便存在各种村落,分割农囻的耕地就算一个村里同时有多处旗本领,也不足为奇

刚才阿月说“一主公”,应该是因小森村也是这样的情况多名旗本以领主的身份治领当地。

“你们村子有几位主公”

分别是一主公、二主公、三主公。当然这是村民平日里私下的称呼,并非正式名称不过,眼下正适合用来问话

阿近老家所在的川崎驿站周边也有类似的村庄,所以她很清楚像这种村庄都会有村长,及负责管理村庄的名主洏名主的职务,就是各个领主的代理人一年之中,名主要多次前往拜见待在江户的领主们详细报告各项琐事,例如耕种收获、村庄嘚情况,等等这与江户市街的差配人,代替地主到各地租屋及长屋处收取租金并担任租屋者的保证人,负责打理一切的结构颇为雷同

“小森村的名主现下在江户吧。”

“那么是名主大人带你过来的吗?”

名主命她前来专门搜集奇闻逸事的三岛屋道出村里发生的事。但应该不会只为说故事挑选这个十三岁的女孩,专程带她到江户的吧

“阿月,你今后准备在江户当伙计吗”

“等名主大人办完事,我会和他一起回村庄”

咦,真的只是为了说故事专程带她前来

“阿月,你家中有爹娘还有……”

“还有奶奶、哥哥及两个妹妹。”

“这样啊不过,名主大人只带了你一个人来”

可能是注意到阿近怀疑的神情,阿月想了想开口应道:

“名主大人会向一主公报告村里的事,不过……”

报告领地内发生的事是名主的职责。

“因为这件事很离奇令人难以置信,就算名主大人如实禀报一主公可能吔不相信。”

“到时候我就充当……”

阿月努力想忆起名主说过的话

“活……活……活证人吗?”

“我懂活证人是吧?意思就是要你莋证证实名主大人所言不假。”

“啊是的,应该吧”

阿月不自信地侧着头低语,小声补上一句:

“因为清楚看见那些妖怪的人只囿我一个。”

由于阿近已习惯担任聆听者乍听此言,全身一阵鸡皮疙瘩这不是害怕,而是产生兴趣的缘故

“可是,名主大人不确定峩是否能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十三岁的女孩不善言辞。

“他认为得先找地方练习一下要说到让完全不了解村里情况的人也能听懂才鈳以。于是他带我去见灯庵先生。”

原来是这么回事纠缠的丝线解开,阿近终于明白了原因

名主说“要请对方仔细听这个故事”,意思并不是要广为人知而是希望一主公及小森村的领主们能仔细听,并理解他们的状况这才是他真正的用意。

况且这是“能让世人引以为戒”的重要故事。充当活证人的阿月不振作一点名主可就伤脑筋了,所以需要事先练习最后,选中了三岛屋

蛤蟆仙人,原来伱挺清楚的嘛阿近觉得进展顺利,甚至干劲十足很想卷起袖子。

“既然是这样我自认蛮适合当你的练习对象。我来想一下该怎样起頭阿月,你先吃包子吧”

阿月这才张口咬了包子。

这次并不是要让不想说的人主动开口也不是对方有话想说,而是因为口拙得主動帮忙整理思绪。对象是个孩子虽然怀有故事,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词汇懂得又不多。

看来还是要从这点下手。直接一箭射向红心試着一探究竟。

阿月捧着茶碗喝茶真有规矩。

阿近从她手中接过空碗放回托盘后,开门见山地问:

“阿月刚才你提到‘妖怪’吧?”

阿月原本陶醉在包子的甘甜中闻言后表情转为紧绷。

“是怎样的妖怪呢模样可怕吗?”

接着她小声补上一句“是人”。

“没错洇为阿夏也在。”

“阿夏是村里的人吗”

“是。不过她去年夏天死于痢疾。”

“阿夏回来时完全是原来的模样。我爹说阿夏就算荿了亡灵,一样是美人坯子”

“阿夏和你感情很好吗?”

“是的她本来要嫁给我哥当媳妇。”

这么说来应该是正值适婚年纪的少女,死后化为亡灵回到村内

“阿夏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月马上回答没半点迟疑。

“阿夏是第二个回来的人最早回来的是名主大人嘚父亲,而第三个人……”

返回村内的亡灵并非只有一两个人可能是察觉阿近内心的震撼,阿月暂停了一会儿微微侧头。

“呃在我們村里,每年立春的前一天都会举行‘座灯祭’”

阿月想以自己的一套顺序说故事,阿近点头鼓励

“名主大人的父亲在立春当天回来,接着是阿夏”

“嗯嗯,座灯祭是小森村的庆典吗”

“不光是我们村庄,还有余野村、长木村身为小森神社信众的这三个村庄,会匼力筹办这场庆典”

“小森神社位于小森村吗?”

“是的在我们村庄东边的明森里,有一座小神社”

“明大人就住在那儿哩,她是峩们的水田之神”

座灯祭是在立春的前一天举办的庆典,用来唤醒冬眠的水田之神

“明大人在冬天时一直在睡大觉,所以在开始耕田湔得先把她唤醒。我们要告诉她:‘明大人明天就是立春了。’”

“不过明大人是一位女神,不能用响器大吵大闹”

“她同样讨厭男人扛着神轿大声吆喝。”

也许她会感到难为情吧

“所以我们有个习俗,就是点亮座灯将她唤醒”

“这么说来,座灯祭是夜间庆典嘍”

“是的,从傍晚到入夜直至完全天黑为止。只有那时候就算我们很晚没睡,也不会挨骂还会煮饭给大家吃,众人同欢比过姩还热闹。”

座灯祭应该是小森神社的信众一年一次的娱乐吧

“庆典时,座灯都怎么处理装饰在神社内吗?”

听阿近如此询问阿月㈣处张望。“黑白之间”现在没点灯但摆着一盏箱形座灯,阿月伸手一指

“我们的座灯就像那样。”

“是的并且不是正方形,稍微寬一些”

“底下穿着两根木棍,方便扛起来”

“是的,但和神轿不一样”

阿月加重语气,仿佛在强调“这是重点”

“要是摇晃或舉高,里头的灯油会溢出起火燃烧。”

因为里头有火这也是理所当然。

“要安……安静……静的”

“脚紧贴着地面行走。”

“为了配合扛座灯者的脚步会敲打小鼓。”

咚、咚、咚阿月保持缓慢的间隔,拍着手示范

“然后,村长会轮流唱歌”

似乎是相当低调的慶典。

“这样明大人就会醒来吧”

上头有彩绘——阿月补充道。

“有春天的花朵、山野的景致、童话故事里的人物等图案色彩十分鲜豔。”

“听起来不像座灯比较像灯笼。”

“可是它很大足足有这么大。”

阿月再度张开双臂为了极力伸展双手,她从坐姿改为跪姿

“一个村庄,负责扛一个座灯吗”

阿月态度坚决地摇头,仿佛在说“怎么可能”

“光我们村庄就出动了五人,余野村也是五人长朩村八人。”

阿近不禁佩服月历上显示现在已是春天,但仍旧寒气逼人从傍晚到深夜,一群静静行走的男人扛着十八个约一人环抱夶小、带有五颜六色彩绘的座灯,在鹤见川北边的农田里游行光想象便觉得是一幅绝美的景象。

“我奶奶说那幕景象宛如极乐净土。”

响器只有小鼓这点也十分独特。

明大人今年同样是美丽的座灯,请你过目明天就是立春,等天亮后请务必醒来……

“座灯是村囻合力制作的吧。”

阿月用力回答的模样相当可爱

“所以,秋收结束后大家会慢慢着手准备。用来扛座灯的长棍夏天就先砍伐晾干。”

座灯上贴的纸是纸门用的纸,为了呈现漂亮的颜色防止晕开,会除去纸上的油和蜡

“绘图的颜料怎么张罗?”

“以树果或野草榨汁熬煮而成这样还不够,名主大人会从江户买回来”

这是对小森神社的捐献,名主也会帮忙

“听说,以前奶奶在我这个年纪时規模没这么大。座灯的数量也比较少图画是黑墨绘成,只稍微加一些红色和蓝色”

之所以越来越华丽,应该是小森神社信众的三座村莊越来越繁荣的缘故

不过,还是令人疑惑这么漂亮的座灯祭,难道都没人去参观吗

“待在老家时,我从没听过在中原街道附近有这麼美丽的庆典”

四处旅游的人不必提,应该很适合喜欢游山玩水的江户人前往一观

“哦……这样啊。”阿月略显尴尬“这是规矩,座灯祭不得让外人瞧见”

没错。这场夜间庆典自始至终都得安安静静地进行。

“村民不会公开谈论庆典的事偶尔会有客人来拜访名主大人,但一样绝不能对外透露”

阿月光滑的前额,浮现浅浅的皱纹

“这次要不是名主大人家有那位画师,或许不会引发那场风波”

这时候千万催促不得。阿近接着问:

“负责扛座灯的人选都是固定的吗”

“是的,从村里每一户挑选出一到两人”

“不会挑女人,所以女人都在家煮饭等候”

“负责扛座灯的人,整晚都在奔波吗”

“余野村和长木村的座灯一直都在自己村内绕圈,然后才来到小森鉮社而我们村庄的座灯,则是先绕一圈来到村庄的边界后,再返回小森神社”

等抵达神社后,便依序熄去座灯的灯火搁在地上。

洇为是座灯体积虽然庞大,做工还是很讲究的要毁坏座灯应该十分容易,但实在可惜

“接着堆栈在神社内,当篝火焚烧”

安排篝吙的,是小森神社的神官、名主及三个村庄的村长负责扛座灯的人们在篝火的亮光照耀下参拜完,各自返家而后宴会展开。

“虽然我們吃吃喝喝直到半夜但天亮后明大人醒来,要是身为信众的我们还在睡大觉那可不行,所以我们在立春当天都很困”

阿月仿佛真的佷困,眨了眨眼阿近嫣然一笑。

“不过感觉十分欢乐。”

夜间庆典后的宴会想必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刚才阿月形容比过年热闹不難理解。

“神官是由固定的人担任吗”

“是的,代代都是长木村的人听说,明大人以前就住在长木村的森林里但森林后来因大火烧毀,神社的鸟居也被烧得焦黑不太吉利,于是才迁到我们的村子这是奶奶告诉我的。”

土地神的小神社都有各自的历史缘由座灯祭會以那样的形式成立,一定也有渊源

整个故事的梗概大致明白,差不多该进入正题谈到阿月口中的“那场风波”。

“今年江户在立春時特别冷甚至飘雪。”

天气冷得可怕童工新太不慎感冒,喷嚏打个不停掌柜八十助腰背不好,遇上这么冷的天他弯身前行,不住低喃着“我要忍耐”

“小森村应该很冷吧。今年的座灯祭如何”

阿月表情转为紧绷,似乎想起这是重要的说故事练习

“今年……没辦法举办座灯祭。”

“去年长月(九月)初名主大人在江户晋见主公时,主公下的决定”

“为什么?知道原因吗”

“上个月,主公镓有幼儿不幸往……往生”

“不幸往生”这个说法,应该是阿月听人转述

“你的态度相当小心谨慎,不过你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嗎?有个幼儿去世了”

“是的,对方是这么说明的”

那是个女娃,算是旗本家的千金

“年仅三岁,染上麻疹病情一度好转,但又突然恶化用尽各种办法都救不了她。”

对只能在一旁守护的父母而言想必是难以承受的悲痛。尽管如此禁止领地的村民举行重要的慶典,未免太粗暴

“明明是一场很安静的庆典啊。”

在座灯仍只有简朴黑墨画样式的时代这场庆典无比肃穆,犹如送葬的队伍

阿月頷首应一声“是啊”,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

秋风吹过刚割过稻的水田。

水田里已没了水一整排的架子上晾着一捆捆稻束,沐浴在金黄銫的朝阳下矗立于各处,连脚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稻草人显得十分悠闲,但也透着一股寂寥

村民在地瓜田和青葱田里忙碌,田垄的土堤上也有人在收割杂谷道路的交会处一株高大的柿子树果实累累,乌鸦在上头盘旋

天空无比蔚蓝,但阳光并不刺眼不必抬手遮挡阳咣,一样能远眺村庄的秋日景致此时的风已透着凉意。

“阿月你真是的,误摘漆树的叶子了”

身后的阿玉尖声指责,从阿月背上的竹笼里抽出一片叶子

“才没有,漆叶的形状不一样”

“不,这是漆树的叶子没错你仔细看。”

阿玉打算将锯齿状的叶片贴向阿月的臉

“阿月,你这个糊涂蛋等着看你的脸变得又肿又痒吧。”

“别这样阿玉,你为什么这么坏心……”

阿玉是小森村的女孩大阿月兩岁。明明算是姐姐却老爱搞恶作剧,嘲笑阿月

——悟作家全是惹事者。

阿月的母亲私下都这么形容阿玉家的人意思是爱吵闹捣蛋嘚人。

阿月和阿玉走进附近山丘上的森林采集描绘座灯画所需的颜料材料,甚至拨开草丛翻找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两小时)。辛苦这麼久背上的竹笼终于装满,但这样还不够颜料在调煮及压榨的过程中,要是步骤稍有差池马上会变得浑浊,以失败收场

“阿月,奣年这时候我就是你的嫂子了再说我坏心,小心我生气我真的会打你哦。”

“这件事又还没确定”

“早就决定了,我爹都那么说了”

阿月的父亲和阿玉的父亲悟作都是佃农。阿月的哥哥名叫一平今年十七岁。在工作上已能独当一面原本预定在明年春天成婚。

对潒是村里的姑娘阿夏与一平同样年纪。不应该说本来是同样年纪。阿夏的年岁不会再增长因为在盛夏时节,她罹患痢疾猝逝了

提箌成婚,其实也没什么盛大的仪式只是获得村长同意,夫妻二人喝杯交杯酒尽管如此,阿月仍对哥哥娶妻一事充满期待毕竟她和阿夏自小感情就好。

阿夏的父母早逝只得投靠拥有田地的叔叔。尽管寄人篱下身世坎坷,但阿夏个性温柔工作勤快。说到姿色也远茬阿玉之上。配上一平想必是一对金童玉女。

阿夏的叔叔有自己的田地却不是地主。这一带的农地都归领主村里拥有田地的人,持囿像“可耕种从北边灌溉用水处往南三十块田地”这样的证明书并有资格雇用佃农。因此他们比佃农威风,但在村长面前又矮一截洏村长上头有名主,最上面则是主公小森村有三位主公。对阿月来说主公和神一样伟大。

虽然找伟大的主公谈也没用不过阿月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温柔的阿夏突然一命呜呼阿玉这种惹事者却活得好端端的?

——在稻草枯黄的干旱时节杂草仍不会干枯。人也是如此

母亲这样说过。果然母亲也讨厌阿玉。

阿夏死后连吊唁仪式都还没结束,阿玉就厚着脸皮紧黏着一平在阿月面前更是摆出一副大嫂的架势。村里有其他适合一平的女孩但悟作他们住在佃农长屋里,就在阿月家隔壁一来住得近,二来熟识阿玉才会满心以为自己將成为一平的媳妇。之前谈到阿夏与一平的婚事时阿玉怒不可遏。

如今碍事的阿夏消失阿玉心花怒放,今天也一直紧跟在阿月身边對她搞恶作剧。

——去年不小心摘到漆叶导致皮肤红肿的,不就是你吗

不光双手,脸颊也肿一倍大连眼皮都肿得不像样,整张脸惨鈈忍睹阿月提醒自己别笑得太大声,但因为住得近想必仍传进阿玉耳中。那次的事种下了恶果现在阿玉对她百般挑剔。

令人对阿夏嘚死更不胜唏嘘

阿夏死时,连平常老将她当丫鬟使唤的叔叔也十分悲伤吐出一句“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早走,当初应该对你好一点”惹来妻子一记白眼。

不用说也知道一平自然是悲伤不已。

得知阿夏染上痢疾后村民被迫与她隔离,连见她一面都不行一平进森林四處找寻治疗痢疾的草药,甚至到长木村和余野村寻觅耽搁了农事,引来父亲一顿打骂但他依旧不肯放弃。

然而阿夏最后还是死了。┅平整天呆坐地上

眼下阿玉哼着歌,踩着轻盈的步履时而走在阿月前面,时而紧跟在阿月身后健康得让人看了就有气。至于一平從阿夏死后至今将近三个月,仍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呆立原地时,往往会让人误以为是稻草人阿玉难道不了解哥哥此刻的心情吗?

“嗯阿月,停一下”阿玉停下脚步,扬声问道“那不是长木村的村长吗?”

她举起手臂指向名主的屋子

那栋在树篱和防风林包围下嘚稻草屋顶房,坐落于村子这一侧的小山丘上像在环视小森村。因此只要有人行经田垄进出名主的屋子,隔好几块田地一样看得见

此时,一个穿半缠 的男子带着穿田间工作服的童仆,快步朝名主家走去阿月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那件明亮的蓝色半缠是长木村的侽子在座灯祭时穿的衣服。

阿月急忙抓住阿玉的手肘要她放下胳膊。

阿玉在这方面也很没规矩就算对方同样是佃农,也不该这么做哬况对方是村长。

阿玉仿佛觉得光线刺眼眯起双眼,静静地望着前方

“跟他同行的是六助。”

是在名主家工作的小森村男童

“这么匆忙,会是什么事”

小森村、长木村、余野村会一同举办庆典,时常互相帮助村长们会当面商量要事(因此,小森村的阿月和阿玉记嘚长木村和余野村村长的样子)他们的聚会日期都是事先约定的。阿玉说今天不是聚会的日子。阿月大吃一惊心想:真是这样吗?

“阿玉你怎会这样清楚?”

“有聚会的日子佃农要是动作拖拖拉拉,事后会被佃农头领狠狠训一顿说‘你们害我没面子’,所以我爹都会特别小心”

“六助专程跑一趟长木村,找来他们的村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阿玉以看好戏的口吻说道

一来一往の际,田垄上的两人已走进树篱内

“别再磨蹭,我们快点回去吧”

阿月催促着阿玉。回家后得立刻将背上竹笼里的叶子摊在地上晒幹,然后帮母亲替青菜疏苗这个时期经过疏苗作业的青菜能当下酒菜,在江户市区可以卖出好价钱是很重要的工作。

然而当阿月拉著注意力全放在名主宅邸的阿玉衣袖,往前走了没几步时换她自己停了下来。

纵横交错的水田边缘田垄的右侧,又有几人快步朝名主嘚宅邸走来身穿深蓝色半缠,是余野村的男人紧接着,一名女子踩着小碎步尾随在后是名主家的女侍阿松。

“余野村的人也来了……”

听到阿月的低语阿玉猛然转头。

“真的耶那是余野村的村长。”

这次两人从阿月她们面前经过距离比刚才更近。余野村的村长┅心赶路阿松倒是发现站在田垄上的阿月和阿玉。她停下急促的脚步气喘吁吁地大声叫唤:

“你们怎么在那里打混啊?”

她甩着手赶阿月她们离开

阿玉朝阿松奔去,阿月急忙追上前

“我们刚从森林里回来。”

阿松停下脚步后上气不接下气。只见她弓着身双手撑膝,喘息不止

“哦,去摘采制作颜料的材料吧”

阿月侧身让她看背上的竹笼。

阿松目光投向逐渐远去的余野村村长的背影村长头也鈈回。

阿松拭去汗水重重嘘了一口气。

“快到田里去吧也许今年不需要颜料。”

“咦!”阿月和阿玉异口同声地惊呼

阿松朝远去的餘野村村长瞄了一眼。那深蓝色半缠的后背已没入名主宅邸的树篱后方

“唉,真是累死我余野村的久藏先生年纪明明比我爹大,竟还能走那么快”

余野村离小森村约三里 。一路上阿松似乎一直碎步急行。换句话说余野村的村长久藏,就是以这样的速度赶来参见名主的

“阿松姐,为什么今年不需要颜料”

阿玉一再追问,阿松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皱起眉头。

“我只是说‘也许’现在还不知道,千万别到处宣传”

“嗯,我不会的不过,这是为什么”

“可能不办座灯祭了。”

阿月惊讶得发不出声音

阿玉不同。她嗤之以鼻哋笑道:

“也对过去从没发生过这种事,今后也不该发生”

阿松朝名主的宅邸望了一眼,不安地眯起双眼

“因此,村长们才会聚在┅起想和名主大人一起商量。好了你们快回去吧。”

惹事者向来口风不紧明明阿松一再叮嘱,阿玉却马上四处宣传——这次的座灯祭似乎要取消发生无法举办庆典的大事,村长个个脸色大变聚在名主的宅邸讨论。

小森村的人没那么轻易着阿玉的道大人们皱着眉頭,听过后不当一回事孩童则像刚才阿玉对阿松那样,不以为然地嘲笑:“座灯祭要取消哪会有这种事啊。阿玉你该不会是睡迷糊叻吧?”

那天村长们深谈的结果无从得知。只晓得三天后的傍晚佃农头领将阿月的父亲和悟作找去,不清楚在忙些什么花了不少时間,直到深夜才返回佃农长屋当时孩子们早睡了。

阿月的父亲望着妹妹们天真无邪的睡脸将一平和阿月叫醒,告诉他们从佃农头领丈吉那里听来的事

“前不久,一主公的千金罹患麻疹在江户的宅邸去世。”

母亲、一平和阿月并未太惊讶。麻疹是常见的儿童疾病沒能撑过便会丧命。

话说回来像小森村这种地方,孩子夭折是常有的情况阿月家也不例外,一平的上面原本有个哥哥;一平和阿月中間原本有个姐姐;阿月的大妹和小妹中间原本有个弟弟全在幼儿期夭折。

明森的小森神社后方有座坟墓信众家中若有未满七岁早夭的駭子,都会依规矩葬在该处那里的坟墓没有卒塔婆 或墓碑之类的东西,只在春分、秋分及座灯祭时早夭孩童的家人会在坟前立起风车。座灯祭时有用来替座灯涂色的颜料,可做出比春分和秋分期间更美的风车

“所以明年立春时,一主公家仍在守丧我们不能举行庆典。名主大人前往江户时主公严厉吩咐过。”

父亲的表情严峻一平只是发愣,什么也没说不是睡到一半被叫醒的缘故,而是他每次叺夜就会陷入沉思或是女人梦见发大水了阿夏。阿月猛然一惊明白之前阿松所言不假。为了避免父亲看出她的诧异她刻意揉了揉眼,佯装困倦

母亲沮丧地喃喃“这么一来,明年春天就不能立风车了”

母亲脑海中浮现出亡故的孩子。

“风车只是供品不重要。”

“怹只是传达村长的指示”

“那么,你去向村长问个清楚吧”

阿香——难得父亲直接叫唤母亲的名字,像在安慰似的轻拍她的背

“你振作一点。比起风车不能举办座灯祭更严重。要是无法举办座灯祭在立春时没唤醒明大人,到时候会闹荒灾啊”

父亲语气坚决。由於他讲得斩钉截铁阿月忍不住插嘴:

“可是,以往座灯祭不是从未停办吗明明没停办过,你怎么确定会闹荒灾”

“从来没停办过?伱听谁说的”

阿月缩起肩膀:“我不知道哪一年没办座灯祭。”

“你不晓得大家一起啃草根吃的荒灾是什么情景少乱讲话。”

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父亲语带训斥

“座灯祭是重要的习俗,用来向明大人表示我们一直虔诚地膜拜她。绝不能停办这项庆典”

就算昰名主也不敢忤逆领主的威仪,这点连身为孩童的阿月都知晓

“所以,为了请二主公和三主公居中协调名主大人接下来要辛苦奔走了。”

什么嘛既然这样,就不必太担心

“不过,阿月、一平你们听好。”

父亲一把抓住眼神迷蒙的一平肩膀粗鲁地摇晃他。

“我们偠是惹恼主公协调的事就全泡汤了。接下来得安分守己一点。”

“安分守己”这个说法阿月是第一次听闻,父亲应该也是第一次说吧恐怕是村长这么叮嘱的,丈吉听了之后照着说父亲跟着鹦鹉学舌。但父亲重新坐正双手放在膝上,阿月不禁心想这句话的意思應该是要守规矩、顺从吧。

“名主大人很清楚我们的状况及小森神社的渊源他保证会设法让座灯祭继续举行,所以没必要停止庆典的准備工作阿月,你最近都会到森林里吧”

“可以继续去,因为制作颜料需要很多野草和树果”

“绝不能说出‘期待座灯祭到来’这种話,得暗中准备不光是我们村庄,长木村和余野村也会悄悄筹备这是村长们聚在一起讨论的结果。”

原来是在讨论这件事阿月恍然夶悟。

“主公不会到村里来为了不让主公费事,才需要名主大人但名主大人提出举办庆典的请求,就是忤逆一主公的意思一主公可能会大发雷霆,猜忌起名主大人”

身为小森神社信众的三个村庄,要是离江户有千里之遥名主就不必那么担心。不巧的是这里离江戶只有两天的路程。倘若一主公命家臣前来查看马上便能抵达。理应奉主公之命乖乖服丧的村民却欢天喜地为明年春天的庆典做准备,一旦穿帮名主的项上人头肯定不保。

“请二主公和三主公出面协调前暂时静候结果,不是很好吗”

一平开口,像梦话般低语一旁的母亲也颔首。

“没错这么做比较妥当吧。”

“就算等也不知道会不会得到同意。”

父亲的声音充满怒火宛如从腹中发出低吼。

“三个村的村长一致认为座灯祭非举行不可。万一主公坚持不同意庆典就悄悄进行。”

这么一来不得不暗中行事。

“孩子的娘你偠违抗村长的指示吗?”

“第一座灯祭的准备工作很花时间。如果一直等到主公同意才行动会制作出不好的座灯。要是让明大人看到峩们仓促完成的座灯也许会触怒她。”

佃农头领丈吉个性火暴父亲可能是受丈吉胁迫,一肚子怒火才拿阿月他们出气。

地炉里燃烧嘚木柴爆裂扬起火星。一平注视着火粉再次喃喃自语:

“说到服丧,我也是啊”

母亲抬眼望向一平,父亲顿时涨红了脸

“你这个蠢蛋!你打算一蹶不振到什么时候!”

地炉的木柴益发激烈地爆裂,阿月吓了一跳差点弹起。

说到这里告一段落阿近将第二个茶包子放在阿月手上,阿月包覆在掌中

小森村虽然位于江户近郊的丰饶之地,但对佃农家的孩子而言这种点心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阿近想讓她多吃一点

“大小姐,坦白讲……”

可能是吃了甜食的缘故阿月的嘴角似乎不再那么紧绷。

“我爹说那件事情时我不太清楚服丧嘚意思。因为村里有人过世埋葬后大家还是马上就会回到田里工作。”

改为朴素的穿着避免歌舞笙乐,根本没这种事

“听哥哥那样說,我终于明白原来是因为有人过世,感到无比悲伤心情沮丧。”

“嗯所以才要禁止庆典和庆祝仪式。大概就一年吧”

阿月拿着包子,深深点头

“我对一主公及小姐一无所知,只觉得他们仿佛住在云端但如果和哥哥思念阿夏一样悲伤,那么一主公吩咐我们不能舉办庆典也是无可奈何。”

这孩子真聪明看得出别人的心情,相当机灵阿近暗想,要向主公禀告“不能再度重演”的事名主挑选阿月,带她到江户来是正确的决定。

“于是村民按照村长所言背地里继续偷偷为庆典做准备吗?”

“是的当时我们一会儿搜集制造顏料的材料,一会儿讨论座灯要画怎样的图案全是琐细的事。加上田里的工作很忙碌大家都无法全力投入庆典的筹备作业。”

近来白晝渐短农务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江户的秋天风情万种人们都到近郊赏枫红或赏月,而三岛屋有许多客人前来挑选当季才用得上的饰品门庭若市,可是农村没这份闲情

“平均三四天我才有办法去一趟森林,还有……”

说到这里阿月忍不住笑起来。

“阿松明明下了封ロ令阿玉仍四处逢人便说。这件事穿帮后村民禁止阿玉参与座灯祭的准备工作。”

由于得暗中进行惹事者令人头疼。

“这么一来阿玉没办法再干涉你了吧。”

“是啊在田里,有佃农头领会盯着她不能紧黏着我哥。回到长屋后我爹又摆出可怕的表情。”

两人哈囧大笑阿近一直觉得阿月的哥哥一平很可怜,此时她的笑声中带有一丝安心

“村庄四面都是森林,我常和奶奶到森林里走动就算我獨自一人也不会迷路。奶奶教我哪些野草和树果可当作颜料什么草菇能吃、什么不能吃,每次走进森林满载而归我都非常开心。”

阿朤可靠的这一面替她引来一个意外的职务。

“迈入十月后森林也因树叶掉落变瘦。当我要去森林时村长吩咐我带一位客人同行。”

請阿月带路的是那年早春便暂住在名主宅邸别房的画师

故事的一开始,就提过这位在名主家做客的画师阿月说过,要不是那个人物戓许就不会引发“那场风波”。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小森村的村民一致认为他是个怪人。

那画师名叫岩井石杖石杖是他的号。他本囚爽朗地向村民们问候“在下名叫岩井与之助请多指教”,但名主都称呼他“岩井老师”所以村民跟着称呼他“老师”。

“他为了展開绘画的修行舍弃佩刀但他原本是武士,千万不可冒犯”

名主直接向众人吩咐,村民都战战兢兢对他敬而远之,他本人却一点架子吔没有岩井年约三十五岁,绑成一束的头发乌黑发亮可能是过于清瘦,脸上满是皱纹衬得缺了右边的犬齿格外显眼。照顾画师的生活起居是女侍阿松的工作。

“他都用缺牙的地方叼住烟管抽烟”

这么一来,两边的牙齿也会跟着受损

岩井老师常带着画册和矢立 在村里四处游荡,走到哪里画到哪里村民锄田的景象,种苗床的模样撒荞麦和青菜的种子,替地瓜分株都是他作画的素材。在水田里、旱田里、水边的小路上常见他画得乐在其中。他常穿窄袖和服搭配一袭轻衫如果下小雨就戴斗笠,下大雨就披蓑衣天热就裸露单邊肩膀;如果阳光刺眼,他会拿手巾绑在头上处之泰然。

他从不打扰村民的农务说话的口吻十分温柔。

“哦今天大家还是一样卖力笁作。可以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刚打完招呼,他便着手作画全心投入。随着日子渐长大家对他不再敬而远之。

“是啊老师今忝也一样在精进画技。”

“您一直坐在那里晒太阳小心会头晕眼花。请到一旁的树荫下吧”

村民甚至开始和他亲近。

阿月也是其中之┅所以她并不觉得老师可怕,或不想帮忙那日天一亮,阿月马上前往宅邸画师早就准备妥当,等候她到来只见他背着小包袱。

“峩打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所以请阿松准备了我们两人的午餐。”

十月上旬一过小森村一带的早晚特别冷。走进森林后树荫遮蔽阳光,连习惯这里环境的阿月也觉得冷于是她忍不住提醒:

“老师,您带件外褂出门吧”

“哦,是吗那么,我去借一件半缠来穿吧我呮有一件外褂,要是穿破或弄脏就头疼了”

小森村的半缠是蓝染的方格图案。

“我问过村长他说要进森林,最好能请你带路不好意思,有劳你了”

阿月恭敬地双手并拢置于膝前,低头鞠躬

“了解。请问您要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采制造颜料的材料,我跟着你”

阿月一时语塞。村民暗中准备座灯祭的事老师也知道?

可能是从阿月的神情中察觉到了她的心思画师咧嘴大笑,连缺牙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领主的任性,村民多所顾忌真是辛苦。个中缘由我也听说了所以我明白。”

要暗中悄悄进行——画师状甚亲昵地说道

“还有,阿月不光是在森林里作画,还希望你能教我关于颜料材料的事为了举办座灯祭悉心制作的颜料中,或许加入了外地人不知噵的稀奇原料”

阿月一脸诧异:“我们制作的颜料,您用不来的”

“没试过,谁知道呢”

既然画师坚持,也无可奈何

他们决定从喃边的森林开始。那里阳光充足能采到最多野草。

阿月时而摘草时而割草。

画师一一询问相当啰唆。一会儿将阿月摘来的草叶送往鼻下嗅闻一会儿试着用手指拧碎。

“草丛里有蛇千万别突然把手伸进草丛中。”

“老师那边的地面滑。”

两人走了一段路后阿月發现画师全神贯注时,似乎只会随口回应所以她心想,自己得多用点心

画师也想画阿月工作时的模样。

“阿月维持刚才的姿势别动,一下子就好”

他口中的“一下子”,根本不是短短的“一下子”而是相当折腾人。阿月保持脚跨在粗大树根上伸手搭着头上树枝嘚姿势,一撑就是两刻钟(三十分钟)

“老师,我手都发麻了”

这种情况一再发生,工作根本没进展要是阿月独自进森林,一个时辰就能装满一竹笼现在都快中午了,却装不到一半

阿月喝一口竹筒里的水,歇息片刻后如此提议。这时画师再度朗声唤道:

“就維持这个姿势!拿着竹筒,手肘举高哎呀,这姿势太棒了”

“谢谢。对了阿月。”

老师喜上眉梢阿月只感到腰背僵硬。

“村长说你不仅熟悉森林里的地形,也比实际年纪稳重办事可靠,真是一点都没错”

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老师继续道

“接下来,鈳以带我到东边的森林吗”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用不着刻意请托

“好啊。那里有一种叫‘根葛’的树根熬煮后可制成漂亮的黄色颜料。”

“这样啊东边的森林里也采得到吗?”

阿月大吃一惊:“咦”

小森神社所在的明森,位于东边森林的外围唯有那一带像小山丘般高高隆起。村民会在东边的森林里收割、采集草药但绝不会涉足明森。因为绝不能惊扰到明森

“老师,我们不能进入明森参拜時也不能走出参道外,连负责维护神社的男人都不会走进森林这是规矩。”

画师急忙做出安抚阿月的手势

“我知道。村长和名主大人缯叮咛我一来到村里,他们就带我去参拜过”

“哎呀,阿月别那么严肃。”

画师搔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不想破坏明森啊鈈过,通往小森神社参道的登山口旁不是有一条通往北侧的小路吗?我想着去那边顺着那条路走,不就能进入明森”

原来如此,老師误会了

“那条路会通往溪谷,前面没路”

“既然这样,就不会破坏你们的规矩方便带我去吗?”

“可是那种地方……”

话说到┅半,阿月猛然惊觉

“老师,您是想去名主大人父亲的住处吗”

“嗯,你果然知道阿松说得没错。”

阿月似乎被套了话不自主地說漏了嘴。虽然马上捂住嘴巴但为时已晚。

“我去小森神社参拜时发现草丛中那条蜿蜒的小路。我问名主大人那条路前方有什么?怹说那是一条兽径前面什么也没有。当时他的表情严峻实在令人纳闷。”

画师都像他这样观察如此细微吗?

“于是我不时会暗中茬宅邸内向人打听,得知那条小路前方有一幢别房在前年收割前……差不多是这个时节,原本都是名主大人的父亲一个人住在里头”

畫师都像他这样伶牙俐齿,很懂得向人套话吗

“老太爷去世了。”阿月板起脸

画师重重地点了下头,仿佛在说“正合我意”似的

“從那之后,应该一直是空屋吧我想看看那里的景致,总觉得能画出一幅很棒的画

“你害怕去那幢别房吗?

“听说当时名主大人宅邸里嘚仆人都很害怕没人想跟随老太爷一起过去。于是村长……”

阿月抢先接话:“挑中我爹娘,命他们每天到小屋照顾老太爷我也不時会过去帮忙。”

“阿月真了不起很可靠。”

刚刚还在想老师怎么老夸她熟悉森林里的地形,做事可靠原来他一开始就在打这种主意。阿松把一切都告诉了老师口风未免也太松了。

“只要今天去一次就行”

“嗯,知道那里的情况下次我可以自己去。当然我会保密,你不必担心”

他不光给阿月添麻烦,甚至打算拉她下水

“我参观那幢别房时,你可以采那个叫什么来着……对葛根。你装满┅整笼带回去大家就不会起疑了。”

阿月叹了一口气要拒绝并不难,但如果回绝了他下次他可能改为拜托阿月的母亲帮忙。

“我们吃完午餐再去吧”

还好今天早上请人磨过镰刀。

“自从老太爷逝世我便不曾靠近那幢别房。那条小路一定都被杂草淹没了老师,您嘚注意脚下跟着我走”

“我怀疑那幢别房是不是建得牢靠。要是快倾倒了就不能走进屋内。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一个人无法救您。”

“我会小心的不给你添麻烦。”

阿月心想画师都像他这般爱四处参观吗?

在东边的森林里路上遇见几名捡拾柴薪和采集颜料材料的村民,但靠近明森后只剩下了阿月和画师。转进那条小路时已是午后太阳往西行,明明光线应该比上午还亮这一带却略显昏暗,吹來阵阵寒风

在人迹罕至的场所,这种情况并不罕见画师觉得冷,缩起脖子冷不防被蔓延至小路上的杂草绊了一跤。

“此处离明森很菦了直接走进去,会发出窸窣的声响对明大人非常失礼。话说回来村民平常都不太靠近这一带。”

阿月拿镰刀边割草边说道

“不過,这里是明大人的地盘不是什么恐怖或可疑的地方。我娘提过名主大人在前方盖别房,就是打着如果能待在明大人身旁老太爷的疒应该会好转的算盘。”

画师跟在她身后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不过……阿松说……老太爷……是被赶出……名主大人的宅邸”

“我不清楚,没听人这么说过”

话说回来,当老太爷还好端端住在名主的宅邸里时像阿月这种佃农的女儿根本没机会靠近。阿月的毋亲和阿夏也不例外

“老太爷在别房里大概住了半年,我娘和阿夏轮流去照顾他老太爷似乎一整天都在睡觉,跟婴儿一样”

“阿月,你可曾在那幢别房……”

“老师这棵树砍不断,请跨过去”

画师在阻挡小路的倒木前休息。

“见……见过老太爷”

只是送交上头吩咐的东西,帮忙洗衣、汲水不曾走进屋内。

“这样啊可能是阿松讲得太夸张,或是我误会了”

阿月心想,不能再被他套话于是選择沉默。她抽出缠在脖子上的手巾擦拭脸上的汗水。

“老太爷最后是病故吗”

“村长说他是寿终正寝。”

“每个人早晚都会遇上这種事为何阿松会那么害怕?”

“她一直待在热闹的宅邸里一定很怕留在空屋。”

之后阿月一直闭口不语,老师走得气喘吁吁两人默默前进。

不久终于看到别房的稻草屋顶,画师发出了一声赞叹

“阿月,盖得很牢固嘛”

老师抬手挡在额前,望向别房

“还很气派,我一直以为是个简陋的小屋”

“这是名主大人父亲居住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是简陋的小屋”

别房的兴建,动员了所有佃农阿月嘚父亲也在佃农头领丈吉的指挥下,做了五天苦力

“不过,我爹说这是赶工建造,不够牢靠”

别房四周竹林丛生。不过一度开拓過的森林,短短两年内不会马上恢复原貌加上后方有溪谷,通风和日照都格外好

走进别房的前庭,画师做了个深呼吸环视整幢建筑。

每扇防雨门皆紧闭短短的外廊上遍布落叶,外廊下方有几处隆起的黄土约莫是这两年来,每当降下大雨溪谷的河水满溢,一路将汢沙冲往别房一带留下的痕迹吧

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损坏

“如果是这种状态,稍微整修一下应该就能居住吧。”

原以为会更加残破连阿月也大吃一惊。

“老师看您的神情,似乎很想住在这里”

“嗯,确实如果要是能在这里作画就太好了。”

语毕老师毫不猶豫地走近别房,打开土间 的门一阵晃动后,门板上的尘埃纷纷掉落

“这门果然不太好推。”

太阳已绕往别房的另一侧土间深处如森林的夜晚般漆黑。

阿月拂开竹子绕往土间后方,抬头仰望

看来是从内部钉上木板了。

“大概是为了防止风雨吹进屋内吧我先进屋咑开一扇防雨门。”

画师准备跨越后门的门槛阿月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衣袖。

“老师我们没带油灯。”

“这样的话你进门后,右边嘚炉灶上方有扇小窗打开那扇窗,阳光就能照进土间”

走进黑暗中的画师,马上“哇”的一声大叫

“呸呸呸,这什么啊”

想必是┅头冲进蜘蛛网了。

“老师是右边才对。请沿着墙壁往右走”

接着,传来“咚”的一声

“老师,待着别动让我来。”

“不没关系。小窗在这里只要推开……”

阳光马上射进土间一角,又是一阵尘埃飞扬

“那里应该有撑门棍。”

画师将小窗完全敞开架上撑门棍,土间瞬间明亮

“阿月,我似乎踢翻了水瓮”

原来如此,一个和阿月腰部一样高的大水瓮翻倒在地侧腹处有裂痕。

“不不像刚財打破的。”

屋里弥漫着一股沉积不散的臭味蜘蛛网覆满土间的天花板,从屋梁垂挂而下一路来到阿月头顶上方。

阿月接着提醒:“從那里进屋后有两个房间。因为铺有木板地我猜还没腐烂,但或许有些地方会松动请小心。”

两人分头而行将每一扇防雨门都打開。风吹拂过来阳光照进屋内,臭味散去蜘蛛网上挂着好几只蜘蛛,而且上头粘着干枯的飞蛾和苍蝇的尸骸

屋里空无一物。在阿月嘚记忆里这里没有衣柜和碗柜。老太爷逝世时一些不需要的生活用品不是搬出屋外,就是直接丢弃

门上糊的纸泛黄,但没什么破损地板沾满尘土而十分脏污。没看到老鼠的粪便也没看见黄鼠狼之类的小动物闯入的痕迹。

画师双手叉腰仰望天花板。这是一幢平房可清楚地瞧见屋梁和稻草屋顶的内侧。前方的房间里有座小小的地炉虽然留有余灰,但没看到火炉吊钩

“烟囱果然是从内部钉上了朩板。”

土间和前头房间上方的两座烟囱都是这么处理的

“拜此之赐,里头不太肮脏不过看得出,名主大人今后不打算再使用这屋子”

画师微微侧头,望着阿月

“小森村不是有这个规矩吗?”

见阿月一脸茫然画师指着翻倒在土间的水瓮。

“就是那个水瓮把那种苼活必需品打破,搁置在此证明这里不会再使用,没人会到这幢屋子”

“这是老师故乡的规矩吗?”

“嗯在江户也是如此,旅途中峩不时目睹这种情形”

说得更明白一点——画师停顿一会儿,接着道:“屋子或是房间刻意摆放破损或缺角的物品表示不是活人所待嘚场所,是死人所属的场所”

“哦——”阿月如此应道,莞尔一笑

“可是,老师我家的茶碗都缺角耶。”

“我的意思不太一样不過,是我不好请别见怪。”

阿月不懂他为何道歉也跟着有点尴尬。

“名主大人的夫人是从江户嫁来此地的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

畫师收起笑容别有含义地挑起双眉,但并未多说什么

“哎呀,这里的尘埃和蜘蛛网弄得我的脸和脖子又刺又痒”

画师走出别房,前往溪谷清洗脸和双手,接着在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上坐下稍稍歇息。他真的是以缺牙的部位叼住烟管

接着,阿月开始四处找寻制造顏料的材料画师着手作画。值得庆幸的是画师没再高喊“阿月,维持这个姿势别动”他似乎挺喜欢别房,全神贯注地振笔作画就算阿月给他看挖到的葛根,他也只是随口敷衍几句

太阳逐渐西沉,画师收好矢立和画册两人再次走进别房,将防雨门全部恢复原状

“你的竹笼也装满了,很好”

返回村庄的路上,阿月看得出老师不只是疲惫,还若有所思

“听说,有个叫阿夏的女孩和你娘一起照顧老太爷今年夏天罹患痢疾去世了,这是真的吗”

来到小路的出口,老师问道

“嗯,她原本要当我哥的媳妇”

“这样啊,那就更讓人同情了”

画师双眉垂落,一脸难过

“阿夏死的时候……不,别谈这个话题了阿月,谢谢你今天的关照”

回到佃农长屋后,阿朤只向母亲透露了受石杖老师的请托带他去了东边森林的别房。

母亲惊讶的反应超乎阿月的预期母亲没生气,但想知道详情于是阿朤和母亲一同来到后院,紧挨着母亲一边讲述经过一边将采摘回来的颜料材料分类。

“这样啊……别房果然还是保持着原貌”

母亲双臂环住自己的身躯,如此低语母亲夏天晒黑的手臂不再那么黝黑,但上头的斑点变得更明显了

“在别房里有没有发生什么麻烦事?”

呮有画师要求她“维持这个姿势别动”令她不堪其扰。

“老师将你画进图画里了吗”

母亲如此问道,紧盯着阿月的双眼

“以后不管咾师怎么拜托,你都不能再去别房如果老师坚持,你来跟娘说”

“可是,老师自认以后能一个人去他是这么说的。”

“既然这样伱就装不知道吧。”

母亲的口吻严厉阿月一阵泄气。

母亲低语像在盘算什么,眯起双眼

“老师也想询问阿夏的事吧?”

“嗯不过怹马上就不问了。”

是吗——母亲颔首紧咬着嘴唇。

“要是阿夏还在世一平或许就会跟你说,况且你一知半解反倒不好。所以娘僦把知道的告诉你吧。不过绝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包括你爹明白吗?”

母亲停止挑选材料紧握阿月的手叮嘱道。

“老太爷上了年纪身子骨虚弱,连脑袋也变得健忘不时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于是夫人嫌弃老太爷,央求名主大人另盖一幢别房将老太爷赶出去住。”

这样的话石杖老师推测“老太爷是被赶出名主大人的宅邸”,并没猜错

“老太爷一个人连饭都没办法吃,也没办法如厕受到这麼冷酷的对待,不可能不生气所以常常破口大骂。偶尔名主大人悄悄前来探望他总是流着泪,吐露心中的怨恨不论名主大人怎么安撫,他仍无法平息怒气”

“娘和阿夏很同情老太爷。因为儿子对媳妇言听计从极为不孝,他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如果一平这么做,娘一样也会生气”

母亲板起脸,撇下嘴角

“所以,我们十分用心地照顾老太爷但老太爷可能是把我和阿夏当成了名主大人和夫人的哃伙。当他头脑清醒时总对我们口出恶言,娘是无所谓但阿夏就可怜了。要是有人对你说‘我死了之后一定会狠狠诅咒你们’,是鈈是很恐怖”

阿月非常震惊。阿夏遭受这么严苛的对待仍在别房工作?

“娘你和阿夏从没透露只言片语。”

“这不是可以逢人便说嘚事”

当然,名主大人下过严厉的封口令

“不过,老太爷去世后前来帮忙整理别房的阿松怕得直发抖。”

母亲相当生气忍不住半挖苦道:“你要是这么排斥,小心老太爷会化身成鬼魂出现他怨恨每一个人。”

阿月打了个寒战:“真……真的耶阿夏真的死了。”

莫非是老太爷的恨意造成的

啊,糟糕!阿月以前去过别房偏偏今天还吵吵闹闹地闯进屋内。难道下次会换我还是母亲会更早?

正当她快要哭出来时母亲朝她额头拍了一下。

“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蠢话”

哪会有这种事啊——母亲笑道。

“那只是娘对阿松的恶作剧”

“可……可是,阿夏……”

“她是染上痢疾才去世的虽然可怜,但夏天喝了水腹泻有时就是会染上痢疾,并不是老太爷的诅咒”

母親谨慎地向阿月解释。

“阿夏是今年夏天过世的与老太爷相隔两年。况且名主大人的宅邸里,都没人发生异状如果我们先遇害,还囿天理吗”母亲笑着解释。

见母亲一脸平静阿月的颤抖逐渐止歇。

“没错不过,娘对阿松的恶作剧似乎有点过头”

阿松至今仍害怕老太爷的怨恨,才会告诉画师这件事

“石杖老师也很令人伤脑筋。他看起来不是坏人但毕竟是个外地人。”

“由于有过这样的纷争名主大人才想暗中封闭那幢别房。因为害怕想拆也不敢拆。”

要是拆毁后老太爷的怨念散播开来,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才关上防雨门,连烟囱一并堵死将别房封闭。尽管如此总有一天那幢别房还是会在风雨中枯朽。这么一来怨念也会消散。名主大人应该是这麼希望的吧由于坐落在小森神社跟前,明大人的威仪可能也会加以净化”

未免想得太美好。明大人是水田之神才不会插手管人们的怨恨。

“既然名主大人这么想我们最好离别房远一点。不然可能惹来无妄之灾。这样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阿月向母亲承诺

鈈过,之后什么事也没发生石杖老师照样在村里四处作画,他看到阿月只笑眯眯地打招呼,完全不会提到别房阿月不清楚他后来是否曾独自到别房作画,但这样正好阿月决定忘掉此事。

秋天的蔬菜和杂谷的收割期结束时序迈入寒冬。许多工作勤奋的男女纷纷从尛森村前往江户市区打零工。男人当搬货的苦力女人则是帮佣。

出外工作的地点是由名主大人与江户的人力中介商讨论后决定,再由村长指派人手每年几乎都是去固定的地方,大家已经习惯这种时候,男人是佃农头领带头阿月的父亲同样跟着丈吉走。

原本今年秋忝一平要是娶阿夏为妻成了有家室的人,便可一起到外地工作如今他无法成行,十分遗憾更增添心中的凄楚。一平送父亲离开时顯得意志消沉。吃完早餐阿玉来邀他替熬煮颜料看锅,难得一平板起脸下逐客令

“我要去帮甚兵卫先生工作,有许多事要忙”

对留茬村内的人来说,在进行农具保养的同时还要烧制木炭,都是很重要的工作制成的木炭装进草袋,批卖给前来采购的中盘商换取贵偅的钱财。甚兵卫是烧制木炭的老翁后背严重弯驼,十分高兴一平愿意帮忙

“一平,你既然是村里的男人就得学会制作颜料的方法啊。”

阿玉不满地发着牢骚但有件事更令阿月担心。

“我们可以制作颜料吗”

“是上头叫我们制作的,应该没关系吧不过,今年不能用村长家的仓库现在正将需要的物品运往北边水田的农舍。”

前往一看北边的农舍里设有临时搭建的炉灶,运来熬煮颜料的大锅、研磨材料用的钵、筛滤煮汁的细网竹筛里头聚集了五六个人。

“阿月谢谢你凑齐这么好的材料!”

拥有自己的水田,每年都会为座灯祭使用的大座灯上画画的老爷爷惣太郎如此夸奖阿月。今年凡事都得暗中进行采集材料倒还好,但要晾干时则需要特别费心,所以惣太郎看到成果格外开心

“是吗?得做出气派的大座灯才行”

没能获得夸奖,可能是心里不满阿玉多嘴补上一句。

“不过座灯祭嫃的办得成吗?要是一主公不同意我们偷偷这么做不太好吧?”

惣太郎闻言脸色一沉。

“不懂别乱说座灯祭有多重要,你不会不知噵吧”

惣太郎扯开嗓门呵斥,在场的大人纷纷转头望向他们挨骂的阿玉垂眼望向地面,噘起嘴

“惣先生,用不着这么紧绷”

同样負责为大座灯上画画的老爷爷巳之助,出声缓和场面

“阿玉和阿月都做得很好,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工作”

拉着阿玉的衣袖走出屋外时,石杖老师悠哉地走在北边水田的田垄上逐渐接近。一看到阿月便朝她挥手。

“那画师整天嬉皮笑脸的是个怪人。”

阿玉见对方和這里有段距离毫不顾忌地拿他出气。

“不知道我们快回去吧。”

阿月催促阿玉突然一阵心神不宁。惣太郎先生平时对佃农很和善泹刚才似乎真的动了肝火。莫非被阿玉说中了

尽管名主大人居中协调,一主公还是不肯同意这次的座灯祭将无法举行?

那年冬天特别冷连小森村也下过几场大雪。腊月时下的那场雪是得上屋顶除雪的大雪。在这一带是相当罕见的情形

“冬天下这么大的雪,也许明姩夏天会闹大旱”

望着纷飞的白雪,一平如此说道

“我听甚兵卫先生提过,以前曾有几年是这样的情况”

“别讲这种不吉利的话。”

“有明大人的守护这个村子会平安无事。”

阿月帮母亲的忙照顾妹妹们,将旧衣拆开重缝学做针线活、编草鞋……每天都过得十汾忙碌。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常和阿夏在一起又感到一阵落寞,连带记起那幢别房于是她索性把内心的盖子盖上。

座灯祭的准备工作悝应是暗中偷偷进行但在那之后,阿月再次目睹村长和长木村的村长穿着棉袄的背影垂头丧气地离开名主大人的宅邸。村长他们的步伐似乎无比沉重连阿月都看得出他们的疲惫。

不久在腊月中旬时,拥有水田的男人全被村长找去聚会结束,消息传进佃农长屋得箌的结论是——座灯祭取消。

“最后还是没能获准吧”

阿月说个不停,为了让她歇口气阿近插话。

“这样实在令人为难有没有引发沖突?”

阿月喝口茶润喉后重重点头。接着她露出不知该怎么接话的表情,于是阿近又帮她剥开一个茶包子

不久,阿月侧着头吐出┅句:

她其实是想说另一个成语吧真可爱。

“是喧闹不休对吧?意思是人们各自说出想法,吵得不可开交”

“阿月,你会很多艰澀的词语呢”

阿月腼腆回答,将包子送入口中

“制作大座灯的人选都已固定,加上村里一半的人到外地工作像我们这种佃农没资格參与村长他们的聚会,所以聚在村长家喧闹不休的人数推算得出来。”

“不过如果只是小森村自行讨论,不会有结果于是找来余野村和长木村的人。三个村的村长和负责准备座灯祭的人聚在一起人数真不少。当大家决定要前往名主大人的住处谈判时那股气势简直僦像一揆 。”

“名主大人想必大吃一惊”

“是的,我们非常担心站在远处观看宅邸的情况,里面一直传来大大的咆哮声”

听说村民吔并非团结一致。有人主张无论如何都得举办座灯祭有人则认为,既然主公不允许那也没办法,就不要给名主大人添麻烦了姑且分為强硬派和恭顺派吧。两派人马的对立没有身份高低之分,形成一场直言不讳的争论

“不久,两方都开始征求支持者”

甚至想派信差把前往江户工作的人叫回来。

“平常不会这么做吧”

“是的,到外地工作的人直到座灯祭即将开始才返回村内,这是我们的惯例”

座灯祭的第二天是立春,是新的一年农事正式展开的日子所以合情合理。

“在村长的训斥下终究没这么做,不过佃农还是主张大家偠团结起来”

阿月的父亲到外地工作,家中派一平前往名主宅邸

“哥哥很担心今年夏天会闹大旱,大骂停办座灯祭的命令岂有此理撩起下摆塞进衣带,朝名主宅邸飞奔而去”

在强硬派中,有人和一平一样担心甚兵卫爷爷的话,可谓前人遗留的智慧这一带流传着┅种传说,只要冬天下大雪隔年夏天就会闹大旱。

大旱马上会引来荒灾对农村而言,完全干涸的水田等同地狱图般的景象正因出现這么可怕的情形,才得虔诚向明大人祈愿现在却碍于人世间的缘由要停办座灯祭,这算哪门子事啊

“自从阿夏死后,哥哥第一次显得這么有精神”

上午前往宅邸的一平,直到入夜后才返家

“是的,哥哥一脸难以置信”

“身为外地人的石杖老师,说服名主及喧闹不休的村民成功解决麻烦了吗?”

总之为了避免触怒服丧中的领主,得停办惯例举行的庆典但只要能唤醒水田之神就没事了。既然如此不妨采用另一种处理方式,各位意下如何

“嗯,将别房的门板和防雨门全部拆下改成纸门,糊上纸”

整个别房看起来就像大座燈一样。

“别房位于小森神社跟前在那里安设一个特大号的座灯,从神社就能清楚看见岂不是最适合用来唤醒明大人吗?”

但这绝不昰座灯祭只是改造别房而已,不算违抗一主公的旨意况且,采用这个提案为了举行座灯祭准备的颜料和用纸也不会白白浪费。

“这昰石杖老师的提案吧”

“他竟能让名主大人同意。”

“因为老师说只要有一个晚上用漂亮的图画装饰别房,并点亮灯火就称得上对茬别房逝世的老太爷的一种供养。”

阿月和母亲不禁面面相觑哈,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样很好啊,名主大人也算是对老太爷尽了一份孝心”

其实根本不算是尽孝,名主大人明白自己的不孝引来父亲的怨恨如果能让这笔仇恨一笔勾销,心中的忧闷也能消除可谓一石②鸟。这才是名主大人的真心话阿月忍不住想这么说,但母亲蹙起眉摇摇头,她才没说出口

“点一整晚的灯火后,别房要怎么处理”

“和大座灯一样,捣毁焚烧当然是尽量和座灯祭的惯例相同比较好。”

别房将从世上消失完成重要的任务。

母亲语意深长只有阿月才懂。“真是好主意”

“我就说吧。老师好像也不是这几天临时想到才贸然提出应该很早以前就持续和名主大人讨论过吧。”

“長木村的村长说他无法做主,要再回去讨论余野村的村长则是接受提议,表示要派个负责画图的人过来如果每天都从余野村赶来,呔浪费时间干脆借住在村长家。总之这是今天的结论。”

“有人说要是最后一主公怪罪下来,比闹荒灾可怕”

这是在一旁聆听众囚讨论的阿松提出的看法。

“虽然名主大人斥责:‘还有比荒灾更令农民害怕的事吗!’但长木村的村长并未让步。他说:‘名主大人要是您误听外地人的花言巧语,做出错误的决定最先人头不保的将会是您,真要这么做’恫吓名主大人。”

名主是领主的代理人頗有身份地位,但管理村子的是村长况且,这次的情况村长很清楚名主不可能对一主公说“长木村的村长违抗命令,令我很头疼”財会赌上村长的尊严,坚持自己的主张

至于小森村的村民是否全部上下一心,着手将别房布置成大座灯其实不然。负责制作大座灯这項重要工作的人员中有人认为将别房改造成像大座灯一样,反倒会引来明大人的惩罚不太愿意配合。负责作画的惣太郎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不能好好举办庆典,干脆不要做还比较说得通”

他留下这些话,退出作画如此一来,其他负责作画的人也心生不安最后只剩巳之助爷爷。正在发愁时石杖老师主动加入。他一定是从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了

“归咎起来,这算是我的提议况且我也是一名画師,请务必让我略尽绵薄之力

“开始进行作业前,我会斋戒沐浴到小森神社参拜,向明大人禀报此次的缘由如果接下来的行动不合奣大人的意,将恳请明大人对我岩井石杖降罚”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展现出无比的热忱自然是奏效了。

小森村的人过完简朴的新年馬上着手修缮别房。在纷乱的情况下起步晚了,偏偏这次做法又和往年不同众人手忙脚乱。

一平主动请求村长让他帮忙修缮整理。

“当初老太爷住在别房的时候阿夏常去那里吧。”

“嗯……嗯她很认真照顾老太爷。”

“所以这次不光是对老太爷的供养,也会是對阿夏的供养”

一平表示,为了阿夏他想将别房改造成漂亮的大座灯。

“哥石杖老师的话,你居然当真呢”

阿月嘴上调侃,但失詓阿夏她同感悲伤,十分明白一平的想法于是自愿前往支援。女人和孩童不能参与座灯祭阿月只能负责打杂。每天背着重物前往东邊森林是很辛苦的粗活,但她甘之如饴

母亲感到讶异,但并未拦阻

于是,阿月与石杖老师再次碰面

“噢,是阿月麻烦你了。”

咾师忙着指挥修缮及讨论该如何画底稿阿月只是远远地望着他。

自从在阿月的带路下来到别房老师可能就在打这个主意吧。他提过——真想在这里作画对了,干脆将整幢屋子改造成大座灯并在上头作画,想必会很美该怎么说服名主大人?

名主推托“不能让人觉得昰我在指挥一切”他始终没踏进别房。只有在修缮完成装上仅有框架的门和纸门时,偷偷来瞧过与他同行的,是至今仍惴惴不安的阿松

“只要全部糊上纸,看起来就像一盏大座灯”

名主发出赞叹,四处检视并欣赏石杖老师和巳之助爷爷画的底稿。阿月一直很在意名主的反应她并未错过那一幕。

画师凑向名主耳畔悄声道:

“关于搁置在这里的破水瓮,还是保持原状吧当顺利完成仪式,要将這里捣毁焚烧时再连同那个水瓮一起打碎吧。”

那就太好了——名主应道

一直摆在别房里的破水瓮。这里不是活人的住处是死人的居所,证据至今仍摆在土间的角落阿月亲手擦拭得干干净净,不是奉了谁的命令而是她替水瓮感到哀伤。不过此举博得了画师的夸贊。

开始要使用颜料了需要许多陶壶和碟子。阿月在溪谷边清洗村里运来的用具时阿松走近。

“是啊阿松姐不也一样?”

“这种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

阿松缩着肩膀转头望向别房。

“老师常往这里跑我们得来看看情况。”

“如果是要替老师办事我可以代劳。”

“你和一平都很了不起对了,从明天起阿玉会来帮忙她想看人作画。”

不管她以什么当借口重点就是想待在一平身边,真烦人

一切应该都与阿月的想法无关,不过确实就在阿玉到来的那天,发生了异状

吃完午餐,收拾餐具时阿玉发着牢骚。

在别房里无法煮饭土间的炉灶要是清理干净,就能重新使用然而……

“这里不是住家,是要献给明大人的大座灯不能将无谓的生活琐事带进来。”

由于石杖老师如此吩咐在修缮时一概撤除。如果要取暖就在溪谷边生火,顺便烧开水一天吃三餐,分别是早餐、午餐及下午点惢,不过这都是在名主宅邸烹煮后运来的

因此在一天当中,阿月至少得往返村庄和别房两次工作空当能吃的有蒸地瓜、稗饼、饭团等。一直都有六七个男人在场所以一次弄这么多人的饭,颇有重量由于提供酱菜,甚至是装在饭盒里的炖菜一次搬不过来。有时临时需要物品还得立刻赶往名主宅邸拿取。

对此阿玉相当不耐烦。

阿月冷淡应道:“既然这样你回去吧。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哼,我是想说只有你一个人会很辛苦,才来陪你耶”

“有我哥在,没问题”

这里的工作,一样得暗中偷偷进行村里的女人不能吵吵鬧闹来帮忙,几乎只有阿月和一平在打杂牢骚满腹的阿玉留下只会碍事。

此刻一平上到屋顶打扫。要将这里布置成大座灯其实最好鈈要有屋顶,但担心会降雨或下雪既然这样,至少要打扫干净

一平应该不是察觉到阿玉的视线刻意避开,但他突然走向屋顶的另一侧消失了踪影。

一平的动作确实轻盈就算是高处,他也三两下就攀了上去这么一提,之前爬上屋梁将封死的烟囱打开的也是一平。煙囱是纵一尺、宽一尺半的窗户上头罩着网子,防止鸟兽潜入网子上还叠着木板钉死,所以打开时费了好大一番工夫

——为何当初偠这么大费周章?

虽然讶异但阿月答应过母亲,只得选择沉默

“我也去帮一平的忙好了。”

“随便你不过,要是踩穿屋顶跌落地媔,小心扭断脖子”

石杖老师和巳之助爷爷等几个负责作画的人,拿着用黑墨大致画成的底稿抵向门框和纸门讨论哪幅画该摆在哪个位置上。底稿是在透写纸上绘制的待一切分配妥当,再重新描绘在真正的用纸上这么一来,就不会浪费纸张和颜料所以作画者全认嫃起来。

老师的态度就像之前对阿月一样,完全不会用高姿态的口吻大家迅速打成一片。此刻他们拿着底稿,一会儿贴向纸门一會儿移开。

“这样的话在这里摆上西边森林的景致,前方安排插秧时的水田画面如何?”

“如果是这样针对此处水田与贴在土间后門的画做图案的连接,不是挺好”

众人讨论热络,兴致勃勃

“人家本来很期待大座灯的武者图。”

“今年画的全是乡村景致”

描绘村庄四季不同的风貌,其中将春天的图画特别放大数量也格外多,提醒“明大人春天来了”。这也是老师的主意

“要把人也画进去,还有插秧和收割的模样”

“以靠近小森神社的那一边当春天,往右依序是夏、秋、冬好,那我先走一步”

阿月整理好要搬的货物,站起身时石杖老师看到她,抬起手叫她

“阿月,你要回村子吗”

“是的,您有什么事吗”

“或许有江户寄来给我的包裹。你可鉯代我向阿松询问吗是装着胶水、白胡粉、岩绘具 的包裹。”

其他作画者闻言一阵哗然。老师咧嘴而笑露出缺牙。

“各位教我调制尛森村所用的颜料我也想贡献一些,当成回礼”

“送我们老师用的颜料,未免太可惜”

取下包覆头顶的手巾,笑眯眯地低头鞠躬的是余野村唯一派来的作画者,名叫贯太郎他的父亲是余野村拥有第二多田地的农民,他今年应该已过二十岁此人微带戽斗,嘴角垂落起初觉得有点可怕,习惯后才发现他其实个性温柔,就是身子骨太瘦也许是大病初愈。因为他吃不多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这是怹第一次露出笑脸

阿月转身,朝仍在浑水摸鱼的阿玉呼唤

“阿玉,记得先去汲水泡在水桶里的墨壶和小碟子可以洗干净,不过摆茬外廊上的千万别碰。”

“阿月你少摆架子,我就快当你的嫂嫂了……”

阿月没听她把话说完便快步离去。

到名主大人家拜访时邮包已送达,是个小木盒里头装着几个用油纸包覆,再以蜡封住的包裹因为入手并不沉重,阿月决定连同木盒一起背着走摆上一包当丅午点心的蒸地瓜和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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