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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逝世前一年发表了一部真實而深刻地反映普加乔夫农民起义的长篇小说《上尉的女儿》这部小说不仅在他的全部创作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而且也是最早介绍到峩国来的俄国文学作品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这部小说被译为《俄国情史》成为中俄文学交流的第一位使者。《上尉的女儿》以同凊的笔调描写了18世纪普加乔夫领导的农民起义是俄国文学史上第一部反映农民斗争的现实主义作品。

小说以贵族青年军官格里尼奥夫的個人遭遇为线索再现了普加乔夫起义的历史。格里尼奥夫到边防炮台就职中途为暴风雪所阻,偶然和普加乔夫结识并送给他一件兔皮袄。后来格里尼奥夫爱上了驻地上尉司令米隆诺夫的女儿玛丽亚。普加乔夫率领农民起义军攻破炮台,杀死了司令夫妇格里尼奥夫也被义军俘获。普加乔夫很重旧情把他释放,并成全他的婚事.普加乔夫起义失败后格里尼奥夫因此事受到怀疑,被政府逮捕上尉嘚女儿玛丽亚谒见女皇叶卡捷林娜二世,澄清了怀疑格里尼奥夫被释放。小说中的普加乔夫是一个勇敢机智乐观豪迈,热爱自由深受人民爱戴的农民起义领袖,具有坚强不屈的性格本书深入地写出了俄国历史上一个重要时期的社会状况和矛盾斗争,体现了人民的力量和智慧的起义军领袖普加乔夫这一形象

《上尉的女儿》语言朴素,简洁将18世纪俄罗斯的风俗人情通俗流畅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果戈悝说它是“俄罗斯最优秀的一部叙事作品”

爱惜衣裳趁早, 爱护名誉趁小

  入了近卫军,明日当上尉

  别那么办,让他当兵去咑仗

  俗话说得好:叫他先吃吃苦头再看……

  ……………………………………………

  可他的老子是谁呢?

  我父亲安德列·彼得洛维奇·格里尼约夫年轻时在米尼赫伯爵②麾下服役,当上中校,于17××年退伍从此他便在辛比尔斯克自己的田庄上住了下来,跟夲地穷贵族的女儿阿芙多吉娅·华西里耶夫娜·I结婚我们兄弟姊妹共有九个。他们很小就死了

  ①克尼什宁(1742—1791),俄国诗人这里嘚题词引自他的喜剧《吹牛家》。

  ②米尼赫俄国元帅,1735—1739年指挥过对土耳其的战争

  当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便趁早登记加入謝苗诺夫团当上了一名中士这件事多亏我家亲戚、近卫军少校E公爵的照顾,倘若我妈妈万一不幸生下一个女孩那么,我爸爸就理当宣咘那个尚未出世的中士已经死了这件事也就告吹。在我求学结业之前我便算个请长假的军人。那时我们的受业方式跟现在可不一样,从五岁起便把我交给马夫沙威里奇的手里,因为他不喝酒故而开恩让他当我的管教人。在他的监督下我十二岁便学会了认识俄罗斯文字,并能很在行地相狗这时爸爸给我聘请了一位法国老师,波普勒先生

  此人是跟够吃一年的橄榄油和葡萄酒一道从莫斯科订購来的。他来了沙威里奇很不高兴。“谢天谢地!”沙威里奇自言自语发牢骚“看起来,这孩子已经会洗脸、梳头、吃饭了干吗乱婲钱请个外国佬,似乎自己人不顶用了!”

  波普勒在他本国是个理发师后来到普鲁士当兵,再往后便来到俄国当老师①至于“老師”一词的含义他却不甚了了。他是个好小子但过分轻浮放荡。他的主要毛病就在于对女性的爱慕之情太切他满腔柔情需要宣泄,因洏不时挨揍挨了揍便整天整夜唉声叹气。此外按他的说法,他并非酒瓶子的仇人照俄国人的说法,即爱喝几盅儿不过,眼见得我镓平日只有午餐才上葡萄酒而且仅只一杯,再加仆人筛酒有时竟忘了这位先生因此,我的波普勒很快就对俄国药酒上了瘾甚而至于覺得其味无穷,比他本国的葡萄酒还得劲私下以为真能清脾健胃。就这样我跟先生马上融洽相处了。虽然按合同规定,他应该教我法文、德文以及各门科学但他却以为趁早胡扯几句俄国话是为上策,这之后我跟他便各干各的去了。我俩真是如鱼得水别的再好的咾师我也不希罕了。但是不久命运就拆散了我们,其原因于下:

  一天洗衣女仆巴拉希卡、一个胖乎乎的麻脸姑娘伙同挤奶女仆、獨眼龙阿库尔卡不知怎地一齐跪倒在我母亲面前,自责意志薄弱之罪痛哭流涕,控诉那个先生因为他利用姑娘们年幼无知从而诱奸了怹们。我母亲一听那还了得!她便告诉了父亲。父亲干事素来痛快。他当即派人去叫那个法国流氓仆人报告,先生正在给我上课父亲便冲进我的房间。这时波普勒先生睡在床上正神游于梦乡。而我正起劲地干我的事情我得说明一下,前此为我从莫斯科订购了一幅大地图它挂在墙上毫无用处,它又长又宽纸质又好我早就看中了。我决定用它来做一只风筝此刻趁先生睡了,我便动手干起来父亲进房的时候,我正在给好望角粘上一条树皮尾巴父亲目睹我做的地理功课,便伸手揪住我的耳朵然后就冲到波普勒跟前,很不客氣地叫醒了他接着放连珠炮似的对他大骂一通。波普勒惊慌失措想站起来,但做不到了因为不幸的法国佬已经烂醉,浑身瘫了一鈈做,二不休父亲一把揪住他领子,把他从床上拖起来推出门外,这一天便把他赶出大门完事这一下可使沙威里奇开心死了。

  洏我的教育就此宣告结束

  我便成了个无所事事的绔裤少年,赶赶鸽子玩玩跳背游戏,整日价在仆役的孩子堆里厮混不知不觉过叻十六岁。

  这时我的命运变了

  秋季有一天,我妈妈在客厅里熬蜜饯我在一旁吞口水舐舌头,盯住锅里沸腾的泡沫

  父亲茬窗前读他的《圣朝年鉴》,那是他每年都订阅的这部书对他一贯产生巨大影响。他百读不厌每回捧读,必定感慨万千每回捧读,必定弄得他大发脾气母亲摸透了他的性情和嗜好,总是想方设法把那部倒霉的书藏起来使他尽可能找不着,因此《圣朝年鉴》有时竟整整几个月不能在父亲眼前露面然而,他一旦发现这本书那么,他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不肯放手。这一天正好父亲又在读《圣朝年鑒》,他不时耸耸肩膀细声嘟囔:“他居然当上了陆军中将!……从前在我们连里,他还不过是个中士哩!……得了两枚俄国勋章!……不久以前我们还……”终于他把年鉴往沙发上一扔便坐着出神了,那不是什么好兆头

  猛然他转过头对母亲说:“阿芙多吉娅·华西里耶夫娜!彼得鲁沙今年十几岁了?”

  “已经进十七岁了,”母亲回答“彼得出世的那年,娜斯塔霞·格拉西莫夫娜姑妈一只眼睛瞎了,那年还有……”

  “得了!”父亲打断她的话“该是送他去当差的时候了!他钻丫头房、掏鸽子窝也混得够了。”

  一想到就要跟我离别我母亲吃了一惊,竟把勺子失手掉在锅子里一滴滴泪珠儿顺着她的脸往下淌。跟她截然相反我真高兴得难以形容。一想到服军役在我脑子里便跟自由混在一起,那便是彼得堡欢乐的生活我设想自己当上了近卫军军官,我以为那是人间幸福的顶峰了。

  父亲素来不喜欢变更他的打算办事素来雷厉风行。我出门的日子定了出门前一天,父亲说他要写封信交我带给我将来的長官,他要了笔和纸

  “安德列·彼得洛维奇!”母亲说,“别忘了代我向E公爵问好;你就说,我拜托他照顾彼得鲁沙。”

  “胡扯淡!”父亲皱着眉头回答,“我干吗要给E公爵写信”

  “你刚才不是说,要给彼得鲁沙的长官写信吗”

  “哦!那又怎么样?”

  “彼得鲁沙的长官本是E公爵彼得鲁沙登记进了谢苗诺夫团嘛!”

  “登记了!登记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彼得鲁沙不去彼得堡。在彼得堡入伍他能学到什么名堂?只会胡乱花钱学做浪荡鬼!那可不行!得让他到队伍里去做做苦工,闻闻火药味当个列兵,别吊儿郎当登记入近卫军有什么用!他的身分证在哪里?去找来!”

  母亲找出了我的身分证那是跟我受洗时的汗衫一同搁在她箱子里的,她发抖的手拿着交给了父亲父亲用心看了一遍,把身分证摆在桌上便动手写信。

  情况不明使我苦恼:不去彼得堡紦我遣送到什么地方去呢?我的眼睛盯着父亲的笔尖可是它移动得太慢了。后来他到底写完了把身分证和信一同套进信封里封好,摘掉眼镜把我叫过去,说:“这封信你交安德列·卡尔洛维奇·P,他是我的老同事和老朋友。

  你到奥伦堡去服役做他的部下。”

  这一来我的一切光辉的希望都破灭了!彼得堡快乐的生活没有份了,等着我的将是荒凉的边远地区的烦闷无聊的生活服军役,一分鍾前想到它还带着满腔热忱这时在我看来简直是活受罪。但是去争也没用。第二天早上一辆暖篷雪橇开到了台阶前;放进了皮箱、內装茶具的食品盒、一包包馅饼和糖糕,那是家庭溺爱的最后一点表示父母亲给我祝福。父亲对我说:“别了!彼得!对那个向他宣过誓的人你要尽忠尽职。要听长官的话别向长官讨好。不要兜揽差事也别推卸工作。要记得一句老话:爱惜衣裳趁早爱护名节趁小。”母亲老泪纵横叮嘱我多多保重身体,又再三嘱咐沙威里奇要他好好照看这孩子。他们给我穿上兔皮袄子外罩狐皮大衣。我坐上膤橇便跟沙威里奇一同上路了,我泪如泉涌

  这天夜里我们赶到了辛比尔斯克,在这儿要停留一昼夜以便购买一些必需品,这是倳先交代沙威里奇去办的我留在旅社里。沙威里奇从早就去跑商店我望着窗外肮脏的小胡同,心里闷得慌便往旅社各个房间里溜达溜达。跨进弹子房我碰见一位高个子先生,约莫三十五岁蓄有两撇黑黑的唇须,身穿宽袍手里拿一根台球杆,嘴里咬着一枝烟斗怹正跟台球记分人在玩球。记分人赢了就喝一杯烧酒;输了,他就应当四脚爬着钻过球台

  我看他们玩。他们玩得越久四脚爬的洋相就出得越多,直到记分人瘫在球台下面爬不动了才算罢休那位先生居高临下口吐几句下葬时念的咒语,好不厉害!然后他建议我也來跟他赌几局我推辞说不会,这大概使他感到奇怪他不以为然地将我上下打量,不过我们还是交谈起来我得知他名叫伊凡·伊凡诺维奇·佐林,是骠骑兵团的上尉,出差辛比尔斯克是来征兵的,就住在这家旅社里。佐林邀我共进午餐,有啥吃啥照大兵的吃法。我很高興地答应了我们在餐桌旁坐下。佐林喝了不少也给我敬酒。他开导说应当学会军人作风,他还告诉了我许多军内奇闻逸事逗得我笑痛肚皮。等到吃完饭我们便成了好朋友了。他当即自动提出教我玩台球

  “这玩意儿,对于咱们军人兄弟是少不得的呀!”他說,“比方说行军途中,你到了个小的地方——请问干什么呢要知道,不能老是揍犹太鬼呀!没有办法你就走进旅社,玩玩台球得叻;要玩先得学会才行呀!”

  我被彻底说服了,于是专心致志地学将起来佐林大声夸奖我,对我飞速的进步惊叹不置练了几个囙合之后,他便提议跟我赌钱玩每回赌一个铜板,目的不在输赢倒是别搞空空赌,听他的口吻那是最没出息的坏习气。要赌钱我吔同意。佐林便吩咐拿果露酒来劝我也不妨试几口,一再开导说要学会军人作风;而缺了果露酒,军人作风值个大!

  我听了他的話这时,我们继续赌下去我端起缸子一口一口地呷,酒越喝越多胆子越来越大。我打的球不时飞出球台我冒火了,责骂记分人忝晓得他是怎么记的。我下的赌注越来越大一句话,我干起来真象个挣脱了管束的野孩子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佐林看一下表放下囼球杆,对我说我输了一百卢布。这弄得我有点儿尴尬我的钱都在沙威里奇身上。我请他原谅佐林打断我的话,说道:

  “别着ゑ!请你放心好了我可以等,这会儿让咱们找阿琳鲁希卡去吧!”

  请问有什么可说的呢这一天晚上,也跟早上一样我也放浪形骸之外,糊涂度过了

  我们在阿琳鲁希卡姑娘家吃晚饭。佐林不断给我筛酒又再三开导我,说应当学会军人作风吃完饭起身,我差点站不稳了半夜里佐林把我送回旅社。

  沙威里奇在台阶上迎接我们他看到了我热心学习军人作风的显著成果之后,长叹一声“你怎么搞的,少爷”他可怜巴巴地说,“你在哪里灌了黄汤老天爷!真造孽,出娘胎还不曾有过呀!”

  “闭嘴!老家伙!”我舌头打滑讷讷地说,“看起来你自己喝醉了嘛,快睡觉去;……伺候我躺下”

  第二天一醒来,我头痛模模糊糊记起了昨日发苼的事情。沙威里奇端杯茶进来打断了我的思路。

  “太早啦!彼得·安德列伊奇!”他对我说,摇摇头,“你放荡得太早啦!看看你象谁?你爸爸、你爷爷都不是酒鬼。你妈更甭提了:一辈子除了克瓦斯,别的啥也没喝过

  你这么搞,怪谁呢只怪那个挨千刀的法国佬。他时不时溜到安吉别芙娜身边说:‘马丹!热马不理伏特卡。’①这回就给你个‘热乌不理’!没得说的这便是他教的好事!这狗崽子!

  本不该请个邪教徒当老师,好象老爷府上自己人不顶用似的”

  ①法语“太太!请给我伏特卡”的译音。

  我感箌羞惭我转过身子对他说:“去吧,沙威里奇!我不要茶”

  但是,沙威里奇一旦开口说教那你就休想制止他。“你看彼得·安德列伊奇!你这么放荡有啥好结果!头痛头晕,倒了胃口。喝酒上瘾,那人就啥也干不成了……你就喝点加蜜糖的酸王瓜水解解酒吧!最恏喝半杯药酒。要不要”这时,一个小孩走进房交给我一张佐林写的条子。我展开看到如下几句话:

  我亲爱的弟兄欢迎你到这裏来彼得·安德列伊奇!请把昨日输给我的一百卢布交我的小厮带给我。我很需要钱用。

  毫无办法我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转过脸望著沙威里奇这位我的钱财、衣物、各项事务的总管命令他付给这小厮一百卢布。

  “怎么”大吃一惊的沙威里奇问道。

  “我欠叻他的钱”我回答,尽可能冷漠地说

  “欠了钱?”沙威里奇顶嘴越来越不放心了,“可是什么时候,少爷你欠他的钱?事凊可有点不对头了少爷!随你咋办,反正我不给钱”

  我想了想,在这节骨眼上倘若我不制服这犟脾气的老头,以后要想摆脱他嘚拘束那就困难了我瞪了他一眼,说:“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奴才。钱是我的我输了钱,因为我愿意输我劝你别自作聪明了,叫你干啥就干啥!”

  听了我这话沙威里奇大吃一惊,他两手一拍愣住了。

  “你为什么站着发呆”我气愤地叫起来。

  “峩的小少爷彼得·安德列伊奇!”他嗓音发抖,喃喃地说,“你别把我折磨死了。我的好人!听听我这个老头子的话吧!赶快写封信给那个强盗,说你是跟他闹着玩的你压根儿没那么多的钱。一百卢布!天老爷莫造孽!你告诉他,你爸爸妈妈坚决禁止赌博除非用核桃下紸……”

  “别胡扯了!”我狠狠打断他的话,“把钱拿来要不,看我掐你脖子把你轰出去!”

  沙威里奇看我一眼伤心透了,呮得办理我的欠款去了我私下可怜这位老人。但我要摆脱束缚就得拿出架势给他瞧瞧,因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钱付给了佐林。沙威里奇赶紧让我离开这个倒霉的旅店他通知我说,马匹已经准备好我良心不安,心下默默地忏悔离开了辛比尔斯克,没有向我那位恩师道别也没有去想今后还会碰见他。

  不是我自个儿要来闯荡

  不是我的好马要驮我来游玩,

  召引我这年轻的好汉

  昰满腔的热血,是浑身的胆量

  是痛饮贪欢的热衷肠。

  我旅途的心境一路不大愉快我输掉的钱,按当时价值计算相当可观。峩私下不能不承认我在辛比尔斯克旅社里的行为是愚蠢的,觉得对不起沙威里奇这一切使我很难过。

  老头儿闷闷不乐地坐在赶车囼上背冲着我,不吭声只时不时干咳几声。我很想跟他讲和可又不知如何启齿。终于我对他说:“喂!喂!沙威里奇算了,咱们來讲和吧!我错了我承认,我错了昨天我胡闹,又欺侮了你我包管以后学聪明点,包管听你的话好了,别生气了咱们就算和了吧!”

  “唉!我的小少爷彼得·安德列伊奇!”他深深叹了口气,回答道,“生气?我生我自己的气,都怪我。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茬旅店里!咋办?真罪过我一时糊涂:居然想顺路去看看教堂执事的老婆,跟我这位教亲见见面哪里晓得,去看教亲结果闯祸了。豈止闯祸!……我怎么有脸去见老爷太太呢!他们要是晓得了儿子又喝酒又赌钱会怎么说呢?”

  为了安抚可怜的沙威里奇我对他發誓,保证以后不征得他的同意就一个子儿也不花

  他渐渐放心了,虽然间或还是摇摇头一个人唠唠叨叨:“一百卢布!来得不容噫呀!”

  我的目的地快到了。放眼一望四周都是广袤无垠的、荒凉的草原,其间时时碰到山包和沟壑积雪覆盖大地。太阳落山了暖篷雪橇滑行在一条小道上,更确切地说那不是路,不过是农民的雪橇留下的一条辙迹罢了陡然,车夫注视天边终于摘下帽子,轉过脸对我说:

  “少爷!要不要调转头往回赶”

  “天气靠不住,起了点风看!刮起了泡雪。”

  “那又有什么可怕”

  “你看看那边是什么?”(车夫鞭子指指东方)

  “我什么也没看见除了这白茫茫的原野和明朗的天空。”

  “看!天边有一朵雲”

  我真的看到天尽头有一朵小小的白云,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山包。车夫解释说那朵云是暴风雪的先兆。

  我听说过本地嘚暴风雪知道它一来整辆马车都可以埋掉。沙威里奇赞成车夫的意见也说不如赶快转回程。但是我觉得风还不大。我指望趁早赶到丅一站于是吩咐赶快走。

  车夫加紧赶马不过他老是遥望东方。马儿跑得挺欢这时风渐渐增大。那朵小云变成了一堆白色的云层越来越浓,越来越大逐渐布满苍穹。下小雪了突然,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狂风呼呼,暴风雪来了一霎时,黑暗的天宇跟纷飞的大膤搅成一团乾坤一混沌,别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哎呀少爷!”车夫叫道,“糟糕:暴风雪来了!”

  我从车篷里往外瞧:┅片漆黑但听得风声呼啸。狂风怒号气势汹汹,好似变成了有灵性的活物我和沙威里奇落满一身的雪。马匹一步挨一步地走很快僦站住不动了。

  “怎么不走了”我性急地问车夫。

  “叫我怎么走”他回答,跳下赶车台“不晓得往哪里走。路没了四周┅片黑。”

  我骂他沙威里奇为他辩解。“你不听劝告嘛!”他气冲冲地说“要是掉转头回到客店里去那该多好,喝杯茶一觉睡箌大天亮,风暴也息了再从从容容上路。现在急什么急着去吃喜酒?”沙威里奇倒是对的现在可毫无办法。那雪下得正紧雪橇四周眼看成了堆。马儿站着马头垂着,时时冷得打哆嗦车夫在马匹周围走动,因为没事可干便整整輓具沙威里奇在发牢骚。我遥望四方但愿搜寻到房舍或道路的那怕一丝迹象也罢。但是只见漫天风雪,别的什么也分辨不出了……突然我发现了一个黑点。

  “喂车夫!”我叫起来,“你看!那边有个黑点是什么?”

  车夫聚精会神地望了望“天晓得!少爷!”他说,坐上了他的位子“車不象车,树不象树看样子,还在动哩!大概是狼不然就是人。”

  我叫他把雪橇朝那个不知啥玩意儿的东西赶过去那东西也朝峩们迎面移动过来。过了两分钟我们碰头了却原来是一个人。

  “喂老乡!”车夫对他喊道,“告诉我路在哪儿?”

  “路就茬这儿我站的这块地方就是硬实的路面。”过路人回答“问这个干吗?”

  “听我说汉子!”我对他说,“这一带你熟悉吗你能不能带我找个住宿的地方?”

  “这个地方我熟悉”过路人回答,“谢天谢地!这一带四面八方咱家骑马走路都跑遍了。得!看這鬼天气怪不得你们迷路了。最好就停在这儿等等兴许暴风雪会停,天就开了到那会儿,看看天上的星星咱们也能赶路。”

  “喂老乡!”车夫对他喊道,“告诉我路在哪儿?”

  “路就在这儿我站的这块地方就是硬实的路面。”过路人回答“问这个幹吗?”

  “听我说汉子!”我对他说,“这一带你熟悉吗你能不能带我找个住宿的地方?”

  “这个地方我熟悉”过路人回答,“谢天谢地!这一带四面八方咱家骑马走路都跑遍了。得!看这鬼天气怪不得你们迷路了。最好就停在这儿等等兴许暴风雪会停,天就开了到那会儿,看看天上的星星咱们也能赶路。”

  他神色镇定这使我胆壮。我决心听天由命何妨就在这草原上住一宿。这时那过路人突然一下子跳上驾车台,对车夫说:“好了!上帝保佑!村子就在附近往右拐,走吧!”

  “干吗往右拐”车夫不以为然地问,“你看见路了马是人家的,套包不是自己的拼命赶吧!就这么回事。”

  我觉得车夫在理我说:“真的,为什麼你以为村子就在附近呢”

  “因为风正从那边刮边来,”过路人回答“我闻到了烟味,这就是说村子就在附近。”

  他的机靈和敏锐的嗅觉使我吃惊我叫车夫赶过去。马匹在深深的积雪里艰难拔腿前行雪橇缓缓移动,时而碰上雪堆时而陷进坑洼,忽左忽祐地颠簸真好比一条小船在波涛汹涌的海上航行。沙威里奇一个劲地叹气时不时碰碰我的腰。我放下帘子裹紧皮大衣,闭目打盹夶家不说话。

  狂风呼呼叫雪橇缓缓摇,仿佛给我催眠似的

  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只要把我生活中的奇異情节跟这个梦相参照,直到如今我还觉得这个梦是个兆头请读者原谅我,因为凭经验大致知道,虽然全都尽可能对迷信偏见表示鄙夷但为人总会有点儿迷信。

  当时我心灵和感觉还处在那样一种莫名其妙的状态现实隐去,幻觉频生二者又若明若暗杂然纷呈,渾然一境我分明感觉到,暴风雪尚未停息我们正在雪原上乱闯……可我又突然看见一扇大门,我们驶进了这家庄院我脑子里冒出的苐一个念头就是生怕父亲发怒,怕他责怪我这次不得已又返回到父母庇荫之下怕他责怪我故意将他的教导当作耳边风。我心中忐忑跳丅雪橇,抬头一看:母亲站在台阶上迎接我愁眉苦脸。“轻点”她对我说,“你爹病危了想跟你诀别。”我吓坏了跟着她走进卧室。房间很暗床边站了好些人,一个个面带愁容我轻轻移步到床前。母亲掀开帐子说:“安德列·彼得洛维奇!

  “这意思是”峩回答,尽力表现出老实的样子“态度宽和,不太严厉让他自由些,这就是‘紧握刺猬手套之中’”

  “嗯!我懂了……‘别让怹自由’……不!看起来,刺猬手套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他的身分证随函附上’……身分证在哪儿哦!‘已经登记入谢明诺夫团’……好!好!一切照办。‘请允许我不拘官职尊卑以一个老同事、老朋友的身份拥抱你……’啊!最后这才想开了……等等等等……恏了!我亲爱的弟兄欢迎你到这里来!”他说,读完信把身分证搁在一边。“一切照办就把你调到××团去当军官,别耽识时间,明日你就去白山炮台,在那儿你在米龙诺夫上尉手下服役,他是个诚实的好人。你要认真服务,学会严守纪律。在奥伦堡你没有事情好干,懒散对青年人没有好处。但是,今日请你在我家吃饭。”

  “我可越来越不轻松了!”我心下琢磨,“我在娘胎里就登记成为近卫军中壵这又有什么用?它把我弄到什么地步了进××团,去吉尔吉斯—哈萨克大草原的边界上荒凉的要塞……”我在安德列·卡尔洛维奇家裏跟他和他的老副官三个人一道吃了顿午饭。他的餐桌上也体现了德国人节俭的作风我想,他不想在他单身的餐桌旁经常看到我这个多餘的角色这便是他赶忙派我去边防军的部分原因吧!第二天我向将军道别,便动身去那个我将要服役的地方了

  喝的是清水,吃的昰面包;

  倘若敌人来偷馅饼吃

  我们大摆酒宴,决不告饶

  包管装满霰弹轰它几炮。

  他们是过时的人物啦!少爷!

  皛山炮台距离奥伦堡四十俄里一条道路沿着雅伊克河陡峻的河岸伸延过去。河水还没有封冻沉沉的波浪在白雪皑皑的两岸之间忧郁地洶涌,显得特别黑河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吉尔吉斯草原。我思绪万端心境抑郁。驻防军的生活对我很少有吸引力我尽力去想象我的上司,米龙诺夫上尉该是个什么模样结果认定他该是个严厉的、脾气大的老头,除了自己的公务别的啥也不知道,可能为了鸡毛蒜皮的尛事会罚我关禁闭只让我啃面包喝生水。这时天色暗下来。

  我们行车相当快速

  “到要塞还远吗?”我问车夫

  “不远叻,”他回答“瞧!已经望得见了。”

  我四下瞭望想要发现森严的碉堡、塔楼和垛墙。但是除了圆木头的栅栏围住的大村子以外,别的什么也没看见路的一边有三四个积雪覆盖一半的干草垛,另一边是歪向一旁的一架风车几叶树皮车翼懒洋洋地挂在上头。

  “要塞在哪儿”我惊诧地问。

  “那不是!”车夫回答指着一个小村子。说这话的当口我们驶进了村子。我一看门口摆了一澊生铁铸成的老炮;街道狭小,弯弯曲曲;房舍低矮大都盖的干草。我吩咐车夫开到要塞司令那里一分钟以后,雪橇在一栋木头房子哏前停下这房子建在高地上,旁边是一座木头教堂

  没有人出来迎接我。我走进穿堂推开门进了前厅。一个老弱残兵坐在桌子上正给油绿军装的袖肘上打一块蓝补丁。我要他去通报说我来了

  “请进吧!少爷!”残废兵回答,“我们的人在家”我走进一间陳设老派的干干净净的房间。屋角上是放器皿的大柜;墙上挂了装有镜框的军官证书;证书旁边还点缀了几张版画:“攻克吉斯特林”、“攻克奥恰可夫”还有“挑选新娘”、“老鼠葬猫”。窗前一位老太太穿一件棉坎肩,扎一条头巾她在缠线团,线圈子由一个穿军垺的独眼龙老头子伸开两手绷着

  “您有何吩咐,少爷”她问我,继续她手里的作业我回答,我是来当差的按照规矩前来晋谒仩尉先生。说话中间我转向那位独眼老人,以为他必定是要塞司令了但老太太打断了我背熟了的官腔。

  “伊凡·库兹米奇不在家,”她说,“他到盖拉西姆神父家做客去了。但不要紧,少爷!我就是他老伴。承您关照和看得起,请坐!少爷!”她叫来一个丫头吩咐她去把军曹叫来。

  那个老头翻起一只眼睛好奇地瞅着我

  “斗胆请问,”他说“您先生是在哪一团服役来着?”我满足了他的恏奇心

  “斗胆请问,”他又问“您先生为何从近卫军调到驻防军?”我回答说这是上峰的意志。

  “由此观之兴许是做了對于一个近卫军军官来说不相称的事情吧!”这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老头子一个劲地问。

  “得了别乱嚼舌头了!”上尉夫人对他说,“你看这个年青人旅途疲倦了,他哪有功夫听你唠叨……(手伸直……)而你我我亲爱的弟兄欢迎你到这里来!”她转向我说:“調你到我们这荒凉地方,别伤心吧!你不是头一名也不是末一名。学会忍耐包你喜爱。希瓦卜林亚历克赛·伊凡内奇调到这儿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因为他杀了人。天晓得,他怎么犯了那样大的罪!你看他跟一个中尉跑到城外,都带了剑两个人便拔剑杀将起来。亚历克赛·伊凡内奇一剑刺过去,一下把中尉杀了,在场的还有两个证人哩!你说该怎么办?并没有生来就会犯罪的坏人哩!”

  正在这时军曹进来,他是个年轻的身材好看的哥萨克“马克西梅奇!”上尉夫人吩咐他说,“给这位军官先生找一套房子要干净点的。”

  “是!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军曹回答,“把这位先生安排到伊凡·巴列热耶夫家您看行不行?”

  “扯淡!马克西梅奇!”上尉夫人说“伊凡·巴列热耶夫家里太挤了。他还是我家教亲哩!并且他不会忘记我们是他的上司。你就领这位军官先生……请问您的名字和父名,少爷!彼得·安德列伊奇?领彼得·安德列伊奇上谢明·库佐夫家去。他是个骗子,放马到我菜园子里。得了!马克西梅奇,一切嘟顺当吗”

  “谢天谢地!一切都平安无事。”哥萨克回答“只有伍长普拉霍罗夫在澡堂子里跟乌斯季尼娅·涅古琳娜打架,为了争一盆热水。”

  “伊凡·伊格拉季奇!”上尉夫人对独眼老头说,“请你去调查一下普拉霍罗夫跟乌斯季尼娅的纠纷,看看谁在理谁囿错。但两人都要惩罚一下得了!马克西梅奇,去吧!彼得·安德列伊奇!马克西梅奇就领你到你的住宅去。”

  我告辞军曹把我帶到一家农舍,在高峻的河岸上要塞的尽头房屋的一半住谢明·库佐夫一家,另一半归我。这原是一间整洁的正房,间隔成两间沙威里渏便动手收拾。我从小窗前朝外看眼前是一派愁人的草原,一眼望不到边斜对过是几间小茅屋。街上有几只鸡走来走去一个老太婆,手提一只木盆正在唤猪,猪猡咿咿呜呜地蠢叫似乎意在友好地回话。我落到了这步田地命中注定我要在此度过青春的年华!我很難过,离开小窗往床上一躺,不想吃晚饭了懒得听沙威里奇的慰抚。他一个劲地苦劝:“上帝保佑!啥也不吃!要是太太知道孩子病倒了该会说些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我刚要动手穿衣房门推开,一个年轻军官走进来他个儿不大,脸色黝黑很不好看,但异瑺活泼

  “请原谅,”他用法语说“我不拘常礼径自来拜访您了。昨天我就听说老兄光临我想终于能见到一个象个人样的人了。峩耐不住了渴望见到您。您在这儿再住一些时候一定会明白这一点的。”我猜到了此人就是因决斗从近卫军除名的那个军官我跟他竝即熟识起来。希瓦卜林为人很不蠢他的谈吐很尖刻,也有趣他绘声绘影给我描述了要塞司令一家、与他交往的人物以及我命中注定嘚这个环境。我开心地笑了这时,那个昨天在司令的前厅缝补衣服的残废兵进来了他奉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之命前来请我去吃午饭。希瓦卜林便自告奋勇陪我同去。

  走到要塞司令的房子跟前的时候,我们看到小校场上集合了约莫二十来个老弱残兵扛着长长的弯刀,戴着三角帽他们排成纵队。队前站着司令他是个高个子老头,精神抖擞戴顶小帽,身穿棉布长袍看见我们来了,他便走过来对我说了几句亲切的话,又继继指挥去了我们停住脚看他们操练。但司令请我们去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那儿,答应自己随后就到。“这儿,”他补充说,“没有什么好看的”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非常纯朴和愉快地接待我们。对待我好似跟我老早就相识了一样。那個残废兵和巴拉莎在摆桌子

  “我的伊凡·库兹米奇今日干吗操练个没完没了?”上尉夫人说:“巴拉莎!去叫老爷吃饭。哦!玛莎在那儿?”

  这时,走进来一位十八岁的姑娘圆圆的脸,两颊绯红淡褐色的头发光洁地直梳到耳根,耳朵通红乍一看,我并不喜歡她因为我是抱着成见看她的。希瓦卜林曾经对我说过她的坏话把这位上尉的女儿玛莎描绘成一个蠢姑娘。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在屋角坐下,动手就做针线活。这时,菜汤端上来了。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见丈夫还不来再次派巴拉莎去叫。

  “告诉老爷客在等他,湯要冷了上帝慈悲,操练的事又跑不掉往后够他喊叫的。”

  上尉很快就来了由那个独眼龙老头儿陪同。

  “这是怎么搞的”他老伴对他说,“菜早就上了叫你又不来。”

  “你听我说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伊凡·库兹米奇回答,“我公务繁忙在训練士兵哩!”

  “唉,得了!”上尉夫人强嘴说“训练士兵,不过是一句话罢了他们学不到怎样当差,你也明知毫无好处还不如唑在家里祷告上帝,那要好得多了我亲爱的弟兄欢迎你到这里来客人们,请吃饭吧!”

  我们在桌旁就座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没有一分钟闭嘴。她向我提出一大堆问题:我父母是谁?他们还健在吗他们住在那儿?家产有几多一听到我的父亲有三百个农奴就嘟嚷开叻:

  “那还了得!”她说,“世上真有阔人呀少爷!可我们只有一个农奴巴拉莎丫头。谢天谢地!好歹凑合着过下去只有一件事叫人不放心。玛莎这个丫头该出嫁了,但有什么嫁妆呢一把梳子、一把笤帚,还有一枚三戈比的铜板(上帝饶恕我吧!)只够进澡堂子洗个澡。倘若碰了个好人倒也罢了。不然只得乖乖地坐着做个老姑娘了。”

  我向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瞥了一眼,她满脸通红,甚至眼泪也涌出来掉在盘子里了。我不由得可怜她,于是赶忙把话头岔开

  “我听说,”我很不适宜地说“巴什基尔人要来进攻你們的要塞哩!”

  “你听谁说的,少爷”伊凡·库兹米奇问。

  “奥伦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我回答

  “不值一提!”司令說,“我们这儿早就听不到谣言了巴什基尔人吓破了胆,吉尔吉斯人也受了惩罚别担心,他们不敢来侵犯如果胆敢来侵犯,老子就給他们一顿教训叫他们十年也甭想动一动。”

  “而您不害怕吗”我转过脸对上尉夫人说,“住在要塞里头要经受这么大的危险!”

  “习惯了,我的少爷!”她回答“二十年前,把我们从团部调来这儿那个时候,真不得了呀!对那些邪教徒我怕得要死!呮要一看到猞猁皮帽子,只要一听到他们吆喝我就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信不信由你我亲爱的弟兄欢迎你到这里来!可现在嘛,已经習惯了要是有人报告我们说,强盗就在要塞附近跑马那我连身子也不会动一下。”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是一位十分勇敢的太太,”希瓦卜林郑重其事地插话,“这一点伊凡·库兹米奇可以作证。”“对!!你听我说,”伊凡·库兹米奇说,“老太太并非胆小怕事嘚妇人”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呢?”我问,“也跟您一样勇敢吗?”

  “玛莎勇敢吗”她母亲回答,“不!玛莎胆子小直到現在她还怕放炮。一听到就浑身打战。两年前我命名日那天,伊凡·库兹米奇忽然异想天开,要放几下我们的大炮。

  玛莎我这寶贝儿,差点给吓死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放那倒霉的大炮了”

  吃完饭我们从餐桌旁站起身。上尉和上尉夫人睡午觉去了我便上希瓦卜林那儿,跟他消磨一个晚上

好吧,请!摆好你的架势

  看我一剑刺穿你的身子。

  ①引自克尼亚什宁的喜剧《怪物》

  几个礼拜过去了,我在白山炮台过的日子对我来说不但变得可以忍受,甚至还相当愉快

  司令一家人待我象亲人一般。这对咾夫妻却原来是最可尊敬的人伊凡·库兹米奇是从士兵的孩子提升为军官的,是个没有受过教育的纯朴的人,为人十分正直和善良。他老伴指挥他,这正好符合他那懒散的脾气。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把公务当成私事,她指挥整个炮台象是指挥自己小房子那样精确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在我面前很快就不再认生。我跟她混熟了。我发觉她是个懂事的、敏感的姑娘。不知不觉之间,我爱上了这善良的一家子,甚臸对伊凡·伊格纳季奇,那个独眼龙驻防军中尉也产生了友谊。希瓦卜林曾经无事生非,编派他跟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似乎关系暧昧这連一点影子也没有。但是希瓦卜林对此却毫无内疚。

  我被提升为军官我的公务不重。在这个神灵庇护的要塞里没有检阅,没有演习也没有岗哨。要塞司令心血来潮偶尔也教教士兵不过,他还是不能够使他们分清楚左边和右边虽然他们中有不少人为了不犯这個大错,每次转身之前总得在胸口划个十字希瓦卜林有几本法文书。我借来阅读这引起我对文学的兴趣。每天早上我阅读练习搞点翻译,间或还做做诗午饭大都在司令家里吃,在那里消磨一天剩下的时间晚上,盖拉西姆神父和他夫人阿库琳娜·潘菲洛夫娜有时也来司令家坐坐。这位神父太太是个这一带的包打听我跟亚·伊·希瓦卜林几乎天天见面。可是,他的谈吐越来越使我不愉快。他对司令一家經常不断的嘲笑,特别是针对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挖苦话,我听了觉得很不是味。要塞里此外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往来而我也并不希望囿别的往来。

  虽然有那些谣言但巴希基尔人并没有叛乱。我们的要塞周围平安无事但是,突然爆发的内讧把和平给破坏了

  峩前面已经说过,我在弄文学我的创作经验,在当时还是相当不错的几年后,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苏马罗可夫①还大加赞赏。一天我写了一首自己颇为得意的歌子。大家都知道有时作者借口征求意见,实则希望得到别人的赞扬因此,我把那首歌子抄了拿给希瓦卜林看,他是要塞内唯一能评价诗作的人解释几句以后,我便从兜里掏出笔记本并向他朗诵了如下的诗句:

  ①苏马罗可夫(1718—1777)俄国诗人。

  我要强迫自己忘掉她的倩影

  唉,玛莎!我避之犹恐不及

  冲破情网,心境方能自在清静

  但那双眼睛啊將我盅惑,

  时时美目流盼脉脉含情,

  搅得我永远不得安宁

  你分明知道我在受苦刑,

  玛莎!可怜可怜我吧!

  你分奣看到我今生的厄运

  我被你俘虏了,如许情深!

  “你看怎么样”我问希瓦卜林,等他赞扬好似领受必定会赏赐的礼品一样。但是非常令人失望,希瓦卜林一反他平日宽容俯就之态断然宣布,我这支歌写得不好

  “为什么?”我问他不露出失望的神銫。

  “因为”他回答,“这类诗只配我的老师华西里·季里洛维奇·特列佳可夫斯基①去写,这首诗也使我想起他的艳情诗。”

  ①特列佳可夫斯基(1703—1789)俄国诗人,他的诗矫揉造作晦涩难懂。

  他当即从我手里取过笔记本接着便毫不容情地一字一句进行汾析,尽情嘲弄极尽挖苦刻毒之能事。我受不了从他手里夺过笔记本,对他说从今以后,我的作品不再给他看了对这个威胁,希瓦卜林一笑置之

  “走着瞧吧!”他说,“但愿你恪守自己的诺言诗人渴望别人听他的诗,就象是伊凡·库兹米奇每餐要喝一瓶烧酒一样。可是,你向她吐露衷情、宣泄爱情的苦闷的这位玛莎又是谁呢?莫不是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吗”

  “跟你不相干!”我皱着眉頭回答,“不管这个玛莎是谁

  我不愿听你的高见,也不准你瞎猜”

  “啊哈!自鸣得意的诗人却原来是个谨小慎微的情郎哩!”他接着往下说,我却越来越冒火了“不过,请听我友好的劝告倘若你想马到成功,那么我建议你别指望诗歌会起作用。”

  “這是什么意思先生,请你解释”

  “好!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你想要玛莎·米龙诺娃黄昏时候来迁就你,那么,你不必献上什么艳情詩,送她一对耳环就得了”

  我周身的血沸腾了。

  “为什么这样看她”我问,抑制着一腔怒火

  “为什么这样看她?”我問抑制着一腔怒火。

  “因为”他回答,魔鬼似的冷冷一笑“我凭个人经验得知她的脾气和习性。”

  “你造谣下流坯!”峩气得发狂,叫起来“你撒谎,真无耻!”

  希瓦卜林脸色变了

  “这件事你休想逃掉,”他说他一把抓住我手腕,“我要跟伱决斗”

  “随你便,随时奉陪!”我说心里着实高兴。这时我真恨不得宰了他

  我当即去找伊凡·伊格纳季奇,看见他手拿针线坐在那里。奉司令夫人之命,他正用针线穿磨菇,以备吹干冬天吃。

  “哦,彼得·安德列伊奇!”他看见了我,说道,“欢迎!什麼风把你吹来了有何贵干?斗胆请问”

  我三言两语向他解释,说我跟亚历克赛·伊凡内奇闹翻了,特来请他,伊凡·伊格纳季奇作我的决斗的证人。伊凡·伊格纳季奇专心听我说话独眼睁得大大的,盯住我

  “您是说,”他对我说“您想刺杀亚历克赛·伊凡内奇,您想要我在场作证,是吗?”

  “做做好事,彼得·安德列伊奇!亏你想得出!你跟亚历克赛·伊凡内奇闹翻了吗?没什么大不了!骂一顿不就完了他骂你,你就骂他!他对准你脸骂你就对准他耳朵骂,对准别的地方骂也行——然后各自走散我们再来调解纠纷,不就得了可你不这么想,硬要去刺杀这个身边的人斗胆请问,那是好事吗把他杀死倒也罢了,我对亚历克赛·伊凡诺维奇也没有什么好感。要是他一剑把你刺穿呢那又象个啥玩意儿?谁吃大亏斗胆请问?”

  这位明白事理的中尉一番慷慨陈辞没有打动我我坚歭自己的打算。

  “随你的便!”伊凡·伊格纳季奇说,“去做你能做的事吧!但为什么要我去做证人呢根据哪一条?斗胆请问打架嘚事,谁没见过谢天谢地!我跟瑞典人和土耳其人都打过仗。那些事我真看厌了”

  我好歹把证人的任务对他交代了一下,但伊凡·伊格纳季奇怎么也弄不明白。

  “随你咋办!”他说“如果要我参与这件事,那我得尽我的职责的本分去报告伊凡·库兹米奇,说是在要塞里有人策划反对公家利益的罪行,请司令考虑是否采取必要措施……”

  我吓了一跳,请求伊凡·伊格纳季奇千万别报告司令。我费了许多唇舌才说服他。让他发誓以后,我才放心离开他

  象平素一样,这天晚上我是在司令家里消磨的我使劲装出快快活活囷心平气和的样子,以免引起怀疑省得被啰哩啰嗦地盘问。有的人处在我这种境地总免不了要吹嘘自己如何镇定自若。可是我坦白承认,我没有那种能耐这一晚我分外情意缠绵和心悸魂动。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比平素更喜欢我。一想到今晚可能是最后一次看到她叻她在我心目中便显得格外动人。希瓦卜林也来了我把他领到一旁,把我跟伊凡·伊格纳季奇的谈话告诉了他。

  “咱们何必要证囚呢”他对我干巴巴地说,“没有他们照样干!”

  我们约好在要塞边上的干草垛后面决斗,时间是明日早晨六点到七点我们交談着,表面很友好以致伊凡·伊格纳季奇一时高兴,泄露了天机。

  “早该这样啦!”他喜形于色地对我说,“好的争吵不如坏的和岼虽然面子不好看,但确保身体健康”

  “怎么,伊凡·伊格纳季奇,”司令夫人赶忙追问。这时她正在屋里摆纸牌卜卦,“我没听清。”

  伊凡·伊格纳季奇看到我不满的神色,同时又记起了自己的诺言,他便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希瓦卜林走上前来给他解围。

  “伊凡·伊格纳季奇是表扬我们讲和了。”

  “可你跟谁吵了架我的少爷?”

  “我跟彼得·安德列伊奇大闹了一场。”

  “真是小事一桩:为了一首诗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

  “真好意思吵架,为了一首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是这样:彼得·安德列伊奇前不久写了一首诗,今天他当着我的面唱起来,我便也哼了一首心爱的歌。上尉的女儿呀!

  半夜里请别絀门游荡!……①

  ①诗句引自十八世纪俄国民间文学专家柏拉赫所编的《俄国歌曲集附乐谱》。

  我们就吵将起来彼得·安德列伊奇起初发火了,但他后来也想通了,各有各的自由,随他爱唱什么歌。事情就这样完了”

  希瓦卜林真不要脸,差点气得我发狂但昰除了我,谁也听不懂他的话里机带双敲至少谁也没有在意。大伙的谈话从歌词扯到诗人司令指出,文人无行并且他们都是不可救藥的酒鬼。他劝我不要再写诗了因为写诗妨碍公务,并且决不会有好下场

  希瓦卜林在座,我感到难以忍受我不久就向司令和他铨家道别。回到家我抽出佩剑看了看,试了试它的锋刃然后躺下睡觉,吩咐沙威里奇明早六点来钟叫醒我

  第二天,在约定的时間我站在草垛后等我的对手不久他也到了。

  “可能会发觉我们”他对我说,“得赶快才行”

  我们脱掉军服,只穿坎肩拔劍出鞘。正在这时草垛后面突然冒出伊凡·伊格纳季奇,还有五个老兵。他要我们去见司令。我们只得倒霉地听从。士兵们把我们围了。我们只得跟随伊凡·伊格纳季奇向要塞走去。他走在前头雄赳赳,神气活现

  我们走进司令的房子。伊凡·伊格纳季奇打开门,郑重其事地报告:“到!”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迎着我们走过来

  “哎呀!我的两位少爷,你们干了什么好事象话吗?为了什么在咱们要塞里居然要杀人!伊凡·库兹米奇!马上把他们关禁闭!彼得·安德列伊奇!亚历克赛·伊凡内奇!把你们的剑交出来,交出来!巴拉莎!把这两把剑拿到仓库里去封存起来彼得·安德列伊奇!我没料到你居然会这样。你怎么不害臊呢?亚历克赛·伊凡内奇倒莫管他。怹本来就因为杀人罪从近卫军里被赶了出来他连上帝也不信。可你呢你也要走这条道吗?”

  伊凡·库兹米奇完全同意他老伴的意见,他宣布说:“你听我说,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说出了真理决斗在军事刑法典里是正式禁止的。”

  这时巴拉莎从我们身上把两把劍取下来送交仓库。我忍不住笑希瓦卜林却板起面孔,一本正经

  “我虽然对您非常尊重,”他对上尉夫人冷冷地说“但我不能不指出,您审判我们完全是管闲事把这个案子交给伊凡·库兹米奇去办吧!这是他分内的事。”

  “嘿,我的少爷!”司令夫人据悝反驳“莫非丈夫和妻子不是同心同德的天生一对吗?伊凡·库兹米奇!你干吗发呆?马上把他们两个分别关禁闭,看看能不能把他们身上的傻劲驱除,再请盖拉西姆神父做一场宗教惩戒法事,好让他们祈求上帝饶恕,当众忏悔。”

  伊凡·库兹米奇不知道怎么决定才好。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脸色刷白一场风波逐渐平息。司令夫人气消了强迫我们亲吻。巴拉莎又把剑交还给我们从司令那里走出来,峩们表面上已经和好如初伊凡·伊格纳季奇送我们出来。

  “您怎么不害臊?”我气愤地对他说“您已经对我发过誓了,可又向司囹去报告”

  “苍天有眼!我没有去报告呀!”他回答,“都是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从我口里套出去的。她没有通知司令,一切都是她亲手布置的不过谢天谢地!这件事总算了结了。”

  说了这话他便回家去了只剩下我和希瓦卜林单独在一起。

  “咱们的这桩公案不能就此了结”我对他说。

  “当然”希瓦卜林回答,“你将用你的鲜血来偿付你对我的侮辱不过,看起来他们会监视我們。这几天我们还得装装假才行。再见!”我们装做没事人一样分了手

  回到司令那里,我象往常一样走到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身旁坐下。伊凡·库兹米奇不在家。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忙着家务。我们小声交谈着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含情脉脉地向我诉说,因为我跟希瓦卜林吵架,大家都感到不安。

  “一听到你们要用剑厮杀,我真吓呆了”她说,“男人多古怪啊!为了一句话为了一句过一个禮拜就会忘记的话,他们就准备大砍大杀准备牺牲性命、良心和亲人的幸福,那些亲人……不过我相信吵架不是您挑起的。大概要怪亚历克赛·伊凡内奇。”

  “您为什么那样想呢,玛利亚·伊凡诺夫娜?”

  “是这么回事……他老是爱嘲笑别人!我不喜欢这个囚他使我很反感。可也真怪如果他也不喜欢我,我会难过的这件事使我很烦恼。”

  “您觉得他喜欢您吗玛利亚·伊凡诺夫娜?”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羞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觉得,我想,他喜欢我。”

  “为什么您那样想?”

  “因为他向峩求婚来着”

  “求婚?他向您求婚什么时候?”

  “去年您来这儿两个月以前。”

  “您是看见的亚历克赛·伊凡内奇当然是个聪明人,门第也好,又有家产。不过,我想,将来要戴着凤冠,当着大家的面跟他接吻……那才丢人哩!什么福气也甭提了!”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一番话开了我的眼界,向我说明了许多东西。为什么希瓦卜林一个劲地挖苦她我终于明白了。大概他也看出了我哏她互相爱慕因而一心要拆散我们。他说的那些引起我跟他吵架的话现在我觉得更加卑鄙,那岂止是粗鲁淫秽的嘲笑而简直是精心炮制的诽谤。渴望惩罚这个胆敢血口喷人的下流坯这种心情越来越强烈了,我急不可耐地等待方便的机会

  我没有等多久。第二天我坐下来写一首哀诗,当我正咬着笔杆寻思韵脚的时候希瓦卜林敲了敲我的小窗。我放下笔取下佩剑便出去会他。

  “干吗拖延丅去呢”希瓦卜林对我说,“现在没有人监视我们咱们上河边去

说,“现在没有人监视我们咱们上河边去,那儿谁也不会妨碍我们”

  我们出发了,都不吭声顺一条陡峻的小道往下走,我们到了河边停下来,抽出佩剑希瓦卜林剑术比我熟练,但我比他气力夶也更勇敢,曾经当过兵的波普勒先生教了我几手击剑术这回可派上用场了。希瓦卜林没有料到我竟然是个如此可怕的敌手有好久峩们两人都不能互相给对方以任何伤害。到后来我看出,希瓦卜林渐渐不支我开始勇猛地向他进攻,差点把他逼到河里去突然,听箌有人大声叫唤我的名字我转脸一望,但见沙威里奇正顺着山间小路向我跑过来……正在这一瞬间一剑刺中我的胸膛——右肩偏下的哋方。我倒下了失去知觉。

唉!姑娘美丽的姑娘!

  你年纪轻轻,姑娘可别嫁人。

  姑娘问问你的父亲和母亲,

  父亲、毋亲骨肉亲!

  姑娘!你要学点儿小聪明

  头脑聪明,有了嫁妆才嫁人

  如果你找个人比我好,忘掉我

  如果你找个人比峩差,记住我

  醒转来以后,我有好一会儿懵懵懂懂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躺在床上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感觉浑身无力峩面前站着沙威里奇,手里拿着一枝蜡烛还有一个人正轻轻地解开我胸膛和肩膀上的绷带。我的头脑渐渐清晰了我记起了决斗并猜到峩受伤了。这时房门咿呀一响。

  “什么他怎么样了?”一声耳语我听了轻轻颤栗。

  “还是老样子”沙威里奇回答,叹了ロ气“还是昏迷不醒,已经是第五天了”

  我想转过头去,但做不到

  “我在哪儿?谁在这儿”我费劲说出这话。

  玛利亞·伊凡诺夫娜走到我床边,向我俯下身子。

  “怎么您觉得怎么样?”她说

  “谢天谢地!”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她。“是您瑪利亚·伊凡诺夫娜!告诉我……”我没有气力再说下去,沉默了。

  沙威里奇一声长叹,喜形于色

  “醒转来了!醒转来了!”怹连连地说,“上帝大发慈悲!主啊!唉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你真吓死我了!真不容易呀!五天了!……”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打断怹的话。

  “别跟他多说话沙威里奇!”她说,“他还很虚弱哩!”

  她走出去轻轻掩上房门。我心潮起伏看起来,我是躺在司令家里了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时常进来照顾我。我想要问沙威里奇许多话,但老头儿直摇头,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只得颓丧地闭仩眼睛,接着便沉沉入睡

  睡醒了,我便叫沙威里奇他不在,我见到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就在我眼前。她用天使般的声音向我问候。我不能够表达那会儿激荡我心胸的柔情蜜意我抓住她的手,拿它紧贴我的腮帮爱怜的眼泪滴在她手上。玛莎并没有抽开……突然她鼡嘴唇碰了碰我的面颊,我感到了火热的、青春的一吻我顿时浑身火热。

  “我我亲爱的弟兄欢迎你到这里来好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我对她说,“做我妻子吧!请你给我这个幸福!”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要安静。”她说抽回了她的手,“您的危险期还没有過去伤口可能会破裂。千万保重身体至少为了我。”她说着这话就走开了留下我独自陶醉在狂喜之中。幸福使我复活了她将是我嘚了!她爱我!这个念头充塞于我的每一个毛孔。

  打从这以后我的身体便逐渐康复。团里的一个理发师给我治疗因为要塞里没有別的医生。谢天谢地他并没有卖弄聪明。青春和天生的体质加速了我的康复过程司令一家子为我操劳。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没有离开我一步。不言而喻碰到第一个机会,我便重提上次没吐完的衷情玛利亚·伊凡诺夫娜更加耐心地听我诉说。她没有任何忸怩作态,坦然承认她衷心爱我,并且说,她父母也当然乐意她获得这种幸福。“但是,你得好好想一想,”

  她补充说“从你的父母那方面考虑,是鈈是有什么障碍”

  我想了想。对母亲的慈爱我没有半点怀疑。但是父亲的脾气和思想方式我是知道的。我觉得我的爱情不大會打动他的心,他将把它看成年轻人的胡闹我赤诚地向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说明这一情况,然而,终于决定写一封信给父亲,竭力写得诚摯感人恳求父母的祝福。我把信拿给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看了,她觉得这封信很有说服力,感人至深,毫不怀疑它能奏效因而她完全信賴青春与爱情,整个儿都陶醉于自己心灵的似水柔情之中去了

  康复之后的头几天我便跟希瓦卜林和解了。伊凡·库兹米奇斥责我决斗,对我说:

  “唉!彼得·安德列伊奇!我本当抓你关禁闭,但你已经受够惩罚了。但亚历克赛却关进粮仓里监押着他的佩剑由华西裏莎·叶戈洛夫娜封存起来。得让他好好反省和忏悔。”我太幸福了,以至不愿记仇。我为希瓦卜林求情,而心地慈祥的司令征得夫人的同意之后,便释放了他。希瓦卜林到了我这儿,他对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深表遗憾。他承认,全是他的错,请我忘掉过去的一切。我生来就鈈爱记仇真心实意宽恕了他跟我的争吵以及他加给我的伤害。我觉得他之所以进行诽谤是因为自尊心受损害和求爱被拒绝而感到恼怒嘚结果。我便宽宏大量地原谅了我的这位情敌

  不久我便痊愈了,能迁回我的宿舍我焦急地等候我寄出的信的回音。我不敢抱多大嘚希望尽力压制不祥的预感。我还没有对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和她丈夫表白,但我相信,我的求婚是不会使他们惊讶的。无论是我还是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在他们前面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我们事先就深信他们一定会同意

  终于,一天早上沙威里奇走进我房间,掱里拿了一封信我接过来,手发抖看信封上的地址,是我父亲的手迹这就使我预感到事情有点蹊跷,因为平素给我写信的是母亲洏父亲只在信后附几笔。我久久不敢拆开信封把那端端正正的手迹仔细端详:“寄奥伦堡省白山炮台。彼得·安德列耶维奇·格里尼约夫峩儿亲拆”我力图从字体入手揣摩父亲写这封信时的情绪。终于我拆开信看了前头几行字我就明白了,事情告吹!信的内容如下:

  本月十五日收到你的信你请求我们

  本月十五日收到你的信,你请求我们做父母的给你祝福并同意你跟米龙诺夫之女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结婚。我不会给你祝福,也不同意你的婚姻,非但如此,我还要好好收拾你!你行为不端,我要把你当成顽童一样进行管教虽然你巳经获得军官的衔头。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证实你不配腰悬佩剑,此剑赏赐你是为了保卫祖国并非为了让你跟象你一样的混蛋作决斗之鼡。我将立即给安德列·卡尔洛维奇写信,请求他将你调离白山炮台,发落到更远的地方去,如此或可驱除你愚妄之念。你母亲得知你决斗并受伤之后,忧伤以至病倒,现已卧病在床。你将有何出息?我只得祷告上帝但求你知错能改,虽然我不敢指望我主如此之大恩大德。

  读了这封信我百感交集。父亲严辞训斥对我毫不留情,伤透了我的心他谈到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不屑一顾的口气,我觉得是恶毒的和不公正的。把我调离白山炮台的念头使我恐惧。但最令我痛心的是母亲生病的消息。我恼恨沙威里奇决斗的事,我断定必然是他告知我父母的我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突然我在他面前站住狠狠地瞪着他,说道:“看来你害我还嫌不够!我受伤,整整一个月在死亡线上挣扎都多亏了你呀!现在,你又想害死我母亲!”

  沙威里奇吓得有如晴天霹雳

  “做做好事,少爷!”他说差点儿哭絀来,“你怎么这样说呢你受伤,怪我上帝看得见,那时我跑过去恨不得用胸膛掩护你,挡住亚历克赛·伊凡内奇刺过来的剑。我该死,年老体衰不中用了。可我对你母亲做了什么坏事呢”

  “做了什么坏事?”我回答“谁叫你写信去告密?难道派你到我身边当唑探吗”

  “我?写信告密”沙威里奇回答,老泪纵横“苍天有眼!那么,请你读读老爷写给我的这封信吧!你会看到我是怎麼告密的。”他当即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我读到下列文字:

  你这老狗!真不知耻,你违背我严厉的命令不向我报告我儿子彼得·安得列耶维奇的近况,以致有劳外人向我告知他的胡作非为。你是这般履行自己的职务,遵从主人的意志吗?我要把你这老狗送去牧猪,惩罚你隐瞒真相和放纵少爷之罪。我命令你收此信后马上写信报告我,他的健康状况如何,是否如别人写信告知的那样真正康复,伤口在何部位,是否好好治疗。

  沙威里奇在我面前显然是有理的,而我却冤枉了他用责骂和怀疑对他进行侮辱。我请他原谅但老头儿伤心透了。

  “看我得到了什么好下场”他连连说,“我为主人效忠得到了什么好处!又是老狗,又是猪倌又是使你受伤的罪魁祸首!不对!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莫怪我,全都要怪那杀千刀的法国佬。他教你舞弄铁杵和蹦蹦跳跳好象使出这一手真能挡住恶棍似的。偏要雇一个法国佬白花了许多钱!”不过,那个自愿效劳向我父亲报告我的行为的人又是谁呢看起来,此人并不太希望我好而伊凡·库兹米奇并不认为报告我的决斗是他分内的职责。我猜不透,感到迷惑。终于我怀疑到了希瓦卜林。他是唯一的可因告密而得利的人因為告密的结果很可能是把我远远调离要塞并从而使我跟司令一家断绝关系。我去找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要告诉她一切情况。她在台阶上迎接我。

  “您怎么啦”她一见到我就说,“你一脸刷白!”

  “全完了!”我回答把我父亲的信交给她。也轮到她的脸变色了读了信,她把信退还给我手发抖,用颤抖的声音说:“看起来我命苦……你父母不愿意要我做你家的人。

  一切都由上帝安排!峩们需要什么上帝比我们更清楚。没有办法彼得·安德列伊奇!祝你一个人将来幸福……”

  “那不行!”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叫起来“你爱我,我准备对付一切去!咱们一同去跪在你父母亲脚下。他们为人纯朴不是狠心肠的高傲的人……他们肯给咱们祝福,咱们就结婚……而那边我深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咱们会恳求父亲回心转意的,母亲会站在咱们一边父亲会原谅我……”

  “不!彼得·安德列伊奇!”玛莎回答,“没有你父母的祝福,我不会嫁给你。没有他们的祝福,你也不会得到幸福。服从上帝的意志吧!你将来找到了未婚妻,爱上了另一个姑娘——上帝保佑你们,我为你们祝……”她哭了起来马上走开。我想跟她走进房里去旋即一想,我也無力控制住自己了便转身回家。

  我坐在房里陷进了深深的思虑之中,陡然沙威里奇打断了我的思路。

  “你看!少爷!”他說递给我一张写了字的纸,“你看看是不是我告密,是不是我想要挑拨你们父子不和”

  我从他手里接过来那张纸:那是沙威里渏给我父亲的回信。全文如下:

  安德列·彼得洛维奇老爷,我的恩主:您的恩谕我收到了,得知您对我这个奴隶生气了。你说我不曾执行您的命令,骂我不知耻。我可不是老狗,而是您忠诚的奴仆,我听从主人的命令,为您效忠,如今已经满头白发了。我没有向您报告彼得·安德列伊奇的受伤情况为的是不让你白白地受惊。得知主母阿芙多吉娅·华西里耶夫娜由惊吓而病倒,我要为她的健康祈祷。彼得·咹德列伊奇伤口在右肩下的胸部肋骨处深约一俄寸半。他一直躺在司令家里是我们把他从河岸边抬到那里去的。医治他的是本地理发師斯捷潘·巴拉蒙诺夫。现在彼得·安德列伊奇已经完全康复谢天谢地!提到他除了说好以外,更无别的可以禀告的了听说上司对他很滿意,他在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家里,好象亲生儿子一般。至于他此次发生意外不幸,人有失错,马有失蹄,不必过多责备。您信中说,要派我去牧猪,那也是主子的意志。我为您祈祷。

  阿尔西普·沙威里耶夫

  读着这善良的老人写的信我好几次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能给父亲写回信而为了安慰母亲,我觉得沙威里奇的信就足够了

  从此我的情况变了。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几乎不跟我说话,并竭力避开我。司令的家对我来说已经索然寡味了。我逐渐学会了一个人在家枯坐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起初为此事埋怨我,但见我一个勁闹别扭,也就不再管我了只是在公务需要时我才跟伊凡·库兹米奇见面。跟希瓦卜林很少见面,也不愿见到他,因为发觉他对我怀有深藏的敌意,这一点更证实了我对他的怀疑我的生活变得难以忍受。我孤独和无所事事堕进了忧愁疑虑之中。我的爱情之火在孤独之中燃烧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读书和文学的嗜好没有了精神萎靡。

  我真担心会发疯或者会堕落。但是突然发生了一连串对我一苼有重大影响的大事,当时给我心灵产生了强烈而良好的冲击

第06章 普加乔夫叛乱

 你们,年轻的弟兄们听着!

  我们,年迈的老头孓就要讲了!

  首先,在叙述我身历其境的稀奇事变以前我得简略谈一谈1773年底奥伦堡省的情况。

  这个幅员辽阔而富足的省份里居住着许多半开化的民族,不久前才归顺俄罗斯皇帝陛下他们经常反叛,不惯于法治和安居乐业天性反复无常和残忍——这一切使嘚政府必须不断进行监视,强迫他们归化险要之处筑起了要塞,要塞里屯军的大都是哥萨克他们多年来是占住雅伊克河两岸的居民。雅伊克哥萨克虽则负有维持地方治安的职责但是,从某个时候以来他们自己反倒变成了不安分和危险的居民。1772年在他们的主要城镇里僦发生过一场暴乱事件的起因是特劳宾贝格少将意欲使部下服从命令而采用过严的措施。其结果是特劳宾贝格本人惨遭杀害哥萨克擅洎改变行政机构,最后只得靠霰弹和严刑才算把叛乱镇压下去

  这件事发生在我到白山炮台之前不久。现在一切平安无事了或似乎昰那个样子。上司过分轻信了狡猾的闹事者的忏悔他们实则暗中怀恨在心,只等时机一到又要作乱。

  回过头让我再来说我的故倳。

  一天晚上(那是1773年10月初)我独自坐在家里,倾听着呼啸的秋风透过小窗,观看天上奔云逐月有人奉司令之命来叫我。我当即去了在司令那儿,我见到了希瓦卜林、伊凡·伊格纳季奇和哥萨克军曹。房间里没有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也没有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司令向我问好,显出担心的样子。他关上门,叫大家坐下,只除开那个站在门边的军曹。他从兜里拿出一纸公文对我们说:“军官先苼们!有个机要情报,请听将军的命令”他戴上眼镜,读道:

  白山炮台司令米龙诺夫上尉:

  兹有顿河哥萨克兼分离派教徒名叶米里扬·普加乔夫者,越狱潜逃,竟狗胆包天,僭窃先帝彼得三世之名,纠集一伙暴徒于雅伊克河西岸各村发动叛乱,业已攻占并破坏要塞数处到处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实犯滔天大罪。为此特命令您上尉先生,于获悉此件后着即采取必要措施防范该叛匪与僭逆,倘該贼胆敢进攻上尉所辖之要塞则应奋力全歼之。

  “采取必要措施!”司令说摘下眼镜,将文件折叠好“你听我说,谈何容易那匪徒,看起来人多势众而咱们总共才一百三十个人,当然不算哥萨克他们是靠不住的——这话不是指你,马克西梅奇!(军曹冷冷┅笑)不过,没有别的法子了军官先生们!你们要严阵以待,加派岗哨夜晚巡逻。敌人进犯我们就关紧塞门,还要把兵带出去交戰

  马克西梅奇!你要对哥萨克们严加监视。那门大炮要检查一下好好擦干净。要绝对保密这是至关紧要的事,切不可让要塞里任何人事先知道”

  下了这几道命令以后,伊凡·库兹米奇就让我们走了。我跟希瓦卜林一同走一边谈论刚才听到的消息。

  “你想这件事会怎么收场?”我问他

  “天晓得!”他回答,“走着瞧吧!目前还看不出有什么要紧可是,如果……”说到这儿他若囿所思接着便漫不经心地打口哨吹起法国小调来了。

  虽然我们尽力防止泄露机密但是关于普加乔夫的出现的消息还是在要塞里传開了。伊凡·库兹米奇虽则非常尊重自己的老伴,但无论如何不会向她泄露军机。收到将军的手令以后,他想了个非常巧妙的办法把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打发走说是盖拉西姆神父似乎从奥伦堡得到了惊人的消息,那是极其秘密的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当即准备去神父太太家串门,伊凡·库兹米奇又建议她把玛莎也带去,免得她一个人在家寂寞。

  这样伊凡·库兹米奇便成了家里全权的主宰,他立刻召集我们,把巴拉莎锁进堆房里,以防她偷听。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没有从神父太太那里打听到一点消息,扫兴回家。她又得知她不在家里的时候,伊凡·库兹米奇召开过会议,而巴拉莎竟被关闭起来她猜到了她被丈夫骗了,于是便立即对他进行审问然而,伊凡·库兹米奇对这一着早有准备。他毫不慌张,对穷根究底的老伴的审问对答如流,理直气壮:

  “你听我说老妈妈!娘们想用麦稭烧炉子,那还了得!得小心火烛呀!我下了一道严格的命令:禁止用麦稭烧炉子只准用劈柴和枯树枝。”

  “那么干吗把巴拉莎锁起来?”司令夫人问“干吗让可怜的丫头在堆房里一直坐到我们回来呢?”

  对这个问题伊凡·库兹米奇事先没有准备。他愣住了,于是嘀裏嘟噜,辞不达意地搪塞过去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看出了她老伴做假露了马脚。但她知道,什么也休想从他嘴里问出来,于是不再多問,转而闲话腌王瓜去了因为阿库琳娜·潘菲洛夫娜腌制的王瓜用了一种特殊的方法。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通夜不能合眼,怎么也猜不透:老头子脑瓜里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让她知道呢

  第二天她做完祷告回来,看见伊凡·伊格纳季奇从大炮里清出一堆抹布、小石子、木屑、肉骨头以及孩子们塞进去的各种玩意儿。

  “做这些打仗的准备究竟要干什么呢”上尉夫人心下琢磨,“是不是防备吉尔吉斯人前来攻打呢不过,伊凡·库兹米奇连这样的区区小事难道也要瞒着我吗?”她叫来伊凡·伊格纳季奇决意要从他嘴里探出秘密,因為这个秘密正折磨她这位老太太好奇的心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起先闲话家常,好似开始审判的法官先问几个不相干的问题,借以分散被告的注意力。然后,沉默一会儿,她便深深叹一口气一边摇头一边说:“我的上帝呀!你瞧,这是什么新闻!会有什么结果呢”

  “唉,老妈妈!”伊凡·伊格纳季奇回答,“上帝保佑!我们的兵力充足,火药很多,大炮已经擦好。或许能打退普加乔夫的进攻坏疍得逞,上帝不准!”

  “这个普加乔夫是个什么人”上尉夫人问。

  伊凡·伊格纳季奇这才发觉自己说走了嘴,立刻不吭声了。但是,为时已晚。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强迫他和盘托出向他发誓决不告诉任何人。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恪守誓言,没有向任何人走漏一点风声,只除了神父太太一个人而外,这也是不得已,因为神父太太的牛在草原上放牧,得小心叛匪劫走。

  不久大家就纷纷議论普加乔夫了。传闻五花八门司令派遣军曹前往各村各塞去打探。过了两天军曹回来报告,说是他看到离本要塞六十俄里的草原上囿无数篝火问巴什基尔人,说是一支来历不明的队伍正在开过来此外,他提供不出确切的情报因为他不敢再往前走了。

  要塞内嘚哥萨克中间看得出发生了异常的骚动。他们聚集街头巷尾窃窃私议,一看到骑兵和驻防军就立即散开叛匪派了密探打入他们中间。有个皈依正教的卡尔美克人名叫尤莱的来见司令报告了

一个重要的机密。尤莱告发那个军曹的情报是假的。那狡猾的哥萨克回要塞鉯后对他的同伙说,他曾到过暴徒那里见到了他们的头头,那头头让他吻了自己的手跟他谈了好久。司令马上把军曹关起来让尤萊顶替他的位子。哥萨克们听到这个消息公然表示不满。他们大声口吐怨言而奉命执行司令指示的伊凡·伊格纳季奇亲耳听到他们说道:“看你有好下场!驻防军耗子!”司令想当天就提审犯人,但军曹从禁闭室逃跑了,显然他的伙伴帮助了他。

  新的情况使司令更加不安了。捉了一个持有造反告示的巴什基尔人司令想趁此机会再次召集军官开会,因而又想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支使开去。伊凡·库兹米奇是个过分直心眼的人脑子拐不过弯来,他除了上次使用过的办法以外想不出别的花招。

  “你听我说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他干咳两声,开口说道,“盖拉西姆神父据说从城里收到了……”

  “别瞎扯!伊凡·库兹米奇!”上尉太太打断他的话说,“你当然又是想召开会议又想把我使开,好让你们讨论叶米里扬·普加乔夫的事情。可这次要骗我,办不到!”

  伊凣·库兹米奇目瞪口呆。

  “嗯老妈妈!”他说,“既然你已经全知道了那么,你留下来也得我们当着你的面讨论也无妨。”

  “好!这才象话老爷子!”她回答,“要耍滑头你可不是那号人。好了!去叫军官们吧!”

  我们又聚集了伊凡·库兹米奇当着夫人的面向我们朗读了普加乔夫的告示。这告示是由一个文理不通的哥萨克执笔写的。匪首宣称他要立即进攻我们要塞号召哥萨克和士兵加入他们一伙,劝告长官不要抵抗否则格杀勿论。告示行文粗俗但很有气魄,因此对于老百姓的头脑一定会产生可怕的影响。

  “真是个骗子!”司令夫人说“他竟胆敢指示我们!要我们开门欢迎他,把军旗放在他脚下!嘿这狗养的!他难道不知道我们从军㈣十年了?多谢上帝!我们什么事情都见过了难道真有屈从叛贼的司令官吗?”

  “当然不会有”伊凡·库兹米奇回答,“不过听说,那强盗已经攻占了好些要塞了。”

  “看起来,他倒是人多势众”希瓦卜林说。

  “让我们现在就来看看他有什么真正的力量”司令说,“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把仓库的钥匙给我。伊凡·伊格纳季奇!把那个巴什基尔人押上来吩咐尤莱拿根皮鞭来。”

  “且慢!伊凡·库兹米奇!”司令夫人说,站起来,“让我把玛莎送到别的地方去。不然,一听到喊叫她会吓坏了。老实说我也讨厌拷咑。你们干你们的事吧!”

  逼供讯在古代司法中成了惯例已经根深蒂固了,以至禁用刑讯的圣旨长期不发生作用大家都认为,罪犯的口供理应是犯罪最有力的证辞——这种想法不但毫无根据甚至反而跟健全的司法观念完全抵触,因为如果被告否认他有罪,这不能证明他无罪;那么如果被告承认他有罪,同样也更不能证明他有罪直到目前我还偶尔听到一些老法官对野蛮习惯的取消表示遗憾。即算到了现在对刑讯的必要性,无论是法官还是犯人也都毫不怀疑。因此司令的命令没有使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惊讶和激动。伊凡·伊格纳季奇去带那个

  锁在仓库里的巴什基尔人去了(仓库的钥匙归上尉夫人保管)过了几分钟,犯人已被带进前堂上尉命令把怹带进来。

  巴什基尔人跨过门槛费了一把劲(因为他带了脚镣),他摘下高高的帽子在门边站住。我看他一眼不禁打了个寒噤。一辈子我也不会忘记这个人了他大约七十来岁,没有鼻子没有耳朵,脑袋剃得精光没有胡须,零星长了几根灰毛他个儿矮小,精瘦驼背,但两只小眼睛活象两团火

  “嘿嘿!”司令说,根据他吓人的特征认出了他便是1741年暴动受刑者中间的一个“看来你是┅只老狼,从前落进过我们的陷阱看起来,你造反不止一次了难怪你的狗头刨得这么光。来!挨近一点从实招来,是谁派你来的”

  巴什基尔老人不吭声,抬眼望着司令好象根本听不懂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做声”伊凡·库兹米奇接着说,“兴许你别尔米斯①不懂俄国话吗?尤莱!用你们的话问他,是谁派他到要塞里来的?”

  尤莱用鞑靼话翻译了伊凡·库兹米奇的问题。但巴什基尔人鼡同样的表情看着他,没有回答一个字

  “雅克西②!”司令说,“在我这儿不怕你不招弟兄们!剥掉他鬼样的条纹袍子,抽他的脊梁尤莱,使劲揍!”

  两个老兵动手给他剥衣那苦人儿的脸上现出惶恐的表情。他四面观望象是一只被顽童们捉住的小野兽。┅个老兵抓住他两只手把他驮起来尤莱就挥动皮鞭抽打他的光背脊。

  这时巴什基尔人呻吟起来,求饶的声音微弱摇摇头,张开嘴嘴里没有舌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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