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在一起过,但后来各自成家立业还是立业成家了,女晚上天天梦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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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3年的元宵节,对中国的老百姓来说,跟往年的元宵节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对位于广东与福建两省交界处的潮州,却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盛大节日。这一天清早,灰蒙蒙的天空就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正所谓“正月十五云遮月”。这时,春节的年味尚未褪尽,春雨贵如油,朦胧的细雨显然为古老的潮州平添了喜气。就在这一天,潮州古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此人前一天就从香港启德机场搭乘航班抵达了广州,今天清晨才得以乘车驶进弥漫着节日气氛的潮州。这位尊贵的客人就是香港著名企业家李嘉诚!
潮州古城,宛若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呈现在李嘉诚眼前。坐在驶往新城区的轿车上,李嘉诚一眼就望见了路边那座有名的开元镇国禅寺,他想起了在北门街观海寺小学读书的时候,这里便是他每晚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唐代保存至今的碧绿琉璃瓦和古寺四周蜿蜒的红墙,巍峨挺拔的殿阁,让暮年归乡的李嘉诚倍感亲切,慨叹不已。
李嘉诚清楚地记得,就在两年前的春天,也是飘着霏霏细雨的二月,为让母亲庄碧琴多年的夙愿变成现实,他决定出资200万元对这座可与北京白云观媲美的开元镇国禅寺进行一次大修。早年在潮州生活时,开元镇国禅寺是庄碧琴逢年过节进香许愿的佛门圣地。从潮州迁到香港以后,她非常怀念这里早年繁盛的香火,还有那座保留美好回忆的古建筑——雕梁画栋、碧瓦参差的观音阁。当她听说历经数十年风雨的侵袭,开元寺古建筑群如今大多已经彩釉斑驳时,深感不安。于是,李嘉诚决定出资重修古刹。
这一天,当李嘉诚重返潮州时,儿时那座金碧辉煌的寺院又一次重现眼前。
这是李嘉诚跟随父亲李云经迁到香港后第一次回到故乡潮州。虽然在此前他已经回过内地,但并没有到潮州来。
李嘉诚第一次回内地,是1978年的9月下旬。当时,他和夫人庄月明女士应邀来到北京参加建国29周年的庆祝观礼活动。活动结束以后,李嘉诚偕夫人庄月明飞往潮州,这也是他阔别故乡38年后首次返乡。这次重返潮州,李嘉诚是自1978年首次从香港回内地参访以来最重要的一次旅程。
这位热心于慈善事业的香港长江实业集团主席对家乡的医疗卫生事业非常关心。大约在1980年,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早春,李嘉诚听说潮州虽然从建国以来医疗卫生方面有了一定的发展,然而潮安县、潮州市两级医院的医疗设施仍然无法与发达地区相比,特别是潮州乡间缺医少药的落后状况更让他揪心,每当从家乡传来因医疗设备落后而发生不幸的消息时,李嘉诚都会联想到早年祖父在潮州因病故去的往事。应该为家乡做点什么了,他就是在这种思想支配下,毅然决定动用长实慈善基金的款项,斥资2200万元在潮州市和潮安县建起两座配备现代设施的医院。
当时,潮州市和潮安县两级政府非常希望这位投资人能够在百忙之中亲自为这两所医院的落成剪彩。可是,他们根本不了解李嘉诚不计名利的性格。在潮州投下第一笔资金做善事时起,他就叮嘱相关人员:“此事不必张扬。”这表明,他为潮州百姓出资绝对不是为个人的名利,而是出于对乡亲们的一片深情。他早就暗暗给自己约法三章:一不能以他李氏的姓名为出资兴建的项目命名;二不能亲自到场为自己投资的项目剪彩;三不允许他手下人以“长实集团”的名义出席各种项目落成庆典和其他庆祝仪式。李嘉诚常常用这严格的“约法三章”多次婉拒来自家乡潮州的盛情相邀。然而,地方政府岂能在没有出资人到场的情况下就为这两家医院召开落成仪式?就这样,本来一年前就可以举行的落成庆祝仪式,一直推到了翌年的春天。期间,潮州的各级领导多次以各种方式向他发出邀请。李嘉诚也数次婉拒,从秋天一直推迟到1983年的元宵佳节。终于,抵挡不住家乡人的一片热情,他破了自己的“约法三章”,他回来了。
  潮州市位于广东省东部的韩江中下游,从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成立古揭阳县算起,至今已有2100多年的历史。它以历史悠久、物产丰富、文化发达、人杰地灵著称于世,素有“海滨邹鲁”、“岭南名邦”的美称。
日,国务院将潮州市列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
古潮州濒临南海,自隋以后因潮水往复而得名。相传有凤来仪,因而别称凤城、凤楼城。潮州自古以来就是历代郡、州、路、府治所在地,为粤东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潮州北高南低,中部和南部为广袤富饶的韩江三角洲平原,盛产大米、甘蔗、茶叶、柑橘、荔枝、龙眼等农副产品,潮州北有金山,东有笔架山,西有葫芦山,浩瀚的韩江绕廓南流,构成三山一水护古城的壮丽图景。湘桥春涨、凤凰时雨、龙湫宝塔、韩祠橡木、北阁佛灯、西湖渔筏、金山古松、鳄渡秋风等潮州八景,更令人流连陶醉。
潮州不仅风光旖旎,钟灵毓秀,而且是人文荟萃之地。唐宋两代有十位宰相由于各种原因来到潮州,带来中原文化,并兴利除弊,为潮州的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唐代著名文学家韩愈被贬为潮州刺史,在这里留下了“为官八个月,江山易姓韩”的美谈。明清两代,潮州更是人才辈出,灿若星河;
潮州文物古迹颇丰,城东的广济桥则是中国古代四大名桥之一,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有韩文公祠、开元寺、凤凰塔等省、市文物保护单位43处。随着中原人口逐渐南迁和历代官员被贬至潮州,中原文化与当地文化逐步交融,形成了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潮州文化。潮州音乐、潮州戏、潮州菜、潮州功夫茶、潮州木雕、潮州石雕、潮州抽纱、潮州刺绣、潮州彩瓷等等,至今仍在全国乃至世界享有盛名。
此时,李嘉诚又来到了常常让他魂牵梦萦的面线巷。这里是潮州北门街的中心,他记得自己少年时期就是在这条铺满大块青条石的小街上走过来的。小巷深处那座早已破败的小院,如今已经不见了踪影。李嘉诚始终没有忘记那个曾经给他温暖也给他忧愁的家。
数十年来,李嘉诚生活在繁华的国际大都市香港,他身处冗繁商务,奔走于世界各地,可以说得上“戎马一生”,但是,他始终不能淡忘儿时的往事。尤其潮州城内北门街,还有面线巷那座幽静的小院以及祖父和前辈们留传下来的老屋。小院不仅是李氏祖宗传下的家产,同时也保留着让李嘉诚终身受用的精神财富!他永远不会忘记先祖们当年的创业经历。尽管历史已如过眼的云烟,在潮州面线巷这座小院看来不留任何痕迹,不过,李嘉诚心灵深处的记忆是难以磨灭的。
李嘉诚的祖上最早定居在河南许昌。大约是明朝末年,河南省遭遇了百年未遇的特大旱灾。一个名叫李明山的读书人因受不了饥馑,决定举家迁出生活多年的古城许昌。当时的河南灾民一般都结伙前往辽河故道的关东,因为黑吉辽三省的广大沃土可以养人。然而,李明山却另有主见。他认为;如果随河南人统统下了关东,那么即便再广阔的白山黑水也怕人满为患。于是他与家人计议,决定另辟一条生活的蹊径:前往福建省的莆田。所以,这就是李氏家族向南迁徙的第一个落脚点。
莆田有一些河南老乡,这也是李明山一家人当初决定舍东北而改投福建的主要原因。但是,李明山一家在莆田并没有获得安身立命的条件。
莆田并非读书人李明山的再生之地,他原想在此以教私塾为糊口之业,但这种希望很快幻灭。原因是他的河南乡音使他在莆田当地寻找不到生源。
他的满腹才学,也因此而不受当地人的青睐,所以他的生活仍然过得相当清苦。李明山毕竟是文化人,久而久之,这里的乡民们也接受了这位河南秀才,当地一些贫困家庭的子弟也开始接受这位“布衣老师”,李明山就在莆田开办了一个“大私塾”。李明山认为,他在这里至少比为那些老财主的子弟上课好些。所以,李明山尽管收入甚微,但因有贫民子弟的拥戴,倒也心情舒畅。
不料,就在李明山准备在莆田做长久定居之计时,忽然一场人祸降临了。当时正是明末清初,一天,福州大清官兵突然涌进了小小的莆田古城,他们杀戮的主要目标虽是尚未剪掉脑后长辫子的前明旧兵,但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莆田城里激战不休,双方官兵死伤无数。百姓房屋竞也燃起了熊熊大火。可怜李明山一家好不容易在莆田城郊建起的一座草房,也在这场灾祸中被无情的大火焚烧了。于是,本来已随遇而安的李明山,不得不再萌生迁徙之念。这样,李明山携妻带子,又不远千里地向广东跋涉而来。
这时李明山已经五旬开外,再也不是当年从河南许昌向福建逃灾时的年轻人了。从莆田来广东的一路上,他和家人几乎奔波了半年,终于在大清元年的入冬时分,来到了东晋时期就小有名气的古城潮州。这次他选中的落脚点,是在距潮州不远的海阳县城,海阳同样物阜民丰。在李明山眼中,无论潮州还是海阳,都是他从没见过的人间天堂。如果说在许昌生活让李明山得到了中原文化的熏陶,在莆田暂居让这位民间才子获得了来自社会中下层人民的生活经验,那么在物华天宝的潮州海阳,则让学富五车的李明山饱尝了南粤文化的灵秀。
李明山之所以直投海阳,其原因也像他当年从许昌迁往莆田一样,因为此地有一批同从许昌故里南迁的乡亲们。早在海阳安家立命的许昌亲友们,对既有才华又有人情味的李明山的到来,当然是热烈欢迎的。他们都希望把自己的孩子交给这位老秀才来教,而李明山也渴望再像从前那样重执教鞭。不幸的是,经过从中原到闽南,再从闽南辗转来粤东的长途跋涉,等他到达了海阳,已经变得骨瘦腰软,缠绵病榻。
不过,李明山喜欢潮州的山山水水,尤其是那条蜿蜒流过古城的韩江,碧蓝透明的江波几乎可以照见他不再挺拔的身影。再看城外的笔架山和金山、葫芦山,三峰相连,巅连雄踞,城外群峦苍翠,树木蓊郁,把这个在东晋九年建起的古城环绕得如同盆地中的城郭。这在李明山眼里正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李明山不能再以塾师为业,每日以药代食,自知来日已不多。所幸他看见李家的子嗣们都已长大成人,而且三个儿子都像他当年一样,虽然生活困境重重,倒也个个知书达理,学问不逊其父。就在李明山落户海阳的当年冬天,这位生于河南的老学究终于撒手尘寰,驾鹤西去。不过他的后裔们却从此在这粤东大地上繁衍,成了一方颇有影响的人脉。他就是李嘉诚的先祖。李明山是李氏家族在粤东繁衍发迹的鼻祖,尤其是李嘉诚在香港商界的历史性崛起,给从河南迁徙而来的李氏家族带来了新的荣耀。李氏家族第十代传人李嘉诚,在香港富可敌国,并跻身于世界华人富豪的行列,毋庸置疑,李氏的先祖李明山功不可没。李明山以后的六代人,当地史册几无记载。这是历史的遗憾,但延至李明山的第七代孙——李鹏万的时候,一度默默无闻的李氏家族忽然再度生辉。
  如果说当年李明山率家人来粤东初期,仅是一个人脉丰厚大家族的开始,那么到了清朝咸丰九年,李氏家族的后继者李鹏万就再不是这书香门第中以教书为荣的普通塾师,而是成为名震潮州的著名学士。
李鹏万自幼天资聪颖,读书万卷,并过目成诵,是海阳县当时有名的学子菁英。尤其是他的毛笔书法,龙飞凤舞,颇有古人苏轼之遗风,在潮州地地区人人皆知。每年元宵节总有人上门求其手书对联,乡民们每每以有李鹏万亲笔对联张贴于门楣而引为至荣。等到李鹏万考取朝廷贡官而风靡粤境之时,广东地方各县所建牌坊之上,多有李鹏万手书楹联镂刻其间。现在仍可在粤东各地觅见其陈年遗墨。
李鹏万作为李明山的第七代后裔,他的成功在于接连两次乡试中以名列前茅的成绩成为佼佼者后,破天荒在大清年考中成为可进京城为官的进士。须知,那时的进士不同于普通的举人和秀才,也不是一般在大考中成为官员的学子,李鹏万的全优试卷是在经过皇帝的御览朱批之后,才从全国数以百计的优秀考生中脱颖而出,这在边远的粤东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当李鹏万中了京官的消息传至海阳时,全城轰动。整座潮州古城都为这位给乡亲们增光彩的李鹏万张灯结彩,燃放爆竹,接连庆祝了三天三夜。真可谓潮州地区古来罕见的喜事!
诗礼传家的优良祖训正是从李鹏万开始得到了生动的体现。李氏家族前后经历七代人的艰苦努力,最终才赢得史无前例的巨大成功。可以说,李鹏万的成功发迹继承了其祖先李明山的衣钵。不过,李鹏万尽管进京做官,并且平步青云,可他并没有满足于已得的官位。又经过几年的努力,品貌兼优的李鹏万在慈禧太后垂帘听政不久,即参加了同治二年(1863年)在紫禁城文华殿举行的大考。这时咸丰新殁,慈禧开始染指朝政,更加喜欢鼓励朝臣奋进向上。这12年才有一次的宫廷内官的考试虽是大清禁官多年的惯例,但李鹏万赶上这次大考,具有让他一展才气的诱惑,因为慈禧已经亲颁圣谕,凡考中者均可连升三级。李鹏万知道,如若满足一般的京官生活,完全可以止步不前,但他早就暗暗立志要以他出类拔萃的生花妙笔撰写奇文,一定要在那些小视自己的孤傲京官中名冠群雄。李鹏万果然笔著奇文,震惊紫禁城,他再一次成功了!李鹏万以其寓意深刻的文章,出入意料地摘取了文华殿上的桂冠,成为让所有京官羡慕的文官八贡之一。
李鹏万毕竟不同于那些不学无术,每日钻营官场的六部九卿,学识的渊深和与生俱来的善良品质,都让他自感难以适应大清恶浊的官场。尤其是尔虞我诈且又处处充满险恶的朝廷高层,对于素以国家社稷与天下黎民为重的李鹏万来说,如履薄冰。他感到京官难做,有些高处不胜寒。
清同治四年(1865年)夏天,李鹏万奉命巡视河南。一路上,他发现荒野哀鸿,枯草干枝,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旱情正在席卷着中原大地。出身于粤东的李鹏万做梦也没有想到,古来素有中原粮仓美称的河南地面竟然一片荒芜。而河南大地恰恰就是李鹏万的祖籍。当他看到被祖辈描述为中原粮仓的故土,如今竟然因旱灾而哀鸿遍野的时候,李鹏万不禁之落泪,甚至为之愤怒。他在中原巡视期间,一路上所见灾民如蝗,饥馑到极致的乡民大多以枯树朽枝和野花残草为粮。但再看当地的朝官:人人酒池肉林,花天酒地。两相对比,无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一切,尤其让李鹏万激愤难忍。当他回到故里许昌的时候,所见景况更让他为之震怒。一面是乡间百姓的民不聊生,一面是当地朝官对他的百般奉迎。面对当地官员的阿谀,李鹏万曾经当面拍案指斥,并当场罢免了几个在他职权范围内可以废黜的官员。然而,李鹏万毕竟无权解决河南境内大批朝官的贪赃枉法问题。于是他回到京城之后,向慈禧递上了一道亲笔条陈,要求重罚严惩,甚至罢免河南一批重要贪官,以保证民间百姓不被天灾涂炭。
但是慈禧在接获李鹏万所上的条陈以后,批阅中对其所用之词过于激烈暗生反感。尤其是河南几位朝官多年与朝廷保持的良好关系是不容李鹏万指责的。李鹏万并不了解真情。原来,这些河南官吏在慈禧眼里都是自己的爱臣,因为慈禧太后每年的寿辰之日,大多是他们不惜财力地进贡。这些颇得慈禧爱护的高官,岂能像李鹏万条陈中所说的那样虎狼成性,鱼肉民间?如果这种充满激词怒语的条陈系普通朝官所上,慈禧太后也许会因此而怒责下去,处以贬官的严惩。可是,李鹏万毕竟是两年前在紫禁城文华殿内以妙文获得慈禧欣赏的文官菁英,所以慈禧只将此奏折退回了军机处,并没有给李鹏万治任何罪名。不过,李鹏万却因为这一条陈毁了自身的前程,从此再也没有受到慈禧的重视,坐上了冷板凳。
此后几年中,李鹏万虽然还在京为官,但却很少得到慈禧的召见。之后同治皇帝驾崩,光绪皇帝登基,李鹏万始终郁郁终日,不得重用。
光绪初年,李鹏万还希望慈禧再度重用自己,却发现自家官邸内外到处都有可疑的监视者。他再看慈禧亲政以来杀人如麻,许多在咸丰时代有功朝政的高官,只因违逆了慈禧的圣意,一个个轻则遭到贬官,重则被绑赴菜市口长街枭首示众。李鹏万深知自己继续在京为官,非但不能对大清朝政和黎民百姓有所贡献,搞得不好,还要厄运加身。于是他在光绪五年秋天,以生病为名,向慈禧递上一道恳请回归乡梓养老的条陈。慈禧虽然从内心对李鹏万有些忌恨,但毕竟爱其道德文章,接到他的请辞后,还曾遣人前往他的住处进行挽留,但是对晚清官场早已深恶痛绝的李鹏万退意已决,哪还有留京之心。于是李鹏万于光绪六年(1880年)冬天,挂冠而回阔别多年的故里潮州。就是从这时起,李氏家族离开了生活多年的海阳县,迁往当时的通衢大镇潮州定居。这时的李氏家族更加烟火繁盛,凭借祖上余荫和李鹏万做过京城大吏的影响,李氏兄弟在潮州地区仍是功德无量的名门望族。在李鹏万的膝下有二子,一为长子李起英,二为次子李晓帆。李鹏万在两子之中,尤其喜爱次子李晓帆。
  大清王朝的腐败让李鹏万极为厌恶,可是,他的功名思想并没有改变。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他认为如果让子嗣更有造就,唯一的成才之路只有像他一样继续攻读,“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他的至理明言。刻苦读书,然后参加历年的乡试,最后考取功名。次子李晓帆被李鹏万视为可以继承其衣钵的最佳人选。
当年,李晓帆并不是李鹏万的首选之人,他曾经一度寄厚望于长子李起英。李起英从小受到父亲的耳提面命,非常刻苦。李鹏万前往京城为官期间,就把李起英带在身边,希望他也能接受京城的文化氛围,将来为进入官场做准备。后来李鹏万发现一人京门深似海,大清朝官在进入晚清时期几乎人人都贪污,个个都贿赂。李鹏万自此方知后悔,原来朝官集聚之地,俨然是一只偌大的可怕染缸。如果再让爱子继续生活在天子脚下,岂不是要误其一生?当初李鹏万情愿放弃收入颇丰的京官不做,毅然决然地返回粤东老家,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好在李起英在北京生活的几年,没有沾染朝廷官员们的任何陋习,始终刻苦攻读,自强不息。他回到广东潮州以后,仍以治学为己任。到了弱冠之年,李起英首次参加乡试大考,便中了一个贡生。本来依李起英的才学人品,继续这样奋斗下去,最终的结局肯定不逊于其父李鹏万,然而由于他身受父亲看破官场的影响,自从中了贡生以后,从此就再不肯发奋苦读。尤其是他生了一场重病而造成学业的中断后,更是影响和限制了李起英后来的仕途精进。这也成为李氏家族的一大憾事。
李晓帆也是少年聪颖,极喜书画。父亲李鹏万的书斋几乎变成了李晓帆自由游弋的知识海洋。书斋内藏有大量古今线装书,其中甚至有一些世间少见的孤本和善本。所有这一切都为李晓帆的启蒙提供了优厚的条件,尤其是父亲每页上都加了点评的唐宋诗词、老子和孔子等先哲们留下的精品,都让李晓帆无师自通并过目成诵。李晓帆随父亲在京城期间,常常追随其前往琉璃厂观看古玩店里珍藏的辽金、北魏、东晋和唐、宋、元等历代的书画珍品,这些前辈们留下的文化精品,对少年李晓帆的才智启蒙无疑有着得天独厚的影响。
就这样,李晓帆终于在大清光绪三十三年,也就是清朝将要结束的前一年,考取了一个秀才的功名。那一年他才17岁!在潮州古城里已属破天荒的奇闻了。如果清朝科举制度不因慈禧一年后的突然驾崩而中断,那么很难说李晓帆后来不会像他父亲那样成为紫禁城文华殿中金榜有名的菁英。
这个名叫李晓帆的年轻人,就是李嘉诚的祖父!
李晓帆是当时潮州地区的进步人士。李鹏万去世以后,李晓帆在潮州附近的澄海县开办了一家民办学校。这时早已是民国年间了,李晓帆是粤东地区最早主张废除八股文,提倡白话文的贤明之士之一。他主持的“澄海书院”不但在文章格调上别开生面,而且学生们在他的教育下,大多爱国思想浓厚。李晓帆是民国年间粤东知识界反对袁世凯称帝和抨击张勋复辟的中坚分子。民国四年(1915年)1月下旬,当袁世凯接受日本公使递交的所谓的二十一条以后,举国上下对袁世凯政权的卖国行径同仇敌忾。这时,李晓帆在澄海县积极组织书馆的学生们上街示威,他亲自高举“反对二十一条祸国殃民”的条幅,带领他的学生们从澄海走到潮州,参加在这里举行的潮州学生大集会。这也是李氏家族有史以来第一个走上街头的知识分子。,
民国八年(1919年)五四运动在北京爆发以后,全国性的学生运动开始由北及南迅速展开。远在粤东的李晓帆也是积极声援支持的代表人物之一。具有反帝爱国思想的李晓帆,对北京学生发起的这场旨在对旧制度摧枯拉朽的革命运动积极响应,感同身受。虽然潮州地处边远,学生运动的发动难度较大,可是因有李晓帆等进步知识分子的奋起呼唤,潮州各书馆和学校的中学生们,很快就投身到这场伟大的洪流之中。
到了当年6月,在李晓帆等进步人士的组织领导之下,潮州古城的3000多名学生,高举反对二十一条等条幅,不断地涌上了街头,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在李晓帆等人的影响下,潮州商界人士也纷纷加入学生示威的行列,甚至有人提出商人罢市的要求。须知潮州地方是以商业为主的城市,如果商人也参与学生运动,势必造成更大的轰动。学生运动很快就受到潮州军阀的武装镇压。李晓帆等人也因此受到官府的通缉。经受这一打击,本来体质不佳的李晓帆,从此变得体弱多病。
不过,作为潮州知识界的先进分子,李晓帆并没有因为五四运动受挫而失去对新文化运动胜利的信心。此后两年,李晓帆始终是潮州地方文化的先驱者。他拥护进步的文化运动,反对腐败落后的八股文章。虽然隐居在澄海,可他对新生活和新文化的追求却一天也没有停止过。
翌年春天风声过后,李晓帆又回到了潮州,并参加了当地华侨夜校的组织和领导工作。在这里,李晓帆仍以其旺盛的精力和激进的思想,给参加夜校的商人和商家子弟们授课。他触类旁通的学识与较为进步的思想,颇得华侨学校师生们的赞许。
因身体关系,晚年的李晓帆不再继续参与外界的活动。老人以读书和治学为其最大的乐趣,他身边仍然不断围绕一些求知欲很强的青年学子。
在这期间,李晓帆仍然积极支持反帝运动,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率领青年学生们上街游行,可他在面线巷的家中仍然关心时事,亲自给参加示威的学生们书写标语和条幅,尽其绵薄之力。一直至民国十年(1921年)因病去世。
  李鹏万去世后,李氏家族一度出现短暂沉寂。毕竟是一颗光耀东粤的文官之星陨落了,李鹏万在世时虽然在大清政坛没有显赫官职,但他毕竟是名噪一时的文官八贡。他的余威仍然影响着他的子子孙孙。长子李起英虽然也没有取得显赫功名,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却给萧条的李家带来了新的希望。长子李云章,在民国年间即进入正式官办的学校读书。他进的是潮州当时唯一的一所公办小学,后来再到广州读中学,也是公办的学校。这在李家书香门第中无疑是开天辟地的改变,特别让李起英无法接受的是,爱子李云章所学的再也不是晚清时代的八股文,而是当时在中国南方刚刚流行的日语。
当时已经病得不轻的李起英挣扎着从榻上起来,指着满室祖上留下来的线装书,对他说:“要知道中国语言是一大宝库,你就是一辈子钻进里面去,相信也是读不完的。我真不明白,日本话有什么好呢?”
李云章颇有见地地告诉老人:“爸爸,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再不是从前的晚清时代。日本虽是一个弹丸之地,但它却是东亚的先进国家。我们中国人如果想振兴自己的国家,就必须学习外国人的先进经验。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学习日语的原因。”
老人毕竟是从晚清过来的学究,他说:“你想从日本书中学到先进的知识?笑话,日本有什么可学,他们日本国的文字可都是从咱们中国学去的呀!”李云章点头说:“是的,可他们对西方先进思想的接受远比我们中国人宽广得多。据我的观察,日本现在不仅教育发达,军事发达,而且商业也比咱们国家开放得多。他们生产的许多轻工业产品,很受国人的喜欢。譬如日本的手表、日本生产的汽车和飞机,都可以与当今世界第一流的国家的产品相比。有些轻工产品,甚至欧美等国也望尘莫及,所以,我对日本的商业很感兴趣。”
“胡说!”不料老人在床上气得面孔发白,用颤抖的手指着站在榻前的李云章说,“你怎么敢在我面前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再说,我让你继承的是祖上的治学风格,哪里让你讲什么日本商业如何发展?莫非你将来还要去日本经商吗?”
李云章穿着时髦的玄布长袍,振振有词地说:“爸爸,我并不是想到日本去经商,我是考虑有一天可否到日本去学习他们经商的经验?然后有一天学成归来,我要在中国的土地上经商,到那时我们就再也不会受东洋鬼子的欺负了。”
李起英听了儿子要到日本学习经商的话,气得下巴上的胡须顿时乱抖。“真是世道变了,我就不明白,云章你怎么会如此堕落?你要知道咱们李氏家族几辈子在潮州始终都是正正经经的书香人家,你懂吗?从咱们世祖来潮州时就极力反对经商。商乃奸术呀,一个有才学的人,怎么可以与那些奸商为伍呢?你这不是要败坏咱李氏家族多年形成的治学家风吗?不成器的不肖子弟,将来怎么面对李家的祖先呢?”
李云章没有想到,他这一番话竟然激起了老父亲的强烈反感。他不敢再说什么,但仍然返回广州日语学校继续学习。
又过了一年,李云章以优异成绩从广州日语学校毕业,这时他终于获得了公费赴日留学的资格。他再次回到潮州家中,一连几天,李云章虽和他母亲暗暗做着前往东京求学的准备,可是谁也不敢跟病榻上的父亲说,他们知道李起英肯定反对。当时的广州,已有了一点开启国门的意思,而日本的先进轻工业深深吸引着心高气盛的李氏家族的新一代。直到李云章即将赴日的前一天,他才来到父亲的房间里。
当李起英睁开眼睛,将行装整齐的儿子上下打量一番后,忽然茫然地探询说:“既然毕业了,就别走了,索性就留在潮州吧,如果没有职业,不如就学你世祖的榜样,教书育人吧?”
李云章却说:“爸爸,学祖上教书当然没什么不好,可是人各有志呀。我还是要走我自己的路,因为……”
李起英愕然:“走你自己的路?你自己的路是什么?”
李云章只好坦率直言:“我想先到东京去看一看,如果我真能把他们的先进东西学到手,那么,我会回国做一番自己的事业的。”
“混帐!”李起英愤然打断儿子的话:“莫非你真敢到日本去?难道你真想经商做生意吗?”
“……”李云章低头不语。他知道至少在目前他的任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父亲的态度。
李起英见儿子沉默以对,气得他连声咳嗽起来,怒道:“经商,决不是咱李家的门风啊!不过,你可以去一次日本,但是我绝对反对你将来走经商这条路!我告诉你,如果你仍然执迷不悟,如果你真要经什么商的话,那么,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了!”
尽管遭到父亲的严厉责斥,尽管他也清楚自己现在所走的路有一点离经叛道的味道。但是,彻底改变李家捧读四书五经,对窗外生意场不闻不问的旧传统,仍然是他那时最强烈的追求。
翌日,李云章毅然在广州码头登船,东渡扶桑,开始崭新的留学生涯。
数年后,李云章获得了商学博士学位,再次回到潮州。在这里,他平生第一次挂起了经商的旗帜,为书香门第的李氏家族打造出一方商海天地。
李云章是李嘉诚后来经商的楷模,也是他行事为人用以借鉴的一面镜子。
在潮州的笔架山下。竖立着一座巨大的汉白玉牌坊,上面镂刻着“昌黎旧治”四个大字。李嘉诚少年时期常常一个人来到那高大的牌坊下面,驻足翘望着牌楼上的四个字,不过他那时还无法理解这四字的含意。直到若干年后,李嘉诚一人在香港支撑起“长实集团”巨厦,才渐渐悟出家乡那幢刻竖于宋代的石坊,还有那建在城外半山间的孔庙,原来都表明故乡人对治学的崇敬和对经商的轻视。
当年,李云章并非只身一人前往东京,还有其胞弟李云梯。李云章在广州读书不久,其胞弟李云梯也从潮州小学考进了广州的中学。也许是受其兄李云章的影响,李云梯到广州不久也开始学习日文。那时李起英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家中的经济来源也日渐枯竭,李云梯就一人在羊城半工半读,以给报馆撰写稿件来换取必要的学费。后来他还用日语写稿,投寄给远在东京的《读卖新闻》和一些教育类杂志,以换回一些稿费。直到李云章在东京早稻田大学攻读商科并取得奖学金以后,李云梯才在广州中学肄业,于是他也萌发了前去日本读书留学的念头。只是他与哥哥有所不同,他前往东京读书时不存在任何其他阻力,因为当时李起英已经病故。
他们兄弟俩的志向略有不同。李云梯希望去日本学习教育学,而不是商学。因为这个年轻人仍牢记李家的祖训:有知识的中国人,绝对不能走经商之路!李云梯晚于胞兄三年从日本学成归国。那时,李云章在潮州已是经商有道的生意人,然而李云梯却初衷不改,归来后仍然潜心办教育。
“孩子,我觉得还是你云梯哥做得对。”看到兄长李起英家两兄弟赴日求学归来后的不同谋生之路,同住在一条面线巷里的李晓帆,思想虽然要求进步,可他头脑中始终有着文化人不经商的强烈理念。他常常对爱子李云经悄悄叮嘱:“因为他听了你曾祖父的临终遗言:宁可饿死也不要经商啊!凡是下海经商的人,哪有几个有识之士?你们不要忘记无商不奸的古训啊!”
每当听父亲李晓帆隔门指着从桂树小院前经过的李云章、李云梯两兄弟开导他时,李云经表面不声不响,但心中总会掀起万丈波澜。那时的李云经当然亲眼看到潮州商埠繁荣的景象。城外的笔架山和巅连起伏的金山余脉,宛若一座坚固的城池。远看山顶上森然的树林,则在他眼前组成了一道碧绿葱茏的天然屏障。距他们家不远的北门街上,每到夜晚支起的栉比鳞次摊床,琳琅满目的潮州菜在盏盏夜灯下散发着诱人的清香,这让他很神往。李云经不明白这些小摊床的生意人有什么不好,如果没有他们的日夜操劳,潮州又怎么能有吸引人的夜市呢?
李晓帆说:“他就是人称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啊。云经,我为什么喜欢此人,就因为他也是个清高自重的读书人啊!”
“郑板桥?”李云经困惑地望着画上峨冠修袍、目空一切的狂傲书生,心中越发不能理解父亲的用意了。
李晓帆娓娓地告诉儿子:“郑板桥是前清一位很了不起的画家,可惜他一生怀才不遇。前半生官运不佳,归返扬州故乡以后晚景越加凄凉。你看,他身后那座茅屋,真有点无法避风挡雨的样子。可是,郑板桥的可贵之处在于他至死也不为五斗米折腰啊!”
李云经闻不禁之肃然。只听父亲李晓帆继续开导他:“郑板桥曾经说,他的家虽然只是三间茅屋,可是这个家十里春风。窗里幽兰,窗外修竹,你说他这是何等雅趣?他认为这种恬静,正是做官经商之人所不能体会到的。
在他眼里,为官和经商的俗人都是浑浑噩噩,绝对不知乐在何处。他认为只有饱读诗书的秀才,才是真正懂人间安乐的人。他还说,闭柴扉,扫竹径,对芳兰,啜苦茗。时有微风细雨,润泽于疏篱和小径之间。孩子,你看郑板桥有多么清高,有多么自重?郑板桥本来也可以经商,如果他经商的话,我敢断定他比许多商人的头脑还要精明,可是,他至死也没有走经商这条路,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李云经半天不语,他品味着老父这番话的用意。再想一想北门前那些店铺、商号以及古色古香的酒楼,他忽然明白了老父的真意。半晌,他喃喃地说:“爸,我懂了。不管教书有多么辛苦,它都是至高无上的职业,而经商无论有多少诱人的利润,都是咱们李家坚决不能问津的,对吗?”
“好孩子,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李晓帆做梦也没有想到,身体孱弱,但却生得高高大大的李云经,终于明白了他以郑板桥凄凉人生对现实生活的影射。他忽然紧紧攥住儿子细瘦的手,再三叮嘱他说:“我告诉你的是,经商虽可衣食不愁,可有些商人的心实在太黑太黑了。所以我的后代说什么也不许经商,你听懂了吗?”
李云经点头:“听懂了,我决不经商就是了。”
“这就好,这就好。”老人用他花白的胡须在儿子稚嫩的脸上摩擦,然后郑重地说,“咱李家虽然几代清贫,但都是以读书教书为荣为乐。我希望你也像李家先祖一样,青年时一定要苦读书,多读书,成年以后,再把学得的知识,都教给那些贫民百姓的子弟。云经,这就叫诗礼世家,薪火相传啊!”
李云经恭恭敬敬地给老父鞠了一躬,说:“放心吧,我会把书读好的。”
老人连连含笑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是李晓帆传送给他的儿子李云经的思想。李晓帆的这种思想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确系正统观念。
  李云经果然以老父李晓帆的教诲为自己的行动指南。他也确是一个头脑机灵、天资聪慧的孩子。他四岁时就能背诵唐诗,五岁时可以写汉字小楷,到了七八岁,李云经已能阅读清人袁枚的《随园五记》了。到了十几岁时,李云经在父亲指导下进入北门街的一家私塾,执教的老师对李云经的博学强志感到万分惊讶。本来李云经如果继续这样苦读经书,坚持下去肯定能有出头之日。
可是,就在他14岁那年秋天,父亲李晓帆病故。家中只有老夫人带着儿子李云经和李奕生活,生计一时难以为继。当时尚未到弱冠之年的李云经看到新寡的母亲独自支撑面线巷里那五间北屋的桂树小院,心中忽然感到肩膀上的担子变得更加沉重了,如果他继续读书势必要给母亲增加负担,于是他悄悄动了外出谋生的念头。
由于他从日本回国后就开始在潮州经商,所以大伯父李晓帆在世时一直对这位侄儿敬而远之。一位老诚持重的老学究与一个以经商为业的生意人之间,共同语言当然极难寻找。而今清高一辈子的大伯父李晓帆已经过世,李云章当然不能经过小院也不进门。当他提着几样沉甸甸的年货来到伯父家时,一眼就看见正在书桌上伏案读书的李云经。李云章俯身仔细打量,就被李云经写在红横格纸上的毛笔小楷惊呆了。
“叔母,没想到云经的毛笔字写得这样好啊!”
叔母叹息:“承你夸奖,不过云经他纵有些天分,但也难成大器呀。云章你看这个家吧,如今连衣食也成了困难,莫非还能供他和李奕继续读书吗?”
“我弟弟有些天分,如果能学下去当然最好。”李云章从小就喜欢他这位小他许多的叔伯弟弟。只因大伯李晓帆在世时他不敢经常进桂树小院,而今他见叔母暗自垂泪,再看寒冷天气里北屋甚至连炉火也没有生,心中不免同情。李云章寻思半晌,忽然对坐在灯下的叔母建议说:“既然云经不能继续学业,索性也就不要勉强了。依我之见,世上的成才之路千条万条,不一定都要完成学业。还有的人是边从业边学习,自学成才古来有之呀!”
“云章兄,你说我也能随你经商做生意?”不料只是李云章随便一句话,竞让正坐在灯下写小楷的李云经眼睛一亮。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他为什么忽然从李云章的一句话,联想心中讳莫如深的“经商”?
“经商?”李云章也心有灵犀地回转身来,困惑地望着灯影中的李云经,这才发现他那张血色不足的脸上,现出了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早熟。虽然此前他与李云经在巷子里偶然相遇,但彼此从未深谈。尤其是“经商”这个在李晓帆家中异常敏感的话题,竞让饱学诗书的弟弟双眼一亮,不能不让李云章感到意外。
“是呀,如今我家连柴米油盐都没了,我……怎能安心坐在这里读书呢?”李云经虽在心里始终牢记父亲生前的叮嘱,可是,自从父亲病故后,李云经忽然对“经商”的概念有了新的理解。他今晚主动向以经商为业的哥哥提及此事,正是他心中思考多时的问题。
李云章在片刻惊愕过后,忽然望见昏暗灯影里的叔母和她身边尚幼的李奕,此时都把困惑的眼神投向他。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劝止了李云经,说:“如果你读书有难处,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至于经商嘛,和你这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不不,云章兄,我早不是孩子了!”不料平时温文尔雅的李云经,这时忽然站起身来,似乎有意让李云章看他高瘦的身材,然后说:“我行啊,如果我和你一起到外地进货,我至少可以当你的帮手啊!”
“云经,你给我住嘴!”就在李云章想说什么的时候,许久没说话的叔母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纵然生计艰难,但不想让相依为命的儿子过早背上沉重的包袱。她忽然扑上前来,紧紧抱住儿子嚎啕大哭起来:“好没出息的东西,难道把你爸的那些话这么快就忘在脑后了吗?像你这样没有决心治学的人,又怎能承袭李家的基业呢?呜呜……”李云章本想和李云经多谈一些人生的道理,但由于伯母的哭闹,致使他不得不讪讪离去了。
穷人家的孩子感受不到任何喜庆的气氛,整整一个旧历新年,李云经都在困扰中度过。对李云经来说,父亲病殁后家庭没有生活来源的苦楚,已经让他过早体察到人世的艰辛。生活的现实已经开始让他怀疑父亲对他说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了。尤其是当他见母亲一人在秋天的冷风中去郊外拾柴,去菜场拣烂菜的时候,他难过得想哭。家无过夜之粮的困境,让他对“书中自有千钟粟”的说法产生了怀疑和厌倦。他开始对父亲生前的叮嘱发生了动摇。“如果连烧饭的米都没有,读书又有何用呢?”李云经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经商赚钱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父亲生前尽管多次鄙薄李云章,可是,李云经如今已经认识到,做生意既然可以让自家衣食无忧,为什么要遭到读书人的轻视和嘲笑呢?
春节过后不久,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一天,李云经悄悄守候在面线巷的一堵影壁墙边,他希望在这里与匆忙经过的李云章相遇。尽管他知道叔伯哥哥的家就在这条巷子尽头,可他从来不曾轻易踏进李云章那豪华院宅的门槛。倒不是因为父亲李晓帆在世时对他的影响过深,而是因为他那刚强的自尊心。生活在贫寒读书人家庭的他,对家资万贯的李云章有着本能的戒意,两人始终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忽然,他听到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李云经的心绪忽然紧张起来,他知道来者肯定是李云章,当他发现一个穿长袍男子已经步履匆匆地来到面前时,李云经手捂着怦怦狂跳的胸口,终于壮胆迎了上去,他不敢正视李云章的眼睛,低下头去说:“大哥,我也随你去南洋,行吗?”
“你也想去南洋经商?云经,你怎么敢有这种念头々”李云章听了有些意外,他慌忙收住了脚,凝神打量不敢仰视自己的同宗叔伯弟弟。他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李云章心目中,老实忠厚并有睿智头脑的弟弟李云经,肯定也像他已故的父亲李晓帆一样,潜心学海却又清高自傲地看待面线巷内的所有商户。
李云经还是不敢抬头,只说:“我也想做生意。”
李云章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额头,说:“做生意,当然可以,不过你现在年龄还小啊,再说,你如果真想和我一起去南洋,你娘她能放心吗?”
李云经说:“我已经大了,娘不会再拦我了。”
“可是,即便你娘不拦你,我也不敢把你带到南洋去呀。”李云章见小弟果然下了决心,便认真地蹲下身来,仔细把这位在春天只穿一件夹袍的兄弟上下打量了许久,半晌才摇头说:“云经,你身子骨还没有长成啊,又是这样瘦弱单细,我怎敢把你带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不料李云经决心已定,他信誓旦旦地说:“不,大哥,再远的地方我也不怕。只要能赚到钱,就是天涯海角,我也敢跟随你去。”
李云章左思右想,还是不肯答应:“云经,你想和大哥同去南洋经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能够不顾别人的轻视,肯和我为伍,这说明你对商人并没有偏见。只是你现在还小,根本不知做生意的艰辛啊。就说你想去的南洋吧,云经,南洋也不是天堂啊,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虽然我到那边已经去过多次,也发了一点小财。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赚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李云经愕然抬起头来,大哥的一番话让他一时无法理解。从前他从巷子里听到的都是一些去南洋发大财的街头巷议,而今他没想到大哥竟然面露难色。他不理解李云章为什么对他隐瞒去南洋贩运烟草和轻工产品已经发了大财的事实。他气鼓鼓地反问:“既然南洋不好去,为什么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云经,并不是我不想带你去,确实是去南洋经商的风险太大了。”李云章见他气呼呼的望着自己,便苦笑一声:“如果你再长大一点,随我到南洋去闯一闯也没有什么不好。但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承受不了去南洋一路上的折腾。因为在大海上行船,风浪随时会把船打翻,南洋十分遥远,海上的大风大浪,可不是闹着玩的呀!”
此时的李云经已经下定决心跟大哥去南洋闯荡,他固执地梗起脖子说:“我不相信海浪能把船打翻,再说,就是翻了船我也不怕。反正我不能这样苦守在家里,我总不能饿着肚子空读那些书吧?再说,小弟也到了读小学的年龄,如果我不出去谋生赚钱,我小弟李奕将来又如何读书呢?”
李云章见这位叔伯弟弟倔强而又有骨气,心中反而越加喜欢上他。李云章又思索了一番,终于答应了他。
  南海波涛汹涌,夜间行船更是危险,对于初次出远门的李云经来说如同过鬼门关。初次在大海上漂泊了三天三夜,李云经才体会到下南洋经商确实不像有人传说得那样惬意潇洒。剧烈的海浪有时把偌大一艘商船高高地掀起,然后再猛然从波峰浪谷上跌进万丈深渊。体质本来孱弱的李云经平生哪经过如此折腾,一连几天,他一口饭也咽不下,甚至喝一口水,也要马上呕吐出来。吐到后来,李云经好像苦涩的胆汁也吐尽了。最后,他俨然一具气若游丝的木乃伊,只能紧闭双眼躺卧在内舱的船板上,浑身无力,任凭海浪将他抛起,再狠狠摔落在潮湿的船板上。
李云经仿佛死了过去,他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无边的梦境,好像看到了他威严有余的父亲李晓帆,父亲沉下脸对他厉喝一声:“辱侮斯文的不肖之子,你也有今日!”举手欲打,却又在半空中收了手,指责他说:“早在多年前我就告诫过你,读书人千万不要为金钱就轻易下海。经商决不是咱这些有教养的人干的。可你非但不听老人忠告,反而要下什么南洋?云经啊云经,莫非金钱当真比做学问还重要吗?”
李云经跪倒在船板上,泪如雨下地苦苦表白:“爸爸千万不要怪罪,孩儿当然也知读书的紧要。可自您老人家走了以后,只剩我娘一人,如何能支撑起一家人的衣食?我是见娘活得太苦,万不得已才走这一步的。”
老人怒道:“好没志气的东西。莫非家贫就可以轻易改变志向吗?我早就对你说过,富贵如同浮云,不值得读书人羡慕;贫穷虽然难熬,可愈是艰难愈可以磨练男儿的意志。云经,你让我好失望啊,说什么也不该走李云章的路了,更不该去什么南洋。你以为去南洋就可以改变你的命运吗?不能,根本就不可能。”
李云经说:“不管怎么艰辛,我都要把这一次生意做成,不然,我回去以后又如何向娘交待?父亲,天无绝人之路,您老人家就让我闯一闯吧。”
“我劝你不要再追随李云章了。孩子,咱李家人不能经商啊,即便做学问再苦,我也劝你回去教书为好!”老人仍然在弥漫氤氲雾气的荒野里对他大动肝火。李云经还想继续倾吐心底苦衷,不想老父身影随着一阵排空海浪的喧嚣忽然不见了踪影。李云经在积满海水的船板上翻了一个身,从昏迷的梦境中蓦然惊醒。
南洋对李云经来说是一个充满诱惑的美妙世界,他就靠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苦苦支撑着。
“孩子,不是娘不让你去南洋,也不是我一定要你读书,我是担心你年纪太小,经不起海上的折腾啊!”李云经躺在潮湿的船底上,冥冥中好像又有人在与他对话,那是他慈爱的母亲。自从他与大哥李云章商议前往南洋经商后,几次想对母亲讲明原因,可是每次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母亲和他死去的父亲一样,肯定也不会赞成他放弃学业改行经商。因为在李家,读书才是正道,而经商的人只有叔伯哥李云章一人。如果说从前李云经也视经商为危途并暗中发誓今生不涉足商海,那么如今他离经叛道的行为,确实为眼前窘迫的生活所迫。李云经就这样悄悄做着前往南洋的准备,快启程了仍然不敢对母亲讲明自己的打算。但是李云经没有想到,就在他临行前的夜晚,母亲竞突然问他:“经儿,莫非你明天真要到南洋去吗?”
“娘……”李云经这才意识到可能是大哥李云章走漏了风声。如果不是他有意把自己随他经商的信息告诉母亲,就是母亲无意中从巷子里其他人口中得到了风声。望着慈母关切的眼神,他紧张慌乱得有些手足无措。
“云经,南洋你是绝对去不得的。”母亲看着李云经在黑暗中眨着一双稚气未褪的大眼睛,心里顿时涌起无限悲楚。她苦泪潸然地说:“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啊,也知道你是见家里太穷,担心你弟李奕没钱上学读书,所以才决定冒这个险的。你能赚来钱,我当然求之不得,可你知道去南洋的路有多险?那可是要漂洋过海啊,那可是随时都有危险的大海啊。你一个人到了海上,就像一片小树叶在空中随风飘荡一样,不知要飘到哪儿去呀,你万一出了事,又让娘如何活下去呢?”
李云经不肯说话,只用手把母亲脸上的泪拭干净。然而他拭不尽母亲的苦泪,竞也流下泪来,他说:“娘,您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再说,有云章大哥和同去南洋做生意的家乡人,他们能不照顾我吗?”
母亲哪里肯依,继续泪雨滂沱地苦苦相劝:“孩子,你还是不要去南洋吧,你如果在家里,即便再苦的日子我也能过,我只怕你一个孩子去了那种地方,是要受苦的呀……”李云经主意已定,岂能在母亲的苦泪面前放弃这唯一可能改变家境的机会。他紧紧抱住母亲说:“娘,您老人家放心吧,我会把钱赚回来的……”
李云经一直在大海上漂泊了半个多月,都快奄奄一息了,最后终于随大哥等人来到了马来西亚。李云经平生第一次来到号称“大马”的国家,他在一个叫榕城的港口登陆上岸。把他带到这陌生海港的李云章告诉他:“云经,这里是马来西亚最大的一座商港,每年我都要到这里来三次。云经,你到这里以后,一定要看我的眼神行事,因为这是国外,和咱们潮州大不相同。尤其是这座商港上有许多可恶的商奸,你懂吗?商奸就是专门和咱们这样从中国来榕城的商人为敌作梗的家伙,他们很会在我们和当地人做生意的时候暗做手脚,然后千方百计让咱中国人吃亏。”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李云经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在马来西亚,像他这样年龄的小商人多得很。不过,在他看来,几乎所有前来榕城经商的中国人都显得格外机灵。
在榕城等待商船装货的日子里,李云经开始接触一些来自东南亚各国的商贾。他们中有新加坡、菲律宾和泰国的商人,当然,在榕城集聚的商客中,中国人占绝大多数,特别是来自广东的商人更多。各种不同的语言,南腔北调,让他置身于一个交流困难的陌生世界。
初到榕城,李云章带他看了当地的风俗民情,李云经发现这里的寺庙与家乡十分相似,都是一些大屋顶、大门楼和带有碧瓦飞檐的仿古建筑。尤其是寺院大门两厢楹柱上的红色楹联,让他很容易联想到潮州古城的开元寺。小时候母亲经常带他去寺院焚香,而马来西亚和榕城居然也有与潮州开元寺一模一样的古寺,让漂泊到这里的李云经忽然有种难言的亲切感。
“云章大哥,我在这里能进到便宜的货吗?”虽然李云章到了榕城就劝他不必急于做生意,又再三叮嘱在海上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李云经,到了榕城以后一定要放下心来好好休息几天,可是李云经哪有心思在马来西亚游山玩水,此时他心中最想的是潮州家里的母亲,他必须尽快在榕城完成进货任务,然后再安全地返回潮州。他希望用最少的钱款,进到最便宜的“货物”,然后再返回潮州出手,从中挣得一笔大钱。这样,他也不枉来马来西亚一次。
“不急,云经,你初来乍到,处处可要小心,一定要听我的。”李云章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说:“云经,其实这里的货物确很便宜,以往我之所以挣了一些钱,就因为可从榕城购得价格很低的货物。不然谁还豁出命跑到榕城来淘金呢?”
“大哥,我进些什么货物好呢?”李云经把大哥看成改变自己家境的救星,对他的话可谓言听计从。本来,李云经临行之前,母亲为他筹借了一笔钱,用于他到国外“进货”。这些钱对家境贫寒的李云经来说,简直比性命还重要,所以他在进货时就显得十分小心。对于如何进货,如何才能进到一批便宜货,老成持重的李云章当然就成了他重要的参谋。
在大哥李云章的指点下,李云经用有限的钱款,从马来西亚购进了较为便宜的食糖、茶叶、日用陶瓷、玻璃制品和咖啡豆等。几天以后,李云经随大哥一行再次乘船返回潮州。因为有了前次的海上经历,归程时李云经尽管仍然有些余悸在心,但是他必须咬牙上船。只有再经历一次海浪颠簸的折磨,他才能回到潮州,也才能把从这里购进的货物变成可供家用的钱。
但是,回到潮州以后,李云经才发现他进的一批便宜货,其实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水货”。当初李云章曾经多次关照他在进货时千万要小心,一定不可过于压价。
当时李云经哪知大哥暗有所指,所以他尽量拣价格最便宜的货物购进。等回到潮州市场推销时,他方才知道上了大当。原来过于便宜的食糖虽然从表面看货色雪白,李云经却不知那些砂糖都是被人掺了杂质的三等白糖,拿到潮州市场上去根本卖不出好价钱。茶叶本不该受骗的,但李云经因为年纪小没有经验,那些商人就在装船时把货物给调包了。李云经到潮州卸船时才发现,原来在榕城装船的都是一些发了霉的烂茶根,根本就无法出售。至于当时李云经看好的咖啡豆,虽然他在榕城进货时听了大哥的叮嘱:“咖啡豆现在潮州市场很走俏,从这边花低价买回去就可以卖高价。”可是,李云经没想到那些马来西亚咖啡贩子们,看他年纪轻轻,又不懂大马的语言及商场行情,于是在装货时以次充好。他再看从马来西亚购进的一些玻璃器皿,本来都是经大哥李云章亲自挑选以后才上货的,当时李云章就告诉这位小弟说:“云经,你可要小心呢,玻璃器皿在潮州和广州都能卖出好价,不过,在装船时千万要看他们的包装是否结实。不然,即便运上了船,也怕在海上风浪太大而打碎了。所以,我劝你这一次最好不上玻璃器皿。”
可是,李云经却坚持要上玻璃器皿,因为他可以在船上亲自保护这些货物。不料经过海上数日的航行,不懂包装的李云经没有想到那些精致的玻璃器皿在船上因颠簸剧烈,大多震得支离破碎了,只有一些仅存的几箱器皿没有打碎。这让第一次经商就遇上风险的李云经心中多少有一点安慰。
李云经做梦也没有想到,去时苦想多时的一场经商之梦,就这样无情地破灭了。好不容易讨债借款,随船远航,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才从马来西亚运回来的货物,非但没有赚到一笔大钱,甚至连起码的本金也搭进去了。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李云经木然呆坐在母亲面前,他想起初进商海就惨败,不禁心灰意冷,万箭钻心。他想大哭一场,又欲哭无泪。
“孩子,还是收收心吧。虽然赔了钱,可也是一件好事,因为从此你也就断了经商的念头了。”母亲虽然经此损失,几乎血本无归,可她没有对儿子吐半句微词。只有她理解生性忠厚耿直的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就经此风浪,即便失败也可以理解。她为李云经拭去脸上的泪水,劝慰说:“云经,既然经商这条路走不通,还是马上回头的好。我想,还是你爸爸临死前说的话有道理:咱们李家人,只能从书本里找饭碗!这碗饭虽然没有大鱼大肉,却总是有滋有味的。”
经历这场经商的挫折以后,李云经重新回到书斋里。从此以后,李家小院又飘出他朗朗的诵读之声。
  李云经从南洋回来之后,便决心自己在家学习,以便完成中学的学业。
有时他遇上不懂的难题,就去潮州中学求教,可是因为他没钱读书,只能躲在教室外偷听老师讲课。好在他勤奋认真,在1927年的潮州中考时获得了“同等学历”。这样,他就有了可以进学校教书的资格了。
三年过后,李云经结婚了。这座桂花飘香的小院里响起了喜庆的鞭炮声。他给寡母娶回家来的新媳妇名叫庄碧琴,也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姑娘。这庄碧琴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在潮州也是一户有名气人家的小家碧玉。她不但生得娇美娴静,而且举止端丽、温文尔雅,她之所以肯下嫁给清贫的李家,看重的就是李云经忠厚正直的人品,还有他的真才实学。庄碧琴嫁进李氏门庭以后,相夫教子,给这个书香门第平添了几分温馨之气。尤其让李云经深感宽慰的是,庄碧琴对其孤苦伶仃的老母亲非常孝顺。她的孝心很快就被民风纯朴的北门街面线巷的居民所知,传为美谈。
李云经与庄碧琴新婚的喜庆气氛尚未从这桂树小院散尽,李家的另一件喜事又接踵而来。
一年以后,也就是日,静静的桂树小院在凌晨时分传来一声脆亮的婴儿啼哭声,李云经的儿子降生了。这个婴儿就是本书的主人公——日后财倾香江、名冠海内的香港长实集团主席李嘉诚!
李云经最初是在潮州小学当代课教师。这在当时是既体面又有丰厚收入的职业。不过,李云经始终在心底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经商!虽然他清楚自己这一念头有些古怪,甚至是对亡父李晓帆遗言的严重背离,但他多年前跟随大哥李云章前往马来西亚做生意的往事,不知何故始终萦绕在心间。第一次经商他就吃了大亏,不过数年之后,这次失败的经历已经作为深刻教训隐埋在李云经的心底。他之所以在当上小学教师以后,仍对经商萌发强烈的欲望,无疑起因于李云经对商人的好感。尤其是叔伯哥哥李云章与他的交往,加深了李云经对经商者本质的认识。他认为“奸商”仅仅是一小部分人,绝大多数商人也有着善良的本质。
李云经痴情于经商的另一个想法,是与他的特殊人生经历有关系的。
父亲一生虽然才华横溢,然而至死家中也没有脱离清贫。再看他的祖父李鹏万,尽管已因文才卓越跻身于晚清朝廷的京官之列,然而在李云经的眼里,无论以执教为业还是在官场做官,永远都不如经商做生意。他认为在学校执教虽属高尚的职业,但自身的才华抱负却始终难以施展:为官者衣食不愁,但仕途凶险,弄不好会有杀身之祸;唯有经商做生意才可以兼顾两者中的优点,商人如果生意做得好,不但一生锦衣玉食,而且还可以供小弟李奕读书。
当时的潮州,商贾云集,各路经商大家,几乎都在古老的潮州设有商号。那些来自福建、上海、广州等地巨商设下的分号,几乎遍布潮州的几条主要街道。尤其到了民国年间,潮州不断泛起的商潮显得愈加势头强劲。最繁华的时期,在潮州古城几乎到了每条大街都店铺鳞次、商号栉比,甚至条条小巷也到处挂满五花八门的招牌,潮州城几乎到了家家有人经商的地步。李云经生活在这座以商为主的小城里,受此环境的影响,李云经自然难忘经商治家的初衷。不过,他再也不敢前往南洋了,有过14岁那年的苦难经历,李云经大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惧。
既然不能像大哥云章那样继续远走南洋,又不想怀抱教师的饭碗老守田园,李云经就决定去到别人的店铺当店员。但店员毕竟得仰人鼻息,而李云经胸有经商的韬略又无处施展,后来他毅然决定跳出私营店铺的狭小空间,有幸进了一家钱庄,当起了理财的管家。不过当出纳也不是李云经所愿,老母亲还多次叮嘱提醒他:“云经,替人家管钱当然是一种信用,不过,经常和钱财打交道,毕竟不是一件好事。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呀?我看,你最好还是另找其他职业,咱们的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安稳稳。平安就是福啊!”
李云经侍母至孝,对老人家的叮嘱言听计从。不过他又有些为难,由于他多年在钱庄替人管理钱财,从没有出过差错,所以钱庄老板听说李云经想另寻门庭,哪里肯依,故而百般加以挽留,一时弄得李云经左右为难。倒是妻子庄碧琴精明,她为既想留恋钱庄又不想有违母命的丈夫出了一个两宜之计。她说:“既然钱庄老板不肯放人,不如请老板在钱庄里另行调换。只要是不和钱财打交道,做其他事情也可以。”
李云经按妻子的主意与钱庄老板相商,果然一拍即合。老板于是请老成持重、善于理财的李云经改做钱庄的司库。如此一来,李云经决心继续在钱庄留任。因为他当司库虽然也在管钱,不过毕竟是一种入库和保管的责任。而且每天入库的钱财均有账目,并不需要他亲自理财。如此既不担风险,又可以坐享钱庄优厚的待遇,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没想到,这种平安的日子并不多。1929年夏天,李云经供职的钱庄忽然发生一起失窃银票案。老板发现,一夜之间库存之银竟然丢失了过半,便怀疑钱庄里有内鬼外通,于是报了官。潮州警署来钱庄侦察此案,因有人怀疑系李云经所为,所以对他百般查询,无论他如何解释,警察都不相信他。只是老板坚持认为李云经决不会做如此下作之事,为他百般辩解。但仍有两个钱庄小职员一齐咬定李云经涉案。李云经无论如何辩解,警署仍然揪住他不放。李云经因此而被老板解了库房总管之职,每天受到警察和侦缉的查问。弄得他非人非鬼,自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李云经没想到钱庄的职业收入虽好,可是风险甚大。特别是每天夜里他都要亲自来钱庄的库房值班,时时都有遭到歹人袭击的可能。为此他曾经惴惴不安,而妻子和老母也都为他提心吊胆。那一段时间,他度日如年,这般飞来横祸曾经把李云经的精神折磨得几近崩溃。所幸两月不到,一名窃贼便在广州因另案落网,供出他系与那潮州钱庄的两个小伙计(曾经指控和咬住李云经涉案不放的小人)合谋盗财,一桩迷案到此方才真相大白,也为本来就清白的李云经洗去了恶名。
吃一堑,长一智。经过这次不白之冤,李云经仿佛大梦初醒,暗自后悔不迭,他喃喃地对自己说:“如果早听老父一句忠言,岂能有这次风险呢!”
年迈的老母亲也连连唏嘘:“好险好险,如果那盗库房钱财的歹人不落网不招供,你今生恐怕从此就背上盗贼的恶名。云经,我劝你还是就此洗手吧,就是当个读书人清贫一生,也总不至于有性命的危险啊!”妻子庄碧琴也苦苦相劝:“云经,娘所说之言都是实话,切不可为了赚一些钱财,就把性命丢在一旁。这次灾祸虽然没让咱李家蒙冤,但如果继续在这是非之地做事,恐怕迟早有一天会有祸事加身。与其这样为钱财奔忙,倒不如过清贫日子得好。”李云经对老母和妻子庄碧琴的劝告当然不敢等闲视之。于是,事过之后便向钱庄老板递上了辞呈,老板百般挽留又许诺增加薪酬,怎奈李云经经此风险之后,已经厌恶了尔虞我诈的钱庄。而这时他的小弟李奕已经考进了中学读书,李云经知道再过几年,李奕也可以谋生就业了,这样一来,他的后顾之忧也就少了许多。
这时,刚好他曾经任过短暂教职的潮州懋德小学正缺少一名国语教员。1930年元月,李云经回到他曾经执教的学校,专教三年级小学的国语。
李云经本来文学功底深厚,又经过几年的商海打拼,讲起课来旁征博引,颇受学生的好评。在他的教授之下,两名小学生的作文上了当地潮州报纸的副刊,李云经的名气更响了。很快,城中一所名叫崇圣的小学因羡慕李云经的人品才学,决定重金礼聘他前去该校担任训导处主任。李云经来到崇圣小学以后,狠抓校风校纪,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把一个校风校纪混乱的崇圣小学管理得井井有条。李云经让该校学生的纪律大有起色以后,又刻意加强各年级学生的国语教学,不多时,崇圣小学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校长为此决定给治学有功的李云经加薪,学生家长也纷纷给李云经敲锣打鼓地送来金匾。
李云经,才尝到教书育人的乐趣。每当他徘徊在桂树小院时,就想起老父李晓帆临终前对自己的叮嘱,一度企图下海经商的李云经忽然意识到,从事教书职业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从年,李云经又到隆都的后沟小学担任教导主任。之后,他每到一所学校,都会把学校办得有声有色,学生的成绩明显提高。到了1934年的春天,潮州郊区郭垅镇的一所中学,由于多年管理不善,本来规模很大的一所学校,学生因无优良的教学秩序,纷纷转校读书。潮州教育局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听说李云经治理崇圣小学有方的消息,于是决定聘任他为郭垅镇中学的校长。忽然接到教育局的聘书,李云经有些愕然。他从前只想如何把书教好,从没想有一天自己当校长。可是,任他如何委婉推托,教育局的官员们就是不肯松口,李云经无奈,只好前往郭垅镇中学上任了。
虽然受聘为校长,但在李云经看来这并不是做官,所以并不违背父亲生前多次告诫他的话:“咱李家的人,到任何年代都不能做官。这是你爷爷在世时对我的叮嘱。因为他老人家曾经告诉过我,官场险恶,尔虞我诈,绝对不是咱李家人谋取前程的地方。”如今李云经深感世事莫测,有时候他本想清清白白地做人,可是因为身处复杂多变的环境,也难以独善其身。好在李云经本分老实,他既不为谋财,也不想升官,只追求过衣食不愁的平安日子。
李云经来到郭垅中学以后,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一进学校就对学生大加责斥,也没有对在校教师严加整训,而是悄悄到学生和家长中去了解郭垅中学人气不旺的原因。经过他的调查才发现,原校长非但对教育不懂,而且还贪污教师的薪金,正因为他有如此劣行,所以一些教师不安心在郭垅执教。即便一些教师迫于种种原因没有离开郭垅中学,也无法对学生的教学质量负责。教师得过且过的消极态度,致使学生们学业松懈,因而才纷纷提出转学,而偌大一所郭垅中学一度变得十室九空。
了解完情况后,他先在学校门前张贴《执教宣言》。他为自己拟定的几条执教守则中,第一条就是“不贪污,不受贿,如有贪占教师薪金等情况发生,欢迎教师和学生向教育局揭发,并愿自动辞去校长职务。”以下各条,李云经都为自己订立了严格的自律条款。全校师生们见了,开始以惊讶的目光打量这位身体瘦弱,但精神健旺的新校长,对他和他的《执教宣言》充满着怀疑。
因为离家较远,李云经每天都吃住在郭垅中学。李云经每天吃的都是家常便饭,穿的也是和普通百姓一样的衣服,他每天天不亮就亲自打扫校园和教室。如此勤勤恳恳的作风,很快就赢得教师和学生的信任。特别是对教师薪金的发放,李云经要求会计把教育局拨款及全校的薪水开支按月上榜公布,要求全校师生监督。李云经公开公平的理财作风不久即博得全校师生及家长的一片好评。郭垅中学大有起色,许多已经离开的教师也纷纷请求重回郭垅中学再执教鞭。李云经以身作则,威望甚高。就在当年夏天潮州的开学统一考试中,郭垅中学的升学率获得了全潮州的第二名的好成绩。到了当年秋天,那些已经调转到附近中学读书的学生们,听说有一位开明的李校长把个松散破败的郭垅中学搞得校纪严整,教学质量大为提高,也都纷纷请求重返郭垅中学。李云经看着郭垅中学在自己手里越办越好,还拟定了一个让郭垅中学扩大招生的计划。由于李云经的教学经验和管理学生的先进方法,颇得潮州各界的好评和重视,所以本想默默无闻的李云经,很快就有了名气。可惜,就在李云经希望在郭垅中学大干一场的时候,潮州教育局又给他发下一道紧急调令,让他前往澄海中学担任校长。
澄海中学也像当年的郭垅中学一样,由于多年管理不善,师生们怨声载道。许多学生都因教学质量下降而拒绝上课,还有些学生见澄海中学日渐衰败,纷纷要求转学。李云经没想到他刚收拾了郭垅中学的乱摊子,尚未得到喘息的机会,又把他调到澄海中学来。他虽然感到几分疲惫,有满腹怨言,但看到澄海中学那些零乱的校舍、无精打采的教师和因教室漏雨无法上课的学生,特别是当他看到学生们那渴望的眼神时,李云经的心忽然软了。他认为无论如何也要把学生们眼前的困难彻底解决。当时正是初夏时节,潮州阴雨连绵,而学校的教室大多都年久失修,漏雨的问题如果继续拖下去,只会耽搁学生们课程。可是,这么多陈旧的教室都需要维修,而维修校舍的经费甚巨。李云经为此多次跑潮州教育局,然而所拨维修经费却少得可怜。面对杯水车薪的困难局面,李云经自己掏出所有积蓄,先把几间漏雨严重的教室修整妥当。然后他再发动教师们捐款,但是仍然无法让全校的漏雨教室都得到修复。这样他就利用自己的社会关系,前往潮州商会进行募捐。由于李云经得到了潮州商界友人的大力资助,很快就解决了一大笔维修款子。当年夏天,潮州遭遇百年未见的特大雨灾。可是,从前每当雨季必须停课以待的澄海中学,这一年居然破天荒地开了全课!学生们欢欣鼓舞,教师们也从李云经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历史的车轮转到了1937年春天。此时,李云经已经把破败的澄海中学彻底改变,焕然一新的校舍与严整有序的教学队伍,吸引着远近各方的目光。潮州附近学校的学生们都把李云经整治澄海中学的传奇经历传到街头巷尾。李云经准备在澄海中学扎下根来,再也不想随别人的意愿到处调转了。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他想在澄海中学扎根时,北平忽然传来了“卢沟桥事变”的消息,袍那平静的心绪突然被日本人的枪声打乱了。
  李云经是一个爱国者。早在东北发生“九·一八”事变时,他就在潮州参加过学生运动。他曾经率领学生们上街游行、抵制日货和散发传单。虽然没有到过东北三省,但在李云经心中,黑吉辽三省被日本践踏,就像自己的家乡热土遭受了侵略一样。尤其是报载东北百姓惨遭日敌的烧杀抢掠,姐妹受到**的消息传来时,他更是怒发冲冠,高唱岳飞的《满江红》,洒酒遥祭惨死的英魂。
1932年上海发动“一·二八”抗战时,李云经也在学生中激动演讲,他说:“同学们,如果说‘九·一八’只是日本侵略中国的开始,那么如今日本已把战火烧到我们的眼前了。如果我们这些手握笔杆的人还不觉醒,那么鬼子有一天就会来到咱们的家门口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当时李云经只恨无力上阵杀敌,最激动时他曾当众大放悲声。
如今,北平又发生了震惊海外的“七·七事变”,李云经惊悉大批日军已入侵华北重镇,嚣张气焰如人无人之境。气得他连夜在澄海中学举行集会,李云经高呼抗日口号,鼓舞爱国学生随他一起上街游行示威,抗议日本法西斯的武装侵略。
不过,李云经纵有一腔热血,却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妻子庄碧琴见他日夜忧心忡忡,已经无意继续管理学校,担心他如此为国悲愤,非但不能改变命运,反而伤其身体。于是便苦言劝慰他说:“云经,现在连张学良、杨虎城这样的爱国将领,尚不能拯国家和民族于水火,你我一个平民百姓,有这份救国的苦心也就足够了,又何必日夜伤神呢?依我看,还是面对现实,只要眼下还能生存,就把学校办好。我想,你能让你的学生们多学一点知识,那就是为国尽力了呀!”
李云经听完妻子的一番话,感慨万千。他也自知当前国势日非,蒋介石自“西安事变”后虽已应诺抗日,但仍不见他有任何抗敌的行动。李云经自感面对强敌回天无力,而教学救国之志一旦立下,就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学校。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李云经只能把他积郁心中的全部愤懑和仇恨,都变成他倾心教学的痴情。
苦熬到1939年夏天,一度平静的战事突然再次急转直下,而且到了当年的6月,日本侵略军的侵略气焰更加嚣张。李云经发现外敌已经入侵广东地界,战火大有向潮州燃烧之势。6月21日,一个让李云经全家人震惊的消息终于传来:日军在继攻陷汕头之后,正以不可阻挡之势直向潮州扑来。
当潮州所辖的庵埠已陷敌手的消息传进家门以后,李云经连夜从他所供职的澄海中学回到潮州面线巷那座父辈留下的桂树小院。这时候,他的老母亲正生病在床,李云经发现庄碧琴正给时醒时睡的老人煎药,炉火映红了妻子那张恬静的面庞。当她见李云经风尘仆仆地进了家门,就知道他肯定为着逃避鬼子侵占潮州而来。
进入1939年冬天,商贾云集的潮州也像是受到寒冷的天气影响一样,变得萧条冷落起来。大批外地商人早已闻风而逃,到了后来,庵埠也被日军全部所占。即便潮州本地的大商人也都开始举家北迁了。因为人们都已看到来势凶猛的日军随时都可能占领潮州,那些不愿在日本人眼皮底下经商的人,自然不得不放弃潮州这块经商宝地,纷纷向贵州、四川和重庆方向举家迁徙。李云经也亲眼看到,他费尽心力惨淡经营的澄海中学纵然师资力量十分雄厚,然而面对强敌压境,早已难以继续支撑。
许多学生已经随着经商的父母向川境转移,到了这一年岁末,澄海中学校园内已经变得空空落落,教室已十室九空,教师们大多都向四川方向转移了。学校也无法继续保持安宁,偌大一座校园找不到一片安宁之地。就是在这种紧张情况下,李云经只身趁夜色回到了动荡不安的潮州城。等他到内室见了母亲,发现她老人家头发花白,脉若游丝。老人听了李云经的话,忽然紧抓儿子的手,哽咽地抽泣起来,喃喃地说:“我不走,我说什么也不走啊,云经,潮州面线巷可是你爹给咱留下的房产,我说什么也不走啊!”
李云经一生对老母至孝,如今见她老人家抖动着枯瘦的手,颤巍巍地躺在幽暗的灯影下,已经病得不轻,却仍然紧抓他的手哭求:“不能走。”他的心几乎要碎了。他苦苦相求说:“我知道这座小院是祖上留下来的,我也不想丢下老屋到外边去。可是,娘,现在咱们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很快就要成为日本鬼子的炮灰了。”
“炮灰?”老母睁大一双茫然的眼睛,有些困惑地凝望着守在床前的儿子儿媳,还有不到十一岁的孙子嘉诚。她一时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不走,是要被日本人枪杀的。”庄碧琴见老人终于从固执中清醒了,索性也帮助丈夫劝说,“娘,我听说日本人到了庵埠,不分男女老少,见人就用刺刀挑死,房子也都一把火烧掉。娘,咱们就是守在祖先留下的这些老屋,也会被日本人当枪靶子的。”
老人震惊:“他们……还要烧咱的老屋吗?”
“是,娘,碧琴她说的全是实话。”许久不说话的李云经预感到老母亲已经不久于人世。于是他更加迫切地希望马上把母亲转移到较为安全的后沟去。于是他说:“娘,再说咱们就是走,也走不多远。您老人家不是总想到后沟去看小奕吗?小奕在那边已经为您老人家找好房子了,而且我想至少在眼下,日本人还不能到那里去,因为后沟太远了,又全是山路。所以我想……”
“你是说,让我去后沟见小奕他们?”刚才还极力反对儿子搬出桂树小院的老太太,这时忽然精神一振。自从李奕在潮州中学毕业,便也像他大哥李云经一样,执起教鞭当起了教师。只是他的教学所在地是一个叫后沟的偏僻小镇,因为山高林密,长路坎坷,为了教学,李奕极少回家探母。所以老母亲忽然改变了主意,连连点头说:“好,好,既然能和李奕生活在一起,我也就认命了。你们要我去后沟,我去后沟就是了。只是想走就快些走吧,潮州这地方看来是保不住了呀!”老人似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的这些话。
几天后,就是1940年的元旦,就是李云经准备带全家人向后沟搬家的既定时间。可是,老天偏不作美,清晨忽然刮起了凛冽的北风。庄碧琴见天空阴沉沉的,大有降雪的征兆,便劝李云经可否改期,但李云经却固执地对妻子说:“不行,今天就是下刀子也要离开潮州。”再去看躺在床榻上的母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庄碧琴再向丈夫求情:“能不能明天再走,娘她老人家怕是不行了。”李云经看了看气若游丝的老母亲,紧紧抓住她冰冷的手,眼里含着泪,心里愁肠百结。本来妻子的建议是有道理的,可他想了想,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斩钉截铁地说:“碧琴,说什么也要把咱娘带走啊!”
就这样,全家人在刺骨的寒风中离开了百业萧条的潮州。出城后沿着一条坎坷的土路向后沟方向走去。为了让老母舒服一些,李云经用一辆架子车亲自推着昏迷中的老娘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行走。这时,远方已经隐隐响起日本人的枪炮声。庄碧琴心里这才明白,对母至孝的李云经为什么一定要在这寒风刺骨的天气带老母逃难,他是担心万一晚走一步,母亲病殁在潮州老屋,就会落在日本鬼子的手里。
全家人在土路上跋涉了一天。到了傍晚,走得精疲力竭。可是离到后沟的路程还有一半。不久,天色昏黑,风刮得越发猛烈,而天空中黑云遮月,不时还飘下冰冷的雨丝。终于,一家人到了澄海县境内,这里曾是李云经主持澄海中学的地方。到了这里,他先到学校里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所有教室里都变得黑洞洞的,毫无人气。几乎所有看守学校的教工都逃难了。这样,当夜他就把老母亲送到一个名叫都松坑的村子,因为这里有李云经的一个姨妈,可以让老母亲在这里暂时休息。
  经过千辛万苦的长途跋涉,李云经一家终于来到后沟。李云经的弟弟李奕就在后沟的小学校里教书。李奕的眉眼很像李云经,也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潇洒书生气,只是他比哥哥的身材稍矮一些,穿着一袭灰布长衫,显得彬彬有礼。两年前,李奕结婚成家,妻子也是当地的小学教师。夫妻俩忽见大哥在刮着北风的冬天里把生着重病的老母亲带到了后沟,都颇感意外。
老太太见了久别的李奕,眼泪便“刷”一下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地往下流,这时老人已经不能说话了。李云经催促二弟马上找寻当地的医生。对母亲进行医治。乡医被请来以后,才发现老人的病情十分危重,李氏兄弟俩到处寻找中药,庄碧琴和弟媳妇忙着给老人生火铺床,一家人都没有想到,虽然总算把老母亲从日本人即将逼近的潮州城里转移出来,可是经此远路跋涉,老娘竟然连热好的羊奶也喝不下了。
在新春过后一个下着细雨的夜里,老人终于撒手人寰。李云经仿佛处于噩梦之中,他没想到慈爱的老母亲最后的结局竟然是在战乱中丧生。本来他和李奕都想为老人大肆举丧,隆重地操办一番,以遂平生心愿。然而当时的日军不但已经占领了潮州,而且正在向后沟方向逼近。当地百姓也闻风而逃,李云经和李奕只好草草把老娘安葬在后沟的半山墓地里,兄弟两人跪倒在土坟之前放声恸哭不已。不多久,李云经便带着妻儿含泪离开了后沟。
那时,李云经也想随那些逃难的人们前往四川。但从骨子里反对强权暴政,宁死也不肯屈膝给日本人做事的李云经,对自己将来的命运做了一番分析。他知道依自己的才学和在当地的威望,无论他在潮州附近何地,只要日本人打进来,都会主动找他出任伪职的。他也可以像那些没骨气的人,在日本人优厚的利禄诱惑下觅得全家人的生存空间。但是,父亲一生为人清白,李氏祖辈在潮州地区几代人的忠正遗风,都深深地影响着他,李云经无论如何也不肯屈膝当汉奸。如果想生存,他就必须义无反顾地独闯一条生路。
庄碧琴早把丈夫多日来茫然无策的窘境看在眼里。就在母亲病逝不久,她忽然劝导他说:“云经,既然在潮州地区再无可以存身之地了,我看倒不如远走他乡为好?”
李云经说:“正是此理,古人说天无绝人之路。可是,碧琴,天下虽大,哪里是咱们的存身之地呢?”
庄碧琴说:“我也想了许久,如果在内地实在无法生活,不如就投奔家兄去吧?”
愁苦中的李云经眼睛一亮:“你是说咱们也去香港?”
庄碧琴点了点头:“现在只有这一条活路了。我想,家兄在香港的生活虽也不如意,可总比我们强得多啊。更主要的是,日本人现在至少还不敢占领香港,因为那里可是英国人的天下呀。如果咱们到了香港,你不就可以永远远离日本人了吗?”
李云经低头沉默不语,他不敢肯定庄静庵会帮自己。庄静庵在香港生活多年,虽然是自己的妻兄,但李云经自从与庄碧琴结婚,始终与庄静庵不曾有过一面之缘。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他一个读书人贸然携家带口地投奔这位尚未见面的妻兄,总有些不好意思。
此时,庄碧琴早已窥破了他的心思,便说:“云经,我了解你的性格,你是有学问的人,只要有一线生活的希望,也不想依赖他人。可是,如今是战争的形势啊,在国内不想当亡国奴的人,不到香港这个没有战争的世外桃源去,还能往什么地方跑呢?”
李云经望着与他患难与共却毫无怨言的妻子,心中无限感动。尤其是庄碧琴已把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便感动地说:“我也想到香港谋生,毕竟日本人不敢到那里横行。可是,我和家兄毕竟还没有见过面啊,我就这样求上门去,还不知家兄如何看我呢?”
庄碧琴说:“你真是想多了。其实,我哥哥倒是一个相当本分的人,他早就羡慕有知识的人,我当初嫁你,他也是赞成的。至于始终没有见面,也怪不得你,因为他在香港已有几年不曾回来了,而今咱们千里迢迢到香港去逃难,大哥他能袖手旁观吗?”
李云经见妻子说得有理,左思右想,又没有可行之路。最后他终于同意妻子的主意,决心前往香港发展。他们在一个凄冷的冬夜,惜别了弟弟李奕和弟媳,一家人悄悄地上路了。
摆在李云经夫妇面前的现实问题是,香港在哪里?走哪条路才能到香港?尤其在兵荒马乱的战争年月,李云经一家既无便捷的交通工具,也无足够的旅费盘缠,就踏上漫长的赴港之路,真不知道走到何年何月才能到香港,不知道路上会有多少凶险之事发生。李云经准备从海上前往香港,可是,澄海县虽然距海陆较近,不过许多可在海上航行的船只大多为逃避日军的偷袭而远避于深海,根本无法找到任何船只。再说,即便找到了船只,李云经也无法拿出那笔昂贵的租船费用。于是,他和妻子商量,还是靠两条腿一步步走到香港去。
主意既定,李云经一家就出澄海到揭阳,然后再经惠州来到了陆丰。一路上虽然没有遇上打过来的日军,不过逃难的人群宛若黑压压的长龙,当李云经看到那些背负行囊,携妻拖子、扶老带幼的人们,心中就感到万分苦痛。再看看自己一家人,刚出澄海时尚有弟弟给的一些盘缠和干粮,但到了惠州地面上时,一家人就没了钱粮,只好靠李云经沿路打工度日。好在那时的李云经尚有体力,他可以随时给当地人拉车、装柴草、搬家或者修房子。
打零工所得的报酬当然很少,不过总还可以解决妻儿的简单衣食。
就这样,他们从1940年2月中旬上路,一直走到5月,方才到达了宝安县。
“碧琴,现在快到香港了!这回咱们总算快走到香港了呀!”李云经来到距香港还有几百里的宝安县时,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当初他们一家人从澄海逃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的厚衣服,经过四个多月的曲折辗转,多已衣衫褴褛。特别是在接近香港的地方,气温升高,时不时的又有滂沱大雨袭来,家人急需换季的衣服。李云经需要马上给他儿子嘉诚解决一件夏衣,可是,当时在路上连吃饭的钱也捉襟见肘,又哪里有钱买衣?这样又走了一个多月,大约在当年7月,一个赤日炎炎的夏日,李云经一家终于出现在香港人头攒动的街头。
其实,李云经逃亡到香港的另一个原因,是长辈的亲友中有一人被日本人任命在当地做高官。此人与李云经甚有交情,每隔一两天便派人来游说李回潮州替日本人做事,李云经坚决不干。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事情,只好与这位亲友不辞而别。
  香港,在李云经眼里宛若一个万花筒般的纷乱世界。一路上已经路过惠州、广州等大都市的他,没想到香港这英国人的天下,居然也是混乱一片。虽然那时香港尚不十分繁华,不过毕竟与广州大不相同。仅古怪的街名就让他觉得不可理喻,什么铜锣湾,什么快活谷、荷里活道,什么旺角和尖沙咀。更让李云经无法接受的是,香港那些狭窄街道上的路标几乎都是英文书写,而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则是难懂的英文,即便偶尔遇上几个广东人,说起话来也都掺杂着难懂的英语。前半生潜心苦读国学的李云经,来到香港才忽然意识到他从前学的知识,在这随处可见黄发碧眼英国人的城市里,全无用武之地。
到达香港的当天下午,庄碧琴就带着丈夫和儿子辗转找到繁华的香港中环,她是从大哥在香港写给她的一封家书上得到的地址。而今当她浑身风尘地带着亲人来到这条人流熙熙攘攘的长街上时,才发现哥哥开设的钟表店并不好找。在她和李云经问路的时候,除了语言障碍之外,中环附近的大街小巷也乱如麻。他们从中午一直打听到下午时分,才找到德已立街附近的一条名叫兰桂坊的小巷。在这里,李云经发现小巷虽然路面狭窄,可是路两旁的大小店铺却一个挨着一个。一家家相互拥挤的店铺,都由五彩缤纷的招牌彼此相联。巨型楼房之间的空隙几乎小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忽然,李云经发现前面有一块写有“香港中南表行”的招牌,他对妻子一指,庄碧琴高兴得差点掉下泪来。她冲进店门,蓦然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孔从一堆杂乱的钟表零件中露出来,那正是她阔别多年的胞兄庄静庵!
“哥,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还认得我吗?”“哦,是碧琴到香港了呀?”庄静庵有些意外地迎出玻璃柜台。十几年光阴过去了,出现在他面前的,再不是儿时依偎在哥哥怀里撒娇的小姑娘,而是一位出落得颀长清秀的妹妹。
庄静庵此前虽然早从潮州来港的乡友口中知悉庄碧琴已经结婚嫁人的消息,同时听说妹夫是一位当地很有声望的中学校长。他也曾为妹妹和妹夫的新婚寄去一笔礼金,然而如今当妹妹妹夫一家人真来到自己的钟表店时,庄静庵还是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上下把妹妹和妹夫打量一番,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就是李云经吧?”
“哥,是我!”李云经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知道从潮州出来的妻兄庄静庵早年曾先后在惠州和广州给人打工。由于庄静庵从小学得一手修理钟表的好手艺,所以在别人开设的表店打工时,积攒了一笔钱财。后来,庄静庵感到自己的手艺虽然超群但是仅能换得一些微薄的薪水,让他无法继续养活家小,他索性只身来到香港淘金。李云经没有想到他妻兄如今竟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尤其是中环这商铺集聚之地,能拥有一处属于他自己的店铺。面前的妻兄不但没有轻视衣饰褴褛的他和儿子,反而亲昵地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云经,我早就听人说你是个人才啊。本来是当校长的秀才,没想到如今也到了香港,这都是兵荒马乱给咱造的孽啊!”
庄碧琴向哥哥哭诉了他们一家路上经历的颠簸困苦,尤其是说到潮州故里因日军的侵入,民不聊生,四处奔逃的前因后果,庄静庵也忍不住洒下一掬同情之泪。他向妹妹询问了娘家人的近况后,马上安排店中伙计为他们准备一席饭菜。庄碧琴、李云经和儿子李嘉诚,在路上早就几天不曾吃一顿饱饭了,这时见了满桌丰盛的粤菜,哪里还顾得上许多,当着庄静庵的面就狼吞虎咽起来。
“大哥,没想到我们也会来香港,我也不想给大哥添麻烦。可是,在潮州实在无法活下去了。”李云经见妻兄态度和蔼,丝毫没有富人的架子,紧张的心绪开始平复下来。吃完晚饭,庄碧琴和儿子嘉诚都在大嫂的安排下早早安歇了。李云经却毫无睡意,他和妻兄庄静庵在表店门市里品茗闲聊,说:“我想马上找点事做,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啊!”
“不急不急。”不料庄静庵却挥手劝止了他,叹息一声说:“从前我从广州来到这里之前,也有人说香港是个淘金的世界,还有人说香港就连马路也是金子铺成的。可我到香港一看,才发现这个英国人统治的天下,其实打工也并不容易。我当时找了几家表店,心想:凭我的手艺,只要有个铺面就不愁挣不到吃喝。可我来后接连找了几家钟表店,才发现给老板打工竟然比广州还不容易,更不要说自己开一家表店了。”
李云经听了,有些黯然。
庄静庵继续说:“后来,我决定离开钟表店,先到其他店铺里打工。因为在香港,靠技术混饭吃,同行往往是冤家,如果想在哪一家钟表店里发迹,几乎是痴心妄想。为了能多挣钱,我什么活都干过,有时还去码头做搬运工。就这样,我从1934年一直干到1937年,总算有了一些积蓄,后来才恢复干老本行了。”
李云经心头沉重,忍不住咳嗽起来。也许是因为在惠阳向香港进发的这一路上,因为劳累,颠簸,还有日军围追的惊吓,他的身体状况变得很糟,好像因为感冒落下一个咳嗽的病根。如今庄静庵见妹夫咳嗽不止,有些意外地说:“云经,你千万别以为香港就是金银之地,可也别误认为这里无法生活。只要有大哥我在,就有你们一家的饭吃。不知你年纪轻轻,为什么面色这样枯黄,而且还咳嗽得如此厉害呢?”
“没大事儿的,大哥,咳嗽不能算个病嘛。”李云经感激妻弟对他的关心,没想到他们初次见面竞投缘对意。他急切地说:“我现在不想别的,就想尽快在香港找个职业,这样也好养家糊口啊!”
“不急,吃饭有我,找职业的事嘛,其实是急不得的。”庄静庵见妹夫这样谨小慎微,也猜到他是不希望长久留在自己家中。于是庄静庵就劝他说:
“放心吧,我会求朋友给你找事做的。不过,你的咳嗽也大意不得。云经,你要知道,如果没有好身板,在香港又如何能挣一口饭吃呢?”
尽管庄静庵几次催促妹夫前去诊所看医生,可是那时的李云经身无分文,哪里敢去费用昂贵的医院求医呢?不多时,庄静庵就通过友人,给妹夫找到一份工作。直到这时,李云经才知道,妻兄庄静庵开在中环闹市区的钟表行,仅仅只是他中南表行的一个分店,经过庄静庵几年来在香港的艰苦打拼,现已从当初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表店,发展成为有两家分店的大表行了。其中最大的一家开在香港的闹市湾仔,另一家分店则设在北角。本来庄静庵有意让李云经留在他的分店里,可是李云经却说:“我不懂钟表,还是做些其他事吧?譬如我懂得国语,可不可以做些书写文字的工作。如果能有教国语的小学校就更好了。”庄静庵对香港的情况比较了解,他知道当时还没有专教国语的学校,给妹夫找个教书的职业是很不现实的。于是,就委托朋友给李云经在一家商行找了个事做,其实也就是记记账目之类。
虽然初来香港,不懂英语,但由于潮州地处广东和福建交界,对于香港地区特有的广东话他倒也听得懂。李云经很快就熟悉了商行记账的工作。因为他勤勤恳恳做事,平时又不多言多语,再因有庄静庵引荐,所以老板待李云经不错。让李云经尤为欣慰的是,庄静庵又为他们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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