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帆风顺适合在院子里适合种什么果树吗

一帆风顺花叶子小是不是花盆里的挨的太紧凑狭的?土是山皮土,施肥的水肥。什么时候适合换盆?
一帆风顺花叶子小是不是花盆里的挨的太紧凑狭的?土是山皮土,施肥的水肥。什么时候适合换盆?
一般二十厘米口径花盆四株较好,太多自然花少叶小,由于生长旺盛,要薄肥勤施,每月一次即可。因为它四季长青,所以随时都可以換盆。
的感言:你就是当代的活雷锋,太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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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乐再次看清方远的脸。
她仍不能百分百确定,但世上哪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
她一定要问清楚。
闻乐一直知道自己好运,从小父母疼爱,还有一个那么好的姐姐。闻家并没有一路一帆风顺,甚至差一点彻底破产,可最艰难的时候,她竟然恰好得了交换生名额去了国外。
但她知道闻喜吃苦了。
最坏的时候,闻喜失踪了足足半年,找到时人在医院里,差点死了。
闻乐用打工的钱从国外飞回来,抱着失而复得的姐姐大哭,又吵着要报警,一定要抓住凶手。
可是闻喜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出院以后的闻喜回到学校,顺利毕业,进芭蕾舞团,然后遇到袁振东。
袁振东狂热追求闻喜,闻家也随之时来运转,一改颓势,最后连失去的老屋都买回来了。
谁在晴好的时候反复提起暴风雨的可怕,父母如有默契地对那段黑暗的日子保持沉默,至于闻喜,没人敢向闻喜提问。
那半年成了永远的空白。
只有闻乐放不下,她甚至可以断定闻喜结婚十年不孕,绝对与当时所受的伤害脱不了干系。
闻乐姐妹同心,姐姐受苦,她身上仿佛也留了一块疤,不因为被衣服掩盖就消失不见。
可闻乐没有线索,她只有一张照片,当年闻喜出院时父母因为晦气,一定要丢掉她的所有衣物,闻乐惦记着追查真凶,偷偷翻了那些东西,最后只找到这张照片,也只藏起了这张照片。
照片很模糊,像是在夜里的大排档上拍的,上面人头小小的,她只认得闻喜。
闻乐也不问姐姐为什么半年的时间只留下这张照片,问了也没结果。闻乐为此曾经走遍市里的夜排档,但怎么都找不到类似的街景。再加上家里其他人都显而易见地抱着忘记过去才会有美好将来的生活态度,闻乐孤掌难鸣,最后只好放弃。
可是闻乐相信天网恢恢,总有人要为闻喜所受到的伤害付出代价,虽然连她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直到她看到方远。
她当时只觉得眼熟,后来反复回忆,终于在半夜突然惊醒。
她在照片里见过他!
闻乐看过那张照片不下万遍,照片上坐在闻喜身边的年轻男人只有一个侧脸,但那刀削一样的线条,分明是方远。
这十多年后出现的线索令她迟疑,但闻乐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方远立在闻乐面前,微微低头,闻乐虽然长得高挑,但与他仍差了半个头的距离,他这样一低头,刚好与她视线相对。
他问她:“有事吗?”
闻乐吸气,要自己拿出职业女性的镇定来。
“方远队长。”
方远点头:“是我。”
闻乐从包里拿出名片:“我叫闻乐,那天在商场多谢你。”
方远没有接那张名片,言简意赅地:“警队任务。”
这严肃的表情,差点没让她当场后退一步。
不过闻乐今天来不止是为了感谢方远,她已经辗转反侧数个晚上,早已下定决心。
闻乐正色:“除了感谢,我还有一件事。”
方远看她一眼:“你说。”
闻乐在他眼里看到了不耐,她知道自己不请自来,也知道方远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
闻乐不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收起名片,从包里拿出照片来。
“请问,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方远没说话。
他觉得整个人都被巨浪打中,汹涌而来的回忆令他呼吸困难。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超过他可以控制的范围,但反映到他脸上,却只是益发的面无表情。
闻乐被吓住了。
她原本就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现在看方远毫无反应,胆子立刻怯了,说话都打了结。
“对,对不起,也许是我认错人。”
方远伸手:“给我照片。”
闻乐已经慌了,只知道服从命令,立刻就把照片给了他。
方远低头,手指摸过照片。真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胶卷冲印出来的,表面还是毛毛的,他的手指碰在那些遥远又熟悉的面孔上,情不自禁放轻了力道,仿佛再用力就会弄伤他们。
可他知道,他们中的有些人,是再也不会痛的了。
他的手指最后停顿在那张最小的脸上,她在笑,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略低着头,眉眼弯弯的,总像是带一点羞色。
小交警说那位女士说你认错人了,他宁愿自己是认错了,那个苍白失意的女人怎么会是小喜?她就该永远是照片里的样子,坐在他身边,微微低头笑,他仍旧记得她头发碰在他皮肤上的感觉,还有她的声音,味道,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叫他名字时的表情。他在她最凄惨的时候遇见她,可她最终留给他最多的却是笑脸。
没有人能够永远留在过去,除了这一张小小的照片。
生活像一台搅拌机,将所有人吞进去又吐出来,让他们变得面目全非。他曾有那么多话要对她说,有那么多遗憾想要弥补,但多年来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夜里默默地在自己的想象中重复它们,而这场持续多年的独角戏早已磨光了他的情感,让他只剩下那层坚硬的外壳,他用这个外壳面对任何人,渐渐它就成了他唯一的表情。
闻乐又开口:“方队长?”
方远抬头,仍旧是面无表情。
闻乐吸口气:“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想问你是否认识照片上坐在你身边的这个女孩子。”
方远看着她:“你是她的家人?”
“我是她妹妹。”
方远再看闻乐,她看上去与她姐姐没有一点联系。
但他只是说:“你想知道些什么?”
闻乐有些紧张,不由自主握紧手指:“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说话吗?我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
方远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记得那张苍白的面孔。他这几天隐隐的不安突然变作恐惧,他把手放到背后,他这双手在面对枪口的时候尚且纹丝不动,现在却在微微发抖。
他问:“她现在好吗?”
闻乐没有迟疑:“挺好,昨天我们还一起吃饭。”
方远动了一下,他到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四肢僵硬。
冷静与自制力一样样回到他身上,他把照片还给闻乐:“对不起,我不能离开。”
闻乐不放弃:“那么改天?”
“你姐姐知道你到这里来找我?”
闻乐在方远面前没有撒谎的勇气,她低声:“不知道,十多年前的事情她从来不说起,她说她不记得了。”
他听她轻轻说出“不记得了”这几个字,突然间胸口憋闷,而这憋闷又令他无法出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在这口不能言的煎熬中只觉痛苦,就连眉心都感到刺痛,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
闻乐愣住了,方远一直是面无表情的,她本以为就算他认识闻喜,也不过泛泛之交,或者他们根本就只在饭桌上见过几面而已,但他突然紧锁眉头,那眼里分明是痛苦。
她脱口道:“方队长,你们在哪里认识的?我想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方远移开目光,他们在哪里认识?那真是最不堪的回忆。所以她选择不记得了,但他却没有。
十几年前方远第二次遇见闻喜,是在N市的拘留所里。
他是去提取犯人要口供取证的,走过走廊时看到她,坐在一**衣衫不整的夜店女当中,脸上瘦得只看到颧骨。
方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早该料到是这个结果。
他见过那么多自暴自弃的女孩子,小小年纪出来出卖身体,到处辗转,后来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也有人想要帮她们,但总不见成功的例子。
他还以为她是不一样的,他信过她,认为她会回家。
但她没有。
闻喜坐在角落里,一脸空洞,脸对着墙壁。她没有看到他,方远原本已经决定不管了,但在离开前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看守所的警员认识他,听他问起立刻翻开记录给他看。
“都是昨晚上扫黄送进来的,这些,还有那些,有些是老面孔。她啊?她是新人,头回看见。对了,她说自己是被骗的,又拿不出身份证明,再问她又不做声了。可送进来的谁不说自己是被骗的啊?你说是不是?当场抓住的还说自己是喝多了被拉进来的呢。”
方远想,知道这些就够了,他该走了。
可他听到自己说:“我见过她,让我跟她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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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起得那么温暖阳光,可内容大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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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坑,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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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cxj1 于
09:04 编辑
看前面不错,人海中终于有新作了。希望闻喜和方远最后能在一起,她才能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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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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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冷硬,闻喜坐得久了,觉得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互相摩擦,疼痛不堪。
她现在是真的瘦了,自己看着都可怜,手伸出去只看到皮包着骨头,还有十根手指,握在一起都能戳痛自己的手掌心。
身上的疼痛提醒她动一动,她就动了一下,然后听到旁边人的声音。
“过去点,冰块似的,别碰着我。”
闻喜转头,看到身边人带着残妆的脸,她不知道她们的年龄,也只在清晨看到过她们卸了妆的样子,其实应该都是很年轻的,但卸了妆以后皮肤里已经有了黄气,还有些是灰色的,像是脏的粉,可又不是,因为已经洗过了,那些黄和灰是渗进皮肤里的颜色,再也洗不掉的。
闻喜已经很久都没有照过镜子了,她不敢,她怕自己也已经变成那样,她们就是她的镜子。
拘留所里确实是冷,她们是在昨夜被送进来的,因为人多,连地方都不够安排,所有人只好在最外大间里油漆斑驳的冷板凳上坐了一夜。
闻喜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觉得拘留所也不是最坏的地方了,至少在这里她是安全的。
可以后呢?她茫然地想着,眼神空洞,她还有以后吗?
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冷笑一声别过头去,对旁边那个说:“看看,就她清高,眼里没人呢,一句话都不搭。”
旁边女人也是一脸残妆,因为犯了烟瘾,一直在抖腿,鼻子都揉红了,听到这里“哈”了一声:“你想听她说什么?又说自己被骗进来的?跟她说姐姐们也都是被骗的呢,要不就是被男人骗的,要不就是被社会骗的。”
闻喜不出声。
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又看她一眼,再回头道:“你说她到底是干什么的?看上去还是个学生呢。”
“谁知道?跟男人跑出来的吧?后来给人甩了,没脸回去。”
“她这样的也有男人要?”
对话就到这里,因为有人走过来,用力敲了两下铁栅。
“安静!”
里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除了闻喜。
铁栅外站着两个人,小警员指着闻喜问方远:“是她吗?”
方远在心里叹了口气,点头:“是她。”
闻喜猛地抬头。
方远说:“开门吧,让她出来。”
小警员开了门,指她:“出来。”
闻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道铁门的,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她在梦里重遇过他许多次了,每一次她都连靠近他的勇气都没有。
她欠他的,因为无力偿还,就变得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令她永不敢靠近。
方远微微低头:“你跟我来。”
闻喜茫然地看着她。
他有些无奈,只好握住她的手臂,然后心里一酸。
她真是瘦得可怕。
他说:“跟我来。”
闻喜背后一片哗然,那小警员不得不在关门的时候又叫了两声“安静!”但她都听不到了。
方远把她带进一间单独的闻讯室,他关门,示意她坐下。
她在椅子上坐了,他看着她,有两分钟的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方远是不知从何问起,闻喜则是无话可说。
然后门被敲响了,小警员拿着个饭盒进来,对方远说:“先吃饭吧,都中午了。”
方远接过来:“谢谢,我等会儿吃。”
小警员关门走了,方远回头,看到闻喜的目光。
她看着那个饭盒。
方远坐下来,默默把饭盒推到她面前。
闻喜抬头,在局促中涨红了脸。
她现在已经很熟悉挨饿的滋味了,有时候也会在食物面前不顾一切,可在面对时方远她有本能的羞愧。
“吃吧,我还不饿,你要回去和其他人一起吃也可以,不过我只有半小时时间。”
闻喜低头,她记得上一次他也说,我只有半小时的时间。
方远打开饭盒,把筷子递给她。
盒饭是热的,盖子打开一股肉味冒出来,里头内容很简单,两荤一素,排骨青菜,肉丝炒蛋,还有一个卤蛋,闻喜再也坚持不下去,拿起筷子就吃了。
第一口下去,眼泪就出来了。
她一点都不想哭,可在热的食物和他面前,就是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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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闻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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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远低着头,在看那份记录表格。
闻喜偷偷擦掉眼泪,她对自己说,一定不能再哭了,尤其是在方远面前。哭泣毫无用处,而且多么令人厌恶,谁都不喜欢眼泪。
方远一直等到闻喜把面前的饭盒都吃完才开始问话。
他也知道她哭了,又自己擦掉了眼泪,但他宁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他不该与工作中所遇到的任何人有太多的情绪交流,他已经被她影响过一次。
他将那份表格仔细看了一遍,让他失望的是,那上面大部分是空白的,比他上次所得到的信息还要少。
到他抬头的时候,饭盒已经很干净了,但她仍低着头,小心地用筷子在拨最后几粒米饭,试图用一种不太难看的姿势将它们放到嘴里。
但那挽救不了她的落魄,她就像是一只饿了太久的小动物,吃了这一顿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所以对任何食物都不敢错过。
人在最好和最差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动物性来,掩饰都掩饰不住。
他又觉得心酸了,那种轻微的难过,绝对不是致命的,但持续而长久地刺激他的身体内部。
他可怜她,但又觉得她太轻贱自己。他可以对一个失足落水的人伸出援手,但一次又一次?不,他们每一个都是越陷越深的,直到其他人再也伸手不可及。
真可悲,他宁愿自己再也没有遇见她,这样至少会有一点自欺欺人的期望,期望她能够脱离他所见到的生活,能够回家。
方远翻动记录簿的页面,斟酌着如何开口,闻喜终于放下筷子,饭盒里连一粒米饭都没有了,她再也没有理由不抬头。
她知道半小时是很快的,三十分钟,一千八百个滴答声,但她贪恋这一刻的时光,她和他对坐在一起,屋子很小,没有人说话,安静得仿佛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她渴望那个心跳声,如同渴望永不再受伤害的屏障,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它并不属于她,无论她多么想要。
两人对视,他听到自己说:“你为什么不回家?”
他本来打算按部就班公式化地将表格上的问题再重复一遍的,但看到她眼睛的一刹那,这句话脱口而出。
闻喜再次低头,她感觉自己仍在舅舅家那个简陋小过道厅里,奇怪的是那里永远是冷的,无论怎么裹紧自己都没有用,她又听到小巷里的哭声,比无家可归更可怕的是你想要回去的地方原来不是你的家,施舍的爱必须有金钱做基础,她也曾经以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有时候天堂和地狱之间只差了一张人民币的距离。
方远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所有年少时出走的人都有一个长长的故事,有些愿意说出来,有些永远沉默,他没法强迫她。
他也不能再看着她,这女孩子让他难过。
他掩饰地低下头继续翻表格:“小喜不是全名,你的姓呢?”
她泛白的手指扣在桌面的边缘,头低得不能再低,过长的刘海落下来,遮住她的额头。
他想一想,然后暗自叹了口气,提示她:“你的真实年龄是几岁?不满十八岁还是未成年,可以申请未成年人救助。”
她没出声,只是摇了摇头。
方远没辙了,失望之余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握紧手里的笔,声音沉了下来。
“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你没有找到父母?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找?”
她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刀,嘴唇上因为热的食物所出现的一点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抬起头,有两秒钟是与他对视的,那双红色的眼睛里仿佛要流出血来,可她随即更深地低下头去,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黑色的睫毛在颤抖。
方远再也问不下去了,她让他充满了罪恶感,但该死的,他为什么会有罪恶感?他救过她,然后像个白痴一样为她垫付了医药费与车票,结果却是在另一个城市的拘留所里再次与她见面。他做错了什么?难道他应该牵着她的手千里寻亲将她送到她父母手上?他又不是在演苦儿流浪记。再说她的生存能力也太弱了,怎么都能走到绝路上,如果是他——方远想不下去了,他没有流落街头过,他没资格这么想。
方远要自己硬下心来,这已经超过了他可以伸出援手的范围。
他站起来:“你这样,我帮不了你。”
闻喜没有抬头,她说:“谢谢你。”
方远推门就走。
她说:“谢谢你。”这句话比“你滚。”更有杀伤力,他简直是逃走的。
小警员问:“有结果吗?”
方远没有回答,只问:“是哪个派出所把她们送过来的?”
小警员答:“城东,那片是老城区,乱了去了,这个月不是上头有任务要严打吗?连冲两回了。”
“她是从哪个店出来的?”
方远是省城刑警队过来的,小警员倒也不打马虎眼,直接去打了个电话,回来说:“这次行动是城东派出所组织的,这是他们负责人方大祥的电话,他说你有事找他,他会派人配合的。”
方远接过那张纸条看了一眼,点头说:“好。”
方大祥坐在所长办公室里,抓着头上没剩下几根的头发,对手下最得力的警员李栋抱怨。
“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儿啊?这回的扫黄打非报告都交了,他还要再去看看,看什么?这不是存心要我难看吗?”
李栋是个年轻小伙子,剃一个寸头,圆脸圆眼睛,看上去特别精神,见方大祥一边说一边夹着烟在桌上摸来摸去,就从裤兜里摸出个一次性打火机来给他把烟点上了,开口说。
“没事,我看他那样大概是个新来的,就想摸摸情况,我陪他跑一趟呗,该打招呼的我先打一个,影响不了我们这片的警民关系。”
“真是个新来的我就懒得应付了,你不知道,方远是汪副局的准女婿,他这么突然的说要来看看情况,你说是不是上头对我有意见?”方大祥干了几十年基层工作,现在快六十了,一心想在城东派出所所长的位置上太太平平混到退休,遇上不明来意的方远,心里一阵阵七上八下,烦恼之下没剩下几根的头发都要抓没了。
李栋“哦”了一声,一听还是个有裙带关系的,心里就更是不耐烦了,直接把打火机往所长桌上一放:“不会吧?那他来了我先小心伺候着,有事及时汇报。”
方远来得很快,半个小时就到了,李栋得到消息迎出去,人家已经站在派出所等候区里了,身边几个都是来调解邻里纠纷的老头老太,无比的鹤立鸡**。
李栋脸上堆笑,肚子里直接又给他下了个台阶。想原来是这小模样,怪不得人家能混上副局长的准女婿呢,靠脸吃饭的就是有前途。
川唐街在城东老城区的角落里,两边全是游戏房桌球屋和灯光暧昧的按摩店洗脚店,最近几年又新开了几家夜总会,白天街上行人稀稀拉拉,连狗都只躺着晒太阳不溜达,到夜里就热闹了,灯红酒绿到处是热闹。
李栋与方远是下午到的,正是川唐街最懒洋洋的时候,整条街都像是在睡觉,家家店关着门,李栋带着他走了半条街,然后说:“就是这儿,之前我们所长指挥扫黄打非组冲了两次,都是半夜里,一星期关了好几家店,其余的都开了罚单,现在这儿干净多了,要说我们所长吧……”
李栋滔滔不绝刚开了个头,一直安静的方远开口了:“蓝天夜总会在哪儿?”
李栋停下,多看了方远一眼,心想:怎么?你还是做好功课来的?手抬起来往前一指:“那儿呢,才开半年,送到拘留所的基本上都是他们的人,现在正停业整顿呢。”
方远又问:“负责人呢?”
“不在本市。”
方远想一想:“里头还有人吗?”
李栋咳嗽一声:“我说大哥,这都停业整顿了,里头除了看门的还能有谁啊?”
方远看着他,也不接这句话,只说:“我有个同事叫郑回,他是从城东调到刑警大队的。”
李栋做出一脸受教的样子:“是吗?我才进所里一年多,倒是没遇上过郑大哥,不过我们所长倒是常提他的,那可是优秀警员,立过功的,所长老要我们好好跟人家学习学习。”
方远等他说完,又道:“郑回说川唐街上有个叫老雷的,有事找他问情况就行,你能把我带过去吗?”
李栋愣住,接着就求饶了:“大哥,我明白了大哥,我这就带您找他去还不行吗?你可别再站在这街上提点我了,回头我都没脸回所里见人。”
方远笑了一下:“谢谢你,我就是有件事想搞清楚,没别的意思,是我麻烦方所长和你了。”
李栋只管点头,老老实实带着方远从狭窄的小巷子里穿到老楼后头,然后在垃圾箱与杂物的间隙中踩着地上的污水找到目的地,也不敲门,先摸手机打电话。
“不知道老雷在不在,我先问问啊。”
方远说:“不用打了,郑回跟他联系过了,我进去就行,麻烦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说完一推门。
门居然是开着的,根本没上锁,方远走进去,又将门在身后关上了。
李栋傻站了一会儿,最后掏出一根烟来,往旁边墙上一靠,又摸了半天的裤兜,最后想起来了,打火机还留在所长办公桌上呢。
犯了烟瘾的李栋心浮气躁地在门前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绕来绕去,心里想他要不要跟进去保护副局长的准女婿呢?但方远的背影带着一股子狠劲,跟他那张脸完全不搭,不像是去问事的,倒像是去寻仇的。李栋挠挠头,又想,这要是太久没动静,他要不要进去保护他们这片儿警民协调的重要人物老雷呢?
老雷很配合,方远没有花太多时间就知道了他想要的,首先蓝天夜总会的老板就在本市,没去任何地方,就是有消息,躲得快,藏得深,至于**的来源,之前蓝天夜总会用招舞蹈演员的名头得了新人,整条街都传开了,不过还没怎么地就遇上严打。
“那得意的。”老雷抽一口烟:“到处嚷嚷说跳芭蕾的就是高雅,足尖上的性感,一面试连他都给迷倒了。”
方远重复:“芭蕾?”
“芭蕾啊,踮着脚跳的,我没见过,听他吹的。”
“能知道他是从哪儿把她给招来的吗?”
老雷弹掉烟灰:“黑中介送过来的,他还能在舞蹈学院找?”
方远点头:“谢谢,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先走。”
老雷把他送到门口,临走还要他带话给郑回,让那个傻大个有空过来喝酒,方远表示他一定会把原话带到,这才推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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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喜在拘留所待了半个月,这期间川唐街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蓝天夜总会的幕后老板被单独立案重新实施抓捕,二是该老板在被捕的时候已经被揍得面目全非,又说不出是谁打的,吵着闹着要寻求警方保护。
闻喜并不知道这些事,她只是在等待这半个月的过去,然后继续面对自己的命运。
她在这短短数月中所遇到的人间险恶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想象的范围。每一次她都安慰自己,不会有比眼下更糟糕的情况了,但命运的冷笑总会在下一刻响起。就像她还以为职业介绍所里那个满脸微笑的中年女人会是她新生活的开始,但现实却是她被再一次推入了命运的深渊。
在拘留所的最后一天,闻喜又遇见了方远。
她被叫出来的时候他正在与管理员说话,管理员看看她,又对方远道:“一般这种情况都是通过收容所交接的。”
方远简单地:“我知道她的情况,暂时不需要。”
管理员说:“好吧,那签个名就可以走了。”
闻喜过去签字,拿回的东西并不多,可怜的一个小包,她放下笔,看着方远。
他转身,说:“跟我来。”
她就跟他走出去了。
他们走到拘留所外的阳光里,方远开的是警车,上车的时候闻喜略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虽然她发誓再也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但他是方远。
方远带她去了一家干净的小饭馆,要了一个包间,叫了饭菜,第一碗端上来的是猪脚米线,他朝她面前推了推。
“吃吧,给你点的。”
她大概知道猪脚米线的意思,心里感动,又不知道如何表达,拿起勺子只说出一句:“谢谢。”
他看她吃下第一口,才说:“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她抬起头,突然间鼓足勇气。
“我不想再回到大街上。”
方远没说话。
闻喜听到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而发抖的声音:“请你帮帮我。”
她也知道羞耻,也知道他为难,但她更知道,除了方远,不会再有别人愿意帮助她了。
流浪的生活太可怕了,她闭上眼睛就能在黑暗里看到自己又成了一个幼儿,惊恐万状地蹲在角落里哭泣,张开眼睛再看双手,明明已经成年,没有一点退化的迹象。
她的哀求之色是那么明显,方远只觉胸口又酸又疼,让他很想用手去揉一揉,这感觉并不好受。对面的女孩子还在等他的回答,湿意在她的眼膜上发抖。他问自己,这样好吗?值得吗?但他的回答早在她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就有了。
方远说:“如果你已经成年,我可以帮你找一份工作,但你不能对我有所隐瞒。”
她愣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能明白他所说的话。
他又说:“蓝天夜总会的老板已经批捕了,过段日子可能需要你上法庭作证,你明白吗?”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重复他的前一句话:“你说可以帮我找一份工作。”
方远“嗯”了一声:“是一家小面馆,我朋友开的,会有些辛苦,不过提供食宿,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如果你不愿意……”
闻喜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我愿意,我愿意!”
老板端着热菜进来,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方远的脸也是一红,对闻喜道:“快坐下。”
闻喜应声而坐,老板明显是误会了,放下菜说了句:“你们吃,你们吃。”然后一脸笑嘻嘻地退出去了。
方远咳嗽一声,拿起筷子道:“快吃吧,吃完我带你过去看看。”
他终于把要说的话全部说完,好像完成了什么艰难的任务,立刻就觉得饿了,低下头开始扒饭,一下子下去半碗,闻喜没动,方远吃了几口,仿佛感觉到她的目光,一抬头正对上她的脸。
他想,她真瘦,又那么小,好像团一团就能揣在手里带走似的,让她再回到大街上,一定就死了,他不能当没看见。
小时候他妈常说,没什么比一条命更重要了,他得帮她,就是这样。
方远想到这里,心里就更踏实了,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举起筷子,指了指她的饭碗,在闻喜那双因为太瘦而显得过大的眼睛前开口。
“吃饭,对,全都吃掉,不许剩下。”
闻乐回到家,很有些恍惚。
苏菲与惠子都不在,她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客厅,然后觉得自己不该一个人待着。
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她脑子涨痛,她想找个人聊聊,一个与这些事都无关的人。
闻乐给李焕然电话,拨号码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快一周没见过李焕然了,上一次他们在一起的早晨,还是她发觉袁振东连打她数个电话的那天。
电话铃响了一遍又一遍,没人接,闻乐收起电话,拿了包出门,到大鹏家去。
大鹏家是李焕然和闻乐常去的地方,老城区的一间底层老公房,院子很大,做了小花园和阳光房。大鹏夫妻俩没有孩子,养了几条狗,又喜欢招待朋友在家喝酒聊天,所以成了大伙儿常去的据点,闻乐是李焕然带去的,跟大鹏老婆聊得好,后来都成了朋友。
闻乐不和同事做亲密朋友,在公司里维持笑脸已经很累了,休息日还要小心祸从口出,做人实在太辛苦。闻乐相信只有没有利益冲突的人之间才能产生真正的友谊。至于同学,闻乐高中就去了国外,辗转两个国家念完大学,大部分同学都在四海飘零,远水解不了近渴。
闻乐到大鹏家正是傍晚,难得没有其他朋友在,大鹏夫妻正在院子里下棋,闻乐往藤椅上一倒,伸长腿叹口气:“神仙姐姐,给我一杯茶。”
大鹏是个光头汉子,偏偏爱戴一副黑框文艺眼镜,又爱时不时引用几句诗词,李焕然常笑他斯文败类,这时搂住老婆道:“不要去,你看她眼里都没有你老公。”
尹余踹了他一脚,笑道:“没有你就对了,还不去倒茶。”
大鹏哀叫一声:“没人权啊。”然后连滚带爬地进厨房去了,惹得院子里的两个女人一起笑。
尹余起身,坐到闻乐身边:“乐乐,你有心事。”
闻乐热爱尹余,这个温柔可亲的女人简直是她的灵魂导师。她也曾想让姐姐夫妇与他们认识,但袁振东来过一次就评价:“这些有趣的波西米亚人。”
袁振东说起话来总有一种世家子弟的刻薄,他当然不觉得,还觉得自己三教九流应付自如,但在“三教九流”眼里,真是敬谢不敏。
袁振东有自己的朋友圈,冬天去瑞士滑雪,夏天到塞浦路斯潜水,闻喜运动不佳,跟着也只是旁观,十年都没能融入,他又不乐意看到她与其他人深交。
闻乐曾抱怨:“我姐姐都没有社交。”
袁振东说:“小喜头脑简单,我不放心。”又笑:“再说不是有你,乐乐最可爱,多来陪你姐姐。”
闻乐过去不觉得,现在深刻体会,袁振东待妻子简直如同豢养爱宠。
偏偏还做不到她是唯一。
尹余又道:“是不是小李子欺负你?”
闻乐叹口气,先把家事放在一边:“谁管他,连人影都不见。”
尹余笑:“让他来,开批斗会。”
闻乐喷笑:“不用了,他一定满嘴理由。”说完学李焕然:“你看那光线,光线!值得我等八个小时。”
尹余笑得肚子疼:“哎呦乐乐,你真是我们的宝贝。”然后她收住笑容,碰一碰闻乐的头发,轻声道:“你要是不那么着急他,我就放心了。”
大鹏端着茶具进来,摆到茶几上直起身:“叽叽喳喳说男人坏话呢?”
尹余瞪他一眼:“是啊,说你们男人呢,出去当丢掉,回来当捡到。”
大鹏苦下脸:“乐乐你看到没有?这就是家有贤妻。”
惹得闻乐又是一阵笑。
闻乐在大鹏家待到七八点李焕然的电话才来,第一句就是。
“你打过我电话?”
闻乐想,他要是问“有事吗?”,我就立刻回一句“打错了。”幸好李焕然第二句就解释:“我在摄影棚呢,拍一张封面,该死的模特脸上不知道打过多少针,他妈嘴都不会动了,折腾到现在。”
闻乐“嗯”了一声:“拍完了?”
“拍完了,你在哪儿呢?晚上没事吧?我去接你。”
闻乐一只手转着茶杯,回答:“我在大鹏家呢,你来吧。”
结束电话闻乐抬头,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院子里都坐满了,大鹏正跟几个男人聊紫砂壶呢,尹余坐在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闻乐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想肉体关系也得讲究个一对一,齐人之福?李焕然我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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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焕然到的时候,闻乐已经喝得有点多了,看到李焕然也不做声,直勾勾地盯着他,微微晃着头。
李焕然心里一凛,想这是要糟啊,闻乐酒量不错,但分情况,心情愉快时怎么喝怎么高兴,喝醉了也只是乖乖睡觉,呼噜都不打一个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一样了,两杯就醉,还不承认,拉她都不回家,脾气上来拳打脚踢都有。
大鹏勾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没关系,王大炮从云南带了瓶土酒过来,大家都试了试,人云南姑娘自己酿的,没啥度数,喝不醉。”
李焕然两条眉毛都绞在一起:“骗谁呢大哥,没啥度数?你吐个长气试试,划根火柴就能喷火了。”
闻乐走过来,把手放在李焕然的肩膀上:“走吧,还等什么呢?”
熟悉的温香软玉,居然让李焕然前胸后背透过一股凉风。
尹余把李焕然与闻乐送到门口,临走对他说了句:“乐乐是个好姑娘。”
李焕然有些心虚,点头道:“我知道。”
李焕然开一辆二手摩托车,只配着一个头盔,是给闻乐准备的,尹余看着他为闻乐带上头盔,还替她调整了一下系带,这才自己跨上车,大概还是不放心,一定要把闻乐的手拉过来抱住自己的腰,这才开走了。
临走时两人一起对尹余招手告别,李焕然穿黑色皮夹克,宽肩细腰一双长腿,闻乐则带着头盔都遮不住脸上的红粉霏霏,怎么看都是花开正好。
尹余想,这就够了,再好的组合都会有问题,能解决就解决,不能就算了,都是漂亮人物,不怕孤老一生。
深夜街上车流渐少,方远坐在巡逻警车里,听这片的派出所民警絮絮叨叨地介绍情况,前段日子市局开展新一轮下基层活动,要求每个中层以上干部熟悉各区情况,其实就是没任务的时候到各片区派出所跟着巡街,还有指标,有时候碰上忙的时候,休息日也得占用。郑回最不耐烦这档子事儿,说这就是明着不让人休息了,方远倒是无所谓,他孤家寡人一个,休息日也没地方去,不如工作。而且今天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天了,再不出来走走,他觉得自己会整个人都锈成一块铁。
方远这个无所事事的一天是意外得来的。昨天他还在队里待到最后一个离开。闻乐走后他就去了警队电脑室,一个真实的姓名可以查出太多信息,闻乐的出现几乎填补了所有空白。
他在电脑上查阅这个家庭的所有情况,每多知道一点,他就在心里轻声说,真坏,小喜,原来你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但他并不真的生气,他从来都不能真的生她的气。
他在屏幕上看到闻喜的身份证照片,还有已婚记录,她的配偶有一个挺不错的名字,叫袁振东,年龄也合适。
那个匆匆一瞥,苍白的对视,他至此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他吓到她了。
他是她落在废墟里的旧物,再见只能提醒她过去的不堪,所以必须远远抛开,他居然还自以为是地要人送她回家,真是太缺心眼了。
天早已黑了,电脑室里空无一人,他伸出手指,在冰凉的屏幕上按了一下,终于把那句话说出来。
他说:“别怕,看到你过得挺好,我就放心了。”
很晚方远才回到住处,进门先摸了摸挂在门后钉子上的那个长生牌,长生牌背后刻着字,因为太多年的摩挲已经有些模糊了。方远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连说给他听的姓氏都是假的,他还认认真真地相信了许多年。
他把长生牌摘下来,丢到垃圾桶里去。开始做饭,两菜一汤,还有刚才在路上买的熟食,一只烤鸡,非常香。
他一个人开了瓶啤酒,吃得很快,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筷子和咀嚼的声音,吃完他收拾桌子,把盘子里的骨头倒掉,在这之前,他把垃圾桶里的长生牌捡了起来。
反正没用了,留作纪念也好。
这天夜里,方远拉肚子了,他坐在马桶上,抱着一个塑料盆看着自己吐出来的胆汁,跟自己说,这不行,要是被人知道自己被一只烤鸡干倒了还虚脱在家里,以后就没法指挥队伍了。
方远给郑回电话,郑回没在家,跟新认识的小警花出去吃夜宵了,挂了电话连闯十几个红灯冲过来,吓得小警花花容失色,半路就要求下车,说什么都要自己回家。
在医院里输液的时候方远半躺在躺椅上说:“买两颗药就行,我说了没事。”
郑回还喘呢,一脸惊魂未定:“方队,你都十年不咳嗽一声了,我一推门整个趴在地上,你摸摸,我这颗心到现在还没回原位呢。”
第二天早上方远就觉得自己真没事了,浑身都是力量,神清气爽,但郑回已经给他请了假,连局长都惊动了,亲自打电话过来,要他好好休息,工作不要太拼。方远无奈,只好回家,躺了一天无所事事,到了夜里更是两眼比电灯泡都亮,最后想起这下基层的硬指标,索性自己找上门去了。
派出所深夜里意外接待了这么一位不请自来的特警队长,也不好往外推,最后召了辆巡逻警车回来,又带着他出去逛了。开车的警员是个新人,一进派出所就呵欠连天,被留在所里值班的副所长狠瞪了两眼,总算明白了情况,打点精神要方远上车,也不敢再偷懒了,带着他来来去去的绕圈子。心里祈祷今晚上别出什么乱子,太太平平绕完了就回去交班。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车子一拐弯就遇见一堆人在酒吧门口闹事。
警员一边在肚子里怒骂一边停车:“方队长,我去看看,你就别下车了。”
方远已经把门推开了:“一起去吧。”
酒吧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全是起哄的,也不知是谁看到亮着灯的警车就叫了一声:“警察来了!”
围观的人“哗”一下就分开了,露出里头的核心人物,分明是两女一男在吵架,其中一个女人正努力想挣脱男人的手,另一个则在一边拽住男人的另一只手大骂不休。
警员没好气地:“都散开都散开,再不散算你们聚众闹事了啊,老板呢?哪儿去了!你们三个,都过来。”
纠缠在一起的三个人一同定住,其中一个在看到方远的一刹那立刻露出羞愧无地的表情,整个人都弯了下去。
酒吧门口霓虹灯闪亮,方远看得清楚,顿时心中长叹。
那头发都被抓乱了的高挑女人,分明是闻乐。
闻乐坐在派出所里,无地自容。
半夜三更的,派出所里就他们这几个人,值班室里没那么多情调,只有顶上那几根长条白灯管亮着,警员敲着圆珠笔打算做笔录,开口前又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方远,心里默默地叹了好几口气,想副所长太不够义气,居然以接到110报警为由说走就走,把他一个人留给这位板着脸的大队长,然后又开始埋怨方远,想这位领导你下基层的任务也完成了,还坐在这儿不走,这是要全程监督他的夜间值班工作吗?
方远看到这位警员悲凉的眼神了,但他实在想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想一想,伸手拿起桌上卷着的一份过期报纸,又拍了拍警员的肩膀。
“你随便,别管我,我就是失眠,实在没地方去,坐一会儿。”
派出所警员被噎得两眼直翻,心里叫失眠你跑这儿消遣我?嘴上又不好说什么,只好陪笑:“没事没事,那我就做笔录了。”说毕转个身,拿眼睛轮流在桌前三个人脸上扫,一肚子气都撒在他们身上。
“可以啊,大街上,争风吃醋,闹到半夜里堵上半条街,还能有比你们更风光的不?”
闻乐没说话,李焕然已经急了:“我们没打架,就是喝多了。”
坐在旁边的孙小晨同时开口:“是她先动手的!”
警员拍桌子:“安静!”
值班室里立刻安静下来,警员满意地看他们一眼,心里大概有数了,想还行,都不是老油条,还要脸,要脸就好办。
“我这儿做笔录呢,一个一个来,不懂规矩啊。”
三个人一起低头,都是第一次来,谁知道规矩?又谁都不敢再开口。闻乐一直都没怎么把头抬起来过,这时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方远。
方远坐在他们侧前方,两手举着报纸,就是半天不翻过一页,但也不看他们,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的。
闻乐没脸叫他帮忙,她的酒已经在之前的那顿拉扯中差不多醒完了,现在只剩下羞愧,但她不相信他没有把她认出来。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但仍是在心里沮丧着,就算方远只是站出来说一句这个人我认识也好啊,又或者索性直接走人,当没看到。现在这样,即不帮她还要留下来看热闹,太伤人了。
警员见她一声不响的,先把身子转向她的方向,顿顿笔:“你先说吧,姓名,年龄,职业,身份证号码。”
闻乐一样样回答了,警员“哟”了一声:“高级白领啊。”
方远动了一下,闻乐敏感,总觉得他在笑她,脸涨得更红了。
“把事情经过说一下,到底怎么会打起来的?”
闻乐双唇紧闭,她实在是羞于启齿。
旁边孙小晨没好气地:“是她先动手打人的。”
李焕然狼狈:“你不说话能怎么样?”
孙小晨委屈:“我是帮你啊!”
警员又大力拍了一下桌子:“有完没完!”说完往李焕然脸上多看了一眼,那上面隐隐约约,之前看不真切,现在有了提示再看,分明是一座五指山。
他顿时笑了:“哟,下手挺狠啊。”
方远抬了抬眉毛。
派出所警员又问闻乐:“你跟他什么关系?”
闻乐思考都没有:“没有关系。”
李焕然沮丧至极:“乐乐,你不要这样。”
事情经过很简单,闻乐与李焕然离开大鹏家之后,并没有回家,她在半路叫停他,跨下摩托,看着街对面的霓虹灯说:“我要进去看一看。”
尹余是不会说到这个地步的,但是在大鹏家,喝醉酒以后胡乱说话的人很多。
李焕然脸色变了:“一个酒吧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这么晚了,乐乐,有什么事回去说。”
以李焕然的性格,这样的低声下气已经算难得,但闻乐趁着醉意,已经想好了速战速决。
她知道那种过程,互相吸引,逐渐亲密,习惯对方,然后被他伤害,这一次她要掌握主动权。
李焕然的脸立刻白了。
“乐乐,你不要理睬流言。”
因为酒精的原因,闻乐眼角微红,脸上却益发的白,有一种奇怪的震慑力。
她重复:“不。”说完就自己走过去了,李焕然见她步伐坚定,不得不跟上,他们一进酒吧,就被在台上唱歌的孙小晨看到了。
她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也不顾一首歌唱到一半,在台上就对李焕然招了招手。
闻乐想,我只是来看一看,然后就走,而那也是她醉意之下的决定,走进来的第一步她就后悔了。
她停住脚步,对欲言又止的李焕然说:“够了,我自己回家。”
闻乐走得太快,李焕然追了几步才一把抓住了她,他们在酒吧门外停住,李焕然着急。
“你听我说。”
孙小晨追出来,愣怔一下,然后拉住李焕然的另一只手,一脸敌意地看着闻乐:“她是谁?”
闻乐想,这场面真糟糕,因为是自找的,所以加倍觉得羞耻。
她说:“放手。”
李焕然气急败坏地:“你这是吃醋?乐乐,你想清楚我们的关系,我也从没要求你对我守身如玉。”
闻乐只觉一股邪火烧透天灵盖,一挥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而后她头顶便一阵剧痛,是孙小晨尖叫着扑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攻击,天旋地转中根本没听清她在叫喊什么。
这场面在一瞬间就引起了围观,整个酒吧的人几乎都出来了,身边一片混乱,至于结果,结果就是这深夜里的派出所值班室。
派出所警员看着闻乐:“所以是你先动手的,是吗?”
闻乐只恨没有地洞钻,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再后悔也于事无补,她咬住牙,想一想,也不推脱,抬头说:“对,是我一时冲动。”
方远在心里默默点头,虽然做的是蠢事,但回答干脆利落,有担当,也算不错了。
派出所警员把事情经过刷刷写完,又要他们一一确认签字,最后对表情各异的三个人道:“打电话吧,找人来签字领你们回去。”
闻乐震惊:“什么?还要人来领?”
警员瞪她:“你以为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啊?”
闻乐脑袋涨痛,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一次看向方远,这次连李焕然都注意到了,顺着她的视线一同看过去。
而方远在他们的目光中合上报纸,站起来,一脸平静地道。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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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振东与闻喜这天的晚饭是在家里吃的,袁振东常年应酬多,难得一次早回来,还主动要帮她打下手,闻喜很有些吃惊。
袁家除了钟点工阿姨之外没再请人,一是闻喜喜欢清静,二是她乐意下厨,手艺也不错。
结婚的时候袁振东对她这一手厨艺欣喜若狂,不知谢了岳母多少次。
只有闻喜知道,她的师父并不是妈妈,而是一个永不能说出口的男人。
闻喜在剥笋,春天笋多,烧汤炖肉都清香,袁振东嘴刁,只吃尖上那一点,中段以下就不动了,不过也没关系,切碎拌肉馅,还可以包笋丁馄饨,再粗一点的,还有顺顺,切丁拌肉饭,偶尔调剂调剂它的口味。
袁振东站在厨房里,看着妻子动作娴熟地处理食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世上那么多女人,可闻喜只有这一个呢。
他问她:“今天做了什么?”
闻喜低着头继续剥笋,轻声道:“去了青少年中心。”
袁振东愣了一下:“去那里做什么?”
闻喜轻声:“早几天就该告诉你,我在中心开始工作了,基础芭蕾,每周三次。”
袁振东立在那里,半分钟后才说出话来。
“你去工作?”
闻喜点头。
他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你都没跟我商量过……”
闻喜抬起头:“你要反对吗?”
她脸上的平静令他失语,他原本是一定会反对的,但面对现在的闻喜,他突然丧失勇气。
袁振东走到闻喜身边,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试探地:“会不会太辛苦?不过如果你真的喜欢……”
她点头,轻声说:“我喜欢。”没有一点强硬的态度,倒像是在温柔地问他讨要一件礼物。
他沉默半晌,最后露出一个笑容来:“好,不要太辛苦就行。”
她又点了点头,将剥好的笋子放进水里洗,比春笋更白的是她的手指。
袁振东并不走开,仍带着笑道:“那以后是不是一个星期有三天吃不到你做的晚饭了?”他这么说着,仿佛带一点委屈似的,还特意在她身后弯下腰,把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高大的身子一靠上来,闻喜就是一僵。
虽然只是一瞬,但两人都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闻喜看不到袁振东的表情,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是再也挂不住了。
她真的可以毫无感觉吗?那张年轻的面孔仿佛还在眼前,她可以在虚空中反复看到他们交欢时的样子。应激伤害所产生的痛苦需要一个过程,最开始反而是最好度过的,但它并不因为你所受的痛苦而离去,它阴魂不散,在暗处窥视,无时无刻会像毒蛇那样窜出来,再次啃咬她的心。
袁振东不自觉地手上用力。
他有一种闻喜突然离他远去的感觉,虽然两个人贴得这么近。
闻喜的身体是单薄的,带着他熟悉的香气,她用茉莉味的香水,从来不换,她是他的妻子,十年来他们几乎每夜都同床共枕,他了解她的身体,就如同了解他自己的。
刚才她在抗拒他的触碰。
他也想起来,自己确实很久没这么突然靠近过妻子了。
他还记得结婚第一年的时候,他仿佛随时都可以看着她兴奋起来,但三年,五年,十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握着她的手,就像握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哪里还会有兴奋的感觉?
袁振东的呼吸变重了,他已经忘记上一次对妻子产生冲动是什么时候,但现在他有危机感,这危机感令他觉得自己即将变成一只野兽。
闻喜听到他的喘息声,她的身体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要她拒绝,跑开,她不能忘记那张怀着恶意年轻女人的脸,但另一个声音要她接受,那个声音说:“闻喜,这是你丈夫。”
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这是她的丈夫,她已经决定让那件事过去,这不比当年更难,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袁振东将她的脸扳向自己,与此同时,他的嘴唇也压了下来,她听到他热情而模糊的叫她:“小喜,小喜。”他的手是滚烫有力的,伸进她宽松的罩衫里,按在她微凉的皮肤上。
一定要接受他,闻喜在心里严厉地对自己说,她知道有些绝望的女人为了挽回婚姻,不息花重金学习艳舞,或者每天换不同的情趣内衣,她的丈夫还能主动对她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渴望,真该双手合十。
并且她觉得,这应该是袁振东悔过的一部分。
闻喜顺从地张开嘴,她连舌头都是柔软而单薄的,袁振东不自觉地放轻力道,他知道自己仍旧爱她,女人吸引男人总是从情欲开始,但多年以后,她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会不自觉地爱惜她,如同爱惜他自己。
他们有了一场很不错的**,就在厨房里,一切都有了热度,就连原木的大桌也是催情的,令之后的晚饭谁也没记住味道。
晚饭后袁振东开始处理邮件,闻喜坐在沙发上看书,他很想找一些话来聊,但闻喜一直都没有抬头。
等他终于想起可以聊一聊顺顺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们就此说了几句话,闻喜就站起来去洗澡了。
而等他也洗完回到卧室,闻喜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袁振东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他刚刚释放过,原本该觉得心满意足的,可是家里过分的平静令他觉得烦躁,他又不敢直接说出来。
他对闻喜已经饱含愧疚了一段时间,煎熬在前些日子达到顶点然后突然停止,但他的惭愧已经成了一种常态,令他本能地在妻子面前小心翼翼。
他们在黑暗里默默躺了很久,最后袁振东开口:“小喜,你睡着了吗?”
闻喜没有睡着,可她不想出声。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一些令自己后悔的话来。
她不能告诉他,她在整个过程中一直看到他与另一个人纠缠的幻象,她不能告诉他,她以为自己可以,但事实是她仍没有做好再次接受他的心理准备,现在她连自己都觉得是脏的。
幸好家里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解救了她,袁振东开灯,下床,走到桌边去接电话,灯光把他的影子盖在她的身上,而她坐起来,在他看不到的背后,避开了那个黑影。
“很晚了,是谁?”
袁振东掉过头来,脸上是明显的无法置信。
“是乐乐,小喜,她说她在派出所里。”
方远落下副驾驶座的车窗,车外的冷空气涌进来,令人头脑一震。
派出所里仍旧亮着灯,透过玻璃窗,他可以看到二楼值班室里那几个投在墙上的人影子。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了,但他睡意全无,而且那是一间只有他一个人的房子,走路都可以听到回声,他其实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今晚,他不想太早回去。
他看一看车里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派出所在小街里,路上已经没有车了,因为周围环绕着老式居民小区,所以夜里街道两边也停满了过夜的车辆,中间只留了堪堪一车通过的狭窄通道。他停在车中间,既没有发动车子,也没有开灯,派出所门口停着好几辆蓝白相间的警车,他的车混在当中并不显眼,如果不是仔细往车里看,谁也不知道有一个人还坐在这里。
他是很习惯这样的等待的,有时候出任务,多少个晚上都得这样度过,为了不引起注意,再冷的天也不能开发动机,自然也不能点灯,没有空调,连手机的光都不可以有。
方远调整了一下座椅,三月末,夜风的寒意已经大减,还隐约掺杂了一些早发新绿的味道,路灯透过稀疏树影落在地上,照得地面一片斑驳,他很想下车走一走,但最终是没有动。
他又看一眼时间,想应该是快了。
他并不着急,他只是坐在这里,等小喜来了,看一眼就走了。
他有一段时间常常做噩梦,梦见她浑身是血,被人伤害,他看过太多惨不忍睹的例子,有些人在最终寻获被凌虐的失踪者时会希望他们在历尽痛苦之前早已死去,生活在平静里的人们不可能想象到极恶的残酷,即使找到了,结果也会令人崩溃。
所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十多年以后他来到一个城市,发现她也在这里,平安,过得还不错,有很好的家庭,还有一个非常关心她的妹妹,这就够了。
他所有的期望与心愿都有了结果,他不能再要求更多。
现在还能再看到她一次,简直是一种额外的奖赏。
如果这世上有一种能够选择性遗忘的药物,能够让人离开后就开始新的生活就好了,但他没有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一直是希望她过得好的,她吃过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老天补偿她什么样的好,都是应该的。
至于他,这多年以后的重遇已经是一种回报,他甚至不想责怪她为什么在这么多年里都没有联系过他,给他报一声平安。他对自己说,如果他有过那样一段不堪的过去,一旦有机会可以彻底丢弃,他也会这样做的。
至于她那个突然出现的妹妹——方远又想起自己离开派出所时闻乐向他投来的又怨又怒的目光。
一个已经够了,他还没有忘记当年自己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将闻喜从类似地方带走时的情景,他不想再遇到第二个小喜。
尤其她还是小喜的妹妹。
可她真是气坏了。
他想到闻乐双目圆睁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一丝好笑。
这对姐妹还真是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酒吧门口给人耳光?她哪里像小喜的妹妹?
袁振东把车开得飞快,闻喜坐在副驾驶座上,两只手一直紧握在一起。
袁振东看她一眼,知道她担心,开口说:“很快了,就在前头,一转弯就到。”
确实是一转弯就到了,但派出所所在的小路两边停满了车子,道路狭窄,袁振东开一辆大车,乍然转进来,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眼看就要开到了,对面一辆车疾驰过来,差点与他们撞了个对头。
袁振东猛踩刹车,车子在派出所门口堪堪刹住,两部车里的驾驶者同时跳了下来。
对面是一辆双门小跑,两人都没有关灯,雪亮的四根灯柱照出对方的脸,袁振东高大的身子瞬间定住了,闻喜慢了一步,下车才看到那两人对视的异样。
就连她都认出那辆车里走下的女人,闻喜见过她,就在不久之前,她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晨光里一张年轻到极点的脸,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吧?布鲁斯一定对你提起过我。”
那是孙小芸,袁振东想戒的毒药,闻喜想忘的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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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乐坐在派出所的木板凳上,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要硬了,她从小顺利,就算是当年留学时去餐馆打工,也是做几个钟头就与人轮班,哪里吃过这种苦头?更何况这是在拘留所里,自由尽失,身边还坐着两个她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多看的两个人。
方远走了,没了领导同志的低气压,那年轻警员就活泛起来,瞅着李焕然摸下巴,半晌自言自语:“奇怪……你们这是看上他什么了?”
李焕然从没这么狼狈过,心里一股闷气,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不是人了,所以听到这句也不抬头,只咬了咬牙。
孙小晨到底年轻,也过惯了夜生活,到了这个时候仍没有疲态,还开口反驳。
“关你什么事?”
她虽然一脸浓妆,但撅起嘴来,还像个小女孩子,小警员好不容易送走领导,心情正好,也不跟她计较,只说:“你没看到人家有女朋友?”
闻乐迅速地:“说了我跟他没关系。”
“没关系你给他一耳光?”警员弹弹桌上的记录本:“这位**,无故伤人是要拘留的,你是想交罚金还是进拘留所啊?”
李焕然猛抬头,闻乐怒不可遏,倒是孙小晨又开口。
她往李焕然身边靠了一下,声音斩钉截铁,还有无比的自信。
“她都说已经没关系了。就算她是我男朋友前头的女人又怎么样?她都这么老了,没我年轻,没我漂亮,有了我,他还会要她才怪。”
警员“噗”了一声,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那口茶直喷了出来,闻乐冷笑一声,把脸别了过去,李焕然见他们的反应,仿佛自己也被耻笑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对着孙小晨低叫:“够了,别再说了。”
孙小晨被他吼了两次,脸也红了,也可能早就红了,只是抹了粉,看上去并不真切,但现在她连眼睛都红了,虽然浓妆之下,但红通通的一双眼睛,那是再重的眼线与睫毛膏都遮掩不住的。
“我这么帮你,你……你还……”
她突然委屈起来,李焕然反倒有些心乱了。孙小晨最是直截了当,性格像个男孩子。就连这段情都是她主动出击,借着醉意走到他面前来,说一声“我喜欢你”,抓着他就亲了上来。她给得大大方方,他也就接受得自然而然,原以为是一夜风流,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闻乐耳朵里去了。
他不喜欢闻乐吗?不,他太喜欢闻乐了。闻乐爽朗大方,名校毕业,家境也好,一看就是那种从小受人瞩目的女孩,难得还没有一点骄纵气,一路全靠自己努力。她是他所遇到的最好的女孩子,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他们既是情侣也是朋友,他从没想过要因为一段风流韵事与她分开。
但这个孙小晨——李焕然一阵一阵的心烦意乱,连头都疼了,她不是个假小子吗?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红着眼睛泫然欲泣的模样,她这模样真是……真是太古怪了。
闻喜走到袁振东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又看了孙小芸一眼。
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孙小芸脸上已经变幻了许多个表情,从最开始的愤怒到之后惊喜,然后又是惊讶,最后变成现在的脸色发白。
袁振东最初的震惊过后,沉默地,揽住了妻子的肩膀。
这一刹那,闻喜看到孙小芸苍白的脸上,泪水夺眶而出。
她也感觉到袁振东的大手,微微地打了个颤。
她真是难过,为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轻声道:“我先进去了,振东,你慢慢停车。”
袁振东一把拉住她,欲言又止。
他耻于承认,但这个时候,他居然害怕独自面对孙小芸。
孙小芸也开口了,双手握着拳头,声音倔强。
“我也要进去了,袁先生,你就在这儿慢慢停车吧,钥匙我没拔,你不会有问题吧?反正这车也是你开来送给我的,对不对?”
闻喜已经走到派出所门口的灯光下了,脚步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停顿,连头也没回。孙小芸也是转身就走,与她一前一后进了派出所,留袁振东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两部车当中。
方远坐在车里,想,我要不要下车给他一拳呢?但我又有什么资格走到他面前去,我连小喜都不该再见了。
但她看上去,过得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然后他又对自己说,即使如此,她也不想再见到他了。
他抬起眼,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
那仍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并不因为独处就轻易卸下外壳。
他垂下眼,不与自己的双目对视,十多年了,这外壳已经是他的一部分,他也不能卸下它,没有了它,别人就会看到一个破碎的方远,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他已经没有能力,再让另一个人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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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喜走进派出所,真奇怪,无论在什么城市,这些地方都有一股相似的味道,那种太多不同种类的人与烟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比一般男性多的地方更重一些的体味,带一点铁锈气,还有就是冷。
闻喜上楼,向亮着灯的地方走过去。一路走,一路不自觉地拢起了肩膀。
有些回忆是刻在骨头里的,她已经十几年没有进过这样的地方了,但身体仍是不自觉地做出反应。
孙小芸走在她身后,死死地看着前头的那个背影。
但闻喜毫无反应,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也不问她为什么要跟自己一起进来。
孙小芸从没如此愤怒过,无视是最大的轻蔑,她眼前仍旧可以看到袁振东揽住闻喜肩膀的那一幕,她像所有青春正好被无数人追逐的漂亮姑娘一样,天真地认为男人选择自己是理所当然的。即使他们已婚,那个妻子也必定是乏味、枯燥、引不起男人任何兴趣的。
但袁振东当着她的面,揽住了自己的老婆。
这情景令她五内俱焚。
她在一周前得到那辆车,她知道那是分手礼物。袁振东一向出手大方,但她要的并不是这个。
她要他这个人。
她说:“我只是去看一看她,我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
他把车钥匙放在桌上,甚至不敢碰到她的手,他怕自己又一次被她抓住,那真是最可怕的诱惑,他怕自己会再一次沉沦下去。
他说:“我不想她伤心。”
孙小芸在那一刻,真想死死抱住他不放手,甚至以死相逼,她真是爱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放开他,她知道他对她也是有感情的,身体比语言要诚实一万倍,他是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他们在一起快半年了,除她以外,他不可能再有精力敷衍别的女人。
但他选择了闻喜。
值班室在二楼,老式房子,走廊全透风,闻喜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一阵冷风吹过来,她突然有一种,被人看住的感觉。
她回过头看到孙小芸愤恨的眼神,不,不是她。
闻喜站住脚步,往黑暗的更远处看过去。
方远下车,抬起头。
他要走了,只是在走之前突然觉得,比起让闻乐告诉她他到过这里,这样会好一点。
他经历过,所以知道,不告而别,太伤人了。
闻喜看到他,她太习惯这个目光了,甚至都不用四处寻找,她甚至可以看到他在斑驳的树影里对她动了动嘴唇,仿佛要说些什么。
但是下一秒他就转过身,坐进车里,走了。
窒息感让闻喜有一种想弯下腰去的感觉。但那只是她的臆想,她仍旧站得笔直,自小接受的训练令她没有其他的站姿。
不过一秒的对视甚至没有引起孙小芸的注意,闻喜只听到自己的叹息声,轻轻的一声,在心里。
闻喜转过身,叩响值班室的门。
不会比当年更难过的,她知道,什么都会过去的。
她还记得,方远曾经是她的全世界。
十多年前,方远给了她一份工作。
那不止是一份工作,那简直是救命之恩。
闻喜在街上流浪过,最饿的时候捡过垃圾吃进去,她看到过阳光下无法想象的黑暗,与之相比,那家堪称简陋的小面馆已经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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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人的关系太混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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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晨坐上车,仍是频频回头。
孙小芸心情糟糕至极,忍不住在妹妹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
“你到底在想什么!”
孙小晨抱住头叫了一声,委屈地:“你还怪我?”
孙小芸不过二十一岁,却已经一个人在上海闯荡了不少年,好不容易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小两岁的妹妹就从海南过来投奔她了,还是辍学逃出来的,被赶过来的老爸一顿臭揍,孙小芸原本被胆大妄为的妹妹气得倒仰,后来眼看着老爸操起椅子就往下砸,又不忍心了,想来想去,还是让妹妹留下了。
况且妹妹抱着她哭呢,说老爸又找了个新女人,每天看她不顺眼,打了好几架了。说着还给她看身上的疤,说是跑出来的时候给摔的。
孙小芸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她二十多了,一个人在外头漂泊了这么些年,卷起袖子回去替妹妹出气这样的冲动想一想就过去了,真冲回去,都是一笔烂帐,谁知道她爸到时候帮着哪边。
孙小芸原想让妹妹继续读书,但孙小晨从小就不爱读书,读也读不进去。孙小晨唯一的长处就是唱歌,前几年参加过歌手选拔,还真进了32强,后来被人揭穿瞒报年龄才给踢了出来。现在算一算,孙小晨也满十八了,算个成年人,她也不等姐姐安排,自己去酒吧应聘,不到两个星期就找到了工作。
孙小芸说:“还是读书吧,唱歌上不了台面。”
孙小晨嗤之以鼻:“姐,那些读了一肚子书的还赚不到一件你身上的衣服钱呢,再说我现在算驻唱,一晚上就九百,不少了。”
孙小芸想一想,自己也没有大学毕业,照样在上海赚下房子了,不是每个人都要靠学历生存的,再说那也要靠天分,现在看来,老天真没有赏那口饭给她们家的女人吃。
孙小芸十五岁的时候父母离婚,姐妹从此分离,她跟妈妈来了上海,小晨跟爸爸留在海南。后来妈妈改嫁,她没跟她去那个城市。
她知道妹妹的感受,寄人篱下真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之一,与之相比,她宁愿敷衍男人。
或许也会有伤害,但比起至亲给的,那都是微不足道的。
但她却在半夜的派出所里看到妹妹,电话里听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种感受,孙小芸对着一脸残妆的妹妹痛心疾首,就连袁振东与闻喜给她带来的挫败感都被挤到一边去了。
况且她一进值班室,那个坐在桌边上的盘发女孩子就把头抬了起来,对着闻喜叫了声:“姐!”
孙小芸特地多看了她一眼,心里冷笑,心里的话清清楚楚地写在四十五度角向下的视线中。
高级白领名校海归也不过这样,为一个男人就能进派出所。
然后她看到闻喜对着那份笔录难以置信的表情,再看看自己的妹妹,心里真是又痛又快。
即使如此,孙小芸把妹妹拉上车的时候仍旧是痛心疾首的感觉占了主导地位的。
她在一周前就听过孙小晨的豪言壮语,那时候以为不过是个玩笑,没想到结果来得这么快。
孙小芸发怒:“谁要你多此一举!”
孙小晨抱着头看姐姐,半夜三更的,孙小芸却还是盛装打扮,看上去像是从哪个派对上赶过来的,亮片外套红色小礼服,真是艳光四射,但她的脸色太难看了,就连眼角都是红的。
她刚才看着袁振东在楼梯上与她姐姐面对面,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把车钥匙放在她手上,然后与她擦肩而过。
全程面无表情。
她真想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但姐姐用力扯住她的手,那只手是冰冷的。
孙小晨坐正身子,一字字道:“我一点都不后悔。”
她玩的圈子里有人认识李焕然,他常接一些平面模特的小活儿,大家对他并不陌生,而闻乐是李焕然的骄傲,谁都知道他有个精英女友,至于闻喜,知道闻乐的人必定知道闻喜,闻喜是传奇。
孙小晨知道闻家姐妹那样的女人是怎么看待她们姐妹俩的,她和姐姐是意外出现在她们水杯里的蟑螂,她们会转过头去,视而不见,然后立刻扔掉那只被弄脏的水杯。
闻乐就是这样做的,她给了李焕然一耳光,然后不假思索地回答警察:“我跟他没有关系。”
至于闻喜,她明显地对她姐姐也是视而不见的,但袁振东和李焕然毕竟不同,袁振东是一只昂贵的水晶杯,还已经用了十年,十分称手,与她同款配对,仅此一只,丢掉的成本太高,不得不三思。
孙小晨想,真虚伪,她恨她们,两个,至于李焕然,她又一次回头,派出所的灯光已经看不到了,她想,真可惜,虽然动机不纯,但她其实真的是很喜欢他的,他是那么不羁而潇洒,还有那么漂亮的身体。
现在不可能了。
孙小晨想起刚才李焕然看着她离开时的眼神,心里仍旧是委屈的。占便宜的都是他呢,他有什么资格那样看她?
袁振东开车。
车厢里的气氛太压抑了,他想打开音乐,但都这个时间了,电台里只有成人话题和午夜聆听节目。他才转了一个频道,就听到有个女人绝望地在打进电台的电话里哭诉:“主持人,我的丈夫瞒着我出轨,现在还偷偷转移财产,我找不到他,只想抱着孩子跳楼,我该怎么办?”
他“啪”地按掉电源,明明不热,腋下已经出了一层汗。
幸好闻乐的公寓已经到了,他停车,坐在后座的闻乐推门下车,闻喜开口:“乐乐,等一下。”然后回头对袁振东说:“振东,你先回去吧,我想陪陪乐乐。”
袁振东愣了一下,然后觉得自己没有理由阻止。闻乐闹了这么一场事故,闻喜做姐姐的,必定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他这个做姐夫的也不方便在旁边听着。
“那我等你。”
闻喜摇头:“太晚了,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天亮了我会自己叫车回家。”
他看着她们姐妹俩进楼,心里烦躁到极点。
为什么闻喜没有发怒?她不该质问他孙小芸与那辆车的事情吗?但她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而他就像个犯贱的傻瓜那样,眼看着铡刀提起,一定要等到它落下为止。
他现在深深觉得,那个等待铡刀落下的过程,比直接砍头还要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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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乐与闻喜在床上说话。
闻乐是筋疲力尽了,冲澡以后连头发都懒得吹,直接把脸埋进枕头里,还是闻喜耐心,拿了电吹风来,坐在妹妹身边,一点一点替她吹干。
闻喜见了孙家姐妹,再看过那份笔录,心里就大概明白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做事要那么迂回,面对面不是更爽快?
但她承认她们是达到目的的,看到闻乐郁郁寡欢比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更让她难受。
她关掉电吹风,问妹妹:“好点没有。”
闻乐身心俱疲,连声音都恹恹的。
“怎么可能?”
闻喜是她最亲爱的姐姐,她一点都不想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受伤。
闻喜摸摸妹妹刚吹干的长发:“那么伤心?”
闻乐翻个身捧住胸口:“伤的是自尊心。”
闻喜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她们姐妹之间没有秘密,她当然听闻乐提起过李焕然。但她一直都觉得,那个男人不适合闻乐。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闻喜轻声说:“别再多想了,是他的损失。”
闻乐心里还难过着,倒也不痛,就是又闷又坠,她有多爱李焕然?倒也谈不上,但是快半年了,她已经习惯了他温暖而热情的身体,还有他看到她时露出的笑容,那些温柔情话和会心笑语,她甚至习惯了他那条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裤。
现在都没有了。
结局还那么伤人。
闻乐把手肘盖在眼睛上:“我知道,没什么可惜的。他要是真的爱我眼里就看不到其他女人,能左右逢源的都是虚情假意。”
这句话说完闻乐才觉得不妥,放下手果然看到闻喜脸上的黯然,她懊悔地坐起来:“姐,我乱说的。”
闻喜笑一笑:“没事,我们不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未婚的女孩子有太多选择,即使挫折也都是塞翁失马,结了婚就不一样了,婚姻里的问题要么没有答案,要么就只有两个选择,非黑即白,非生即死。且搁不动,粉饰太平,走错一步,万丈深渊,怎么会一样?
至于真的爱情,谁用真的爱情维系婚姻?闻喜想,没有了彼此习惯,互相依靠,还有恩深义重,光剩下真爱的婚姻,那是海市蜃楼。
她知道爱情是什么样的,爱情燃烧生命,令人粉身碎骨,至快乐至痛苦,所以绝不可能长久。
直到现在,她都会因为方远遥远的一道目光无法呼吸。最大的伤害来自最爱的人,如果她与他真的走到一起,单凭当年那些躲避不开的鲜血淋漓,闻喜相信她早已粉身碎骨。
归根结底,人和人的关系,都是各取所需。她需要袁振东,袁振东也需要她,他们用十年的时间习惯对方,现在有一部分已经长在一起,分开谈何容易。
但那个年轻的女孩子不能理解这一点,闻喜想到那对姐妹如火燃烧的青春就想摇头。
闻乐用力揉面孔,要自己振作一点,然后才说:“姐,你和姐夫现在怎么样了?”
闻喜想一想:“还好。”
“只是还好?他没有负荆请罪追悔莫及天天跪搓板求你原谅?”
闻喜笑了:“不该是我天天打扮一新花样百出床上床下挽回丈夫的心吗?
闻乐大受打击:“姐!你这样我会恐婚的。”
闻喜抱住妹妹的肩膀:“不会,我经受过的事情,你就不会再经受了。”
闻乐想说姐你开什么玩笑呢?抬头却发现闻喜脸上并没有玩笑之色,她是认真的。
闻乐心里一下子酸了,比之前在派出所里更觉得难受,然后她突然想到方远了,想真是可惜,方远居然早走了,否则姐姐就能见到他了。
闻乐咳了一声:“姐,我遇到一个人。”
闻喜靠在枕头上揉了揉眼睛,她不习惯晚睡,到这时候已经非常困了:“谁?”
闻乐停顿了一下,要不要说出来呢?但她不习惯对姐姐有所隐瞒,更何况那还是个与闻喜有关的人。
但当年的事情,闻喜从来都不提起的,她虽然想知道真相,却也怕勾起闻喜的伤心事。
闻乐想了想,最终把方远两个字咽下去了。
算了,等她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她会再去找他的,无论是为了姐姐还是自己。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困死了,先睡吧,以后跟你说。”
闻喜点点头:“睡吧。”
她闭上眼,听着闻乐在身边渐渐呼吸平稳。真倦,明天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要早些回家,最好赶在袁振东上班之前,还有下午,活动中心有她的课,但她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朦胧有了睡意,又在黑暗里看到那双眼睛。
她听到自己问:谁让你这么难过,是我吗?
但他不回答她,他在她的梦里永远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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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远从会议室里出来,看到郑回和几个队员站在走廊里,脸全对着窗外,正说得起劲。
下面刚报上来一起摩托车敲头案,作案手段与最近几起未破获案件相似,不排除是同一个犯罪嫌疑人或者犯罪团伙的可能,这样的案子很容易引起大面积的市民情绪 不稳定,所以市局特别重视这个案件,要求他们特警大队与刑警大队配合,方远为了这事儿已经连着两天开长会了,一屋子烟雾缭绕,走出来都觉得身上烟熏火燎 的,再看到这几个乐不可支的模样,他也不出声,径直走过去,还没靠近就听到郑回的大嗓门。
“来了嘿,快看,又来了。”
方远站到他身后,不带什么情绪地:“好看吗?”
郑回“……”
其他人已经条件反射地立正了,就差没有对面无表情的大队长敬一个标准礼。
方远看看他们:“如果没事做,那就跟着刑警大队的同事去守案件多发路口。”
几声惨叫响起来,方远用充满压迫感的目光送走他们,转眼窗边就只剩下郑回了。
郑回傻笑:“队长,呵呵呵。”
方远只重复:“好看吗?”
郑回叹口气,指着窗外:“人家也不容易。”想想又补了句,略有些讨好地:“好看的。”
方远都不用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都知道他指的是谁,他顿时也有叹气的冲动,眉毛都皱起来了,再看到郑回那贱兮兮的表情,只想给他一脚。
郑回指的是闻乐,她就在特警队对面的罗森里,正在吃一杯关东煮。
罗森有方便顾客吃简餐的简单桌椅,其实就是面向玻璃的一块板再加几个高凳。闻乐坐在几个叽叽喳喳的中学生当中,万分格格不入。但她坐得很是理所当然,一双穿着肉色丝袜的长腿极其淑女地并拢在一起,小西装一丝不苟,双眼就对着警队大门的方向。
她这样一身正装地捧着一杯关东煮,谁经过都要多看两眼,都快成罗森一景了。
闻乐坚持这样的等待已经一周了。
她还有太多的问题要从方远那里得到答案,但他上一次在警队门口态度坚决地拒绝回答,然后又在她堪称人生败笔的那个狼狈夜晚对她的求助视而不见。
闻乐并不放弃,她决定锲而不舍。
幸好特警队离她的公司并不远,她每天中午下楼搭五站地铁,然后步行十分钟到警队门口,填单子要求见方队长,然后进罗森,边吃边等。
第一第二天的时候门口警卫还会对她说声:“方队长不在。”第三天开始他们看她的目光已经带个人感情了,昨天那个黝黑黝黑的瘦高个子小警卫还红着脸拿出手机,问她能不能跟他一起拍个照。
闻乐相信在那道大门内的雄性世界里,她已经是个传奇人物。
至于方远,他再不出来,就等着被人用口水淹死吧。
走廊里响起的脚步声救了郑回,他眼尖地往方远背后一招手:“姜主任,你来啦。”
方远回头,正看到老姜朝自己走过来。
老姜也冲他们招手。
“是啊,来收几份材料。方队长,你今天在啊。”
方远应了一声。
老姜已经走到他面前了,说话前笑呵呵地打量了他一下。
“怎么?心情不好?跟女朋友闹意见了?”
老姜一进来就听说特警队这几天最大的新闻了,铁面人方队长有追求者了,还天天来,方队避而不见也不打退堂鼓,天天中午在对面罗森里等他一小时,那精神,全 队打光棍的小伙子都快被感动得哭了,至于结了婚有女朋友的那些,也忍不住要拿这样感动中国的奇迹跟自己的那个比,越比越心酸,越比越心碎,结果就是现已经 导致好几出家庭情侣纠纷了。
郑回“哈”了一声,发现方远看他,立刻摊开手,做出一脸“跟我没关系”的表情,一边退步一边说:“方队,姜主任,你们聊。刑警大队的同事还没走,我也跟他们聊聊重点路线去。”
方远脸一沉,郑回已经跑了,留下他跟老姜面对面,老姜吸口气,刚要开口长篇大论与方远谈谈工作感情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道理,就被方远打断了。
方远道:“对不起姜主任,我有访客,得出去一下。”
老姜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立刻露出笑容。
“那好那好,你快去,我没事儿,别耽误了。”
方远走下楼,一路所有人都在对他行注目礼,那激动的表情,就差没有在他身后摇旗呐喊。方远越走越有气,脸上就越发的面无表情,那恶劣的心情是如此明显,以至于队里那些万分激动的男人都开始担心起罗森里的那位坚忍不拔的**来了。
闻乐不害怕,人民警察保护人民,她只是要问他几个问题而已,她一点都不怕方远会吃了她。
而且锲而不舍是有效的,看,就算是方远,不也被她等到了。
闻乐隔着玻璃看到那个板着脸的男人走向她,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她站起来,礼貌地请身边穿校服的高中男生让一让,好让她走出去。
那眉清目秀的男孩子看了看她,然后才站起来退了一步,闻乐捧着还剩半杯的关东煮走了出去,正好迎上走到罗森门外的方远。
她对他招了招手,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
“方队长,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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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远站定脚步,感觉背后有无数双发亮的眼睛。
这里真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无论是谈什么。
他决定速战速决。
但闻乐比他先开口:“方队长,有时间吗?我只有几个问题。”
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隐隐发涨:“闻**,我很忙。”
闻乐把手里剩下的半杯关东煮干脆地送进路边的垃圾箱里,然后问:“你吃过饭没有?或者我们换个地方,边吃边谈。”
方远看着闻乐,她身上没有一点她姐姐的影子,她们完全是两个人。
“如果你想知道你姐姐的事情,最好由她自己告诉你。”
“我说过,她都忘记了。”
虽然是第二次听见,方远的心仍旧向下坠。
他一点都不想继续这场谈话。
他开口:“无论你姐姐是否真的忘记,如果她不想再提,你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闻乐激动起来:“不,你没有看到我姐姐当年的样子。她受到的伤害应该有人承担责任,我不能让她白白受苦。”
闻乐没有听到方远的回答,她抬头,看到他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她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往后退了一步。
方远是令人畏惧的。
闻乐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救了她,然后将她干脆地扔了出去。至于她那不请自来的第二次上门拜访,除了在看到老照片时略微的情绪波动之外,方远整个是面无表情的,让她连多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还有那天晚上,他看着那警员在酒吧门口带走他们三人,他袖手旁观,他无视她哀求的眼神,他甚至在看完她的笑话之后干脆地起身离去。
可是在他们上车的时候,他把前座的位置留给了她。
还有做笔录的时候,虽然他的脸大部分都在报纸后头,但她可以肯定,他听得非常仔细。
她有一种感觉,觉得在仿佛面瘫的表象之下,方远其实是个,很有感情的男人。
这感觉让她敢于坚持这么多天的等待。
但是这一刻,她被吓到了。
方远低了低头,这个动作多少减轻了他给她带来的压迫感。
然后他简短地说了声:“抱歉。”也不知是抱歉他吓到了她,还是抱歉他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闻乐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忍无可忍地脱口而出:“既然你这么关心我姐,那天为什么要走?你们本来可以见面的。”
方远抬起眼,闻乐觉得那双眼里有一片黑夜里的海,无边无际,那里面隐藏的东西因为是无法预知的,所以益发令人恐惧。
闻乐又想退步了,但她握紧了拳头,要自己坚持。
那么多年了,这是她唯一找到的线索,她绝不能退缩。
对视不过持续了数秒,闻乐却觉得漫长无止尽,方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如果你一定想知道,让小喜来见我。”
他用这句话结束了他们的谈话,然后转身就走,动作斩钉截铁。等闻乐终于可以找到自己的声音的时候,方远已经走进那道大门里去了。
她想叫住他,但一开口声音就哑了,而且手心里都是冷汗,黏腻腻的非常不舒服。
她就在人来人往的罗森门口呆站了足足五分钟,直到肩膀被人轻推了一下。
闻乐回头,看到两个身穿校服的高中生站在自己身后,其中一个正是刚才坐在她身边的那个清秀男生,另一个是女孩,小小的个子,紧靠他站着。
“是他太过分了,可你不要气馁啊。”女孩子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个星期我们都看到你了,他现在不鸟你没事的,坚持到底就好了。”女孩子认真地,说完还拖住男孩的手:“我在他班级门口等了一个月呢,他还叫人赶过我。”
男孩耳朵都红了,好像很想捂住她的嘴,但那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声音哪是那么容易停下来的,她用力往下扯了男孩一把,笑嘻嘻地踮起脚,尽量把脸和他的凑在一起,对着闻乐道。
“现在我们可好了。”
闻乐无言以对,电话响,是公司里的同事,催她回去开会,闻乐挂了电话,咳嗽一声,才想说些什么,那女孩子已经说了。
“我们走了,加油。”说完还握起拳头,冲她挥了挥手。
闻乐在回去的路上,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她怎么会觉得方远这样的人会屈服于她的小伎俩,他刚才那个突然阴沉下来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还能四肢完整地离开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两杠一花,特警大队长,就算是十年前,他也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闻喜究竟是怎么认识他的?如果他们真的是朋友,有方远这样的朋友,姐姐怎么会受那么大的伤害?如果他们不是朋友……
闻乐突然停步,背后一股寒气倒灌。
她从没想过这样的可能性,如果方远和闻喜并不是朋友,那他在当年的惨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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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闻乐就是个被惯坏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以为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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