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漫 母 熟 肉·我一直在思考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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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类】【如果失去的爱能够找回来,那么就请与我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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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过了十月,京城约摸着就开始冷了。其实对于南方人来说,在这之前的北京就已经进入了冬天。那是他们不习惯。在这冬天的头儿上,他们一想起早就听说的北京寒冷的冬天,心里就免不了发憷。但这一进了暖气房,就显出了在这儿过冬的好处。在外头穿的棉衣棉裤都可以脱下来,穿着毛衣马甲照样自在。就是早晨起床的时候想到要离开柔软暖和的被窝,谁都会想,要是今天不上班多好。 可就有些人不这么觉得,非要天说亮又没那么亮的时候就爬起来。穿上这么多年都舍不得换的毛衣和穿了一年四季的运动裤子。拿下搁在暖气片上的水壶走到院子里,温水刷牙,凉水洗脸,然后再从水龙头里给水壶接上水,回屋放回暖气片子上。套上儿子买的羽绒服,从家里跑出来。一直跑到附近的公园,差不多天就亮了。自己一人儿,稍微压个腿伸个腰做做热身,然后再打上那么一段太极拳。有时候有熟人经过,赞美两句,如果要求他再多耍几套,或许他还会打上一套八卦掌或者形意拳。就在对街的早饭铺子上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整整衣裳,从公园里出来,在铺上要上一碗稀饭,一个茶叶蛋和一份油条,一边和老板娘聊着生意和他家上小学门门一百分的小闺女,一边把眼前这些都参了。 都说北京城堵车很严重,那都是外地人的说法,如果你在上班的点儿之前出门,保准你走在街上看不着几辆车。满大街都是老头老太太甩手鼓掌迈大步或者倒着走,据说这样对身体有好处,这都是民间传下来的。这个在公园打太极打八卦打形意的这位老先生有时候会这么做,有的动作他觉得也能刺激穴位,但显然太极和跑步对于他来讲要实际得多。他就这么跑着回了家。 他家是什刹海的一个小四合院里的一户人家。父母那会儿就住这套房子,他爸姓李,于是人们便习惯指着这栋房子说这是李家。跟他一个院儿的还有一户姓陈一户姓赵的,他们占了这个院子的一半儿,其他屋子就被用来出租。 每次老李晨练完回到四合院,几乎都能跟赵家的两个刚上学的小男娃儿撞个正着,随后肯定会看见赵家的儿媳妇一边扫着门前的落叶一边冲着他两个孩子吼着些什么。这个时候老李就会仔细看看这俩孩子,他俩是双胞胎,就好像是从同一个牙膏制造机子里生出来的两管儿牙膏,小巧的好像能一手抓而且相似的分不出哪个是哪个。每次老李都要细看一下到底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但到最后他俩跑去上学了,也还是分辨不出。也就是两个孩子都跑出去了以后,赵奶奶才从屋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怪他儿媳妇又训斥他两个宝贝孙子了,儿媳妇虽然默不作声,但看表情也知道是一万个不情愿。这个时候小赵就会走出来,像哄小孩儿似的哄着他娘。老李经常大半夜的时候听见外头儿媳妇跟小赵哭诉,说嫁到他们家之后,自己就变成了佣人,整天从天亮忙乎到天黑,还挨骂受气。小赵早晨安顿好他娘和他老婆,就出门管他的小卖铺去了。这一大家子里还有个老赵,他是这个四合院里最早的住户,现在已经老到只能每天躺在床上看着儿子儿媳妇来来回回忙里忙外。逢年过节到他家看他,他就又会讲起他小时候是如何藏在柜子里躲过小日本鬼子的,又讲他破四旧的时候是多么风光,或者讲这个四合院里来了又走的住户们。如果你不走,他会一刻不停地跟你讲,讲了一遍又一遍。最遭罪的就是这儿媳妇,不光每天管他的吃喝拉撒,还要一遍又一遍地听着他讲这些故事,难怪她要不愿意了。 在院子里做第一套全国广播体操的老陈就经常对她说,要是他有这么个贤惠的儿媳妇,自己就知足了。老陈的家就住在老李对面,每次老李晨练完回来,看着两个小双胞胎跑出院子一回头就能看见他向自己走过来。说着前一天和老李下的那盘棋,说他哪一步不好,要是按他说得那么走,那就完全不一样。无论老李是赢是输,说得都好像老李输给他了。 老陈家就老陈和他老婆两个人,他俩年轻的时候从山东到北京来打工,就住在这四合院。后来四合院房价看涨,他俩就决定不搬了,房子留着出租。一双儿女一见要住四合院,那可不答应了,可北京这地段儿又买不着房子,就回山东老家了,留着二老在北京。老陈倒觉得自己自由了,没事儿溜个鸟儿,下下棋什么的。一大早就能听见他的黄雀儿叫唤,他一出门儿跟人下棋,肯定要在这鸟笼子上罩块儿布,拎着就出门。按他的说法,就是只要有黄雀儿在他身边,他准赢。可赢了他就拍拍鸟笼,夸夸这鸟儿,输了就说这黄雀心情不好,天干地燥它不愿意了。老陈他媳妇是个泼辣的女人,一见老陈太阳都快落山了都不回来,就从四合院里伸出头来喊那么一嗓子。这嗓子喊得,从街头到街尾大概都能听得见,不知在哪儿下着棋的老陈便哎呦两声,拎着他那鸟儿,迈着小碎步回院子里了。陈太太不光嗓门儿大,这眼睛耳朵也都特别好使。这条街上哪家两口子吵架了,哪儿家丈夫带着别的女人在街上走了,哪儿家和哪儿家的男男女女关系非同一般了,永远躲不过他的眼睛耳朵。他还爱为别人终身大事儿操心。 这院子里的三户人家,只有老李是一个人住的。他打小在这儿长大,姊妹兄弟五个,他最小。结婚之后他就搬去楼房了。他曾经有妻子女儿,打他三十来岁的时候,俩人车祸死了,还有一个儿子高中没毕业就自己跑去加拿大了。这期间,他的哥哥姐姐们也都相继搬了出去。可就在他哥刚搬走没几天,也不知怎么着老李又回到这四合院里来了。儿子还专程为这事儿回来劝他,可他还是坚持要在院里住。自己一个人这么住着快六年了。陈太太每次见到他都跟他说哪儿家的姑娘跟他挺不错,年龄也相仿,长的也不错。一般都是寡妇或者离了婚的。老李也快五十的人了,他自己对再娶没什么想法。每次陈太对他这么说那么说,他也只是笑笑,根本没在意。 老李个儿不高,不很搭儿眼。以前他娘老说都是因为打小儿练武术压腿给压挫的。 老李还刚记事儿的时候就给送到武术队里去了,他说他对小时候的模糊印象就是眼前一堵墙,面前是自己的一条腿,另一条腿在地上支着,教练就在背后,使大劲地压着他,压的他哎呦哎呦直叫唤。也可能就是当时叫多了,老李说起话来总感觉嗓子里有点儿沙哑,后来倒成了他的一特色,在四合院租房子的小姑娘还说他声音特有魅力,这倒是让老李摸不着头脑了,以前被称作破锣嗓子,今天怎么就被人说好听了呢。 街坊邻居都知道老李是个练家子,暗说这练家子的都应该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劲儿,让人不敢上前拍他那么一下,生怕他来个条件反射把人就给摔出去了。但老李全然没有这样的杀气,整天见人就哈腰问声好,一笑起来眼角脸颊就挤出厚厚的笑纹,眉毛边儿耷拉着总感觉和善的很。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双眼睛,松弛的眼皮儿盖不住两颗乌溜溜的小玻璃球。说也奇怪,老李快五十的人了,一双眼睛还跟小婴孩儿似的,黑白分明,特别是有时候路边的灯这么一照,天再黑,人再多都能寻着他眼睛的光分辨出来哪个是他。 跟老陈打完每天好像没完没了的招呼,老李进了屋子。刚才在外边儿,手一直攥着,因为冷。人到了这个年纪,手就好像洗了之后忘记拉扯就这么晾干了的衣服,满是褶儿,它自己本身也在多年之前便忘记了“干裂”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唯一留在上面的,就只有冷和热两种基本意识。 老李把手正着反着对着暖气片子烤了一会儿,脱下羽绒服。他想起刚才在公园里看到的一个人,是个女孩儿。这几天老看见她。其实每天都有那么几个人经过自己,停下脚步看看,但都是那些甩手的扭腰的晚上睡不着白天起得早的老人家,年轻的女孩儿之前还真见得不多,更何况那人还天天来看他,更是从来没见过。 这女孩儿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看他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应该不是来北京打工的小丫头。这个点儿就上公园,也不像上班族干的事儿。应该是学生,她的样子就跟路过大学门口时出来进去的那些学生没什么两样。头上戴一顶毛线织的小红帽子,上面还有个球,风一吹过来,那个球就乱动。这种时候那个女孩大概也觉得难受,总是伸出手来正正那个球。身上穿一件短羽绒服,这在老李看着没什么。可就这下身,虽然很多女孩儿都这么穿,但老李总觉得他们会冷,也不是看不惯,就是为她们担心。大冬天还穿裙子,还是短裙儿,短裙下边一条看起来挺厚实的贴身裤子,老李也不知道这种裤子叫什么,上面还有好多花纹。脚上一双雪地靴。在老李看来这鞋就跟北京老棉鞋没两样儿,只是做精致了一些罢了。可上次去体育馆看比赛的时候经过商店,看见玻璃窗里面就摆着这个鞋,名字是叫雪地靴,价格还不便宜呢。老李觉得东西都差不多,只是换了个名字,就像人换了个身份证。夏天的时候年轻人穿的那个裤裆很低,松松垮垮的大裤子,明明就是老北京的免裆裤缝了一下,就改了个名字叫哈伦裤了。老李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从来不说,年轻的时候,谁会听上一代人对当前时尚服装的看法,肯定都觉得他们特土特落后。老李年轻的时候也烫过头,穿过喇叭裤,当时母亲老说他不像话,他也从来没把母亲的话当一回事儿。 老李一想起那个女孩儿在风中瑟瑟发抖可还是一直盯着他看的样子,就觉得不可思议。也有点儿来兴趣。可要真的走上去跟那个女孩儿说话,问她为什么老是盯着自己看,也太奇怪了吧。 老李坐在背对着窗户的摇椅上,拿起旁边的书看来起来。他从小就被送去练武术,也没怎么上过学。年轻的时候虽然获奖无数,可总能听见背后有人说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脑子很机灵的他知道这些话都是别人胡诌的,但要强的他还是不甘心这样被人说。于是就开始看书,一本一本慢慢地看,渐渐地也成了他的一种习惯,就这样看到了现在。 屋里安静的气氛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接起来才知道别人两个月前约好的今天到他北体跟学生们交流,结果这么久都没再提起,就给忘了。老李赶忙再穿上羽绒服。 老李年轻的时候当运动员,后来退役了,被调到体校当了教练,再后来又被北体挖了过去。带了几代运动员之后他决定提早退休。作为给他把自己的青春与生命完全贡献给中国武术的奖励,北京体委那年颁给了他一个什么奖。老李不太在乎。他在乎的只有自己这么多年走过来,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自己该反省的,该感恩的,该回味的,该遗忘的。这些东西在脑中好像演电影一般飞驰而过。 到北体操房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老李一进门儿就看见了自己以前的队友站在场中,他们有的还在这里培育下一代,有的则早就远离了武术界,在他们各自的人生道路上走得很远。但无论是谁,此时都跟队里年轻的一代谈着些什么。 看看这个操房,墙壁白乎乎的,估计是去年才刚翻新过。照片儿,国旗,这物件儿的摆设还跟以前一样,连练习用的家伙的位置都跟以前没大差。 队里的教练看见了老李,一下子喊出了他的名字,接下来就是老李走过去,大家一阵寒暄。 可老李很快注意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早上自己还在想的那个小女孩儿就站在自己面前。跟一个老外学员站在一起。 老李看见她的时候她很淡定地微笑着,不过刚才第一眼看见老李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些惊讶。 老教练向老李介绍这个外国学生,从小因为功夫片儿爱上了功夫,拜了很多老师,拿了很多奖,最后到了北京,一边上学一边来北体学习武术。这样的例子无论何时都特别典型。 老李夸了他,外国学员似乎没有听懂。旁边的女孩儿用流利的英语说了几句,外国学员便立即鞠了一躬,用蹩脚的中文回了句谢谢。 “你是翻译吧。”老李说,“叫什么?” 女孩儿一直微笑着,“我叫李文燕,李先生你好。” 老教练就随口补了句她是北外的学生,和外国学员是校友,过来给他当翻译。然后话题一转说中午大家要休息,几个老朋友一起去吃个饭,下午继续。 这个年纪再聚,就是叙叙旧,聊聊孩子。叙旧可以,孩子对于老李来讲就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他就坐在饭桌上看着这些顶着北京尘土的人口沫横飞。 或许自己脑袋上,也有灰蒙蒙的尘土,只是自己看不到,也就觉得干净了。 离开北体的时候天还没黑。这一到冬天,天黑的就一天比一天早。老李大体看看今天是几月几号,就知道什么时候天就会黑了。拾到了一天,都没跟那个叫李文燕的怎么说过话呢,不过至少认识了,明天早上遇见她的时候再问问吧。 “李先生!”不能想什么来什么,可有的时候就这么巧。 “哎呦,哦,李翻译是吧。您也要走啦。”老李这么说着,一般都会这么说,习惯了。 “您真没看见我呀~我以为您看见我了呢~”有别于刚才在操房里的腼腆,文燕显得很活泼。“我每天早晨都看您在公园里锻炼,我很喜欢你的武术!” 老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活泼,“哦,我看见你了。”原来她是因为喜欢自己打的拳所以每天过来看自己,事实与想得差不多。“你是大学生吧。” “我是山东人,考到北京来的,现在在北外上大二。”文燕笑嘻嘻。 “哦,这样啊。”老李想了想,“我记得北外离十窖海很远吧。你怎么去那儿了呢。” “是和男朋友约会的时候去的。之后他太懒了不愿早起,所以就我一个人去啦~” 实在有点儿答非所问,老李听出来她有不想告诉他的理由,即使这样,嘴里也只是哦了一下。 “你也叫它十窖海啊……明明是什刹海,为什么你们都管它叫十窖海呢?” 对于这种问题不解答也罢,解答的话又会是一长串儿的答案。老李抿了抿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跟你边走边说,一会儿太阳就黑了。咱们去地铁口儿。” 老李没有考虑到接下来文燕要去干什么,只觉得天黑了,女孩子自然要回家回宿舍。如果家里有一个青春期的孩子,父母自然会这样教育他。老李中年丧女,错过了那个女儿会因为一些事情晚归惹怒父亲的时期。眼前这个女孩儿,在他眼里,仿佛还是一个早睡早起,按时上课,做作业,听老师的话听家长的话的中学生。 文燕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老李一直向车站走去。 “北京西便门儿外有个白云观,观里有个财神殿。殿里供的财神叫沈万三儿,外号儿活财神。既然是财神那一定很有钱了,但他却一穷二白,手里连个子儿都没有,整天穿的破破烂烂的,跟穷人没俩区别。那他为什么被称为活财神呢?那是因为他只要手指到哪儿,哪儿就能挖出金子银子来,但你要让他说,那就必须打他一顿,而且打的越狠,挖出的金子银子就越多。可他自己总不可能打他自己吧,老百姓也犯不着闲着没事儿把他打的死去活来的,于是他就跟着穷人们穷过哒。 有一次,皇帝要修建咱们这个北京城了,可他又不愿拿他自己个儿的钱,于是就叫他的大臣们就地取材,从地里挖钱。可这这么大的地儿,上哪儿找钱去啊。后来,有人把沈万三儿的事儿告诉了皇上,皇上说这个好,把沈万三儿抓来。 可到了他家,官儿啊兵啊全不相信。他家就个小破门儿,他呢,一破褂子糟老头儿。他被带到皇上跟前,皇上也不信,就问他你是沈万三儿?他说我是沈万三儿。你知道哪里有金子,哪里有银子,沈万三儿说,我不知道。皇帝就着急了,那你不知道你怎么就是活财神呢?沈万三说,那是别人称呼我的,我真不知道。这可把皇帝老子给惹火儿啦。把他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于是,沈万三儿就被拉到殿下,推翻儿了就打,直打到皮开肉绽,这才听他喊,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金子银子在哪儿!于是,皇上就命令他给士兵带路。走到一块儿空地上,他就这么往下一指,说这儿有银子。果真儿挖出十窖来,总共四百八十多万两呐。 北京城修起来了,这埋银子的地方也就成了个大坑,大坑后来有了水,就叫了十窖海。 北京城修起来之后,皇上还是贪心,想得到更多的钱,就又把沈万三儿找来,让士兵狠劲儿地打他,非打出他个九窖金子,十八窖银子来不可。这回,沈万三儿又被打了个半死。他带着一帮士兵,出了安定门儿,往西北走了不太远,又是一大片儿空地。沈万三儿说这里有九缸金子,十窖银子,可是得有开窖的钥匙,钥匙是什么呢,是马兰花儿,你们自己找吧。 官兵们就找啊找啊,这么大片地儿,连个马兰花苗儿都没有。官儿急了,把他拉到皇帝跟前。皇帝知道这件事儿,也怒了,大吼着给我往死里打!士兵们都盼着沈万三儿说出那九缸十窖另外的钥匙来,可沈万三儿年纪大了,挨了这么多顿打,就咯儿的一下,两眼一翻,两腿一蹬,活财神就变死财神啦。后来,那地儿成了给皇帝练兵的教兵场,还是没找到那钥匙。现在,那地儿盖了楼。九缸十窖的钥匙到头来还是没找到。可是现在,人们还说着教场没有马兰花儿,没有马兰花儿就没有开九缸十窖的钥匙。” 老李和文燕在地铁进站口处停了下来。 “这就是为什么北京人都管什刹海叫十窖海的原因。”老李微微一笑。 “真的找不到马兰花儿吗?”文燕问。 “这个我说不准,故事我是听来的,到底有没有,我也不知道。” 他们就在那儿分别。 北京的地铁在这个时候是勉强能挤的阶段,其他时候有可以坐的,可以站的,勉强能站的和可以挤的。人流涌过去,只有一种想法就是还能不能上车,对面是谁早就不再重要。地铁是个行进的容器,而你怎么就能确定,地铁外面就不是一个更大的容器呢。 当夜幕渐渐笼罩这座城市,有的心渐渐归于宁静,有的心则才渐渐开始狂野。自己认识的他,现在在干什么。明天是否还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遇见。 老李打了三趟太极,又绕着公园跑了一圈,都没见着文燕的影子。昨天他第一次和这个小姑娘聊天儿,今天本来想又能见到她,就再和她说点儿话。昨天心里一直憋着句话没说出来,最后本来想说,可到嘴边就又咽回去了,怕冒昧。如果今天再见到她,那就是第二次交谈了,有什么事儿也好说一些。可也没想到以前天天见,没话说,现在有话说,倒是不见了。老李只觉有些遗憾,但似乎也不觉多要紧,这就跟公园对面儿的超级市场打折卖东西一样,不小心错过了这波,不是还有下一波吗。这多跑出来的一圈儿也全当运动。倒是碰上了多日不见的老拳友,以前跟他一起打太极,说是这阵子腿脚不太方便,就把打拳改成散步了。那老拳友比老李年长许多,这个年纪的人就像发条快转完的八音盒,越来越慢,也不知到哪个音儿上就会停住,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估计一会儿得变天,老李的腿有点儿不舒服。这是旧伤,当运动员的时候烙下的。这伤后来就变成了天气预报,是不是要下雨下雪下冰雹,老李的腿最清楚。所以回到家第一件事儿就是把护腿套上,还能管点儿用。老李在屋子里走了走。床附近有个桌子,上面放着妻子和女儿的黑白相片。老李拿抹布擦了擦又放回去。屋子不大,小两间,但也够住。在这样的屋子里,人的动作也会自然放慢,怕是如果稍快一点儿,从门外进来转个身都能撞墙。老李从床底下抽出垫子放在地上,开始了每天的打坐。信佛也是将近不惑时才开始的。关于自己为什么信佛,没有人问他,他也就不曾说过。周围住的人都知道他的事情,各自心里头都有一个原因,也就不必多问。 上半晌还没过完,天果然就阴下来了,可也只是阴,没见着半点儿雨星,也没见着半点儿雪片。对面的儿媳妇把晾在院儿里的衣服被子都收起来,站在门口嘟囔着这天真怪,早上还出太阳,这会儿快中午了倒是阴下来。 老李站起身,收拾垫子出去吃饭。他不会做饭,本来跟妻子住的时候家里的锅碗索性就没带来。一日三餐就在外面吃。 本想大阴天的就在街边的饺子铺里吃上一碗芹菜猪肉的饺子果腹,没想到老远就看见他们家铁门拉的紧紧地,走近一看才知道老板有事儿回东北老家了。只好去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吃饭。最怕是一会儿又得变天,真下雪什么的,老李没戴帽子也没戴伞,脚上的运动鞋也不防水,那可真的忒狼狈了点儿。 走到还常去吃饭的地儿就已经出了这条胡同了,再往南走一会儿就是每天去晨练的公园。拐角的这家店是山东人开得,老板为人爽快,量也给的足,一到饭点儿,店里总挤得满满的。 “大叔!喂!大叔!”文燕的声音突然传到老李耳朵里。这两天还真是,没想到的事儿都凑一块儿去了,怎么就这么巧。老李走到她那儿,向她打着招呼。 看看坐在文燕后头的人快吃完了。老李就在她旁边站着。“你怎么也在这儿吃饭啊。” “今天早上有点儿事儿,刚才才过来,过来找个同学,她住这附近。”文燕擦擦嘴边的饭粒,看着老李。 “打扰你吃饭了,接着吃,没关系。”老李赶忙移动一下位置。文燕后边的人刚好吃完,他招手让伙计把碗筷收好。“你着急走吗?” 开始继续吃饭的文燕稍稍回过头,“不急。啊,也有点儿急……” 老李背对着文燕笑了笑,“那你吃吧。” 文燕迟疑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什么东西。回过头,“叔叔。” “啊?”老李吃着饭。 文燕转过身,“给你的。” 有东西蹭到老李的耳朵,他侧过头才看清,原来是一束假的马兰花。“啊……你是说那个故事吧。”老李反应过来,那个故事跟儿子讲,跟女儿讲,跟学生讲,跟他认识的小孩子们讲,也不知讲了多少遍。讲过去就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讲过,因为大家只把它当传说听。 老李接过花,“从哪儿弄得?”他问。 “额……老家同学给的,今天碰巧就带着了。” 老李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束花,却看见了系花的带子上一圈小字,“你这同学还在北京买的花儿啊,这上面写的地儿就是当年沈万三儿说得那个埋九缸十窖的地方,这么巧那里有个花店。” 文燕一下紧张了,坐了回去,背对老李支支唔唔不知说什么好。 “你今天上午去那儿看了吧。”老李回过头,看着文燕的后脑勺。“还特地买了束花儿回来,专门送给我。” “我……”文燕慢慢回过头,看到老李堆了一脸笑容的脸,也就轻松许多。“您这都猜到了。” “我不光猜到这些,我还猜到你根本就不是去找同学的。” 秘密被发现,文燕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没去上学啊。”老李问。 文燕由刚才的紧张变得有些疑惑,“今天是星期天。” 老李这才意识到今天是休息日。自己每天没事干,也就不太注意日期。不像上班族,每天都算好了日子,等着周末的到来。 刚才崭露机智的老李突然在这么个小问题上出错,也难怪文燕会疑惑。 “我,是来找您的,没看到您,觉得您应该住在这附近,就随便转转。” 老李听文燕这话说得吞吞吐吐,知道刚才自己那些话可能把她吓着了,毕竟一下子被人戳穿谎言,发现自己的秘密,心里总该不好受,行动上也会跟着不知所措。 “你喜欢看我打拳是吧,一会儿吃完饭,我教你打拳怎么样。” 文燕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好啊。可是,我笨手笨脚的,总是不协调。” “没关系。”老李的眼睛都快眯成条缝儿了,这让文燕不禁笑了出来。答应他自己一定会加倍努力。老李也让她多吃点儿,好有劲儿学武。 文燕转头吃饭,老李看着她欣慰地笑了。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忘记了上一次这么喜悦地看着一个孩子吃饭是什么时候。他通过文燕的肩头,看到了文燕桌上的饭。简单的香菇青菜、馒头加小米稀饭。 老李走到老板娘那儿,要了份儿酱牛肉。 他把牛肉放在文燕面前,“多吃点儿,光吃菜怎么行,还得有肉。” 此时文燕嘴里还叼着菜叶呢,看到此情此境,差点喷出来。“不用,大叔,真的不用。我我我……我减肥呢……” “减什么肥,你又不胖,吃不饱休克了怎么办。这个给你吃,能吃多少吃多少。”老李明显是硬塞给了文燕,说完这话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吃饭了。 文燕看着这盘酱牛肉,回头看看老李默默吃饭的样子。嘿嘿一笑,端着盘子窜到老李身边。“我和大叔一块儿吃。”说着,夹了几块放在老李的米饭上,又夹了一块放到嘴里,边嚼边看着老李。 老李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妻子抱怨自己给女儿夹了太多肉,把女儿惯坏了。自己却一再强调女儿在长身体,应该多吃肉。 “大叔,你怎么了?”文燕看到老李在发呆,便问他。 “没事,没事。谢谢你……”老李慢慢把眼睛移开,看着碗里的肉。 (接下来老李教文燕太极,讲太极原理,之后他与文燕聊文燕是哪里人,逐渐熟悉,老李邀文燕再聚去品尝北京小吃,吃饭时他们互讲了自己的家庭) 过了晌午,天还阴着,但比刚才柔和许多。大冬天的一没太阳,这风就保准跟着了魔似的直往人脖子里钻,要把人冻得打哆嗦还不罢休。习惯吃完饭到公园里散步晒太阳的人今天也绝迹了,可总有人还会往里面跑,似乎有意跟天气作对。 “冷吗?”老李看看周围,有些供人锻炼的器材,他就找了上面带孔的,把文燕给他的马兰花插了起来。 “还行。”文燕今天穿了一条厚裤子,脚上还是几天前的那双雪地靴。 “在教你拳路之前,你必须知道什么是太极拳。理论上讲,太极始于无极,分两仪。由两仪分三才,由三才显四象,演变八卦。依据“易经”阴阳之理、中医经络学、道家导引、吐纳综合地创造一套有阴阳性质、符合人体结构、大自然运转规律的一种拳术,古人称为“太极”。这么说你可能不太明白。但我想让你知道,太极拳并不是一般人所看到的老年人的健身拳那么简单。它起源于古代骑兵的枪法、长柄大刀法。其基本用法是:开、合、发。踩着高跷来使用长枪、长柄大刀。”老李娓娓道来,看到身旁的文燕听得出神,也不知这小丫头是否明白。 “恩,我晓得。我所有的同学印象之中太极拳就是老年人早晨在公园里打得拳,我告诉他们其实太极拳如果包装得当,其实可以像空手道、跆拳道那样受到各个年龄段的人的喜爱。您觉得我这样想对吗?”文燕的眼睛此时特别透亮,仿佛闪着光,看得出她对这方面有兴趣。老李会心一笑。 “这个想法不错,但要实现,那就不光是几代武术人不懈地努力,还要加上社会各界的积极参与了,还是个大工程呢。”老李接着说,“太极拳有很多流派,你们平时在公园里看到的老年人打得大多是杨氏太极拳或者普通的二十四式、四十二式太极拳,除此之外太极拳还有陈式、孙式、吴式、武式以及武当、赵堡等。既然你对此有兴趣,有些流派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文燕点了点头,“我查过百度,知道这些流派的名字,也看过一些太极拳的视频,可就是对不上号儿,不知道哪个是哪个。” “那我简单演示一下给你看。”说着,老李便摆开架势。 他先表演了两套,一套动作缓慢,如流水潺潺,一套柔中带刚,如风中落叶,他边打边讲解着这两套拳的特点。 “还有一种,叫孙氏太极拳。它融合了多种拳法,基本就是太极腰、八卦步、形意劲。”说着,老李又操练了起来,“进退相随,舒展圆活,动作灵敏,大开大合……” 在跟文燕讲解的同时,他自己大概也沉醉其中了吧。 虽然天气寒冷,公园里不如平时那么多人,但也会偶尔路过几个,这几个见到此景竟都不舍离去,走到他们身边都会放慢脚步。无论懂的,不懂的,统统被老李的武艺吸引。老李以前是武术教练,教学生有一套,搞得路过的人都想跟着他比划两下。 老李停下来,“之前有人教过你太极拳吗?”他看着文燕。 文燕摇摇头。 “那我就教你二十四式吧。你先看我从头到尾演示一遍。” 老李不再像刚才那样随意,他立正站好,从起式到收势,完完整整地打下了一套太极。 “这个,我好想没看您打过……”文燕看完之后说了一句,但又马上意识到不该说,因为这套拳比以前早上看到的老李打过的那些拳要简单很多也短很多,大概是初级拳法。老李刚才没说出来是给自己面子,自己却给挑破了,简直是自掘坟墓。 “没看过也好啊,这样你感觉新鲜一点儿。”老李半开玩笑的回应了她的话。自己接着说,“记住太极拳的动作特点,中正安舒、轻灵圆活、松柔慢匀、开合有序、刚柔相济,动如“行云流水,连绵不断”,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恩,我看过《太极张三丰》,听说过这些词!”文燕猛点头。倒是把老李逗乐了。 “据我所知太极拳可不是张三丰创立的,你电影看太多了。”老李说,“今天我先教你三式,你像我一样立正站好。”老李背向文燕。 乌云渐渐散去,希望这北京城今年能降下一场大雪的人都要失望了。但乌云散去,太阳还是没见的出来,在旁边看老李文燕练拳的人一看表,都快下午四点了。刚才光顾着学老李的二十四式太极拳,都忘了时间。 老李看看旁边,不知何时聚了三五个人在不远处跟着他的动作也打起了太极。方才教了左右野马分鬃、白鹤亮翅、左右搂膝拗步,再加上起势一共是四式,之前说过先教三式,没想到文燕很有天赋,学的很快,动作也标准。 “你练过蹲马步吧。”老李问,“我看你重心很稳,动作弧度又恰当,应该是有底子的吧。” 正在把所有动作接起来练习的文燕边练边说:“看过他们练功的扎马步,我就特别好奇,所以在宿舍就边写书法边扎马步喽。” “你会写书法?”老李笑了笑,“你们这个年纪的,不都是玩儿电脑游戏吗,你还喜欢写书法啊。” 文燕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满意的把动作收了回来,“我就当是玩儿了,写的也不好,根本拿不出手。” “那也不错,现在喜欢书法喜欢武术的孩子很少见啊。”老李说着,“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再教你。” “谢谢您!”文燕礼貌地鞠了一躬。 “不过老是这么练也怪累的。”老李若有所思,“你来北京快两年了吧。?” 文燕恩了一声。 “去过小吃街吗。”老李问。 文燕说了个大一和同学去的地方。 “那儿哪儿是吃东西的地儿啊,那就是骗外地人的。我带你去个吃东西的地方吧。离这儿不远。正好快该吃晚饭了。”老李觉得自己应该显示出东道主的热情,可不至于现在就请人家吃饭,而且对方还是个小姑娘,怎么都觉得不太像话,可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又不合适。自觉自己一向沉稳的老李不冷静了一回,或许自己是真的挺喜欢眼前这个小姑娘。 文燕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些异常,毕竟一个和自己见过没几次面的大叔突然说要带自己去吃饭,总感觉这像是那些犯罪悬疑电视剧里的情节。不过,她可不认为眼前这个能让她每天早晨情不自禁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大老远的路就是为了看他打拳,饭桌上看见自己没有肉会自动买肉给他吃,又不觉辛苦地教了自己一个下午太极拳的人是一个普通的大叔。 “我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说不好意思呢?”文燕笑得天真,他这句话是在问老李,虽然明知道这个问题,老李会不知如何回答。“我是说,我想去!” 对于文燕这头一句话,老李真感到有些意外,但又觉得相当可爱。 小姑娘既然答应了,老李当然不会亏待,这晚饭自然是在什刹海的一条小吃街上进行。说是吃饭,其实多半是在吃点心。 金黄的“驴打滚儿”,拿起来还往下掉豆粉儿,咬下去黏黏的还挂丝,嚼起来满口豆沙还伴着点儿黄豆粉的香味。 正当文燕陶醉其中,老李却塞给它一堆像炸货似的东西,文燕吃了一口,居然有生姜的味道,但又甜甜的。之后才知道叫“姜丝排叉”,要是早知道大概自己连尝都不会去尝,就错过了这个奇特的味道。 吃一口糯米艾窝窝,果仁的味道香到胃里。尝一口糖卷果,听着店主介绍它的各种滋阴功能,忍不住多带点儿给宿舍的姐妹。 街上小店做得焦圈香又不油,吃起来脆生生。奶油炸糕诱人到看着就流口水。 老李还买了两个“蛤蟆吐蜜”给文燕做明天的早点,文燕听了怪怪的,拿到手里才知道是烧饼,上面居然还有个开口,从里面吐出豆沙。这样的烧饼,真是从来没见过。 文燕一路吃,只觉口干,老李就把他带到个面茶铺子,还顺便在隔壁买了点儿豌豆黄。等面茶一上桌,文燕拿起勺子准备喝,老李却连勺子都不拿,直接端起碗,顺着碗边儿转圈喝。文燕觉得这不像斯文的老李干的事,一看周围,好些人都这么喝。文燕顿时觉得好生奇怪,索性自己也学着这种喝法喝,喝的满嘴都是。 桌上的豌豆黄看着就周正的多,切的精致,一小块搁嘴里,立刻就化了。 “你有福啦。”老李擦擦嘴上的面茶,“这个东西是当年慈溪爱吃的。” 文燕看看手里的豌豆黄。 “你吃过萨其马吗?”老李问她。 “那种黄黄的吗?” “别告诉我是那些用塑料纸包装放在超市里卖的,加了特多防腐剂。我带你去吃正宗的。”老李又带着文燕出去了。他从一家店里包了些黄白色的萨其马给文燕,让她留着晚上吃。 “你是真想把我喂胖啊!”文燕笑嘻嘻。“谢谢你请我吃了这么多东西,我一定要请回来。” 老李笑出声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请我,你连肉都不吃还请我呢!行了行了,我又不是为了让你请回来才请你的。” “不,我一定要请回来。我做给你吃怎么样。”文燕说完又觉得为难,“可是我没有做饭的地方……” 老李看着文燕为难的样子,“来我家吧。” 文燕有点儿迟疑,“方便吗……” “没关系,我家就我一个。” 听了这话,文燕竟一时啊啊的说不出话,也许在他脑中构想的老李,是一个有妻有儿,一天到晚家里热热闹闹的人。他偶尔跑出来,只是因为妻子像个河东狮。儿子可能也是比较贪玩的人。他觉得在家里受压抑,又没有人解闷,所以才经常到公园里来打拳,才会陪自己练拳吃饭。没有想到老李是一个人生活的。 他们约好下周三上午在公园见面,不过也不用约,反正每天早晨还是会在老地方相见。 时候不早了,逛了一圈感觉好像没过多久,但太阳早就不见踪影。昼短夜长的冬天让人越发意识到时间的宝贵。但无论何时,小吃街的生意从来没有停止过。走到哪儿还能听见各种吆喝声。虽然没有在相声里听到的老北京吆喝声那么经典,但这些吆喝依然是这座城市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而居住在这城市里的人,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又何尝不是又一道独特的风景呢。 老李从小吃街回到胡同,昏黄的路灯照得他影子忽长忽短,四周的高墙把里面和外面隔开,偶尔有人骑车与老李擦身而过,会回头看看那是谁,但人们在黑暗中的模样却与白天时相距甚远。 推开院门,两边的房内都亮着灯,矫揉造作的电视剧和生硬无情的新闻节目刺激着本来就脆弱的耳膜。人在漫长的安静中期盼有人出点儿声,但真正听到了却又觉吵杂无比,但如果把声音掐断,那种彻底的安静却让人产生错觉,觉得它犹如耳鸣般响亮,所以人们习惯让各种声音围绕着自己。 刚要进屋,隔壁的老陈突然从窗户里探出头,说他这两天都没怎么见老李,下棋的老家伙们整天地念叨他,跟他说好明天上午来叫他,让他一定要在家。老李应付几句一定一定。老陈向他寒暄着吃饭没,没吃到他们家吃点儿。听到老李说他吃过了。还继续跟老李侃大山,说他们家黄雀儿今天在外头叫得特好听,结果他就连赢两局。老李在外头站着,身子发冷,还不好乱动。还好老陈媳妇在里面嚷嚷老陈开窗户把暖气放跑了,老陈才停下来跟老李道别,把窗户关上。老李也进了自己的屋子。他找了个很久不用的杯子,把文燕送的马兰花插进去摆在桌上。 礼拜三文燕要来做饭,可自己连锅都没有,不行,明天得去以前住的那个楼里问问他们用不用那口锅。 老李以前和老婆女儿住的那个房子现在出租给别人了。不过自己跟那些人说过屋里剩的东西能用就用,占地方的话就扔了。 算了,多少去买个锅吧,说不定以后还真用得上。可自己也不知道哪种锅比较好,也不知道还需要什么炊具。 这下可好,以前老婆做饭,自己从来不看,什么也不知道。看来明天早晨见了文燕,得跟她好好说说这事儿 第二天一大清早,老李跑到公园,第一件事儿就是瞅瞅文燕以前坐的那个位置。没人,就只有两瓶酸奶,玻璃装的,用纸糊了个口,白呼呼的两大瓶子。再看看周围,文燕正站在不远处练习昨天老李教的那些动作。虽然看着还是个初学者的样子,但瞅着比昨天熟练了。 老李就站在那儿看着他打完四套动作。 老李走过去,文燕就好像能感受到老李的气息似的,朝着他走来的方向看过去。 “大叔!”文燕向他招招手。老李嘴一咧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组成了两个三岔口。 文燕跑去拿那两瓶酸奶,跟老李说这是她大清早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在校门口的小卖铺买的,吸起来稠稠的,甜甜的,她经常喝。 北京城到处都是这样的酸奶,喝完了把瓶子送回去还可以退钱,或者再买半价。 “大清早的就喝酸奶啊你。”老李接过一瓶,“吃饭了吗?” “吃过了。”一大早就跑到地铁站,进站前在边儿上买了个煎饼果子,坐在地铁里就把它解决了。 老李觉得自己应该赶快进入话题,“你那儿有锅碗和油盐酱醋吗?” 这话问出来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我”这儿有这些东西,如果你那儿没有的话,可以借给你。第二种是“我”这儿没有这些东西,你那儿有的话,麻烦带过来。 可在文燕脑中,这两种意思都不存在,她只是有问有答,“有是有,但都是宿舍用的,我们有的时候会偷偷煮个小火锅。” “这样啊,”老李说,“那这次需要什么材料,我事先给你准备好,你说一下吧。”老李拿出纸笔。 文燕昨晚倒是有考虑周三为老李做什么菜,但还不确定,老李这么一问,自己真是不知从何说起。真是不明白这个大叔为什么这么急着问这个。 “您那里没有普通的锅以及油盐之类的吗?”文燕问。 “哎呀,不是没有啊……”老李迟疑了,如果自己对她说自己没有,那会不会显得自己很没面子,家里头连这些最普通的东西都没有,那还过什么日子,“我只是确认一下,查漏补缺查漏补缺,查漏补缺啊。” 同一个词如果重复三次,那就要考察一下背后的含义了,况且“查漏补缺”这个词可不包含原来到底有多少。 文燕回忆了一下做饭时经常用到的调味品,除了普通的油盐花椒,他还说了诸如味精、生抽、白糖、鸡精、色拉等等。老李一一记下。 “那你这次想用什么锅做,”老李问,“普通的不粘锅就行了吗?” “让我想想,”文燕抿着嘴唇,她在脑中扫描她昨晚制定的菜谱,“还需要砂锅,我想给你煲个汤。”文燕笑笑,“是什么我先不告诉你。” 老李记下来,炒锅、砂锅…… 文燕告诉他,到时候要用的食材,那天上午她要亲自去买。老李点点头。 看着老李似乎很认真的样子,文燕只觉好笑,以前那么明显的大叔和小姑娘的关系,今天自己却好像老师在教学生。 老李看看她,“你笑什么……” “没笑没笑。”文燕说,“刚才你看到我打太极了吧,打得怎么样?” 老李向她讲解着动作要领。 “我该去上学了。”文燕掏出手机来看看,“真的到点了。我给你的酸奶一定要喝,瓶子留下来明天我来拿。再见喽。” 不等老李说话文燕就向大门走过去。 老李感觉这才没过多久,仔细想想好像每天早晨文燕都是待到这个时候就走,过去以为她就是附近的孩子,顺路过来看看。现在两人逐渐熟悉了,裁纸刀她居然每天跑这么多路,就为了过来看一小会儿。能见到自己的时间,似乎比来回的时间还要短暂。 “我是不是有点儿对不住人家呢?” 老李这样问自己。 从附近的商场里买回需要的东西再大包小包地拎回胡同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就在胡同套胡同之间的岔路口有个棋摊子,五六个老大爷围了一圈,旁边电线杆子上挂了个鸟笼,想也知道这堆人当中坐的一定是老陈。 要是让他看见自己拎的这一套,肯定得过问,老李觉得还是不打招呼,无声无息地擦身而过才是上策。 可没等他擦身,“嘿!老李!别想跑!”老陈在人堆里埋着,他的声音也听得实在。 老李无奈只好转身看向那边。 挡住老陈视线的那两个老大爷侧过身,“老李啊,我这黄巧儿都听见你声儿了。你说你,昨天说好了今儿早晨过来叫你,可你还是不见人影。这出去买东西去了,怎么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儿呢。” 不知是在北京呆久了还是故意的,老陈虽然是外地人,可说话带着一股北京味儿,连做事都像北京老爷们儿。 “哎呦,我这对不住您勒。”老李回他,话语间带着几分老陈的腔调。想起昨天好像他确实约过自己,但自己怎么就没记住呢。“我先回家,马上回来。” 说着,老李就加快脚步向家奔去。在老陈说到他手里拿得东西之前,自己先告个别,要不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好解释。锅可是说家里的太久了买了新的,调料可以说不够了,可这买的这么全也不合常理啊。要不说自己想做饭了就买了全套的,不知道又能被拉到什么话题上去。看来还是该避开的都避开好。 回到棋摊儿,刚碰上老陈赢了一盘,他正欢欣雀跃呢,也忘了老李刚才手里提着什么,直拽着老李跟他下一盘。 到了晌午,连着老陈在内的这七八个人也各回各家,吃老婆或者女儿、儿媳妇做得饭。老李也一如往常的去外面找地方吃饭。可就在老李吃完回去,刚走进这个院儿,就被老陈拦下,要他接着和他杀。 这棋瘾一犯,就跟着了魔似的,连午睡都忘了,老李还昏昏沉沉的呢,赶紧推脱。可推脱不了。于是心想赶紧让他赢了自己也好回来。 棋摊就摆在那个胡同套胡同的地方,棋局也摆在那儿,跟上午一样。胡同里的人都这么干,人们看到路边有没下完的棋,也知道一定是有人下到那儿临时有事儿走了,所以也不会乱动。再说,那棋子其实是用啤酒瓶盖子做得,也没什么可拿得。 走路上老陈或许是闲的没事儿,终于还是跟老李谈起了他上午提那么一大堆东西回来的事儿。周围没外人,老李也就直说,过两天会有客人到家里来,要用一下厨房做饭。老陈很自然的觉得这根本不是个问题,但想了一下,还是建议老李得事先跟赵老他家儿媳妇说一声,因为最常在院子里的公用厨房里忙乎的就是这个儿媳妇,他们家人多,一顿饭做完了就吃一顿,剩不了,所以每顿都得张罗,厨房里的东西也属他们家的最多。老陈自己家人少,经常是一顿做完了吃一两天,两口子吃饭也简单,没什么东西。 老李点点头。自己的确要先跟赵老家打好招呼。他们家不常跟别家接触,自己也就没跟他们说上什么话,这回是外面的人要用厨房,可得跟这厨房的主人多说说,要不到时候让他们家起了疑心,对文燕也不好。 老李一直对文燕没有防备之心,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只是觉得有些事儿比如自己家的情况之类的没必要跟她讲,她也没问,就没跟她讲过。唯一讲得那句自己个儿是一个人住让文燕那么惊讶,也难怪,一般到七八十岁的老人,一个人住还比较常见,像老李这个岁数,一般家里头都会有老婆有孩子,自己一个人住的人,背后多少是有故事的。老李自觉自己的确是有一段故事。这回文燕来了,多少也跟她讲一些,自己也知道点儿文燕的故事。 老李觉得文燕看起来像是从一个一般家庭出来的孩子,或许父亲母亲有爱好书法武术的,文燕也多少受了点儿影响。但至于她会做饭这档子事儿自己多少有些疑点。也不知道她做得怎么样。记得自己接触过得这么大的孩子,差不多都不会做饭。打小儿父母让他们专心读书,于是包揽家务不怎么教他们洗衣做饭。文燕的事情还是要等她本人来了才知道。 想想上次有人给自己做饭是什么时候,大概也就是,妻子车祸前的那个早晨。 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过去了就没什么可多想的。 礼拜一礼拜二过得也快,无非就是早晨教文燕打一两招太极,白天陪老陈下下棋。用厨房的事儿也跟赵家儿媳妇打好招呼了,她虽然嘴上答应,但看面色还是有些迟疑,老李一看便知她的心思,她是怕别人用了他们家的油盐。这么多口人,家里也没什么经济来源,日子过得紧,什么都得精打细算。邻里之间帮个忙也没什么不可,但这事儿放在他们家,就得让每天打理家事的人犯难。老李心里想的是做饭的东西自己都备齐了,做这一次也用不了多少,估计以后自己就不用了。剩下的,留在厨房,大家谁需要就拿来用。但这话说出去,多少有点同情人的意思,赵家儿媳妇敏感,听了这话心里会不是滋味。不如事情结束之后就说自己买多了怕坏,让她用了便是。 老李在公园里见到早就等在那里的文燕。文燕今天挎了一个小包,身上穿的倒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老李知道她今天一天都没课,便放开时间,多教了她几招太极。 九点钟左右,文燕问附近有没有菜市场或者卖菜的大超市。从来不做菜的老李哪知道菜市场在哪儿,就给她指了自己买锅买盐去的商场超市。 老李不懂选菜,过去和媳妇一起买菜,永远都是自己在后面推购物车,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 这一次也是自己在后头跟着,但已经没什么别的事可想了。 文燕说她只买这次的,就只拿了购物篮。虽然老李多次建议她换成购物车,但她还是执意要自己提篮子。 但文燕挑完了姜葱蒜、辣椒、莲藕、鸡蛋、西蓝花、粉丝、芹菜之后,才意识到真的需要一辆购物车。 文燕把篮子放在地上,“您等等我,我去推车!”刚要跑开,老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没想到这一抓,文燕猛地一回头,脸上的表情可以用惊异来形容。 老李连忙松手,“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推车。” 老李边走边想着刚才文燕的表情,是害怕被抓胳膊才会有那样的表情吗?大概只是不习惯被别人碰到自己吧。老李以前当武术教练,触碰年轻学生的身体是难免的,而这对于文燕来讲,不是容易遇到的事。 老李推车回来,却不见文燕的影子。人和篮子都不在。老李想了想,她难道是生气了。自家孩子的心思都不好琢磨,更何况文燕还不是自家孩子。老李只好在附近边走边找,最终在玻璃缸旁边找到了她。 文燕选了一条鲢鱼,叫来伙计把鱼捞了出来。 老李推着车走到她跟前,平静地说:“把篮子放进来吧。” 文燕把篮子放进了推车,和刚才的东西比起来,又多了一块排骨。 老李一看便笑了“都买了排骨了还买鱼,你到底要做多少东西?” “你就只管吃好啦!”文燕的笑和老李很像。也可能是这种笑,真的会传染。“我没等你,你怎么不生气啊?”她问。 老李拿过伙计递过来的包好的鱼,“没什么可生气的,反正肯定能找到你。” “万一找不到我呢?如果我跑掉了呢?”文燕追问着。 “哪有那么多如果?”老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这不是在这儿吗。” 文燕的脚步慢下来,趁着老李在端详推车里的东西的时候,她低下头,偷偷地笑。 老李个儿不高,文燕则属于女孩子里的中等偏高个头。两个人如果不并排站着,很难说出谁比较高。现在他俩并排走着,抬着头的文燕似乎比低着头的老李矮半个手指头。再加上他们之间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旁人看来,他俩完全就是更年期的父亲和青春期的女儿的关系。 文燕又买了一些调味品和一包地瓜粉,选的都是最小量的。不过把所有的东西放在一起,分量也够足。 老李一边陪着她四处逛,一边询问买好了没有。文燕一个劲儿的说快了快了,可还是挑了很久。 把这些东西全部放在收银台上,收银员一个个的刷,刷了很久。文燕扒拉着自己的小包。 “还是我来付钱吧。”老李从怀里掏出钱包。他晓得文燕生活的并不富裕,从她几天如一日的穿着,自己吃饭时饭菜的种类就可以看得出来。 文燕连头都没回,迅速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拿出钱付给了收银员。 “你这孩子……”老李只好把钱包收回去。 “都说了是我要请你的。”文燕的表情很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又很像被主人冷落了的小猫。 面对这样的表情,老李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拎下所有的袋子,一个也不让给文燕,虽然文燕为这事儿可以说是非常的不乐意。 她说她不想让别人看来自己好像个大小姐。 “你就是我的大小姐!”老李抿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她想逗逗这个小丫头。 没想到这话让文燕瞬间脸红,这回轮到她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冒出两句讨厌讨厌,边说着边用拳头敲着老李的胳膊。 老李只觉好笑,便哈哈哈得笑出来。 路过的人不禁回头看看他俩。现在他们两个又像什么关系呢? “刚才您为什么抓我抓的这么用力?”文燕指的当然是刚才被老李抓住胳膊这回事。 “很用力吗?”老李觉得自己只是轻轻一抓,大概是由于他是练家子,出手会比一般人重。“你很在意别人碰你吧,那我以后就不抓你了。”老李又说,“那以后我想叫住你怎么办呢?”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啊。”文燕笑嘻嘻。 老李想了想,“好的,李文燕。” 可是文燕看上去好像不是很能接受这个称呼的样子。 老李又想了想,“我可以叫你燕儿吗?” 文燕看着老李,眼睛瞪得像葡萄。 “还是不行吗?”老李问。 “不,”文燕的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包带,“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燕儿。”老李看到她这个可爱的动作,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那时比现在还要冷,自己带着女儿去结了冰的河上滑冰,她的手也是这样,紧紧地抓着老李的衣服。那时的老李一把把女儿揽在怀里,告诉她不要害怕。 想到这儿,老李不禁伸手想抚摸文燕的肩膀,就在她的手快要碰上文燕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大街上去抚摸一个不是自己女儿的女孩子,于是他把手放下。 文燕的脚步慢了,老李以为是文燕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不安。可仔细一看,文燕在盯着路边的一个插满糖葫芦的草杆子。 “你想要吗?想要就买一串吧。”大概是为了缓和刚才的尴尬,老李掏出钱包,走到糖葫芦跟前。虽然大概只有他一个人在尴尬。 没等文燕说不用,老李就付了钱,拿下一串递给文燕。 “谢谢。”文燕礼貌地说,“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草莓。” 老李完全没在意自己拿得那一串是什么,到文燕手里老李才看清是一串草莓糖葫芦。中了文燕的胃口,完全是巧合,不过这事儿还真巧。 老李带着文燕,走到他们前几天吃饭的那个山东人开得餐馆跟前。朝旁边一拐,进了一个胡同。两边都是灰白色的墙,有些地方因为建了咖啡厅或者外贸服装店而砌成了和周围不一样的颜色,但整体上落满了灰尘,连路边停的几辆车上都是一层灰。因为岁月的侵蚀,墙体已经开始脱皮了,到处灰蒙蒙的,再加上墙上挂得生了锈的空调机,更显得这条街残破。但每家每户通红的大门和墙上头一圈如波浪一般的精致的瓦砾却展示着这条街曾经的辉煌。 走过一个路口时,老李指着堆在墙根上的蜂窝煤问文燕,“燕儿,见过这个吗?” “小时候,在老家见过。”文燕跟在老李后头。 “没想到你还见过,现在烧这个的几乎见不到了。”老李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最后他们在一个小卖铺旁边停了下来。老李跟小卖铺的小老板打了声招呼。 “呦,今天来客人啦。”小老板看了看文燕又看了看老李。 “是啊,外地亲戚家的孩子,在这边儿上学的,过来坐会儿。”老李说完就一句“我进去啦。”一转身走到了另一个更加狭窄的胡同。 文燕从后头跟上来,转到他身边,偷偷地笑。文燕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老李“外地亲戚家的孩子”。 这个胡同里没有任何店铺,有的只是灰白色的墙和几扇门,老李走过了一扇,推开第二扇门,告诉文燕,他们到了,让文燕跟他进来。 推开大门直接能看到的是院子正中间挺立的小树以及小树周围的三个独立的平房。中间的房子最宽敞,它的门正对着大门,不偏不斜。两边的房子比它要矮一些。无论是哪个房子,门窗都很旧,外墙也很久没有刷过。但院子还算干净整齐。 老李领着文燕走到左手边的房子旁,“这个就是我的家。”他把塑料袋放在地上,把手塞进衣服里掏钥匙。 “这院子里的树是几年前刚栽的,以前那棵太老,枯死了。我们怕砸到房子就给砍掉重栽了。”老李接着说,“这儿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院子,后来变成一个单位的集体住房了,我爸在那儿上班,就给分了间房子。” 说这话的功夫,老李已经打开房门,文燕也跟着进来。 “暖和了吧。”老李脱下羽绒服,“把衣服放那边的椅子上吧。”老李指了指离房门很远的一把木头椅子。 老李的家虽然很窄,但似乎比一般的房子要长,房子中间还有两条柱子撑着,很奇怪的结构。从房门走到里边的椅子那里要经过摆在房子前端的方桌和放在中间柜子上的电视机。除此之外文燕直接看到了房子最里面的大床。 “这个屋以前是两间,我家人口太多,挤不过来,就把中间的墙砸开了。承重墙怕一砸梁下来,就留了两根撑着。”老李从方桌旁边的柜子上取下一直处于保温状态的电热水壶,却找不到闲置的杯子,“你不来的话,我这儿可就真没什么人来了,这不,连个杯子都找不到。” 老李抬头,却发现文燕正盯着椅子旁边的桌上的两幅黑白照片,“那是我太太和我女儿,十年前他俩车祸走了。”老李继续找杯子,“这儿是我小时候的家,结婚之后就不住这儿了。可后来我又变成一个人,住楼房总觉得太寂寞,就又回来了。毕竟,这片儿住着好多我认识的人。” 正在老李低头找杯子的时候,文燕又抱着衣服走过来了。 “你怎么没放衣服。”老李问。 “时间不早了,我应该赶快做饭。”文燕又把衣服穿上。 “等等,”老李打开柜子门,“没有杯子了,用碗喝水行吗?”他把水倒进碗里,递给文燕。 文燕咕嘟咕嘟喝下去,又把碗递给老李。 “厨房在另一个院儿,我带你去。”老李从柜子里拿出碗碟,看起来像是没怎么用过的。还拎着刚才买的东西带文燕出屋。 文燕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就在大门对面的房子和右手边的房子中间不是墙,而是一个拱形门,进去之后转个弯,又能看到另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里也是三间房,但每一间都一样大,最里头的房子窗户开着,里头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墙上还带着个铁皮烟囱,不停地往外冒白气。 老李领着文燕走了过去。 “忙乎呢。”老李冲里面的人打着招呼。 里面的人从油烟中伸出头来,“老李啊,哎?她是你说的要过来做饭的那个人吧。长得真俊。”说着,她又把头伸了回去,忙乎手里的活。“我不能跟你们多说了,你们随便吧。” 老李领着文燕走了进去。给她指了指自己周一摆在这里的两口锅,以及旧到发黑的炉灶。 “委屈你了。”老李轻轻对文燕说。 “没事没事,这里的条件刚刚好!”文燕挽挽袖子,“你回屋吧,别呛着。” 老李退了出去,但他没有回屋,就在外头藏着,在里头只能看见他半个脑袋,文燕一往外看,他立马缩回去,连半个脑袋都不漏。 文燕以为他走了,才开始手里的活。 她把搭在煤气炉子旁的围裙拿起来抖了抖,系在身上。拉过树立在炉旁的案板,用水一冲搁在桌上。打篓里拎出菜刀,沾水,放板上。找了个俩盆儿,盛上水,一个放排骨一个放鱼。抽出大葱,切一半儿,片碎。拿块儿姜,削皮,切片,放一边。把炒锅搁水龙头下头,一冲,盛大半锅水,搁炉子上。起火,盖盖儿。给排骨换水,来回换了几次,捞出来,从上面切一小块儿放旁边,其他的连着姜皮一块儿丢到锅里。捞出鲢鱼,拿起剪子,去鳞去鳃去内脏去腥线喉骨,抹上盐在水里头沥几下,放在案板上拉一条斜杠,塞上姜葱。 文燕看着锅里的水煮沸了,把砂锅搁在另一个炉口上。打开炒锅的锅盖,捞出排骨放在砂锅里,把剩下的水和姜皮一并倒掉。拿些姜片扔到砂锅里,往里倒了好些水,盖盖儿,继续煮水。 她洗了个手,捧上粉丝泡水里,把塑料袋里的西兰花、芹菜洗净择好放进不同的碗,掏出大蒜跺成碎末,把刚才从排骨上砍下来的小肉切碎搁一边。这个时候砂锅里的水也差不多开了,拧成小火慢炖。拿个碗,放上姜葱蒜八角白糖料酒生抽老抽醋,放在鱼旁边。莲藕拿出来去皮,滚到案板上切片,放进碗里撒上盐腌。 文燕看这第一步迈出来了,轻轻地松了口气。一直在做菜的赵家儿媳妇在身后面夸了她一句,原来她刚才做完一道菜之后看了文燕一眼,发现她手艺不错,就一直在看着。文燕笑嘻嘻地以谦虚的姿态回敬了她。看看表,伸伸胳膊,继续。 她从水里捞出发软了的粉丝。接碗水倒锅里,放油盐,起火。赵家儿媳妇在后头跟她说她们今天包了包子,蒸笼一会儿还热着,让文燕如果怕菜放久了凉的话,就放里头保温。文燕自然很高兴。锅里的水开,放上西蓝花,再接碗水,把西蓝花搁凉水里。倒走锅里的水,用剩下的姜块擦一遍,倒油,下蒜末。捞出西蓝花撒锅里,木头铲子不停地翻炒,香味很快就出来了,放上盐放上鸡精炒两下,文燕就关火,把这菜盛出来,浇上炒剩下的汁儿,放在蒸笼里。 把锅搁水龙头下面一冲一刷就又上了炉灶。放油下蒜炒猪肉,煽炒芹菜炒粉丝。很快又是一道菜。 或许做菜对于文燕来说真的会上瘾,虽然刚才这一系列的活儿对于他来说累了一点儿,但他一点儿也没有停的意思。 但外头突然的一句“呦!老李!瞅啥呢!”把文燕的注意力一下子拉开了。 原来是小赵过来端菜,看见外面鬼鬼祟祟的老李,大声向他打招呼。 被文燕的厨艺吸引了的老李冷不防哆嗦了两下,整个身子都能让里头看见了。他尴尬地笑笑,一直说没事儿没事儿他就看看。说罢打算走人,都走出去五米开外了,却不料文燕冲出厨房喊他。 “嘿,既然不想走,就留在这儿帮我吧!”文燕在后头笑个不停。 老李转过身,半张着嘴,他最先想到的是应该向她解释,但后来又觉得不必解释。 做菜,老李可从来没有过,以前顶多是帮老婆洗菜择菜,刷锅洗碗的。 文燕只要他帮忙递东西就好。开始老李还不太搭调,一会儿鸡蛋一会儿鲢鱼一会儿莲藕,光调料就好几种,他得看看标签才明白。后来他才渐渐合拍,有几次他还主动要求自己撒一勺盐。只不过这一勺挖的的太多,文燕说按照他这样,怕是做出来的鲢鱼要变咸鱼了。 老李问她砂锅里的排骨是最先放进去的,做好这么多菜了还在炖,为什么要炖这么久。问她为什么把顶着个绿帽子的西兰花煮好了又放凉水里。问她为什么炒菜之前非得用姜块抹一遍。文燕都一个个不厌其烦地回答了他。为了让他明白,接下来的每一步文燕都一一向他说明。 “刚才排骨炖了一个小时,现在我要把之前腌的莲藕放进去。”文燕边说边做,好像在主持电视烹饪节目。“莲藕还要煮一个小时。这个时候我来做主食——葱花鸡蛋饼。” 这道菜文燕做得出奇的快。原本不成形的鸡蛋地瓜粉大葱植物油,似乎在瞬间就变成了一块块金黄的薄饼。 “你怎么就这么熟练啊,真了不得。”老李对此赞不绝口。 “这汤还得炖着。我们先吃别的,一会儿我再过来端汤。”文燕让老李帮忙把这一盘盘地菜从蒸笼里端到老李家的方桌上。 文燕顺了口气,做这么多菜,小姑娘也累了。她脱去羽绒服。 “你真是太会做菜了。”文燕看着一桌子的菜。芹菜炒粉丝、蒜蓉西兰花、炖鲢鱼、葱油鸡蛋饼。老李是没做过饭,但他在饭店里整天点菜,这些菜他看着都很熟,可光看桌上这菜色。鱼炖的是鲜嫩多汁,饼烙的是外焦里嫩,就算是素菜也让人垂涎三尺啊。越来越不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在校女大学生之手。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你家不会是干厨师的吧。”老李摆好筷子。 “现在烹饪书到处都有的卖,还有好多电视节目也教人怎么做菜。我都是从那上面学的。”文燕把椅子搬到桌旁。 “喝茶吗?”老李拿出个盒子给文燕看,“前阵子老朋友从杭州带过来的,好茶。” “西湖龙井!”文燕好像见着宝似的。 老李用碗泡上茶,“看来你还对茶有点儿研究。” “以前有一阵子老是上火,看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就找了些茶来喝,后来就喜欢上茶了。不过……没喝过什么好茶。”文燕接过老李递上来的碗。 “那你家是干什么的?”老李问她。 文燕却嘟起嘴,好像不太想告诉他,“你们这些大人老是问别人家是干什么的,有这个必要吗?” 老李听了这话哈哈一笑,“好好好,我就这么一问,没恶意,没恶意。其实我只是觉得奇怪,现在的小孩儿家里疼着惯着都不让下厨房,你们家倒是不一样。不错,我欣赏你的爸妈。” 老李说到这儿的时候,本来以为能缓和一下,没想到文燕看起来更不高兴了。 “我就跟你直说吧。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寄宿学校过。节假我就去姑姑家,不过他们家人常年在外地,所以我就想学做菜,犒劳自己。”文燕的表情好像轻松了一点儿,“你可别跟别人说这些,我连我宿舍的人都没告诉过。” 老李因为做武术教练,所以和学生的私交比一般的老师要多。现在单亲家庭越来越多这回事儿他很清楚。婚姻自由,离婚往往也是迫不得已,但老李还是看不惯很多家长的不负责任,虽然他们也许会比一般的父母给予孩子更多的经济上的帮助,但远远无法补救对孩子内心上的伤害。文燕似乎更加特殊,因为她的父母没有一方在她身边,而且看上去双方并没有给他超过一般孩子的抚养费用。现在,老李多少明白了一些文燕会这么在意他这个老头子的原因。 “我觉得大叔跟我很像呢。”文燕此时和老李面对面坐着,“怎么说呢,突然有种亲切的感觉。” 文燕指的大概是失去自己最亲的人这回事。 老李笑起来,“那好,那咱俩以茶代酒,庆祝一下……咱俩的相识。” “干嘛以茶代酒啊。”文燕说,“我不相信你这儿没酒。” 老李没有因为她这句话停下端茶的动作,“我信佛的,酒这东西早就借啦。” “信佛?不像啊。一般信佛的人家不都是买一尊佛像拱着,再点几柱香什么的。” “佛早就在我心里面了,每天我都在自己心里礼佛。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咱俩干。” 喝完茶,老李举起筷子来把桌上的菜都尝了个遍,直夸色香味俱全。文燕惦记着炉子上的砂锅,就去看看。可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手里端着砂锅,给老李盛排骨莲藕汤。 “刚才我去的时候,有个大爷一直在看我的锅。他还说了些话,挺逗。”文燕回到位置上坐好。 “那是老陈,一天到晚的找我和他下棋。对了,他是你老乡。他搬到这里的时候我还很小,话很多,整天说不完。还有就是,他是妻管严,一面对老婆就哑口无言了,他老婆比他更能说。”老李杳了勺汤,放在嘴边吹吹。“不过俩人都很好。这院子里就没个坏心眼儿的人。这也是我搬回来的原因之一。” “那刚才在厨房做饭的阿姨也是他们家的吗?”文燕问。 “不是,他是另外一户的。我说过以前这里是大户人家的宅子,那是清朝,后来到了民国,那家子没落了,房子就给他们家买下来了。结果抗日战争的时候,这儿让鬼子给抢干净了。他们家转变的倒是挺快,直接上厂里变工人阶级了,开国之后这儿成了他们那个单位的宿舍。这个我刚才跟你讲过。”老李喝了一口汤,“哎呦,真不错。” 也不知是说这汤好,还是这故事好。 “就刚才在外头小卖铺的主子,是他们家主人的儿子。”老李接着说,“赵老很年轻的时候就结婚了,但一直没孩子,好不容易有个,还夭折了,现在这个儿子,是他40岁的时候才有的。老人家珍惜,就想让儿子留在身边,所以儿子中学都没读完就在家门口开小卖铺了。刚才做饭的那个儿媳妇,是在农村找的。” 老人家的故事总是很有讲头,文燕听得都感了兴趣,便问赵老现在如何。回答当然是重病在身,卧床不起。 谈笑间饭也吃饱,汤也喝足。可几乎每一样都有剩下,老李笑说这哪是一顿的量,够他吃一天的。 “再过俩月学校放假,你就该回家了吧。”老李给文燕的碗里倒上水。 “我不回去了。反正回去也没人,我在这边儿租房子了,过年在这儿过。”文燕说。 老李想了想,“不如过年的时候你来这边儿吧,我们几家人过年会一块儿包饺子,你也一起。” 文燕自然很高兴。如果过年还一个人在租的小房子里住,那不就得望着外头的烟花在那儿潸然泪下了吗。 距离文燕去老李家吃饭已经过了好一阵子。那之后他们就依然维持着每天早晨在公园里短暂的相处。只因文燕要准备等级考试、期末考试,放假之后又忙着在麦当劳打工,实在抽不出时间。但他们之前就交换了手机号,所以平时还是可以互相联络。最初只是发短信提示注意身体,后来越来越频繁,中午吃了什么,打工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都会告诉对方。 自从文燕来了老李家,老陈媳妇就没少跟他提过这小姑娘。说她能干又漂亮,怎么之后就不来了。说也奇怪,那天连老陈媳妇的影子都没见着,她怎么就对文燕的事儿那么清楚,不知是不是躲在一边儿偷看她他俩,这种事儿她可没少干过。 文燕忙,老李也只好自己一个人去公园晃悠。谁知这一晃悠,还晃悠出故事来。就在距离吃饭事件两个星期之后,老李下午觉得无聊就想去公园转转,走进公园没多久就有几个人围上来。说是那天看见他在这里教一个小姑娘太极拳,夸了老李半天,说他姿势优美,更有甚者说他有一代宗师的气魄。最终就是一句话,希望老李也可以教他们打拳。 平时上午下午的,公园里人太多,老李一般不会过来,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拳。上次为教文燕才施展身手,没想到当时在场的人不多却还是被记住了。 老李是北体武术教练出身,又当过运动员,在业内还是有一点名气的。申请退休之后,从外地慕名而来要求拜师的人都有,统统被老李拒绝了。他退休的原因就是不想再教武,就更不会收徒了。上次教文燕太极,是因为文燕每天早晨辛苦地跑来看他练武术,再加上那次她真的去找马兰花,还特意买回来,老李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报答,于是就教她几招最基础的拳法,让她健健身,也满足一下她对中华文化单纯的热爱。更何况,老李又怎么没有被这个女孩的那份天真所打动呢。 这一回突然有这么多人要拜师,老李最先想到的当然是拒绝。自己好不容易提前退休换来了清净的日子,不能就这么被打破了。这次是这些人,不知道如果真的在这里教拳,以后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老李不想有太多人知道自己,也不想要所谓的学费。年轻的时候想出名,想赚钱,那是年轻时的追求。他现在就想过普通的日子。 如果是之前的老李,大概会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们。但此时他说的是“让我考虑考虑。” 老李觉得这很矛盾,现在自己正过着一直想要的生活,可为什么动摇了。还是因为文燕。上次教文燕学拳,他觉得没什么不好。这跟在学校教学生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很轻松,就像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般。 晚上他坐在自己家里头,想着白天的事情。这个时候手机哔哔哔响起来,肯定是文燕来短信了。 “哈哈,我今天在外教课上超水平发挥,外教问的问题我都能答得上来。刚才刚吃了同学的生日大餐,真是太开心了。您怎么样?今天开心吗?O(∩_∩)O”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笑脸,老李会心一笑。 “我还好,老样子……”老李想了想,“就是有一件事我拿不定主意。今天我在公园里遇上了想跟我学功夫的人,你说我是接受他们呢,还是拒绝呢?” 短信发出去不到一分钟就有了回应。 “拜师学武!好像功夫片里的情节(⊙o⊙)!简直太帅了。是什么样的人呢?是想要解救家人于水火之中的外国人吗?是肩负杀父之仇的少年吗?还是想要让自己的武艺更上一层楼的武术高手呢?” 老李彻底败给了文燕丰富的想象力,好想回她一句:“你电影看太多了……”但还是直接回答他“这个真没有,就是公园里的人。有岁数比老李还大的老头老太太,也有中年母亲领着自家孩子……”这一回想,老李倒是想到了更深入的东西。这些人学太极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锻炼身体,调节心气,总的来说就是为了养生。人家是为了身心健康才找上自己,这样似乎就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反正我闲来无事,就教教他们吧。” 这回对面回的更快:“诶?您有新的徒弟喽。那我比他们早学,那我不就成了他们的师姐吗。突然感觉自己升级了呢!(*^__^*) ” 老李笑出声来,和文燕互通短信以来,他总是能被文燕的语言和她的各种表情符号逗乐。这回他决定用她的表情符号给他回一个,就刚才那个微笑的表情。 “ ( ⊙ o ⊙ )你也好开心呢!^_^ 我现在不是你唯一的学生了,你以后不会不认真教我了吧!╮(╯▽╰)╭”文燕马上回了一条。 老李看到了说出声来:“怎么会呢!小东西!” 但他想逗逗这个可爱的文燕。 “你觉得呢?看你的表现吧!” 发出去后老李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音来。 “o(&﹏&)o突然紧张了!我一定会好好学的!师父别丢下我哦!\(^o^)/” 老李看着这条短信,“别丢下我……”最后这几个字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他赶忙摇摇头,试图把这恼人的记忆摇走。 “好好学习,注意身体。早点儿睡。”这几个字老李经常按,比之前要快很多,“早上要是起不来的话就别过来了,多睡会儿。”这句话几乎天天发,但第二天保准还能在同一个地方看见文燕这个小家伙。 老李手下虽然打出这些字,但心里很清楚每天早上跑步去公园时对文燕的那份期待。 “好的好的~您也早点睡( ^_^ )/ 再见。” 老李看完这条短信,便把手机放回桌上。 看看墙上的钟,十点。 “这孩子现在有没有去睡觉呢。”老李这样想着,走到床边。 老李的大床是他从小睡到大的,那时候母亲和三个最小的孩子挤在一起睡。每天晚上,他和哥哥们都会因为对方的一个翻身压住自己而争吵不休。现在换做自己一个人睡,无论怎么翻身都无所谓,只是他现在年纪大了,一躺下就睡着,整夜都维持一种姿势,再也没有翻身的习惯了。 大床没有顶着墙,而是顶着一个木箱子,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它都用来装房屋主人的衣服。箱子顶上有个小柜子。说是柜子,其实也就是个有着三块木板的方盒,只有向着床的这面没有板子挡着。小的时候母亲平日里用它来放缝衣服的针线,夏天的时候则是搁扇子和蚊香的地方。 现在小柜子里放着一束马兰花,用玻璃杯装着,很精致的假花。由于它是文燕送的,所以老李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文燕。之前他把这瓶马兰花放在电视上,后来不小心打翻,所以就改放在这个略微隐蔽的地方。 “也难怪上次文燕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它。”老李想。 把它放在这么个狭小的地方,和蜡烛蚊香挤在一起,太浪费了。老李拿起花,心疼起来,觉得一定要给它选个好位置才是。 老李打量一下自己的家。虽然住了一辈子,但这一次却觉得仿佛在审视一块崭新的地方。打量了一圈,最终还是把目光投向了摆着妻子和女儿的遗照的桌子上。 平日里这桌子总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自己会在上面摆些水果。忌日的时候会点柱香。其他东西他是绝对不会往这张桌子上放的。 他看看手上的马兰花,把它放在了两张相片旁边。以后的每一个下午,老李都准时去公园,教人们打拳。他有自己的原则。学拳之前要先说明自己学习的原因,如果是为了不被人欺负,或者比别人强,那是绝对不教的。教拳只教套路,不讲对战。不收青春期的男学生。这最后一条本来是没有的。只是因为教拳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事。以前公园里也有练拳的,但都是三三两两的老年人,打着他们锻炼身体的拳。虽然老李传授的还是以太极为主,但他的姿势大开大合,优美飘逸。有的时候还会教授翻子拳、地趟拳,气势逼人,围观的人全都不自觉的往后退一步。超越一般人的武术功底外加越来越庞大的学生团队,让老李在这块地儿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因除了他水平高之外,还有他教拳从不收学费,只要符合他的原则,他便倾囊相授,但他却不让对方称呼他师父,也不希望他与学生之间有师徒的礼仪。老李总是说他教大家只是帮大家纠正姿势,告诉大家正确的训练方法而已,不算收徒。经常在这个公园里活动的除了锻炼身体的老人家,还有一群年轻人。他们下午、晚上会在公园里玩滑板、直排轮或者是跳街舞。一般都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男生,他们总是沉迷在自己的运动中,不关注公园里其他人的情况。但老李越来越有名,终于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有一天下午,老李在教人打太极,老远就听见滑板的声音越来越近。但老李还是很专注地讲解着动作,直到这群滑板小子在他身后停下来,脚下一弹,把滑板立在身边。有几个跟着老李打太极的人早就注意到了他们,表情有些不对劲。老李却始终凝神静气,神情上没有丝毫变化。那几个年轻人在老李身后看了好一会儿,不时交头接耳,有的还连连说没意思,打算要走。老李教了几势让大家休息,那几个玩儿滑板的便走近老李。老李转身看他们。这大冬天的,外头都是零下几度,这几个人却穿着单薄的卫衣,甚至还有个人穿着短袖,胳膊上带着护手。他们走过来并不是并排着过来,有一个走在最前面,胳膊上系了块黄巾,两个走在他身后,有一个头上扎着黄头巾,其余的都在后面跟着。这样的装扮让老李想到了小时候自己和一起练武的孩子们在雪地里,只穿一件绿军装练功时的样子,心疼起这群孩子来。黄头巾跟老李打招呼,看上去和文燕差不多大,但态度可劣的多,不像是跟长辈说话的味道。这些孩子说想看看老李耍其他的拳,要快一点儿,狠一点儿的。老李只觉得这么讲有点儿像在耍猴,自己不是街头卖艺没理由展示给他们看。于是便微笑着问他们为什么想看,跟文燕在一起时的那种微笑一样。没想到这一问让系黄巾的孩子身后的几个皱起眉头来。有的嘴里还发出些声音。最前头的孩子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叫其中的一个玩儿一下滑板给老李看。又跟老李说他们给老李表演滑板,老李给他们表演武术。看起来是不打算讲他们让老李耍拳的原因了,不过阅人无数的老李已经猜出了一二。这些滑板小子们利用公园里的楼梯、护栏做了很多高难度的动作。那些跟着老李练武术的,还有周围的一些看热闹的人也看的入了迷。确实精彩,如果看漏了一点儿都觉得遗憾。只不过大人们总为他们悬着一颗心,生怕他们从楼梯上滑下来的时候磕着碰着。哥儿几个驾驭着滑板,统统朝着老李滑去。站在老李身后的人全都往边上闪,但老李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扎黄头巾的就在老李脚尖儿前头停了下来,风还吹动了老李的头发。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状况会是什么?踢馆?叫板?挑衅?就好像功夫片里演的那样。一群人到一间武馆里跟徒弟、师父打架,就为了争个江湖排名。只不过这回的角色变成了一群滑滑板的青年和一个练武术的近五十岁的中年人。本来此时的气氛应该是十分僵硬。但老李却只是由之前的微笑变成了大笑,边笑还边鼓掌,直夸几个滑板小子厉害,就跟普通的长辈夸晚辈的语气一样。这让本来十分得意的几个人眉头又皱了起来。只有领头的那个微微笑了笑,态度比他的兄弟们温和很多。他说他们知道这里有个功夫很高的人,就特地过来看一看,刚才只看到老李打太极,没能体现出到底有多厉害,就想看看其他的功夫。老李既然不应,他们便先展示一下他们的特长作为交换。年纪不大,却不是小江湖。这是老李对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印象。这人说完之后,跟着他的年轻人们也都平和了好多。老李见此,年纪大爱唠叨的毛病又犯,想说说太极这回事,但又看他们都血气方刚,估计讲他们也听不进,也就收口。想了想该打哪套拳,便开打。没想打了两下,他们其中的一个竟冲上来向老李飞起一脚,老李一躲,他这一脚踢在了地上。其实老李早有准备,觉得他们不是单纯过来看打拳的,便边耍边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踢他的那个人没有停手,又向老李出拳,老李又是一躲,来来回回躲了好几次。那人火了,直喊为什么不还手。老李让他停下来,他却说老李只会花拳绣腿,没有实战功夫,不然怎么只躲不还手。围观的人都不敢往前,只是刚才那人一出手,他们便站的更远了,不往前但也不离开,在旁边看热闹。老李看着周围的人比之前还多了,对眼前气呼呼的年轻人说如果真要打,改日。一说出口,那群年轻人里没有黄头巾,黄腕巾的就说老李没本事,打不过就要跑。但胳膊上系黄巾的却答应老李,对他说了个地方,一个月以后的这个时间在那里见面。说完就招呼他的兄弟们走人。留心点儿的人都能看出,那黄色的方巾分明就是某个帮派的标志。上次在公园里遇到的只是其中的几个,下次见面会不会不是他们了。虽然学功夫的人难免会卷入争斗,但他从小就在武校老老实实的长大,遇上帮派斗争还是头一回。这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老李想不清楚。但左想又想都觉得他们没道理找一个早就过了巅峰时期的老家伙打架斗殴,功夫好的年轻人多的是。再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老李真功夫怎样。也许就真的只是想试试他的功夫,而且约好了时间地点,看起来是早有准备。但中间跨度这么长,要一个月以后,这又是什么意思。是让双方都有充足的时间准备,还是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其实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个再聚。老李还在考虑这个约定的时候,文燕打电话跟他提出了另一个约定。只是这个约定比较前者要温馨很多,那就是小年那天早晨陪她去寺里烧香。老李当然是一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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