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目弄眼”poi是什么意思思?

生存的滋味(最后更正稿21)_新浪网
生存的滋味(最后更正稿21)
.cn 日&14:45 新浪论坛
&&&&作者:金果金
  (五十九)
  上班的头一天,林真先被小宝请进办公室密谈:“餐馆是三人股份,另有本区供电所所长和四川佬。他俩都不方便出面,委托我全权打理,以后你只须按我的意思行事。其次帐本不是按实际做,这个你不用管,是我们股东之间的事。”
  林真心想,我既有百分之十的利润提成,我不看帐本难道看天上的太阳?
  正考虑要不要提出抗议,小宝又说:“你得在一周内熟悉业务,尽快辞掉余经理。”
  林真说:“我跟他相同等级,论理不该我宣布啊?”
  小宝说:“这还不容易!我就说你是新来的股东。”
  林真迟疑道:“将来拆穿了,还怎么服众?”
  小宝说:“你真是!我把你当女强人呢,你认为自己是就是。”
  林真心想:又来挑战了?都是史无前例哟!
  小宝已说:“你先各处看看,我去召集管理员跟你见面。”
  林真知道新的挑战已摆在面前,刻不容缓!她定了定神,信步走出来,见侍应都在忙着打扫。一个个年轻貌美,红衣黑裙;也人人神态倨傲,不屑一顾。虽看见林真走来,却都装没看见,直等林真走过去,才在背后嘀咕指划。林真从未见过这么放肆无礼的侍应,呸想你们这帮黄毛,有眼不识新林真!对付人的软狡我没有办法,对付你们这帮无知东西,却是小菜儿!昂首挺胸巡视了一回,方从容走进办公室。里面已挤了六七人,窃窃讪笑,看见她进来,便你推我揉的。林真神色自若,从容不迫地坐下。
  小宝咳咳:“给你们介绍我们新来的股东兼总经理林真小姐。”
  一大胖子及时打岔:“那我们该称呼林老板还是林总经理?”
  小宝笑说:“叫林老板林总经理都可以,你堂堂厨房大佬,还跟我请教怎么称呼人?”
  林真闻言登把一对剪水大眼睛投向大胖子的脸上,故意居高临下地扫了几扫。见他剪着平头,目聚数点野蛮,不象厨房大佬,倒象黑社会小哥们,却在她不动声色的盯视下垂下脸来。小宝面向林真:“这位厨房大佬外号肥明,是野蛮民族的头领,林老板不用对他客气,随时勾动枪板。”大胖子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小宝老板吓的我两腿打颤了!”
  林真点首不语,于刚才威视之下,已看出肥明虽蛮气,却暗露羞怯,只要懂得攻其弱点,未必就输给他。小宝又依次替她介绍财会、采购、楼面部长及已见过面的余经理。吩咐余经理:“通知下面集中开会,由我们新股东林老板主持。”
  余经理面带复杂的看了看林真,转身走出去。尔后林真随小宝来至会场,只见七八十人数。她的出现,又引得众人交头接耳,林真只作不见,落落归了座。小宝清了清喉咙:“咳咳,大家好!今天特别跟大家介绍新股东兼总经理林真小姐,往后餐馆便全盘交给林真小姐负责,希望大家配合。现在请我们的新股东兼总经理林真小姐跟大家说话。”
  林真早有准备,当下微微一笑,简要地说:“大家好!我新来乍到,要说也无从说起。今天先跟大家见个面,具体会议,定在十天以后。希望大家共同努力,为我们的钱包争光。另有一事宣布:今后我亲自担任总经理,余经理将改为楼面主管,余职暂不变动。具体调整,十天后另行公布,散会!”一声令下,十分有威!众员工先还欺她女流,待听见是新股东,且一来就革了余经理职,不禁都刮目相看,满口称起林老板林总经理来。
  林真心内滑稽,面上却佯不理论。见肥明伙同着伙计们仍坐在会场不动,看样子在议论她哩!就扬起脸朝他们走来,众人不由都欠了欠身子。林真单冲肥明说:“我也有一事请教,该称呼你厨房大佬还是――?”
  肥明羞怩的说:“人人都叫我肥明,林老板也叫我肥明好了。”
  林真说:“好!我今天就在这里吃饭,试试你们的手艺。”
  肥明吆喝道:“林老板要试菜呢,用心做上来吧!”
  林真迈入经理室,开始觉得自己象个经理了,暗说:“也简单啦”。
  小宝又称赞她:“你还说做不来,刚才那一番话就说得好,简要有力。”
  林真笑说:“挂羊头卖狗肉!对了,我想知道我管理的范围,比如――”
  小宝挥了挥手,“除帐目之外,其余都由你做主。”
  林真嗯了声,就见余经理在门外探头探脑。
  小宝马上说:“我有事要出去。”
  小宝一走,余经理便气咻咻进来坐下。
  林真两眼盯着菜谱,给他来个无声的下马威。
  余经理火辣辣的问:“林老板,你们这是撵我了?”
  林真模仿官场的干巴巴口吻:“这是工作调动。”
  余经理说:“林老板评评理,我刚来的时候,小宝答应给我二千块试用一个月,试用合格加一千。结果呢,头三个月是给我三千,之后推生意不好,锯台脚的锯掉一千块。我体谅他的难处,仍绞尽脑汁当自己的生意打理,他今天却恩将仇报!我当了十几年经理,忽然下降主管,再减我薪水,不是变着花样撵我是什么?”
  林真无法同情:“依你怎么样?”
  余经理大声说:“想辞我就直接说!林老板你想想啊,我今天降低身份做主管,明天还能出去当经理吗?”
  林真体谅他对事物的固定认识,她自己就常常这样。并颇为欣赏自己会在这个关键性时候想起来,简直是人际关系中难得的运气,它指导着她婉转地说:“大约小宝认为已经有我亲自打理,既不愿多添一个经理的开销,又想继续利用你的才能,才想出这个折衷的办法。”
  余经理咧嘴一笑,“林老板是厚道人,说的我心服口服!小宝很不可靠,所长和四川佬都吃了大亏,见你是好人,我才提醒你。这儿的采购和财会都是他的人,一个小舅子,一个小姨子。不但货物买来打折扣,帐面又剥去一层,餐馆看着是亏本,实际上肥了他一家人。他害怕我将他的丑事抖出去,逼我快走,我不知道么!”
  林真微笑说:“谢谢余经理提醒,我会注意的。”
  余经理又说:“这儿的人也不好管理,那些姑娘们,一个个受了诰封一样,仗着是老板的什么人。尤其小映三姐妹,老板娘也没她们神气!”说至此,听见外面传来开饭声,方出去了。就有一姑娘走进来,满面含笑亲切地说:“林老板,吃早饭了。请!”林真喜她貌美温柔,问她:“你是楼面部长?”
  姑娘点头说:“我叫文慧,林老板请。”一同来至大厅。膳食颇丰,色香味全,显见用心做上来。林真暗暗点首,对管理厨房加大了信心。
  饭罢,已是开市时间,林真开始往各处巡查。行至小厅,见一姑娘正往消毒柜里放水杯,放毕背向后一翻脚,砰地将消毒柜门踢合,动作娴熟优美。林真惊讶地盯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头也不回,“小映!”
  林真喝声:“慢着!”
  小映站住,翻起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毫无惧色地瞅着林真不动。
  林真见她容貌俏丽,顶多只有十七八岁:“你在家里也这么关消毒柜的?”
  小映说:“大经理!我家里穷,消受不起这奢侈!要消受得起,我也不用到这里来服侍人了!”
  林真不料她词锋这样利害,斥道:“谁允许你在这里大呼小叫?限你中午二时到我办公室来!”虽然生气,心里却暗暗诧异:我怎么竟用上了教训卓杰的语气?小映只怕吃不消了。
  直到了下午三时,小映才阴着脸进来,大口说:“大经理有话快说,有屁尽放!我赶着上街!”
  林真大怒:“你什么态度?这里你大还是我大?你若认为我管不了你,你就走!”因为始料不及,这几句话说得比刚才更没水平。小映头一扬走了!林真气得浑身乱颤,大笔一挥,判决小映回去嫁人。后静心一想:难道我一来就大开杀戒?她只是个小姑娘,连我还这样浮躁呢!
  晚市临近,林真站在鱼池旁边看杂工更换池水。一抬头见小映姐妹仨从外面回来,满面春风,旁若无人。那个小映,到了林真跟前还故意一扬脸一哼腔!林真浑身的火气又给撵了出来,喝道:“小映!你不用上班了,到我办公室来!”
  “你没听见我说话么?”林真加大了声音。
  “我自己会来!”小映这才大声的回答。
  当着众员工,林真比刚才更没趣。遂一路低头盘算,踱进办公室,心里沮丧难喻。等了多时,方见小映进来,眼睛微润,脸色粉红,似曾哭泣过。林真不觉又一怔:你逞足了威风,还哭什么?正拿捏不定如何惩办她,恰小宝进来,径向小映说:“你上班去,我有话跟林老板说。”
  小映娇哼:“林老板不许我上班!”
  小宝说:“我叫你去你就去,又跟我顶嘴!”
  小映方一扭身去了,林真当即板起了脸。
  小宝习惯先清一清喉咙:“刚才税所所长打电话问我,我还满头雾水。只怪我事先没跟你交待,这里人人动得,独她例外。她是区税所所长的相好,靠了她,我们少纳不少税。”
  林真沉着脸说:“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就惊动起这些大人物来了。”
  小宝笑道:“你难道还跟一个被我们利用的小姑娘计较?你要管人,光原则还不行,有时哄人一句比骂人十句还管用。将来生意好了,他们自然就服你。”
  林真似有所悟,暗怪自己心浮气躁,遂展颜一笑:“还是你行!”
  忽然小映笑盈盈进来说:“小宝老板,方所长在桂子房等你。”
  小宝对林真说:“你同我去见他,他是负责我们这个区的税收。”
  林真随同过来,见一中年男人歪坐着喝茶,体形肥胖,粉脸红唇,气妖神骚。林真看他就如看一只蛤蟆,而小宝已满面堆欢上前握手拍肩:“大哥看小弟来了!这是我们的新经理林真小姐。”
  方所长满心要来给新任经理点点眼药水,不料对方竟是如此美丽高雅的女人,反叫自己的眼睛患了痴呆症。林真被盯得浑身不爽,正好小映进来斟茶,就随手将她往方所长面前一推:“小映,你今晚不用做别的,专心招呼方所长。”小映孩子心性,只道林真特别休恤,盈盈笑说:“林老板吩咐,我敢不服从呢。”
  林真掩门出来,顺着走廊巡查,见大半客房已有客人。服务员对小映之事已闻,见林真走过来,都不由站直身子,林真瞧在眼里。一路走进厨房,见厨师各有所忙:杀蛇杀狗杀鸡杀鸟杀鱼不亦乐乎!洗剥切砍炒炸煎煮手忙脚乱!便负手站在一旁看。
  肥明过来笑说:“林老板,这里脏,小心沾了腥气。”
  林真微微一笑:“往常有没今天好生意?”
  “呸!这算什么生意!新开业那阵子,这一桌才走,另一桌就补上!”
  “后来怎么不好了?你们有没尽心?”
  “不能光看我们,还得老板们时时鼓励兄弟们!”一边朝伙计们挤眉弄眼。
  林真才要答话,听见一瘦小厨师人称小师爷的扬声叫:“九鸟汤!端梅子房!”
  林真说:“等一下!”小师爷便托着炖盅站住。林真问:“这里的招牌汤,怎么不用隔水纸封口?”小师爷说:“本来有的,放了几天,每天热来热去,把封口纸弄破了,只好剥掉。”
  “放了几天的汤还拿来卖?”
  “只要不变味。”
  “你试过没有?”
  “没事。”小师爷眨了几下眼睛。
  林真转问肥明:“三百八十块一盅,用哪九鸟做的?”
  肥明咧嘴一笑:“不外一些普通鸟,且多是死鸟。”
  林真说:“这样不但欺骗顾客,也坏自己的招牌。”
  肥明微一呆:“老板不肯用好的,又舍不得扔掉死的,我们只好照做。以前用活鸟做,就算是普通鸟吧,拔了毛,客人瞧不出来,味道也鲜,一天卖出很多。后把死鸟来做,兼存放了几天,连菜汤也不如!客人又不是死人,能喝上这个汤更不是普通人!林老板你说,生意不好,能怪我们吗?”
  林真点点头,明白他口中的老板不外小宝。转眼见人提着一条蛇进来过称,分明未足二斤,却虚报三斤。林真问他:“上个月没发工资?”那小子眨了眨眼睛。林真说:“我知道你想帮酒楼赚钱,通常骗点儿称头称尾不奇怪。但这样一砍就是一大刀,你还不如直接叫客人赞助,办法肯定比这个好。你转过头看看,厨房外面就是走廊,人来人往,万一碰上个多事的跟进来看称,这酒楼的声誉还要不要?”
  小子不敢分辨,对开单的部长说:“看错了,是二斤。”
  林真见了这些弊端,不觉拉下脸来,问肥明:“这是你们一贯的做法?”
  肥明两手一摊:“买回来的称头不足,老板又抱怨没钱赚,难道我们还能变出蛇来?”
  林真盘算这事还得跟小宝说,就退了出来。肥明翻眼对伙计们说:“那一个要我们狠敲,这一个又来唱反调。妈的!老板多了,遭殃的是我们!”拿刀在砧板上大力一砍,众厨师跟着愤愤不平。小师爷献策:“大哥别急,既然老板们思想不统一,我们就跟他们来个人鬼殊途。何苦淌这混水,捞回一面屁。”肥明拍着他笑:“不愧是小师爷,就这么办!小宝他妈饿鬼眼!还不如一个娘们心眼宽!”
  林真自厨房出来,迎面碰见韦仁带着六七人前来。
  韦仁大咧咧说:“林小姐几时来这里了?这回我放心了。”
  林真笑道:“老百姓就算敢下毒,也毒不死你乡长大人啊。”
  “嘿嘿!开平有三把刀!第一砍金花山庄,第二砍名花山庄,第三砍就是这野味馆!”
  “很快就更换绰号叫‘包你满意’。”引他们入内喝茶,吩咐侍应好生招呼。出来正想找小宝谈谈,就见文慧慌慌张张跑来说:“林老板,兰子房客人找你。”林真心里纳闷,过来一看,七八名男女正对着一桌酒菜停筷争议。林真捉摸必定出品有问题,乃微笑问:“我姓林,请问各位找我有事?”众客齐目望来,八舌同音:“你给看看,这窝果子狸有没有十一斤?”林真一看顶多只有六斤,耳边已七嘴开战:“我们一筷没动,超过六斤,赔你们十只果子狸。”
  “大家别激动,可能厨房弄错了,我去问问,各位先请用饭。”
  “我们倒想吃,就怕一会说我们已经吃掉四五斤!”
  “我们现正力求信誉经营,请相信我们会对每一个客人负责。”
  众客见她态度诚恳可信,就放心飞筷过河。
  林真拿了菜卡上厨房问:“兰子房的果子狸是谁负责称的?”
  小师爷答应:“是我。”
  “多重?”
  “十一斤。”
  “我问你实称!”
  小师爷眼睛眨眨:“六斤。”
  “什么时候改为倍数计算了?是你独家首创?”
  “小的不敢!小的真的不敢!因为采购前天买回来的时候虚报九斤八两。按理这么大件东西,加大一二斤不算什么;以前也常常这样,刚才顺手就加了。”
  林真见他态度还好,正考虑还要不要责备他,小师爷又别有用心地说:“我也问过采购怎么只有六斤?他说:果子狸放了两天,不给它瘦下来么,试把你监禁两天,看你瘦不瘦!”
  林真嗯了声,回入兰子房,赔笑对众客说:“真不好意思,果子狸原本七斤,因为厨房太吵,服务员误作十一斤了。”众客说:“这还差不多。”林真心里过意不去,就在菜卡上打了个八折。众客见状说:“林老板太认真了,以后我们放心来光顾。”
  林真微笑致谢,带上门出来。文慧忘情地拉着林真:“多亏林老板解围,刚才吓坏了我!”
  林真说:“这要靠你们平时多留心眼,先客人发现问题之前发现并解决问题。”
  文慧正颜说:“知道了!林老板!”
  林真品性率直,恨不得叫不正之风立即刹车。虽有满腹主意,但经过小映之事,不敢再自作主张。吩咐侍应:“告诉小宝老板,说我在办公室等他商量事情。”小宝正在桂子房跟方所长等人赌政治麻将,闻言摆手:“去去去,说我没空!”侍应回来说了,林真便一边默记菜谱一边等候。客人陆续散去,方见小宝回来:“我一路绕过来,好几个客房还亮着灯光,我们的员工在里面看电视吃东西,跟自己家里一样!什么酒楼有这种规矩?哈哈。”
  林真说:“我正想找你谈谈。”将一天的见闻细细道来。
  小宝说:“这点小事还问我?”
  林真心领神会,粗略整理出方案递给他过目。小宝边看边挑剔:“‘员工不得擅入客房进行私人活动’这一条光说还不行,一次罚款五十块,看他们还去不去。”又说:“餐馆每月电话费二三千块,大半是员工电话,伙食顿顿新鲜,比他们母亲老婆做的还丰富。”林真边听边记录,整理出告示。并指定专人管仓和出入货物过磅登记,鱼池及牲口亦派专人打理;另由文慧掌管客房钥匙,见小宝的舅子眼皮子浅,特意派他监管电话。
  布告贴出后,员工无不抱怨新老板刻薄。林真充耳作聋,只按章办事。一些员工无处发泄,于吃饭的时候将盘里的菜挑来挑去,打得碗碟乒乓响。林真忍了几天,一回又见一女工在盘里炒菜,击碟鸣冤,就过来盯着她的眼睛问:“是不是菜里有珍珠?又这么敲个不停,你家里的猫跑这来了?”众人轰然哄笑,女工见林真肃颜立在面前,也不敢十分顶撞:“从来没吃过菜叶子,不习惯。”
  林真说:“那我就是吃惯菜叶子的?”
  女工嚅嚅的说:“你是老板。”
  林真却问她:“你在这里拿多少工资?”
  女工低声说:“五百。”
  林真说:“今年涝水利害,蔬菜少,都卖二三块一斤。一年之中既有青黄不接的日子,又有雨水台风季节,蔬菜便涨到四五块一斤,你这五百块够吃菜芯够吃咸?我再问你,你父母平时也把嫩叶子都摘掉?”女工惶然摇头。林真问:“这么说,你在家里能吃叶子,在这里却吃不下?吃自己跟吃别人不同是吧?”
  女工涨红了脸不敢做声。其时大半人停筷领听,林真趁着开了头,大声说:“大家听我说句公道话,你们今天虽然在这里打工,将来说不定自己做老板,你们又会怎样做这个老板?菜叶子是比不上菜芯可口,但几十斤菜里面才挑出几斤嫩叶子,请大家说句心里话,到底叶子老还是你们的心魔刁?也请你们谅解,老板是看着好好的叶子被扔掉可惜,并非故意刻薄你们。”
  肥明见林真来了多日,事事公正明断,又不仗势压人,心里渐至敬佩,故意咳嗽一声:“林老板,我们是粗鲁人,吃啥都好吃。娘们贵气,叫她们跟着客人吃去!”上了年纪的洗碗女工见风转舵:“这些叶子嫩,蔬菜卖的贵,我们只在这里才吃得上,不敢再说不好。”小映又因林真那天在方所长面前卖她帐,就帮着数落姑娘们:“对口味多吃,不对口味少吃,卖娇就不到这里来了!”文慧厚道怕事,听小映领头说了,便也跟着说:“我们给老板打工,总要老板赚钱,才保证我们有工开。况林老板这是教导我们处世的道理,大家就不要抱怨了。”余人见此,也就不好再闹。
  一晃十天过去,林真于管理已基本掌握,一切不正之风也渐渐杀住。员工们毕竟任性散漫惯了,诸如迟到早退,首尾功夫不足等等,刹时难彻底纠正。其时余经理已走,又因美丽华解散,曾一同共事的肥妹找上门来。林真喜其性情平和,办事得力,特聘为楼面主管,文慧为副主管。有这两个好带头人,顿时调动起侍应的积极性。再将新制定的员工守则颁布各人,分明奖罚事由,并辞去一二名顽工。这一实施,众员工顿见安静,林真便将精力集中在生意上。
  这日跟小宝商议:“客人抱怨我们收费高,没吃什么,就收几百块,还大多是过时的。”
  小宝摇头说:“几百块算什么!以前吃几千块还不叫贵!真是孤寒客!哈哈。”
  林真说:“我在美丽华时,经济虽然进入不景,但余势未尽。现相隔一年,人们都知道使个容易挣个难,都拿着钱不敢动。”小宝点头不语,林真又说:“餐馆生意不稳定,这几天我在寻找突破口,什么东西最重要,得出的结论是信誉。因此我想花几千块做电视广告,弘扬我们经营易道,不但货真价实,而且保质保量。而我们也要言行一致,真正做到弃腐供鲜,童叟无欺。”
  小宝诧异:“酒楼哪有不过时的食物?”
  林真说:“这是蚯蚓钓鱼法,等生意做上来,将相对减少食物的积压。若是一般的酒楼,我也不敢叫你冒这个险。贵在这里经营野味,滋补而风味,这个险不怕冒!”小宝迟疑不答,林真又试图说:“九鸟汤是招牌汤,本应最出色,却坏在用了普通鸟和死鸟来做。鸟类最滋补,现全城就我们有这个汤,做得好,是开平一枝独秀,很值得投资。”
  小宝倏地翻了一下算盘眼,险些没把两颗珠子给挤掉:“用上流鸟来做?一放就是九只?”林真看见这副滑稽模样,忍不住一笑:“生意,说白了就是合法地骗钱,但也要骗的得体,偷吃会揩嘴,才真正是精明的生意人。这九头鸟就算不全用达官的,也至少有个几品芝麻,加上几只难辩认的,但必须是活的,味道才不走样,客人问起来也好搪塞。不知这些鸟打哪儿进货?”
  小宝说:“多在台山。”
  林真说:“听说江满有个三鸟批发市场,品种很多,邻近县市都上那儿进货。我们有车辆,有地方饲养,何不每周走一趟江满,批它几大笼子回来。若进货平,不用加大成本,就可以用上等鸟制作这个汤。这季节适宜吃蛇,我每天看进货报表,现时蛇价98一斤。但我前天听见客人抱怨,在别的酒楼吃蛇才95一斤,比我们进货还平。再过阵子就是火锅季节,正好推出我们餐馆最拿手的乳狗锅、蛇生锅,趁这个广告把蛇价降至全城最低吸引顾客。”
  小宝两个算盘眼珠拨拉拨拉地:“这办法不错,明天就去。”
  次日二人前往江满一看,所有飞禽走兽及水产的进货价格均比台山开平低百分之三十不止。是依照林真之意,隔一二天就上江满买办,并按原计划推出广告,生意立竿见影,却也大断了小舅子的横财路。先时林真指定专人验货,不过使他短些称头称尾,还能在价格上做文章。现贵重货物均由林真亲自购办,他只负责瓜菜死肉,收入天差地别,不言而喻对林真怨恨十分。
  (六十)
  自林真进了野味馆工作,黄汉晚上没事便驾车在附近徘徊,催促着她下班兜风。林真说他:“你这是拖我后腿,怎么不把应酬饭拉到这里来吃?”
  黄汉说:“上这种小地方吃饭,别人一看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真呸亿:“懂吃的才挑这里来呢!”直说得他答应把头伸出车窗外面。
  过得两天,黄汉果然来电话:“一会我跟高大哥和吕镇长过来吃晚饭,你留神我们的车到了,假装不经意走到门口。不然我们进了房间,却不好再叫你。”
  林真会意,叮嘱文慧留下桂子房,又吩咐厨房预备九鸟汤和乳狗锅,另有秘制杂鸟和乳狗焖饭。自己则在大厅照应,暗暗留神过往车辆。将近六时,就见三辆小车驶来,打量是他们了,忙踱至大门口,背对门而立。黄汉有心的眼睛早已逮捕了她,故意引高大哥说话。林真听声音近了,便恰如其分地转过身子,跟高大哥恰恰打了个照面,忙故作惊讶地说:“这不是高书记么!真是稀客!快请这边最好的房间来。”
  高大哥反应迅极:“今晚特意看林小姐来了。”
  林真和黄汉对看了一眼,都不由微微一笑。林真见吕镇长全身特别之处是秃,在这小地方,秃顶约占百分一,能够秃得象吕镇长贵格又荣升到万分之一。乃礼貌地问:“这位吕镇长?”
  吕镇长含笑问:“你怎么知道我?”
  林真笑说:“在电视上见到过。”
  说时进了桂子房,设座布茶。
  黄汉盯着林真:他俩官虽比我大,却没我这样漂亮的情妇。
  吕镇长盯着林真:传闻黄汉有个漂亮情妇,这女人就是?
  高大哥盯着林真:“林小姐几时做了野味馆的部长?”
  恰好小映进来:“林小姐是我们老板兼总经理呢!”
  高大哥改盯着黄汉:“怎么没人告诉我?”
  黄汉忙说:“林小姐不说,是怕我们吃白食?”
  高大哥又问小映:“林小姐真是这里老板?”
  小映反问:“林小姐不能是这里老板?”
  高大哥说:“好好!我以后就有地方献殷勤了!”
  林真笑说:“还是我先献殷勤,你们稍坐,我去布置几道好菜。”到厨房检查了出品,见无差错,方回入桂子房照应。见桌子上摆了瓶五粮液,不及细想,就被黄汉按在高吕中间坐下。
  那么美丽一个女人坐在旁边,两位领导都怪躁起来,四只眼睛若即若离地考察着林真柳条似优美的身材:三十四?三十六?
  高大哥说:“我想跟林小姐跳舞。”
  林真笑道:“我看我会跳六。”
  高大哥侧着脸昵声望着她:“可我好想跳,怎么办?”
  林真红着脸说:“那就手拉手学走步,高书记先教会我。”
  高大哥掩饰地一仰头:“林小姐对我真好!倒酒来!”
  小映忙斟上,林真手举杯酒:“多谢高书记吕镇长还有这位黄朋友赏脸,我先饮为敬,祝你们官运畅通,步步高升。”一饮而尽,高吕黄叫着好好好,跟着干了。小映再斟,林真微笑着投其所好:“我在美丽华学到一句祝贺语,一直用不上,这第二杯就祝高书记吕镇长财色兼收。”
  高吕异口同声:“干!”
  小映还要斟,黄汉拦着:“先吃点东西,慢慢喝。”
  高大哥眦目道:“谁说慢慢喝?今天不喝它三五瓶,谁敢走?倒酒来!”
  林真空腹喝下两杯,只觉五脏失火,借着酒气又要捉弄高大哥。暗想:“我就不信高大哥兜里少了块肉,哪个萝卜不想挑肥沃的土地生长,必定还没碰到个美丽聪慧可以征服他的姑娘。今天我再试试他,他自愧了,就会放过黄汉。”是殷殷勤勤给他挟了菜,恐怠慢了吕镇长,忙也挟给他,又探头向黄汉说:“这位黄朋友,我的手够不着,你别不高兴呀。”
  黄汉说:“得得得,有高大哥和吕镇长在这里,我干坐着也不要紧。”
  高大哥说:“你要紧什么?谁叫你是细佬!林小姐,我们继续喝酒!”
  林真说声:“好!”一举杯喝了,顿时有些醉昏昏起来。听见高大哥问她:“那时我要请你当秘书,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害我时时想念。”
  林真趁机说:“我也一直没忘记你,心里暗暗敬慕,你这样有才华的人,我平生还是头一回遇见。”此语一出,不但高大哥酒走了三分,吕黄也四目尽瞠!高大哥心里七上八下:“今晚就跟我家去?”林真虽七分醉意,却担心自己已犯下轻视的错误,索性装醉到底:“我不能毁你清誉,谁叫我们相识太晚。有一首歌叫迟来的爱,你听过没有?”惟恐自己不醉,积极倒了杯酒喝下,咬着舌头说:“这叫迟来……迟来的……爱……。”
  高大哥讪讪地对黄汉说:“林小姐醉了,说话猪连不上狗。”
  林真直声说:“你才醉!当个大官,风光占尽,干想着姑娘,自己不敢,又限制别人!你知道啥叫幸福?等我告诉你,有理想的爱人才幸福,不是有老婆就幸福!”起身推门去了,扶着墙壁摸进洗手间,被洗手间的秽味一冲,顿时放怀狂吐。吐了半天,想着往回走,谁知一跤歪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晃被人搀扶着走,不知怎么一来,又似躺在奔走的车上。她此时动弹不得,舌头打住,口不能言;眼皮紧合,欲睁不开,不久便人事不知。醒来已躺在家里的床上,黄汉坐在床沿,正把手在她头上试探:“总算醒了。”
  “你送我回来的?”
  “是小映他们送你回来。真傻!喝不了就别喝。”
  “怎么你不送?害我出丑,明天怎么回去见人!”
  “我怎么知道你在哪里。”
  “你不会找啊?”
  “谁说不找,高大哥连男女宿舍都找过了,还以为你诈醉酒逃跑了。”
  高瑜闻声进来:“汉叔拉了干妈过来打针,才止了呕吐,也不怕酒精中毒。”
  黄汉说:“她还一醒来就骂人。”
  林真说:“还不是给你害的!”
  高瑜见女儿没事,又有黄汉在旁,就走开了。
  林真悄对黄汉说:“别回去了,就在这里陪我?”
  黄汉拿手在她脸上羞了一下,朝外面呶了呶嘴:“胆大包天!”
  林真说:“怕什么!我明天就告诉他们,说我下辈子跟定了你。”
  黄汉两眼热切地望着她:“真的?”
  林真说:“怎么不真!”
  黄汉很温柔的亲了亲她:“早点休息,我得走了。”
  第二天晚上,高大哥又同黄汉过来吃饭。
  林真故意怄道:“高书记必定喜欢上我们这里的菜了。”
  高大哥一本正经地说:“我今天来,一为饱眼福,二为饱口福。”
  林真笑道:“这话好象倒过来说了?”
  “我细佬就是。”
  “怎么说?”
  高大哥说:“止肚饥的东西不会走,而你一会又诈醉酒走掉,所以先饱眼饥。”
  黄汉林真闻言相视一笑。因林真昨夜醉酒余悸,故都没了酒兴。几番接触,林真见高大哥虽当着高官,却心地善良,通情达理。就大胆向他坦言跟黄汉的友好关系,又代黄汉送上许多真心奉承话。不但把高大哥一只眼睛硬给捂住,也把他的嘴巴给套个结实,再就是吓得高大哥从此门前绝迹。
  吕镇长却来的勤快,每来必要林真陪同吃饭,也必定倒过来大献殷勤,教林真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别有用心。一回悄报与黄汉,黄汉于是不请自到,却不料吕镇长悄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好眼光!漂亮女人见多了,但象林小姐这样有女人味的却少。”
  黄汉谦虚而甜蜜地说:“我跟她只是比你多吃几顿饭。”
  更不料老吕会咄咄相逼:“肥水不流别人田,对付女人我肯定比你有办法!”
  “呵呵,林小姐有丈夫的。”
  “有权有势就是丈夫!”
  “呵呵,怪不得林小姐看不上我。”黄汉难过地笑着。
  吕镇长忽然就跟黄汉说起了心里话:“不瞒你说,我也有个相好在中山,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朋友妻不可欺,不是朋友妻任意骑。是你的人就老老实实招了,日后大家结伴旅游。”
  黄汉给这股大力一压,便也半真半假:“能上哪儿?”
  “澳门最安全,又有办事处落脚。”
  “给高大哥知道可不是玩儿。”
  “你难道还主动投案自首?老吕可不学他,想嫖就嫖,想赌就赌!将来他不做书记,还不是我老吕升上来,肯定比他还得人心。与其你们背着我干,不如让你们跟着我干。”又当着黄汉打电话跟相好打情骂俏。黄汉是忠厚的本性,暗想你是上司你不怕我还怕什么,就公开跟林真一唱一和。
  自此吕镇长及其手下,简称吕党人;韦仁及其手下,简称韦党人;瑞华不景,黄汉舍不得带随从,只算一人党。这三党人常聚集于野味馆就餐并开赌。这赌也邪门,扶旺不扶衰,专拣黄汉欺负。一回黄汉输重了,自言自语:“今天好黑。”
  韦仁神采飞扬:“岂止今天!还会一直黑下去呢!”
  黄汉一心在纸牌上,并不理会。林真却很觉得逆心,每见到韦仁就打心里祝福他早日垮台,再黑他表婶娘个祖宗八十代!
  不觉已是第二个月终,林真从小宝手上接过二千块并同样的话:“这月开销大,就没有提成了。”林真干得开心有威,来不及计较。她脑中肯定动过不满的念头,因为餐馆盈利是一目了然的。但她又认为,改革餐馆确实花费不少,不该急于跟老板计较。在一个适当的时候,比如下个月,餐馆生意稳定增长,就可以很近人情的提出来了。做事喜欢走在前锋的女人,她能勇敢而自私地索取情感;但对于物质,则一定含有借花敬佛的成份,才会使她起索取的念头,故在那样的大耻辱面前,她常能保持一些心安理得;可感情才是私有财产,你索取他人的私有财产,势必受到抗拒,糊涂的她并不知道这么做是侵略行为,还总是气愤而不满。确然,日子很少象现在丰满而向上,成功的感觉比金钱的感觉要沉甸得多。而小宝对这个得力助手亦相当满意,并由此导致一个大胆计划的悄悄滋生。
  早市完后,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林真会回家歇晌一会。这日她象往常一样在晚市前一个小时回到餐馆,见侍应大半站着指划嘀咕,虽看见她来了,并未散开。林真说:“快开市了,你们不赶紧收拾。”众人方散开,都神色暧昧。林真微出意外,就见小映快步朝她走来:“林经理别进去,所长跟小宝老板在办公室吵架。”林真一怔站住:“怎么回事?”文慧及时制止道:“没事没事!所长跟小宝老板有事情商量。”林真闻言更加纳闷,这时小宝的舅子走过来,很神秘地拽她一把:“所长都骂出来了,这里人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个假老板!我姐夫连自己舅子也骗!”恶毒地冲林真笑。林真说:“你姐夫自有他的用意。”才要走开,小舅子又拉着说:“所长要炒你,说你跟我姐夫合谋吃了餐馆的钱,你赶紧回家躲去。”
  林真却不吃他那一套,大步朝办公室走去,在门外已听得里面乒乒乓乓地开骂。林真一出现,里面的两个男人齐齐住口,都怒容满面,随后所长一言不发拿起桌上公文包就走。
  “这么奇怪?我来了,所长就走?”林真敏锐的眼光盯着小宝。
  “你管他呢!”
  “他有一半冲我来,我能不管?”
  “谁的嘴这么快!”
  “你要我装傻子,继续给他们耻笑?”
  “你真傻!除非我叫你走!”
  林真心里发臊:“说得我很希罕似的!”她刚刚的有些稳重,因此这句话没有冲口而出。小宝说:“你招呼客人去,有我在这里,你谁也不用害怕。”林真见他仍满嘴这种话,不由啼笑皆非:老板心中,工人只配这熊样。她想找所长申冤,可连日都不见所长出现。所幸员工对她敬畏日深,虽得知她不是真老板,并未另眼相看。
  过得几天,四川佬来了,于是三股东连日关在客房里开骂。林真每见他们脸上包藏着不快,而且她来了他们就走开,疑心他们不知怎么冤枉和讨厌她了。这于她是人性大忌,心里顿时装满了疙疙瘩瘩,竟连一声招呼也碍难出口。小舅子见势头对林真很不利,惟恐她走不成,赶紧调唆他姐姐频频往酒楼里跑。林真时不时就能撞上一对窥探的眼睛,这双眼睛又成功地使她联想到自己羞耻的历史,感受就象一个小偷做了警察,但在别人眼里终不脱小偷嫌疑。方欲提出辞职,小宝却先说:“我想把餐馆盘过来自己做,已有整套计划,你只须配合行动。平宜了他们,还天天说长道短,真是多个香炉多个鬼,抬死佬也不要两个人抬!我接手之后,分你三成利润股,你就当自己的生意来做。”这个即将来临的转变对林真无疑是柳暗花明奇货可居,原先的屈辱在迟疑过后,就显得小事一桩了。
  三老板连日又聚在一块争议,小宝提出每月上缴二万。所长对此持消极态度,他限于身份不能参政,有一万块收入总比倒拔腰包强。但四川佬嫌少,小宝加到三万,四川佬还是不肯。小宝欲得心切,一千千往上添,添到三万八,外加一声不很响亮的吼叫:“这是封顶价了!”
  四川佬胸有成竹地问:“超过三万八你不接是吧?那我接了,我保证每月按时上缴五万。”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个蹩脚的激将法,小宝及时还他漂亮一将:“这个价钱,我满意极了。”
  四川佬立即装神弄鬼打电话叫四川的亲人准备,一二三天过去,也未收回这句话。小宝虽认定四川佬意在抬高上缴,但闹到这个地步,利益之中又掺进了意气。退一万步说,就算四川佬真心接手去做,虽说大不了每月拿半个五万。可小宝更明白四川佬外地人,酒楼于他又是个生客,交给他等于把小鸡交给鸭子养。思虑再三,命林真:“你通知熟客半个月不来光顾。还有,叫厨房供应过时食物,抬高收费,尽快把生意搞垮,等我接手再改革。”林真犹豫说:“人们还能相信一个骗子的话吗?……对不起小宝老板,我不能这样做,太不择手段了。”
  小宝见林真不肯合作,就亲自吩咐小舅子把寻常肉食囤积起来,三鸟海鲜一律不得进货。使来客想吃的没有,不想吃的还是过时的。又通知地方税务工商等按章重新定额。再让肥明肥妹文慧等几个大放厥词,只要四川佬接手,他们就集体辞职。于是各显神通,税务工商三天两头追收旧帐,货物单位密锣紧鼓登门催债,新客旧客过往客骂声如旱蝉,员工爱理不理如入无人之境。物极必反,四川佬气得梗着脖子问小宝:“还有什么手段未使?餐馆我接定了,你尽管搞!”
  小宝机关算尽,终是竹篮打水,这日垂头丧气对林真说:“他想死由他死好了,我看你再做下去也没意思。”林真情知此时多说无谓:“我没什么,只是连累了员工。”继林真走后,肥明文慧肥妹小舅子等陆续辞职。四川佬措手不及,接手一月不到,便门可罗雀;不到一年,四周已长满萋萋杂草,此是后话。
  却说林真从事业的高峰甩回庸俗的家庭妇女,虽称不上打击,却难免心中荒芜,正好黄汉替她办了个五年期的澳门通行证。林真这辈子头一回出国门,是由吕镇长负责安排出行日期,并特别叫了当地一名包工头背着钱袋子同往。当日四人先同往中山接了吕镇长的相好,入境后就在平安镇驻澳门办事处落脚。而后五人同往葡京赌场,人多拥挤,转眼走散了。黄汉林真直赌至半夜,输掉五七千块。回到办事处,包工头已睡下,却不见吕镇长和他的相好。次日中午,黄汉林真还在床上赖着,听见吕镇长和相好在外面说话,才急忙整衣开门。吕镇长一见哈哈笑说:“你们真会享受,难为我们赌通宵!”林真看他二人面色红润,不象一夜未睡,打量两张嘴的都是掩饰一族。
  (六十一)
  因大卫进了美国人开的大公司任董事长,日下正忙于筹备工作,早出晚归。林映恐儿子光明妨碍大卫作息,就带了光明并佣人回外家。次日姐妹计议逛商店,高瑜说:“你们看见宽松的内衣帮我买两套,要两边开的。你们爸爸不会买,我脚上这双鞋子,换了三四趟才买成。”
  林真林映听了,都把眼睛射向高瑜:但见皮胀肉横,双脚肥大。
  林映说:“妈妈胖了好多。”
  林真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不敢说:“我天天见面,不大觉得。”
  高瑜说:“上顿吃顶了,没到下顿就饿,怎么不胖!”
  林映说:“胃口好说明身体好,妈妈千万别节食。”
  高瑜爱俏,咬牙切齿说:“少吃一点就死人了!胖死了也没办法!”说着眼泪就豪迈地来了。林真林映面面相对,心情立即被一种常见的阴影揪住。高瑜视两个大女儿多少有点象中学教师,她们都具有男性的刚强,也都伶牙利齿,一个不慎就会被反教训,故很快便收回眼泪:“你们还不出门,早去早回来吃饭。”林真林映方相偕而去,一出屋门,也就把母亲的情绪丢开了。在林家这两个优秀的女儿眼中,母亲这种撒娇实在是多此一举,姐妹俩逛至晚饭时间才回来。
  家里方摆下晚饭,黄汉就来电话,林真给一桌子人丢下句“我出外面吃”匆忙去了。回来时屋内悄无声息,原来高瑜身体不适,已经睡下。家人不敢开电视骚扰,光明由保姆哄着房里玩耍,林健华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垂目看报,林映则靠在床上看书。微笑问林真:“这早回来了?”
  “他约了人谈话,市领导就快大调动,他要升镇长了。”林真喜形于色。
  “升了市长,也还是别人的老公。”林映算是笑着说的。
  “能看着他重新出头,我也高兴。”
  “铁了心肠跟他过?”
  “又不是没结婚过,也就那下场。”
  “他给你保障了?”
  林真微一呆,她险些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不会长远计划是她的招牌人生:“还要什么保障?他负责我生活,家里事也乐意帮忙,再婚也不定这样好。再说爸妈身体不好,需要这样的援手。”
  “你找正当人家,有事情还能名正言顺出头。”
  “这小地方,别人只知道我结婚,不知道我离婚。”
  “缘份这东西很难说,只是它来了你要请它上座。”
  林真嗯了声,她只有在不顺意的情绪下才会发生幻想。沉默了一会,便回房里胡思乱想去了。
  高瑜早起已经没事,问林真林映:“昨晚听见你俩唧唧咕咕这么多话?”
  林映笑说:“我笑姐姐赶紧给我找个货真价实的好姐夫回来。”
  林真说:“昨晚我也想过了,爸妈身体不好,你们都不近前。我找的人家近便,有事也好照应。可这事谁说得定,万一我也找到个外地的怎么办?”
  林映顿时语塞,而高瑜擅长说了再算:“我和你爸爸是天尾巴上的晚阳,你的幸福要紧。开放改革十年,老黄的钱包早满了,没个三五十万给你,就不犯跟他。”林真暗想你们还以为他哄我跟着他,哪知他连答应也没有,若我连这个也说出来,天知道遭你们怎么攻击。林健华刚才在厨房处理肉食,听了老婆的话,也过来助威:“阿真,你问他要了来,我帮你存银行。”
  林真简直无法招架他们的浪漫:“怎好意思问他要现钱,问他要本钱做生意还说得过去。”
  林映说:“那就跟他要,他肯给,我们就相信他肯负责到底。”
  高瑜说:“就是就是!不是我说,他有老婆的人,我跟你爸是国家干部,对你们的非法交往已经网开一面了。你天天这么跟着他出入,以为别人没有闲话说!”
  林真闻言又吃一大惊,刹时脸都气红了:“没想到连你们也这么说我,我真是有冤没地方诉!近年家里灾难重重,是怎么过来了?靠我一个人能解决?还是靠外人的好话来解决?我模糊自己的思想,模糊自己的情感,换来一家人安安稳稳。以为外人怎么看我都不重要,只要家里人能理解我,哪知你们还撇开自身责任跟着唱高调。我也告诉你们,我是这么样了,怕被我连累名声,我走开好了。”
  高瑜忙说:“正因为我们体谅你近年为家庭贡献了自己,现事情已经稳定下来,都好意要你为一为自己。枉你经历过这么多的变故,还连一点自保的意识也没有!”
  林真原本平静的湖面,就这样被家人的好意惊起了片片涟漪。
  于是又把矛头对准黄汉:“真的,我跟你一辈子好不好?”
  “这么好兴致动不动就拿来问!”
  “我更奇怪你为什么总是不肯答应?”
  “我比你大十岁,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你负责?”
  “那你打本钱给我做生意,我生活保障,你就解除后顾之忧了。”
  黄汉沉吟不语,林真知他小气:“目前你一个月在我身上花费三五千块,要么你把未来二三年的费用做一次给了我,我用做生意本钱。赚了钱,我自行解决生活,羊毛出在羊身上。”
  黄汉盘算:不给说不过去,她赚钱相当于替他减省开支,她失败等于为他们制造下不为例,“这十万块我还勉强拿得出来――”
  “傻汉!你真是太能给我争气了!”
  林真既有当老板赚钱的喜悦,又有能向家人昂首交待的兴奋,还夹着将来帮助王子安重建家园的欣慰。回去便当一件大喜事宣布:“老黄答应给我十万本钱。林映!你说做什么好?”
  林映笑说:“这要看物识的地头,还要计算这点钱能做什么,还要考虑你的兴趣。”
  姐妹俩急计议,因林真所会有限,这笔钱更加有限,故初步打算卖服装。
  一日姐妹俩上街物识铺位,转悠了大半天,回到她们居住的彩虹路,俗称彩虹食街。这时已近晚饭时间,林映说:“别回去吃饭了,又想吃你上回带我吃过的汤圆。”
  林真说:“这里的川菜也很好吃,我经常想吃,可惜没人做伴。”
  林映说:“那就吃川菜,这冷天吃辣更过瘾。”
  姐妹俩在川菜馆要了个房间坐下,叫了四五个小菜,两瓶青岛啤酒。林真一边吃一边说:“下面一排都是食档,夜里十点钟以后才叫热闹,客人大多为吃粥而来。这里的粥很丰富:田鸡粥海鲜粥水蛇粥,猪杂粥牛杂粥鸡子粥鸭子粥。吃客三教九流,因为味道好,虽低消费也不使人感到丢脸。不象上酒楼,什么身份上什么酒楼。”话没说完,接黄汉电话:“我在彩虹川菜馆三号房,你过来。”
  林真奇道:“你莫非有透视眼?看见我在彩虹二号房吃饭?”
  没一会儿,果见黄汉推门进来。林真问:“你跑这里看人吃辣还是看人泡妞?”
  黄汉呵呵笑说:“我公司的李主任同他的四川相好在隔壁吃火锅,四川女人想开川菜馆,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合股?她有一大帮姐妹在开平,她负责经营,你跷起二郎腿收钱就是。别一会又搬出你做酒楼那一套大道理来,要尊重别人的经营方法。他们就在隔壁,我先过去。”
  林映带着明显的不满说:“我跟他们不熟,你去好了。他早点说,我们也不把脚走大了。老黄真会自作主张,全盘安排下了。”吃毕林映抢先付了帐,二人分头去了。
  林真曾跟李主任吃过两顿饭,觉其跟韦仁很相象,也是嘴巴伶俐过头的脚色;论沉得住气,又比韦仁逊色多了,只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明白黄汉为什么要跟他合股。当她走进三号房,见其貌不扬的李主任身上堆着一头涂眉抹眼半裸着两只巨乳的妖精,着实给吓了一跳。含笑表示招呼,在黄汉旁边坐下来。李主任说:“阿真,汉哥说你想做生意,凤仙也想开川菜馆,你俩合股正好。前面就有两个铺位,面积比这里还要大,地头一流。”
  凤仙妖妖调调地扭动着身子,看样子惯用身体配合口沫:“做川菜等于从嫖客身上掏钱,有小姐就有生意,这个你放心!”
  林真总觉得跟刚刚认识而又没有好感的陌生人说话最困难,好容易才想到一句还算合适的废话:“这要通宵营业吧,我不知熬不熬得住。”
  凤仙说:“我负责夜市,你负责白天好了,我在家里也经常打通宵麻将。”
  林真刚才只是无聊之说,并非要占平宜:“那怎么好意思。”
  黄汉笑着搭口:“平宜你了还想怎么样。”
  李主任说:“就这么决定。汉哥在建筑队派几个人过来装修,泥土沙石也记公司的帐?”
  黄汉沉呤说:“问题倒不大。”
  林真觉得有句话非说不可:“厨房可不能随便,做得不好,用起来就拗手。”
  是计议定,由李主任负责装修,林真负责招聘员工及置办厨具,凤仙回乡购买川菜材料兼物识川菜师傅。不过五七天功夫,已将两间铺位连通成一间,楼上一层设有六个单间,正厅可摆放六七张小圆桌,阳台改作员工宿舍,一律挤挤碰碰。完工之日,林真过来检查,见手工粗劣,许多地方与图样不符,暗怪黄汉图方便,把泥水工充当设计师。
  一连数天,林真不分日夜擦洗,一桌一椅一碗一锅搬运不爽。一边贴出招工告示,刹时蟑头鼠目争相前来,彩虹食街之丑女图浑然天成。林真暗叹遇人不淑,转想嫖客大多已自备甜品,小姐们也乐意同类项皆母夜叉,就勉强挑了几个。一日又来个自称大全的男人,年纪不老不小,相貌是纯粹的丑陋,站在林真面前笑得能看见牙缝里的存折。林真无意识地瞪了他一下,他连忙掩住了嘴,这时看起来就有四十岁甚至更多一些了,随即捧着嘴巴掩掩饰饰地笑。林真握紧的拳头怎么也无法灌向这张力大无比的下流笑脸,就带点负气的问他:“你当过厨师没有?”
  大全满面恭笑,两手连连作揖:“回老板娘,我十几岁开始做茶楼,杀鸡杀狗杀鱼样样在行,粥粉面饭门门精通。不论大小粗活,保证老实勤快。老板娘不信,先试用,不好就辞我。”
  林真听他说话伶俐,样子又满透着老实,“你要求多少工资?”
  大全捧着口嘻嘻哈哈笑了好一阵子:“八百。”
  林真嘀咕:要求低势必本领有限,但这里以川菜为主,粤厨只是副手,卖力可靠就好。
  她说:“就留下来做事,做不好,可别怪我。”
  大全连连作辑:“多谢老板娘,老板娘菩萨心肠,必定生意兴隆,天天赚钱。”
  林真一笑:“你去把衣物拿来,现家具已齐备,正需要个可靠人看铺,月底算回工钱给你。”
  大全点头哈腰去了,没多久已回来。
  林真说:“你上二楼挑个床位。”
  大全安排好床铺,下来问林真:“老板娘,谁把这里给收拾干净的?”
  “我自己。”
  大全拍手大叹:“我早来几天就好了!辛苦老板娘!难为老板娘!”
  林真笑说:“你做事也跟说话利落才好。”交给他一把锁匙:“这里全部家当都交给你了,你要么叫人把它们搬走,要么就给我好生看守。”
  大全笑得全身乱扭:“宁可不要大全的小命,也不能丢餐馆一根牙签!”
  早上林真睁开眼睛,一摸后脑勺,凉飕飕地,不知那个所谓的大全有没有把东西搬光了。急急忙忙过来,见大门关着,微闻里面有响声,取钥匙开门进去。那个大全,正卷衣弯腰清洗碗碟呢。林真很受感动:“全叔好勤快,吃过早点没有?”大全摆手笑说:“不忙不忙!我烧了开水,老板娘请坐,我给你泡茶。”手忙脚乱泡了茶,恭恭敬敬端上。林真说:“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大全规规矩矩侧身坐下,林真说:“这里还有个四川老板,今天中午就到。一会姑娘们来了,你们合力将家具安排好,等凤仙老板到了,就择日子开张。”
  “老板娘择了好日子没有?”大全答非所问。
  “还没有。”
  “我叫个神算子给算算?很灵的!”
  “也行。”
  “我还认识蛇佬,鸡佬,狗佬,柴油佬,米佬,进货很优惠。”
  “这些等凤仙老板来了再说。”忽觉多个拍档真是件扫兴事。
  晌午,凤仙带来个男人,三十左右,相貌凶恶,剃平头。林真疑心哪里跑走了个逃犯。凤仙说:“气死我了!问了好多人,都嫌路远,必要二千块才肯来。这一个是八百块请的,已托朋友帮我继续物识。”
  “一个师傅怎么行?那边川菜馆还有六七个师傅。”
  “川菜可以提前备料,拿辣椒一拌,腥臭不分家,忙不过来我亲自下厨。”
  “开端最关键,头一炮打响了,才有号召力。”林真吃惊于她的理论经营。
  “多拖一天就多支一天费用,你算算,一个月光铺租税收就几千块。”
  “还没择日子,不知道近日子好不好?”
  “我们家乡从来不兴这一套,还不是一样!”
  “入乡随俗,图个好意头,祈求生意兴旺。工人都是新手,也要练习几天。”林真微笑的说,希望凤仙能理解她的用意。
  可凤仙坚持已通知姐妹们头几天过来捧场,就算做得不好也会感情通过。林真又记起黄汉之合作论语,只得作君子让步。乃临时定下明早九时开张大吉,也匆忙给餐馆命名“朝辉川菜馆”,取其生意有如早晨的太阳,越照越旺盛之意,并将工人召集了分工派事。现有川粤菜师傅各一人,洗碗工二人,走堂三人。其中有个妇女叫巧婶,生得吊睛盆口。林真本嫌其面相凶煞,满面假笑,但又见她行走极快,手脚带劲,思是干粗活的料,更禁不住她一张巧嘴殷惑,才收了。
  她听见林真分派差事就说:“老板娘也不用指定,反正工夫是我们几个人的。”
  林真笑说:“这里你是长辈,你就给年轻人带个好头。”
  巧婶连串点头:“是是是。”
  因时间紧迫,林真不能一一细说,亲自带领工人忙活了一天。躺到床上,想着开张在即,心情激荡。好容易合上眼睛,恍晃已回到酒馆,室内暗淡,寂无人语。她顺着横门摸进厨房,却见半明半暗一盏小吊灯在棚底下晃来晃去。昏黄的弱光下,砧台上赫然横放着一具血淋淋的男人尸体,已砍作三段;悠忽又出现一群白衣,表情呆滞分不清是人是鬼。她吓得发力狂喊,惊醒过来。寻思这梦必有所暗示,暗示什么呢?因思明早九时就行开张之礼,此时也无可如何,惟在心里默默祈祷。
  竖晨,立即召集员工,特别声明:“大家听着,你们在这里做事,除遵章守规,用心干活之外。另紧记一条:员工之间不得争吵,否则立即开除,并负应有的责任。改天我会让你们每人签一份合同,以后就按合同执行。你们都听清楚了,想好了,若认为自己是个不安份爱生事守不住的人,务请现在就离开!”
  众人答应:“记住了,不敢多事。”
  林真说:“九时开始拜祭,你们先去准备。”
  大家七手八脚摆下供品,九时一到,奉上香宝。挨次拜天神,土地,门官,灶神,关帝。大全抢先说好话:“菩萨保佑老板娘生意兴隆,月赚一万块。”
  巧婶叱道:“你不会说话就别抢着说,赚一万块这么少!”
  林真也忍不住说:“一万块很多么!”
  众人跟着说:“一天赚一万块还差不多。”
  大全红着脸重新拜了几拜:“菩萨菩萨,保佑我老板娘天天赚一万。”
  巧婶越前大声说:“你不会说!等我来!”向大全手里夺过香宝:“菩萨保佑老板娘一天赚一百万。”话犹未完,众人已笑倒在地上:“一个太眼浅,一个又爆了眼!”
  林真也笑骂:“你以为开赌场啊!”
  巧婶笑说:“菩萨听见要这么多,就不给足,给一半也好。”
  大全挖苦说:“就怕菩萨怪你贪婪!一个子也不给!”
  众人又骂:“去去去!乱说三四!”
  林真也斥道:“别说了!越说越糟了!”
  忽觉连自己这句话也很不好,气瞪了大全一眼,暗怪他不会说话引来更多坏话。
  凤仙不全懂开平话,问林真:“他们笑什么?”
  林真说:“他们在说好话,恭贺开张大吉,生意兴隆。全叔说月赚一万,巧婶说日赚一百万。我们笑他俩一个是蚊子叮,一个是狮子咬。”
  凤仙把头一摆:“一对草包!”
  拜祭毕,林真问凤仙:“将这一桌酒菜我们也庆祝庆祝?”
  凤仙眦眼说:“不行不行!哪有工人吃这么好!”这四川普通话虽语速极快,在众员工脑瓜里扑通一通也就普通了,个个侧目而视。林真陪笑说:“新开张,就叫他们高高兴兴吃一顿。”
  凤仙方把嘴一呶:“随便你们!”
  林真遂吩咐大全将肉切上来,又开了一瓶米酒助兴:“大家齐心协力,为生意兴隆干杯!”
  众人齐声应和:“为生意兴隆干杯!”
  大全当先挟起一只鸡翼给林真:“老板娘吃只鸡翼,生意如虎添翼。”
  林真笑说:“就把另一只挟给凤仙老板。”
  谁知大全手一抬,另一只也进了她碗里:“老板娘二吃鸡翼,恭喜老板娘抓钱多又稳。”
  林真见凤仙全然不理会,猜她听不懂,反不好多事。
  正吃着,就见凤仙家乡的姐妹陆续前来,花红柳绿不下二三十人。凤仙得意洋洋,水摆蛇腰亲自接上二楼。且只顾与姐妹们周旋,忘了厨房里鸡鸭对唱,好容易做出一道菜,走堂却不知端往哪里。凤仙在上面见菜传乱了,气急败坏冲下来,一边卷衣下厨,一边叽哩咕噜又骂厨师又骂走堂。偏大全争先恐后抢菜端,一跤四脚朝天,撒一地汁水。凤仙见状扁着嘴巴骂:“真是个饭桶!走路也走不稳!”
  上面的小姐不是抱怨菜上迟了,就是抱怨味道不对。走堂越听见骂,越不敢待在上面。小姐们要茶茶未摘,要水正旱天,要她们的钱却多出一只手来。凤仙的高收费理由是:朝辉装修比别处高级,这笔钱理应从菜中扣回。小姐们都骂凤仙不熟不割,勉强过来凑了两天热闹,就打伙往别处去了。外客来过一回,亦有同感。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朝辉开张不到一周,便连个客影也不见。
  守了两天空档,都沉不住气起来。川菜师傅苦着脸说:“都怪这个厨房做得拗手,东西排不开,顾得上快,顾不上味道。”他用普通话生涩说来,大全听懂几句,也操着半唐番说:“这个川菜也不难做,我看了一会儿,也会了,下次我帮你。”凤仙瞪着他骂:“一副死蠢样!走路都走不稳,还夸口什么都会,真被你气死!”这么一骂,众人顿勾起大全摔跤的狼狈样子,都不禁掩嘴讪笑。
  巧婶说:“这两天也有好几队人马进来,我欢欢喜喜接入内。哪知他们是走错了门口,看见不对,又打伙儿改往隔壁去了。老板娘,朝辉(开平音作:瞧飞)这个名字不好。”
  林真问:“怎么不好?”
  巧婶说:“朝辉朝辉,就是过来朝朝(瞧瞧),又都飞走了。”
  林真斥道:“你这么高明,不去做解字先生?”虽斥责她,心里也不由疑惑。凤仙虽不大会听,但见巧婶挨了骂,立即倒挂着脸,活象寺庙里的凶神恶鬼;大全头尖额窄通身贱格,川菜师傅又象个苦囚徒,走堂非筐底桔即篓底橙。便咬牙对林真说:“你看看我们雇请的这些人,都瘟神似的,把财神爷也给吓跑了!”
  林真沉呤不语,暗怪她仓促开张,才弄成这样。眼见天色转晚,邻近的粥档一列排开,风炉呼呼鼓劲,客人哗哗而来,看得人人心中发痒。大全说:“老板娘,不如我们也改行卖粥,我会弄,不用另外请人。我晚晚睡在上面,半夜里还听见下面风炉呼呼响,天知道一夜赚多少钱。”
  林真虽未答应,心里已动开了。凤仙问:“他说什么?”
  “全叔见那边生意好,也想改行卖粥。”
  “就叫他煲一锅来卖。”
  林真便说:“要卖也等明天把材料备足,正正经经摆出个样儿来。眼下不但没有下粥的材料,连粥碗也没有一只。你有过一次教训,还是这么急功近利!”
  一走堂也大着胆子说:“老板娘,我们都不想做川菜,连客人都说我们学人屙屁屙出屎。”
  巧婶接口:“是是是。我们在里头洗碗,呛的不住打喷嚏,把鼻龙梗也打坏了。真不知北佬什么娘养的,吃这种东西。”
  这回凤仙竟听了个明白,泼唾大骂:“你他妈才不知什么狗娘养的!”
  众人大发一笑,就见一辆小车在对面停下,随后黄汉与李主任走来。一边走,一边已把周遭情形收进眼里:“间间红火,独你们守空档。”
  巧婶笑说:“两位老板带了好运气来,客人跟着到了。”
  林真凤仙陪同上二楼,泡上茶。
  李主任问:“听说这几天没生意?”
  林真赌气说:“是生意没了!”
  李主任问:“怎么办?”见没人答应,就说:“阿真,你对酒楼有经验,别依靠凤仙,叫她管人好了。”
  林真才说:“川菜招牌已砸,穷寇莫追。这里一条街没有粤菜,不如改作粤菜兼卖粥。索性停业几天,因为厨房要修改,招牌要更换,还要重新物识厨师,又要置办煮粥的厨具。”
  李主任听着满有道理:“就这么办,凤仙负责打发川菜师傅。”
  黄汉听着也满有道理:“这回看你的了。”
  林真说:“我看上帝。”
  次日林真取来一方红纸,写下招聘启事,叫大全贴在门上。
  大全就着手里看了一回:“老板娘,我有两个朋友,手艺一流,保证不会介绍错。”
  林真说:“就通知他们过来试菜。”
  大全即刻骑车去了,没二柱香功夫,带回两名年轻男人,一叫大明,一叫小洪。大明精瘦干练,一眼望不穿;小洪墩墩胖胖,象个泥菩萨。大明先荐几道菜,林真一试之下,果觉味道不凡。大明接着讲究一番做粥功夫,说得头头是道,问林真要不要先做一煲试试。林真对他已十分信服:“煲粥时间长,你能说出要诀,证明不凡。”她故意夸大其词,以达到鼓励目的。大明又指出厨房多处设置不当,林真说:“正打算修改,就按你的意见起个草图,叫人照样做出来。”
  大明信手作了一份图样,林真一看,竟条序分明,堪比名师之手。顿时慌了:“我有心请你,又怕鸡窝藏不住金凤凰。你坦率说个价,看我能不能接受。”
  大明叫一声好:“老板娘果然快人快语,大明敬佩!我也不必转弯抹角,我跟小洪大全合计四千月薪。”林真听见这个数,心里先放下一块石头,暗中把大明小洪大全立为正厨副厨和灶边狗。
  餐馆这一弄,又孝敬灶神二万多。
  黄汉将钱交给林真时说:“我已经支出十万块,下回再要,给你我的小命。”
  林真打了他一下:“是老命!办这个酒馆一共用了多少钱?”
  “现数十八万。凤仙出二万,我出十万,李主任那六万块还挂在公司帐上。”
  “怎么李主任连一个现钱也拿不出来?”
  “他拿草纸拿!原先说好由凤仙带钱过来,我才答应预支。酒馆亏了,不但他们没钱贴补,连公司的帐也难追回。那是公款,不及时填上,查出来就恭喜你又多一个坐牢的老公。”
  这话给林真造成心理威胁:“你放心,现有了好师傅,赚了钱,先还你本钱。”
  黄汉忽然问:“阿真,宋柏安让你做酒楼,就失去了一个情妇;我给你开这个酒馆,会不会也失去一个小老婆?”
  林真笑说:“但愿。”
  后林真按大明意思替餐馆加设铝合金门,上挂一大灯箱,更名洪富酒家。改版后的洪富酒家在这食街上显得分外豪华,俨然富豪走入乞丐阵。大明别出心裁,又在门外拉上彩灯,用彩纸将菜名粥名绣出美丽图案,分别贴在墙上玻璃门上,宛若一朵朵美丽的花妹儿,一只只飘逸的粉蝶儿,一弯弯新嫩的月牙儿。生意较过去大见起色,十众一心,誓将旁人比下去。
  原本说好由林真负责白天,凤仙负责宵夜,却因凤仙不通口音,宵夜又是最旺市,林真便不能脱身。这一来可苦了她,二三更才收档,五更天就得起来购物,因水蛇,猪腰粉肠等做粥材料要早起才能买到精品。凤仙便以不通口音,不懂市道为由,高枕安睡,连早饭也由李主任给她送去。她在酒馆后面租了个单元,三房一厅,月租八百,李主任大半时候在那儿过夜。林真见此不觉动了羡慕之心,问凤仙:“我每天早出夜归,惊动家里人。想搬来跟你合住,房租共同负担,你看这样方便吗?”
  凤仙嫌独自负担房租吃力,正是求之不得。
  林真当晚搬迁,认识黄汉以来,总算有了安全的落脚地。凤仙很会享男人的福,不但床上叫得欢畅,连衣服都是交给李主任去搓。每日睡至下午三四时,才画的眉眼隆重,妖妖调调返回酒馆。遇见工人午睡未起,或有什么地方不入目,就泼口大骂;又时常当着工人清点货物,恐偷吃了去,对客人则短一分钱不放行。一日站在大明背后看煮粥,嫌下料多了,偏生这客人是大明的朋友,凤仙便立起两只蓝眼睛骂大明拿她的东西做人情。大明陪笑说:“老板娘别误会,我见周围都是粥档,牌子老。我们要把客人抢过来,少不免牺牲些材料,等市道做起来再逐步减回去。”凤仙没得说,拗着嘴走开。大明气不平,拉了小洪来找林真告舌:“你怎么跟个妖精合股?本地人事不熟,正经事不做,就会挑剔我们,寻客人晦气。没她还好,有她坐在那儿,一副鸡婆样,正经客都叫她给吓跑了。你辛辛苦苦,战绩却叫她分去一半。我大明的才华拿来为这种人卖力,祖宗都要哭!”
  林真对凤仙虽然也不满,还不至于拆股。而大明这番邪恶的言谈和这等邪恶的眼神,使她不得不重新衡量他的品格,原先筑在她心中的摩天大厦倾刻倒塌,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忧患。她心虚地说:“她是老板,紧张些人之常情。你们不用太计较,公道自在人心。”
  大明讨好林真不成,更加仇恨凤仙,常对工人大指其非。工人本来不顺凤仙,仗着有大明这个强人掌胆,渐至当面拿凤仙取笑。适逢隔壁的杂货店在二楼摆下三桌麻将,日夜收租,每桌定价三十。不但附近的赌徒爱来,亦为来吃川菜的小姐提供了白天的消遣。凤仙起初只是偷偷过来讨几庄搓搓,后索性赌至市散。林真见没她工人也安静,客人也爱来,便不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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