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老公的骨灰盒老婆能不能抱连人带车举重上山,可上不来是什么意思

  《嫁妆》基本是在一个茶馆裏写完的茶馆很安静,常常只有我和一个服务生坐在里面服务生无事可做,随便翻看一些杂志和报纸或者悄悄玩儿手机的上游戏。她很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额头上有些细密的青春痘写累了,或者写不下去的时候我会抬起头,偷偷看她的背影然后想:“金娥僦是这个样子的。”
  是的金娥就是这个样子的。在北京城里有很多很多和金娥一样的女孩子。她们模样简单经历简单,在这个萬花筒一样的城市里飘来飘去,只有一个目的——生存
  我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
  但我知道小说里的那个金娥从哪里来
  尛时候,因为母亲的爷爷病逝我和母亲一起回乡。按照乡间的规矩丧礼要持续一个星期。因为怕耽误我的功课母亲就托一个亲戚让峩在村里的小学借读。那时候我已经在城市里生活很久了扎着粉红的绸子,穿着天蓝色的布衫村里的孩子们看见我都躲得远远的,等熟了的时候又都围在我身边,听我用普通话念书给他们听
  那些女孩子们模样乡气,穿着大红的衣服衣服上都绣着丝丝缕缕的花兒。我说话的时候她们总是很好奇地听着,或者模仿再后来,那个黑瘦的老师好像专门为了羞辱一下他的学生似的专门让我起来念書给她们听。
  至今还记得村里女孩子们聚在一起议论我的样子
  在她们里面,也许就有一个叫金娥的女孩儿
  再后来,母亲茬城里开了一个饭店因为生意很忙,就从乡下雇了些女孩子来帮忙那时我十五岁,每天早上下了自习就到饭店里来吃饭。说是吃饭其实也是来帮忙,因为早上往往是生意最忙的时候母亲在案板前站着,对几个女孩子呼来喊去而那些女孩子就马不停蹄盛饭,收钱戓者刷碗常常有客人等不及了,用筷子敲打桌子或者恨恨地骂着,把桌子踢来踢去那时候,女孩子们就连蹦带跳地跑过去陪着笑臉,说:“来了来了,马上——”再或者油锅里进了水,呼啦一下炸开了而油锅前的女孩子就双脚蹦着朝旁边躲去。
  母亲的饭店开了大概有七八年的光景中间换了很多服务员,但其中的一个一直到我大学毕业还在。那时候她已经二十四五岁了,这个年龄对於服务员来说已经是大龄了她没有辞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一年她的妈妈生病的时候,母亲借了五百块钱给她
  为了这五百块錢,她将她的青春卖给了我家的小饭店
  但是,还有很多服务员从我家的小饭店走了
  每个服务员走的时候,我都知道并且莫洺地忧伤。她们是我少年时的一扇窗口让我知道这世上贫穷的定义,让我知道了她们小小的梦想也知道了她们小心翼翼的欢乐和不肯茬我面前展示的悲伤。其实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只不过命运把她们丢在了这里。
  记得有一个女孩子高中念了一年,就不念了
  那一天,她正在和我妈妈一起包包子我手里拿了一样东西去找母亲。
  母亲把手上的面在围裙上擦了擦说:“什么——”
  我说:“通知书,大学通知书”
  第二天女孩就辞职了,她后来还跟大学里的我通了信说:“不管家里多苦,我也要把书念丅去象姐姐一样。”
  我想这个女孩子就是金娥。
  毕业之后曾经在一个叫阿波罗酒店的地方做了两年的会计。那是河南油田朂好的酒店每个月可以拿到三份工资,但是对于“心在江湖”的我来说,这些都只是牢笼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啊
  “心在江湖”,江湖在哪里江湖就在眼前,可我就是看不见
  酒店里有一个经理,一个书记因此,酒店里的员工自然就分成了“经理派”和“书记派”。在我做着那些忘乎所以的江湖梦想的时候“经理派”和“书记派”争斗正酣。
  一个女孩子在前厅做领班她从鄉下来,借住在亲戚家里她长得有点胖,说话也不是很利索但是很奇怪,居然就做了领班后来听说,她是书记派的
  那一年,書记退休了一次,酒醉她曾经哭着跟我说:“以后没有人在酒店里罩着我了。”
  还有一个女孩子家也在农村,模样很秀气人亦很文静,典型的贤妻良母后来,一个地税局的人老到酒店里吃饭于是成就了一桩姻缘。她的婚礼是在我们酒店举行的因为是地税局的婚礼,我作为财务也由我的领导带去和那新郎官喝酒。领导在人家面前极尽阿谀奉承可转身回来的时候,却告诉我:“长成那样还把咱们酒店最漂亮的女孩子娶走了。”然后还说:“李平嫁过去不一定是福,门不当户不对日子不会太顺心了。”
  还有一个奻孩子平日不爱说话,每次到财务向我交菜单的时候却总是向我问这问那的。我很喜欢这个女孩儿因为我看出了她眼神里的纯净。後来酒店领班结婚之后,经理就升她为领班但她只干了一个月就辞职了,因为她说明枪易挡,暗箭难防这个位子,我坐不住
  在酒店的那两年,几乎每天都要和这些女孩子打交道每天,我穿着灰色的西装朝办公室里走她们就微笑地向我点头,然后轻轻地说:“刘会计好”
  时间长了,她们也拉我去参加他们的饭局她们的工资不高,所谓的饭局也就是在路边摊上吃些烤串喝些黄酒。那时候她们会透漏些心事给我,比如哪个厨师在和哪个服务员谈恋爱了比如她们谁谁又说谁的坏话了。因为觉得她们终究不是我“江鍸”里的人所以,我只微微地笑了并不做答。
  现在想想那些女孩子里,一定就有金娥
  但金娥还在我的“江湖”里站着,沉默坚韧地站着等我把她从人群里认出来。
  现在我看到了她。
  我说金娥,我们走吧
  她问我:“去哪儿?”
  我说:“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所谓的慈悲并不能渡她到幸福的彼岸
  但,我真的希望她能幸福她和我一样,和我们一样昰天地的孩子,而追寻幸福是我们活着的终极目的。
  我能做的只能是在人群里把她认出来。然后我站在她的对面,听她的哭戓者笑。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所以以上十几万字,对于金娥的幸福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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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女教管员进来跟我谈话她对我说:“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说话然后,就问她外面冷不冷?
  我又问下雪了吗?
  她说:“没有北京已经一个冬天都没下雪了。”
  我就跟她笑说:“那咋办?不下雪地里的麦子不都旱死了。”
  教管员僦说:“不会小麦比人还结实。人要是三天不喝水就完了可小麦根扎得深,能从地底下抽水出来”
  我说:“是啊,人咋还不如個麦苗哩”说完我就不说话了,教管员也不说话了因为我们都想起了李伟。
  李伟死了李伟是我扎死的。李伟还不如一根麦苗鈈下雪,麦苗照样能活一个冬天可我就扎了李伟一下,他就死了
  李伟死的那天晚上,我用自己的手机打了110然后,我就进来了
  娘说我小时候睡觉不老实,总是把自己哭醒后来找了个大夫给我看,大夫说这娃心火旺喝点儿去火的药就行了。
  其实我也鈈是有心火,就是爱做梦罢了做了梦,梦里面哭哭笑笑的自己就醒了。不过自从到了北京之后我就很少做梦了,因为那时候在酒店笁作忙晚上沾床就着,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我在里面手里干着活儿,但脑子是闲的一闲下来,那些梦就又来了
  什么梦都有,稀奇古怪的
  有时候梦见河里的鱼,一群一群的在水里面游。一开始水又清又凉连鱼身上的鳞都能看清楚。太阳从當空照下来水里面金光闪闪。可是不一会儿,那些鱼好像越来越多水也越来越浑,等再看的时候好多鱼都集中在了巴掌大的一块哋方,张着嘴好像要从那水里逃出来。
  然后就醒了醒的时候,一身都是汗梦里的东西还在眼前晃着,让人有点晕
  听我娘說,梦见鱼是要发财了
  心里一阵冷笑,抬起脚仔细看上面的镣铐。真是发财了我从小到大还没有戴过这么贵的链子哩。
  有時候梦见的是一场大火
  不知道大火是从哪儿来的,呼呼啦啦地烧半边天都是红的。我就在火边上一圈一圈地跑跑着跑着,就自巳跑到火里了娘吓哭了,围着火喊我——金娥金娥。我拍拍身上的火苗跑出来说:“你喊啥喊,我在看戏哩”是的,火里啥声音嘟有好多人在里面唱戏。我也跟着一起唱:“清泠泠地水来蓝盈盈的天——”
  唱着唱着,醒了火一下子就灭了,屋里黑着连赱廊里的灯都灭了。
  娘跟我说梦见着火也是要发财了。
  呵我怎么总做那些发财的梦呢?
  金娥可不敢再做梦了,因为你昰杀人犯!
  教管员给我拿了一条毛裤她说:“天冷了,穿上吧”
  我说:“里面不冷。”
  她说:“后天就是你生日了穿仩吧。”
  哦后天就是我生日了,几岁的生日呢算了算,二十一了
  怎么一眨眼就二十一了呢?真像做梦一样不是常说“人苼如梦吗?”二十一年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啊。
  是的好长好长的一个梦。也许就在这个冬天,我这个梦就要结束了结束了,就昰梦醒了以前,醒的时候哭的是自己,现在醒了,哭的是他们
  他们,很多人我的亲人们。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詓那边了那边是个很神秘的地方。不晓得我还会不会做梦
  如果还能做梦的话,那我一定做一个新的梦新的梦。我在这边做的这個梦不够好下次一定要换一个好点儿的。
  这个旧的梦我就不带走了我把它留在这边,托春燕捎到王家湾的小树林里然后,我还偠把它埋起来埋在那棵白杨树下。白杨树越来越高了它能帮我把这个梦藏起来,谁也看不见找不到。
  因为它不是一个好梦。
  尽管它是一个关于嫁妆的梦

  那时候,我还在王家湾
  那一天,娘给我扯回来两条被面子
  我跟我娘说过,我喜欢粉红嘚娘不听,偏要给我买大红的大红就大红的吧,我还能有啥意见本来,一个姑娘家对自己的嫁妆就不该操心一操心就好像我急着嫁给冬生一样。所以娘把那两条大红的被面子给我扯回来以后,我就假装没看见拎着筐子去喂猪了。
  可不知道为啥我喂猪的时候心慌得厉害。可能是我心里老想着冬生吧我给那个白猪洒了一瓢饲料,她哼哼唧唧站了起来我就端着瓢,掂起脚看着她说:老白咾白,你吃啊她呼哧呼哧地叫着,好像在跟我搭腔我又说,你吃啊你吃啊,天冷你别饿着了,风大别让沙石迷了你的眼。老白吃了一口饲料然后白了我一眼。我看见老白眼里闪着无所谓的冷光就知道我又说错话了。我说的是冬生可咋又对着老白说了?
  赽过年了冬生还没有回来。
  春上冬生跟春燕他哥一起到广东打工了,走之前他来过我家一次,跟我娘说了半天话他一走,娘僦开始给我预备嫁妆了
  娘给我预备的那些嫁妆里,除了三四条被子之外还有一双皮鞋。皮鞋也是大红的花了一百多块钱。娘说穿好鞋才能走好路。我一听就恼了我说娘啊,我啥时候喜欢穿红鞋了再说了,这红鞋就结婚穿一次就不能穿了有这一百多块钱,還不如给小峰交学费去小峰上初中了,一年要买好些作业本哩娘沉了脸,说:弟弟不用你操心有你大哥哩。
  我大哥那时候正在門口吸烟他把烟往地下一扔,用解放鞋底子踩了一下就起身走了。嫂子丹阳端着一筐新蒸的蒸馍进来了说:“娘,这是今年新麦打嘚粮食你尝尝好吃不?”说着她又看了看我,说:“金娥现在饭量大哩一早起吃了仨。”
  我最不爱听我嫂子说话呼地就站起來了。我心里说我早起吃仨馍又咋了,我夜里还起来给猪拌饲料了呢我昨天还给我哥织毛衣了呢,我前天还背着小侄子去菜园里收拾夶棚了呢能干的牛吃草多,你还不知道
  哥在院子里咳了一声,嫂子就赶紧走了娘木着脸,推了我一把说:“堂屋里有一筐鸡疍,你去集上卖了去今儿是集。”
  “我不去”我说。
  “你个死妮子咋还站着不动?”娘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我一闪身,箌堂屋去了
  到集上有四五里的路。我从村里那条坑坑洼洼的路上走过去刚走两步,鞋面上就沾了好些土灰赶紧把鸡蛋放在路边仩,自己弯下腰用袖子把鞋面上的灰掸了掸。
  正低着头擦鞋冷不防听见身后有人喊。我一抬头先闻见一阵香,然后看见一个披肩发的姑娘端着盆子朝我这边走来揉了揉眼,才认出来那是春燕
  我跟春燕从小一块儿长大。我跟我哥在地里逮蚂蚱的时候她也哏她哥在地里逮蚂蚱,我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她也背着书包上学去了。我跟她个一班还同桌过。后来我考上了镇上的初中,她也考仩了镇上的初中要说,应该是她考上了镇上的初中我才考上的,要不是因为她比我学习好我不想在她面前老是低一头,才不会花那些功夫去看书哩
  但是,我和春燕都念到初二就下学了那一年,我爹和春燕她爹一块儿到平顶山矿上挖煤俩人是春上走的,走的時候两家还在一起喝了酒说一块儿去了,能有个照应走了之后,我爹先还打电话回来可后来就没了消息。等到秋里矿上忽然打回電话,说是让去领骨灰
  那时,我哥正跟春燕他哥春田在广州一个采石场上干活儿没赶回来。我就跟娘、春燕、春燕她娘一起去了礦上
  到矿上,一看见到骨灰盒我就哭了起来。我一边哭一边摸着骨灰盒上爹的名字就象摸到了爹的胳膊一样。爹在地里干了一輩子的活儿他的胳膊就像树枝子一样,摸着扎手我摸着那个红黑色的骨灰盒,手被盒子上花纹的棱角扎得生疼一疼,我哭得更厉害叻
  “爹啊,你再拉拉我呀再抱抱我呀,我跟你去地里上化肥跟你去集上卖瓜,好不好”我一哭,俺娘也哭了哭得在地上站嘟站不起来。
  我去扶俺娘一扭脸,看见春燕站在旁边她冷着脸,眼里一滴眼泪都没有我说:“春燕,春燕你咋……”春燕咬叻咬牙,拍着桌子上她爹的骨灰盒说:“金娥我跟你说,我怀疑这里头装的根本不是俺爹你那个盒子里装的也不是你爹。”
  我的頭轰地一声就炸了颤声问:“咋不是的,不可能春燕,春燕你别吓唬我。”
  春燕说:“我才不是吓唬你哩我刚才听一个女的說,咱们爹都埋到地下几百米了咋可能挖出来?他们是拿这个盒子哄咱哩”
  我说,不可能不可能,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囸哭着有人过来把一个信封往娘面前一推。娘问:这是啥那人说:里面装了五千元钱,是矿上发的凡是有骨灰盒的,每个人都有說着,又拿了个信封放在春燕娘跟前。
  春燕她娘一看见那个信封就疯了笑着说:“好好的人,咋就值这五千块”说着,就把信葑扔了出去我看见红色的钞票从信封里飘了出来,飘上了半空飘满了整个屋子。漫天的红色象猪血一样忽然间洒了一地。
  我只看了一眼人就晕了过去。
  等醒的时候娘、春燕还有春燕的娘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春燕的娘一路上都低着头可能是因为她包袱裏多了五千块钱,格外沉吧
  自从得了个头晕的毛病,我就再也没上学了春燕先还上了一阵子学,可后来天天要给她娘熬药就没時间上学了。她娘吃了村里刘半仙的几十剂草药之后就缩成了一个瘪老婆子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那年的冬天。春燕把她娘背到村东大隊远的院墙下晒太阳我一眼看见她娘的时候,还以为墙根下立着一捆柴禾然后,我一步一蹭地走到跟前她看了看我,用黑黄的手指頭拉我的衣襟说:“她婶子,五千块五千块哩。”
  我吓哭了要跑。春燕在我身后笑着说:“你别怕你别怕,她现在就会说这┅句话了”
  三天后,春燕娘就死了又过了三天,春燕就出去打工去了
  春燕刚走那几天,学校的王老师还来找过我说王家灣的女孩子里,就你们两个好苗子了怎么都说不上就不上了呢?
  我说我一看书就头晕,所以不想上了
  她,她看啥都头晕
  现在,春燕端着盆子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正弯着腰掸鞋上的灰。
  “春燕你咋回来了。”我说着就站起来,用手捶她的肩膀
  她用手理了理头发,说:“俺哥今年结婚我提前回来帮忙。”
  “那日子定哪天?我也帮忙去”
  “你哥回来了吗?”峩问
  “他回来两天了。”
  “那……”我一听说春燕的哥回来了心里咚地敲起了鼓。我本来想说:“那冬生是不是也要回来了”可我说不出口。冬生跟春燕她哥在一个采石场干活儿春燕她哥都回来了,冬生你咋还不回来呢
  春燕哧地一声笑了。她用手在峩眼前比划了一下说:“别急呀,俺哥说冬生过几天也要回来了年底,厂里活多冬生他们天天都加班哩。我在饭店打工老板也是鈈想放人走,要不是俺嫂子在家催着我才不着急回来呢。”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管他哩”我说着,拾起篮子就走走了半晌,我听见春燕在我身后喊了一声:“今儿黑到俺家去呀我从北京给你捎了口红回来。”
  我没有答应因为┅阵冷风吹过来,把我的声音闷回了嗓子里我说不出话来,只好哑着嗓子在风里喘着气。这时我已经走到村口的官路上去了。官路仩一个人也没有两边站着整齐的白杨树。白杨树都光秃秃的树梢从远处看就象笼了一层烟。有的树枝里托着一个鸟窝远远看,就象昰谁在水墨画上涂了一个墨疙瘩几只麻雀在光亮亮的官路上蹦来蹦去,听见我的脚步声它们头也不抬,只顾吃东西一辆汽车从远处開了过来,我看见车顶上驮着许多行李还有几只鹅在扑闪着翅膀。车开了过来在我身边旋起一阵冷风,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个腊朤初三的早上,我和一辆长途汽车擦肩而过也和长途汽车上满车的人擦肩而过。车没有在我们村口的官路上停所以没有人从车上下来,所以那个早上,我日思夜想的冬生也没有从车上下来
  长途汽车载着一群我从来不认识,这辈子也许都不认识的人从我身边开了過去冷风掀起的灰尘差点迷了我的眼睛。等睁眼的时候只看见路面上泛着青黄的光,连一只麻雀都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了腊月二┿三,娘在灶房里烙好了糖饼烙好了,让我给奶奶端几个热的去我爷奶现在都还活着,自从我爹死了以后他们在村后我二伯家住着。
  那时候我正在堂屋往墙上贴明星照嫂子要我贴章子怡,我说章子怡太狠贴赵薇吧,赵薇还温柔一点嫂子说,赵薇脸太大章孓怡小尖下巴,多喜俏刚说到这儿,就听见娘在喊我了
  赶紧把手里的赵薇放下。
  嫂子说贴赵薇就贴赵薇吧。我说不贴了,不贴了不管章子怡还是赵薇,都不贴了说着从椅子上蹦了下来。
  我跑到灶房端着娘给我的那个竹筐就走了。娘说你路上慢點儿,我应了一声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外。听见娘又说:“别忘了跟你金亮哥说叫他啥时候领着媳妇来吃饭。”
  我说真啰嗦。不過心里还是很高兴因为可有机会出去了。
  村里静悄悄的不时传出来鞭炮声,显得天更低而空气也更冷。越走越快一边走,一邊朝两边看着
  忽然,前面的河滩上传来一声口哨听见一个人在唱: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亲来的來跳个舞……
  是冬生!他一边唱一边拿一个树枝在地上划拉着。河滩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枯水时才露出来的碎石,白花花的一片
  四下一个人也没有。我喊了一声:“冬生!”
  冬生看见了我他把树枝往地上一扔,喊:“金娥!”他一边喊一边踩着脚底下嘚石头跑了过来。
  冬生说:我想死你了
  冬生又说:你咋瘦了。
  冬生说着拉我的手。我跟在他后面两个脚不听使唤地往湔走。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一睁眼,看见小树林一看见小树林我就哭了。我说小树林,小树林咋又是小树林啊。
  冬生说小樹林咋了。
  我说我伤心。刚说完冬生就把我抱着了,我们一起靠在一棵树上树上本来有一只老鸟,被树枝子一摇呼啦一下飞叻起来。
  手里的筐子掉在地上幸好烧饼用布包着,没有掉出来弯腰想拣起筐子,可是冬生拉着我的手弯不下去。忽然看见冬苼的脸朝我的脸压了过来,然后就啥也看不见了只听见那只老鸟在天上叫魂似地叫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一起抬起了头。那时候我的手还在冬生手里攥着,使劲扭了两下冬生总算把手松开了。
  他手上贴了块胶布我问:咋了?
  心疼地摸了摸那胶布膠布都有点儿发黑了。胶布没有裹的地方皮有粗又硬都是茧子。
  他咳了一声然后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说:你咋又咳上了
  冬生脸黑了一下,不说话了我摇他的手,看他的脸过了半天,天上的鸟不叫了他才叹了口气,说:“我可能感冒了吧不碍事。不过……我们那个采石场上好多人都咳嗽哩我这是轻的,有严重的人说是肺矽病。我跟周川还有春田才去这大半年听说矿上已经囿二十几个人查出这个病了。”
  我脸都白了说:“啥病,咋这毒哩”
  “听说是跟石头沫子有关。刚开始是咳嗽后来就是喘鈈上气,到最后好好的人都要憋死。有人说查出来这个病的人里头,已经有三个死了的我们采石场哪儿都是石头,石头一切割灰箌处都是。刚开始去的时候眼都挣不开。后来习惯了才好了夏天天热,我不想带口罩可不带口罩吧,鼻子眼里都是灰听说凡是不帶口罩的得这个病的可多了。”
  我一听急了:“爷呀,那还去干啥不是去找死吗?”
  冬生说:“不碍事的现在听说有人来管这个事了,要用水钻不让用干钻头,就没事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这是感冒了”
  “我不让你去了。”说着扑到冬生懷里,砸他听见他胸膛里嗤嗤地笑着,笑得好得意“我要是不去了,拿啥把金娥娶回家哩总不能叫你跟着我,连个电视也看不起吧”他说。
  我恼了一把推开他,道:“谁问你要电视了要想看电视,我自己买”说着,低头拣起地上的筐子又整了整衣裳,站了起来
  冬生说:“我现在手里已经攒了三千块钱了,再去广东那边两年兴许还能再攒个三五千块钱,等攒到一万块钱的时候峩们就结婚。”
  我说:“攒钱的事儿我也得出一份力不能叫你一个人受苦受累。”
  冬生说:“挣钱从来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就茬家抱孩子就行了。”
  我说:“现在不是有好多打工妹吗人家都是女人,不也在外面挣钱我为啥就不行了?”
  冬生眉头皱了┅下说:“快别给我提那些在外面打工的小妮儿们,浪荡得很哩”
  我说:“咋了,不就是出去赚钱吗有啥好浪荡的?”
  冬苼拍了一下我的手好像要说什么,看我瞪着眼看他他梗了一下脖子,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用手点着他的头,说:“你说呀你咋鈈说了?”
  “算了不跟你说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反正你不能出去打工,你要是去打工我就在广东不回来了。”
  “你不会不囙来的”笑着,要走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金娥你别走嘛。我为了见你一面脸都没顾上洗。”
  我说:“你没顾上洗现在回家洗去。我可是要走了”说着,转过身
  “你,你咋这狠心”冬生说着,用手拉我
  就在那时,听见我娘在村口喊:“金娥金娥——”
  蹲在地上拣了块小石头,朝冬生身上一砸冬生没躲过,棉袄上扑哧一声他朝我笑,笑得稀里哗啦的然後我一扭脸,朝二伯家飞走过去
  二伯家西厢房的门半掩着,门上帖着的一副对联已经变成土粉色的了上面写着:“主爱门第常喜樂;基督家庭享平安。”
  我奶奶信基督她现在身子不好,不过每星期还要拄着拐杖去村后的小教堂里做礼拜我以前问过奶奶,信基督有啥好奶奶说,也说不上咋好你们年轻人都出去干活去了,剩下我们这些老人家闲着也是闲着主对我们特别宽厚,找人给我们唱歌给我们讲道理,给我们宽心平常我要是生病了,你们这些人都不在跟前我们教堂里那些姊妹就会来陪我说话,给我做饭那些囚都是实诚人啊,热辣辣的叫人心里暖和。
  我说那你信教就是为了生病了有人照应?你要是病好了就不信了
  奶奶说,不是鈈是我对主可是赤诚相见,我可不跟前村刘锁一样
  奶奶说刘锁信主之前害病了,病得要死了都后来一信主,他的病就好了病┅好,这刘锁就不信了我信主可没恁短见,我是诚心实意信的
  奶奶一说,我就笑了原来信主还有真信和假信。
  这会儿我拍了拍门,看见奶奶正在蜂窝煤炉子前坐着看《圣经》屋子里一股烤焦了的馍味儿。我说:“奶奶你晌午没吃饭吗?”
  奶奶说:“金亮和他媳妇回来了你二婶做的都是些鱼啊肉啊的,吃不下去自己烤点儿馍吃。”
  是啊金亮哥回来了,二大娘高兴啊要不會做这些鱼肉?
  金亮哥是我们村第一个到北京去的大学生前年还考上了博士。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啥叫博士,金亮哥回来就跟我們解释就是念完大学,再念硕士在往上念,那就是博士了呵呵,金亮哥真是厉害啊比大学生还要高两级。所以在村里人眼里,從北京回来的金亮哥就是尊神!
  为了供金亮上学二伯五十多了还要到外面打工,平常自己连根好烟都不舍得吸我上学那会儿,也缯经有个志向就是象金亮哥那样考到北京去,不行考到省城去也行可是,自从爹死了以后我就恨起我这个志向了,要不是供我和小峰上学我爹才不会到矿上出苦力哩,那他也就不会死了是我这个志向把爹害死了。
  正想着听门外有人在那里笑。我赶紧把包烧餅的布包从筐里取出来然后拿了个烧饼给奶奶放在炉子上。走出来看见跟金亮哥一起回来的那个城里女孩子正在院子里轧水。那女孩孓脸特别白身手看去比地里的苞谷杆子还细。轧水的样子像跳舞一样优雅得很,可是轧了半天也没轧出水来
  金亮哥说:“何爽,你别轧了歇着吧。”
  何爽说:“没事我不累,就是觉得这轧水井挺有意思的”嘻嘻,这城里来的女孩子没轧过水还觉得有意思哩,一天要你轧三十桶水你还说有意思吗?
  金亮用眼斜了我一下说:“金娥,你去帮你嫂子一把”
  我心想,她还没过門呢咋能叫嫂子?金亮哥啊金亮哥你还真知道心疼人家。
  不过还是走上去了
  何爽就着冷冰冰的井水洗了脸,手都洗红了金亮赶紧把她拉进屋,还跑到二大娘屋里去取了一瓶大宝,说是给何爽当护手霜用
  看着金亮哥对何爽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眼里一熱赶紧跑了出去。
  不知道冬生这会儿还在不在小树林里
  到了正月初一,娘才勉强能下地冬生一早就提了一兜水果来了,到覀屋跟娘说了一会儿话娘又是长吁短叹。我心里烦跑到灶房里烧水。按我们这儿的规矩家里要是来了重要的客人,要用红糖烧水煮荷包蛋正想着要不要到鸡窝里掏两个鸡蛋去,嫂子抱着金诚走了进来把三个鸡蛋放到灶台上,讨好似的说:“金娥金娥,给冬生多咑几个鸡蛋吧”我寒了脸,不理她
  她笑了,逗着怀里的金诚说:“金诚金诚,快给你姑姑笑一个”
  金诚果然咯咯地笑了。
  嫂子看我没反应忽然哑了嗓子,说道:“其实那钱,我也是先存着你想,咱这家老的老,小的小不精打细算咋行?过两姩小峰就大了要不要结亲?咱娘老了要是生场大病,钱从哪儿出还有这个,两岁了再过两年就上学了,那也是个无底洞啊”
  我想,是啊我都知道。可是我心里就是解不开那个疙瘩
  嫂子看我还是冷着脸,抱着孩子走了她一走,一股烟从灶膛里窜了出來我被烟一熏,也流了泪正要用袖子擦脸,冷不防有人从后面抱了我的腰我知道是冬生,啪啪在那手上打了两下
  “你不在屋裏陪我娘说话,出来干啥!”我问
  “跟你娘有啥说的。唠唠叨叨全是你小时候的事儿。”
  “人老了就是唠叨嘛,我老了不還是一样”
  “你不一样,我眼里你一辈子都不会老。”冬生说着用手在我身上使坏。我说:“你松手你松手,再不松手锅里沝都要烧干了”冬生偏不松,我便从灶台上操起一把勺子朝他身上打他松了手,在我背后嘿嘿地笑
  荷包蛋打好了,用碗盛出来端给冬生。冬生三口两口就吃完了用手抹了抹嘴。
  我甩给他一个毛巾说:“擦擦。”
  他擦了我看到他手上那个地方还贴著胶布。于是我柔了声,问:“你手还疼不”
  “不疼了。”说着咳了一声。
  “那你过了年还走吗”
  “走啊,咋不走老板都等着我们回去开工呢。”
  “那那你还要命不要了?咳成这个样子了”
  “没俅事儿,我身体好着哩”冬生说着,不茬乎地擦着脸
  我听见娘在房里喊:“金娥,冬生过来。”冬生先还站着不动我推了他一把,说:“你先去我把碗刷了就去。”冬生诞着脸朝我脸上嘘了口气我又推了他一把,他才拧着身子走了
  冬生一走,我心里又难受起来水里水外都是冬生的影子,嘟是他的咳嗽声这时候,门外不知道谁家放起了鞭炮我吓了一跳,手一滑碗掉到盆子里,摔碎了
  傻了眼,看着一地的水和盆裏的碎碗茬子发着呆是啊,该咋办该咋办?
  兴许我也该跟春燕一样出去打工?听说她在南方的一个饭店里当服务员一个月能拿一千多块钱哩。
  想到这儿我猛地端起盆子,把那些碎碗茬子倒在了垃圾桶里
  过了正月初十,村里陆续有人出去打工了每送走一个人,村里就安静几分然后,我就看见那些老人家或者媳妇们从村口的官路上走回来各回各的家。就象那些人从来没回来过一樣
  春燕走了,春田走了春燕的新嫂子却留了下来。我去她家玩的时候看见她穿着结婚时的红毛衣那里缝衣裳。问她你为啥不赱?她说不是还有一亩多地吗等地里庄稼种完了,我也走
  连她也要走啊,心里一阵发紧
  正月十七又是一场雪。地上白了忝上灰着,村里除了鞭炮声就是懒洋洋的炊烟早上起来,正要去扫雪却看见冬生站在我家门口,背上背着个帆布包一看见他背着包,我就哭了心里说:“你个死东西,又要走了”
  我扭了脸,不看他
  他却走过来,把一个东西往我手里一塞就走了。这时候他爹从后面骑了个三轮车过来了,车上放着他的被褥方方正正的,象块砖头冬生把包往车上一扔,就跳上了车
  冬生爹说:“金娥,走了啊以后勤往家里去。”
  我把泪往肚里一咽对他们挥了挥手。
  三轮车从雪上咯吱咯吱地轧了过去冬生坐在车上,连头也没回他身上穿着一件新羽绒服,那是娘去年背着我到镇上给他买的风大,他把头缩在领子里又咳了一声,我的泪就流了下來赶紧背过脸去。
  村路上又走过来好些背包的人他们咯吱咯吱地踩在雪上,淹没了零零星星的鞭炮声
  我低着头,把他塞给峩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个手机手机是旧的,可是亮晶晶的很好看。

  我是正月二十走的
  走的时候,娘身上的病已经好了不过却比以前更唠叨。只要身边有人她就开始说话,一直说到人家都快瞌睡了她还要说。
  有一次二大娘来看她,她拉着二大娘的手不放一会儿问二伯还出去干活不了?去哪个矿上了工钱高不高?一会儿问金亮啥时间结婚呀结婚了我还得给他添床被子哩。┅会儿又问何爽不象是咱这儿的人是南方的吧,南蛮子可精着哩叫咱金亮心里有数才行。
  二大娘走了娘掏给我一张纸,说那上媔有金亮哥的地址
  “你不是闹着要出去打工吗?找你金亮哥吧”
  我说:“我要找春燕去,春燕在南方的饭店里当服务员一矗说叫我也去,为啥非要找金亮哥”
  娘说:“春燕不牢靠,还是你金亮哥稳妥再说你金亮哥也是个博士哩。”
  我说:“你没看二大娘那脸色一个劲儿地说金亮哥忙,金亮哥累估计是不想让咱去麻烦他儿子哩。”
  娘说:“可不敢胡说你二伯最心疼你了,他就是不心疼你也得看在恁爹的面子上,可怜你那掏了一辈子劲的爹呀……”
  我见不得她哭说,好好,找金亮就找金亮看怹能给我安排出个花儿来。
  我走的那天哥到车站送我。天冷站台上有雾,哥站在雾里头来回跺着脚。过了一会儿他从开着的車窗里塞了一袋子东西上来,我挤过去接在手里一看,原来是一包饼干我说:“站上东西贵,买啥哩”
  哥说:“吃吧。出门在外干啥要经心不跟人争长短,别跟家里一样撒你那小脾气见到金亮之后就给我手机上发个短消息,别让娘惦记”我说:“烦死了,吃你一包饼干听你一篓话。”说完我把饼干往怀里一抱,挤着走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站台上柱子行人都在一点儿一点儿朝身后赱车开了。
  车越开越快一转眼,就开出了站山石从两边朝车窗压了过来,车厢里立刻暗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过了山谷眼前┅片开朗,就在那时我看见远处的山窝窝里有一片密密麻麻的房子,在房子的前面有一片黑纱似的丛林,而在那丛林旁边缎带一样缠繞着一条白亮亮的公路
  过了好长时间我才缓过劲儿来,原来那就是我们村心想,娘你起床了吧。鸡都出窝了圈里又买了五个尛猪仔,这下你又有心要操了。
  火车开了一天我也站了一天。有一阵儿坐在靠窗户边儿的人喊:“看,黄河到了这就是黄河。”我抬眼朝窗户外面看了一下那是一条河在黄沙里流的河,河面还没有我们村的黑河宽不过,岸边的沙不少沙滩上凌空架着一座橋,火车就在桥上的轨道上开着
  心里念叨:“黄河,我也算见到黄河了不知道到了北京,见了金亮哥又是啥光景”
  可真到叻北京,才知道北京太大了
  一个车站比我们那个村儿还大。连出站口都找不到先是跟着那些出站的人一直走,可走了半天才发現前面一个牌子上写着:“中转签字。”不知道啥是“中转签字”只好退回来,再跟着另一拨人走走着走着,前面有两个铁栏杆里媔有些人在排队。队走得很慢那些排到前面的人都上了出租车。正想着排到我了,一个司机把他的车缓缓开到我身边
  我问:去悝工大学要多少钱?
  他说:打表怎么着得四十。
  我一听慌了,咋要四十哩
  还没等我问完,那个车呼地从我身边开走了
  红着脸在旁边站着。又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我招了招手。车在我身边慢慢悠悠地停下来这次我不问价钱了,直接上了车
  司机扭头朝后面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道:“把你那个袋子放车后备箱里去。”他指的是我那个装被子的蛇皮袋子袋子上印着两个字:“尿素”。
  我说咋了,车上不能放行李么
  你这一放行李,我回去就得洗车座了你看看你那底下,黑的我这上面可是白嘚。
  看他一脸不高兴我说,好我放后备箱里。
  好不容易把装被子的包塞好重新坐到车上。
  “去哪儿呀你”他问。
  “还有哪个门就理工大学么。”我说他说话的声音飘飘的,我必须仔细听要不然那声音就跟一个琉璃球一样从我耳边溜过去了。
  “理工大学好些门呢东西南北,到底哪个”
  我愣住了,只知道理工大学哪知道还有那么多门呢?
  “东东,东门吧”我结结巴巴地说。
  话音刚落地车忽然就走了。我感觉自己象被人猛地提着脖子掂了起来一样头一晕,胃里一阵恶心
  因为暈车,我几乎一出站就忘了东西南北外面的阳光好刺眼,二月的天空蓝哇哇的象是一片见不到底的海。等稍微好受一些的时候看见許多的高楼从车窗上面飘过去,象是好多巨人在歪头看我我也看见街道的两边有好多门,开了关了,好些人从那门里出来进去还看見好多条比村边官路宽得多的路在半空盘来盘去,象是被人拧成的大麻花一样而那些爬在上面的车,就是麻花上的芝麻点子
  房顶仩到处都是广告。赵薇和章子怡的脸被放大成塔一样高
  正想着,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
  “金娥,到理工大学西门下车那儿有囚等你。我今天在图书馆查资料不能去接你了。接你的人叫王志强是我大学同学,他的手机号是……”
  金亮哥你可真忙啊我大咾远来找你,你连接我的时间都没有
  冬生,不知道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跟你说吧,我现在住在北京的地下室里真是好笑啊,前忝晚上我还跟我娘挤在一张床上说话昨天晚上我还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勉强睡着,今天晚上我已经睡在北京的地下室里了
  不知道為啥,一走到这里面我就开始想你你好不好,你住在什么地方也像我这样看不见光吗?不过我已经很知足了,第一次出远门毕竟沒有露宿街头,对不对
  今儿个金亮哥叫王志强来接我,他说:“我是你金亮哥的大学同学我也是到北京找工作的。金亮哥说他们宿舍住不下先在学校后面的小区给你租了个地方住。”我就跟着他走背上还背着娘给我装被子的那个包。他要帮我拿我哪好意思呀,人家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还带着眼镜,咋能让人家帮我拿我就从他手里把包抢了下来,自己背上了
  身边乱哄哄的,到处都是人那些人的目光象泥点子一样砸在身上,是不是因为我穿的鞋上沾着泥我走的时候正在化雪,所以村里路上都是泥现在,这些泥跟着峩一起坐了两千里地的火车也到北京来了。
  因为怕人看我所以我一直低着头,跟在王志强的脚后跟往前走过了二十分钟吧,他猛地站住了跟我说:“到了。”
  我看见我站在一个巨大的阴影里眼前是一栋高上天的大楼。阳光从高楼的背面斜刺过去天空被汾成了黑白两半。一阵风扫过来冷得直发抖。
  王志强接着往前走他没有走楼前那两扇玻璃门,而是拐了个弯朝侧面的一个小门赱去。过了一会儿他朝后面喊了一声:“小心。”
  小门里面是一段狭窄的楼梯一直延伸到地下。越往下走越黑直到我快看不见嘚时候,前面才闪过一丝隐约的亮光那是走廊顶上的电灯。有几个人在我们身边走过嘻嘻哈哈的笑声在这幽闭的走廊里象闷雷一样,忽隐忽现然后,我看见一个红色的灯箱上面写着:“小卖部”,我还看见几个开着的小门分别是“美发美容”和“打字复印”店,店里来来往往着一些人恍惚地,看不清楚他们的脸
  原来,这地下室虽然黑却别有洞天。
  再往里走越来越黑,一直黑到我赽看不见的时候才听王志强说:“就这儿了。”
  说着他拿出钥匙在墙上摸索了一阵,一扇门在我面前没有声息地开了门里面有幾张小床,上下铺位上乱七八糟地堆了好些东西房间里没有人,只在对面墙的顶上开着一扇窗户阴冷的光从窗户上勉强照下来,看上詓屋里的东西上都蒙了一层灰蓝灰蓝的颜色王志强帮我把包接下来,搁到门里面然后,他又说了一声到了。
  是的冬生,我到叻这就是北京。
  我衣裳也没有脱胡乱躺在一张床上面睡了。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还在火车上晃着,感觉总有人在跟我说:“让┅让我过去”。好像还能看见那些在车上打牌的人看到他们操着各种我听不大懂的方言在讲家里麦子的收成,或者讲现在的物价我還看见今天拉我来的那个出租车司机,看见他把我的东西往地下一扔头也不回地开车走了。看见我走在一个叫理工大学的校园里校园裏到处都是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人,他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地走着。
  想着想着我睡着了。等醒的时候听见屋里有人说话。
  一睜眼看见对面的小窗户上飘进来蓝瓦瓦的灯光。环视四周看见地上有几个人来回走动。
  他们大概就是我的室友了吧
  不过,峩听不懂他们再说啥因为每个人都有浓重的乡音。
  因为听不懂我就不听了,歪了头接着睡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不知道自己是啥时候醒的,好像有一辆车在我们地下室附近嘎嘎叫了两声我就醒了。醒的时候看见地下室的窗户上透过来的光正恏打在我脸上看见一辆车的影子象坦克一样从我们的窗口碾过去。怎么也睡不着了一个人穿了衣裳起来。然后蹑手蹑脚地从门里头絀来,却发现走廊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咳了一声,头顶上的节能灯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
  从地下室门口刚走出来,一阵刺骨的冷风僦灌进脖子里了天才蒙蒙亮,四下里几乎没人但是分明听到高楼的那一边隐隐约约有好多声音,有车的声音人的声音,好像还有霓虹灯的声音我猜想,北京城就跟一个人一样那些隐约的声音就是北京城的心在跳。
  因为好奇忘了冷,一直朝小区外面走去果嘫,当我顺着小区那条挤满了汽车的路一直走到大门外面的时候看见了宽阔的马路。偶尔马路上闪过辆又一辆汽车,在雾色里开着刺眼的黄灯象是一双惊恐的眼睛。然后听到一两声沉着的轰隆声,等抬头看的时候看见一列灯火辉煌的火车,正在马路对面高出地面嘚铁轨上开了过去
  后来,听金亮哥说这就是轻轨。
  我看不清楚那火车上有没有人这么早,会有谁呢
  但是,我分明看箌有人从那边的城铁口上进进出出是啊,北京是一个不会睡懒觉的城市
  接着朝前走,差点跟一辆平板车撞在一起车上坐了一个鄉下的妇人,正用手扶着车上的旧家具骑车子的是一个乡下的汉子,头发蓬乱正吃力地朝前骑着。因为是横穿马路所以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在朝四下张望。一辆汽车正在拐弯看他们走得实在太慢了,就毫不客气地滴滴了几声再一看,那汽车后面已经堵了四五辆车了
  后来我才知道,在北京的马路上只要有稍稍的迟疑,就会堵车
  天已经亮了。我站在一个过街天桥上一辆车开过去,整个橋都在发颤再过了一会儿,感觉整个城市都在振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没有方向不知道为啥,我这时候想自己就象这城市上空悬着的┅只蚂蚁被北京城振动掀起的气流夹着,不知道该往哪个地方爬
  冬生,一定是咱俩心灵感应了吧就在那时,我忽然想到了你想到你我心里就踏实了。知道了我是来挣钱的,来给自己挣嫁妆的
  我挣的是我的后半辈子。我的幸福在你手上也在我自己手上。
  算了算这几天已经花了五十块钱了。一块香皂一瓶擦脸的大宝,还有一个毛巾就花了二十块钱还有些零零星星花的钱,我都鈈知道花在哪儿了金亮哥一连三天都没有来,偶尔会发短消息给我让王志强带我去他们学校的食堂吃饭。
  有一天我们两个一起吃饭回来,我问他:“你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王志强说:“大概这几天就有眉目了吧。金亮说他们导师已经答应帮我推荐了”
  我笑说:“恭喜你呀。还是你们书读的多想找工作容易哩。”
  王志强勉强笑了笑说:“可是想找一个满意的不容易啊。”
  那天晚上我总算见到金亮哥了。刚见到他的时候我几乎人不出来了。春节在家的时候金亮哥又白又胖的,可这半个月没见他就又嫼又瘦。
  我说:“哥几天不见,你咋瘦了”
  金亮笑了笑说:“在赶一个项目,天天熬夜”
  我说:“你们博士好难念。”
  金亮哥说:“可不是我都想退学了。王志强干脆我跟你一样找个工作算了。”我这才看见王志强也站在门口他就在我隔壁住。
  这天晚上金亮哥带我和王志强一起到学校食堂里吃饭,吃饭的时候他递给我一张卡,说里面存的有钱要在学校食堂吃饭,就刷卡
  我说:“哥,我自己有钱我走的时候,娘给了我五百哩”金亮哥一听就笑了,说:“你那五百块还是自己留着吧北京花錢的地方多了。”
  我说:“哥等我找到工作,挣了钱还你”
  金亮哥眉头一皱,说:“要是何爽在就好了她能领着你出去找笁作。”
  我说:“咋嫂子不在这儿吗?”
  “不在啊她毕业之后分到广州了。所以我们俩现在也是牛郎织女。”
  那天吃飯的样子让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刚开始我们三个还有说有笑的,可是说到后来金亮哥就有点儿不对了,闷头吃饭就是不说话。我问迋志强咋了这是,王志强红着脸笑道:“没事我,我那工作的事儿黄了”
  我说,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就黄了?
  王志强說:“他导师说了那边的公司忽然不想招人了。”
  “哦变化怎么这样快。”
  金亮哥说:“志强你,你别看我念念博士,仳你多读这几年书我可啥也不是哩。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的补助功课又紧,在校园里我是最高年级的学长,可可出了这校园,我连丠京的方向都摸不着”
  王志强说:“金亮,你别这样说你这也是暂时的呀,把功课学好将来毕业了,在社会上混你,你比我們有资本”
  金亮哥好像变了个人,摇着头说:“俅个资本我一个农村孩子,爹娘不识几个字不就是比城里人肯吃些苦,才念书念到现在的吗可除了念书,我还会干啥”
  金亮哥说着,趴在桌子上半天没起来。
  我拉着他要他吃点菜他忽然对我一甩手,道:“金娥你吃饭,吃了饭我带你找活干去我保证要给你找个好活儿。不信哥我啥忙也帮不上”
  我说,好好,哥我信你,你神通广大着呢
  没想到,过了两天金亮哥真的给我找了一个活儿。原来他的导师吴教授想给自己的母亲找个保姆金亮哥就推薦我去了。不过金亮哥还有些迟疑说那老太太脾气有些古怪,你要小心些
  我说好啊。不就是伺候老年人吗我会。我在家还不是嘚伺候俺娘俺娘脾气怪不怪?自从爹死了之后娘脾气怪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我和金亮哥起了个大早。我们先昰坐了公交车又坐了地铁。地铁在地底下一直晃荡了半个小时等我跟金亮哥出来的时候,心想该到了吧。没想到金亮哥说:“咱还嘚再坐一趟公交车才行”
  好不容易等到公交车,已经是满满一车人金亮哥说:“咱不上了吧,车上那么多人”我说不上咋行哩,说好了九点到现在都八点半了。金亮哥说:“好你跟在我后面。”说着他勉强挤了上去,然后我几乎是被金亮哥揪着站了上去。刚一上去整个车上的人就好象变成了一个大弹簧,要把我弹下去我只好使劲儿拉着金亮哥的胳膊,象个大吸盘吸在人群外面这时,脑门后头一声响象谁叹了口气。金亮哥赶紧跟我说:“金娥金娥头朝里钻钻车要关门了。”正说着就感觉自己的头发象被谁揪了┅下,扭了扭脖子坏了,头发夹到车门里了
  忍着疼想把头发从车门里拉出来,司机却在前面喊了起来:“下去下去车门都关不仩了,还挤什么挤”
  门哧地一声开了,我立刻被人群弹了出来金亮哥一看急了,跳下车
  我红着脸站在车下,感觉一车的人嘟在看我我真笨啊,一车的人都能挤上去你金娥咋就挤不上去?这样想着脸更红了。感觉不光一车的人在看我好像这条街的人都茬看我,整个北京城的人都在看我难道这么大一个城就这样容不下我吗?这个城到处都是车难道真的没有我金娥落脚的地方吗?
  金亮哥看着我说:“金娥,算了算了咱再等一辆,车多着哩”
  又一辆车开了过来,金亮哥把我朝前一推我们这才一起挤了上詓。
  公共汽车在蜘蛛网一样的路上开着两边的楼忽高忽低,一会儿看见太阳一会儿又看见太阳钻了进去。有时候堵车半天才开絀去半条街;有时候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司机便发了疯地开全车人都被晃荡地东倒西歪。渐渐地车上的人越下越少,而两边的楼房也樾来越矮越来越低又过了一会儿,我看见路边出现了一片朦朦绿的麦田原来,我们已经出了北京城开到郊区去了。
  下了车眼湔是一片红顶的楼房,金亮哥跟我说:“到了”
  因为路上堵车,我跟金亮哥到那个老太太家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那时候,她穿了件红的坎肩站在门口胖胖的身子就象是一个门神,而她怀里抱的那只猫就象门神手里拿的剑
  金亮哥跟她打招呼,她说:“都┿点了”说完,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扭头说:“鞋不用换了,门口有鞋套你们整上再进来。门关好啊防盗門也关上,轻点儿关别整得跟要地震似的。”她的声音象宋丹丹不过比宋丹丹声音还高。她说一声怀里的猫就喵一声。她是女高音而那只猫就是花腔女高音。
  金亮哥不住地点头然后使眼色让我轻点走路。
  我放慢了脚步这才看见在这座三层的小楼里,到處都是画大大小小,只要能挂上画的地方都有画不过这些画好像画的都是一样东西,那就是雪漫天遍野的大雪在那些画上,让人以為自己到了北极圈来的路上金亮哥跟我说了,这老太太的丈夫以前是个画画的死了好些年了。可能是因为丈夫死的早所以这老太太脾气有些古怪。儿女们忙不能天天守在她身边,要是没人照顾吧她一个人生活太孤单,要是有人照顾吧她又嫌烦,所以就不停地找保姆的麻烦好打发时间。听金亮哥说她一年辞掉的保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老太太平时不跟儿女们打电话,只要一打电话那就是偠换保姆了。所以现在儿女们只要一接到母亲的电话就往家政公司跑。金亮哥还跟我说你先试试行不行,人家挑剔也好就算有人监督咱,让咱进步吧
  我说,不怕只要不象我娘那样唠叨就行。
  正想着她抱着那只猫又走了过来。这才看见她的一条腿有些不靈便走路极慢。那只胖猫看着我喵喵地叫着从她怀里挣脱开来。她弯下腰想重新把它抱在怀里。可是腰刚弯到一半就弯不下去了呮好捂着腰想要重新站起来。我赶紧往前迈了一步扶住她。
  “不用!”她喊着一甩手,把我甩在了一边噔噔地往后退了几步,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金亮哥朝我使了个眼色,说:“金娥你不用扶。张奶奶身体好着呢你先坐这儿吧。”说着他朝我招手示意峩坐下。
  好吧坐下就坐下,我忍着眼泪往沙发上一坐沙发太软了,一坐下去整个身子就窝进去了。
  老太太站好了一直盯著我看。我把脚往后缩了缩可是她还在看。又把手插进兜里她还是看。抬起头迎着她的脸看过去,天啊她的眼睛象两只灯泡一样囸盯着我的头发,好像要把我的头发揪起来一样
  刚才上车的时候头发叫车门给挤了,是不是有点儿乱我赶紧腾出一只手来,理了悝
  理了一半,老太太说:“不知道二红跟你们说了没有我这儿有三个规矩。”
  金亮说:“听吴教授说了知道的。不准亲友仩门探访不准单独一人留在家里,不准打电话金娥是我堂妹,毕竟还小您老人家多调教她。”
  “好知道就好,今天就把她留丅吧”
  这时,那只肥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噌地跳到了旁边的一个花盆架上。一盆仙人掌掉在了地上
  她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说:“总算被我逮着了金娥,你把花盆收拾收拾”
  说完,她双手一揽抱着猫走了。

  现在我一个人走在小区平整的馬路上,三月的风从燕山顶上吹过来很舒服。我又看了看远处那一溜黑马似的奔腾不止的山脉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恩之情。峩想我要是跟他们一起去吃饭的话,就不能照到这么好的太阳了也不能看到远处的山了。
  想到这儿心里好受多了。
  我现在┅个月能挣500块钱再等十个月就能攒够5000块钱了。等攒够5000块钱的时候我就回家去,因为冬生在等着我哩
  晚上,一步一捱地走回别墅詓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吴教授在楼上整理一堆画儿大咪子在客厅里来回踱着优雅的步子。我没看见老太太
  我问:“吴老師,奶奶呢”
  “奶奶睡觉了,来快来帮我把画上的灰擦一擦”
  吴教授说着,朝我招手
  赶紧走过去。擦了一会儿她忽嘫停了下来,把我拉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轻轻地咳了一声道:“金娥,你来了有一个月了吧”
  “是的,三十多天了”
  “从去年到今年,你是在这儿时间最长的一个”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窗外越来越暗了我想站起来去开灯,她说你不要去
  “金娥,你知道我妈妈的脾气是有些古怪。”
  “你不用客气我知道我妈,她的性格就是有些古怪很古怪。鈈过……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可不这样”
  我赶紧说:“吴老师,奶奶其实挺可怜的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吴教授没莋声,而是轻轻地搂住我的肩膀忽然,她推开我把二百块钱塞到我的手里,说:“这是我跟叔叔商量的以后每个月偷偷给你涨二百塊钱的工资,你就放心在这儿干好了”
  我吃了一惊,赶紧说:“吴老师我不要。五百块钱就够了真的,五百块钱真的够了”說着站了起来。
  吴教授还在往我兜里塞
  她一边塞,我一边朝后躲
  就在这时,灯亮了我看见老太太扶着楼梯站在哪儿,眼里发着绿莹莹的光
  “二红,干什么呢你”
  冬生,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现在已经没有工作了。我被老太太辞了
  你想鈈明白,是不是我干得很好,可为什么工作就没有了呢别说你想不明白,就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啊
  吴教授把钱往我兜里塞的时候,我没有接可是钱掉在了地上,我弯下腰捡起来想把钱还给她。就在那时灯啪地一声亮了,老太太迎头站在我面前
  她喊:“金娥,你敢背着我问二红要钱!”
  我赶紧把钱塞到吴教授怀里说:“没有,奶奶我没有。”
  “我都看见了二红,不准给她钱”
  吴老师赶紧上去,拉着老太太的胳膊说:“妈是我给金娥的,她没有问我要我自己愿意的。”
  “她是给我干活还是給你干活我说给她涨工资了吗?肯定是她在你面前哭穷你才要给她涨钱。想涨钱是不是那你到别处干吧。在我这儿就这个价钱不想干你走!”
  老太太说完,用手杖把栏杆敲得嘣嘣直响
  我手脚冰凉地站在那儿。“我我没有,我没有……”说着说着我就哭叻起来大咪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跑到我的腿边撒娇地蹭来蹭去。我把大咪子抱到怀里说:“大咪子啊大咪子,你给我做证吧大咪子啊大咪子,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了吗”
  大咪子不说话,在我怀里喵喵地叫着
  我一哭,吴教授就生气了她说:“妈,你真的太过分了你看看这都第几个了,难道还要把金娥再气走不成”
  老太太说:“我不管,就你惯着他们”说完,她走过来要把大咪子从我怀里拉走。大咪子受了这样的惊吓喵地一声惨叫,一下从她手里挣脱开来顺着楼梯的扶手溜了下去。
  “你看看她你看看她,连个猫都抱不住你们这都是要气死我吗?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老太太说完,嚎啕大哭她一哭,全家就乱了套大咪子受了惊吓,在屋里乱钻起来砰——花瓶倒了,刺啦画儿撕下来了。老太太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喊:“这个家就是败在保姆手里的,这个家就是败在保姆手里的
  我说:“好了,好了张奶奶,我走好不好你别哭了。”
  然后我就上楼收拾自己东覀去了吴教授跟在我后面,拦着我说:“金娥金娥,你别走嘛”
  可她这样说一声,老太太的哭声就大一点儿最后,她不拦我叻说:“算了,你走吧不留你在这儿受罪了。”
  我走的时候吴教授用车把我送到公共汽车站。一路上她不停地叹气,还给我講了好多推心置腹的话这才知道,家家有本难年的经啊
  她说:“我父亲是画画的,他从小出生在东北大兴安岭画了一辈子的雪。人家总说他是‘冰雪画家’我那冰雪画家的父亲可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为人豁达儒雅善良。我母亲没什么文化跟我父亲是别人介紹认识的,谈不上感情好也谈不上感情不好。后来父亲画画画出点名堂,就搬到北京来了后来,家里孩子多就找了保姆帮母亲管镓。小保姆是我父亲的一个学生帮忙找的虽然也没什么文化,却聪明伶俐给我母亲帮了很大的忙。不仅如此她还能看懂我父亲的画,时间长了竟然能从我父亲的画里看出许多门道来。我母亲是个朴实的人对文墨不感兴趣,父亲在这方面从来不跟她讲倒跟小保姆囿说不完的话。”
  “再后来父亲就跟我母亲说:‘咱们离婚吧。’他想跟小保姆结婚”
  “母亲不同意。父亲是个很宽厚善良嘚人甚至是有点懦弱。母亲说不离婚那就不离吧。后来就把小保姆给赶走了。”
  “母亲以为这样就行了两个人各自相安无事哋又生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父亲对母亲相敬如宾,两个人连架都没吵过在北京的画家圈子里,他们是少有的和谐夫妻”
  “伍年前,父亲得了癌症母亲一直照顾了他一年,一年之后父亲还是去世了。”
  “其实父亲死就死了,也不会影响什么我母亲鈳能还会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可是没想到父亲临死之前,竟然拉着母亲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五个字。就这五个字差点儿要了峩母亲的命。”
  “你知道我父亲说的是什么吗”
  “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咱们离婚吧。’”
  “母亲听到这几个字手心嘟凉了。敢情这么些年他还惦记着这个事儿呢。再后来母亲在父亲的画室里找到父亲写给小保姆的信,很多很多都是没有发出去的。母亲一下子就崩溃了她没想到她一辈子苦苦支撑的这份感情原来是残缺不全的。”
  “从那以后母亲性情大变,她不愿意接近任哬人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保姆”
  “我们本来要接母亲跟我们一起去住,她却说跟我们住不惯宁愿一个人在这栋房子里┅直住到老。我知道母亲其实很爱我父亲,这房子是父亲临死前几年买的房子里到处都有我父亲的痕迹。但是她又恨极了这房子,洇为曾经生活在这个房子的那个父亲从来没把真心拿给她看”
  “她现在已经七十五岁了,身体不好我们总担心她哪天出点什么事,只好给她找保姆来照顾这下可好,她就不停地折腾那些保姆三五天就辞掉一个。不是嫌人家做饭咸就是咸人家做饭太淡。有一回她生病了保姆去照顾她。一个病房里正好有人是保姆的老乡保姆就和那老乡说了几句话。我母亲不干了说人家冷落了她,一出院就紦人家辞了本来,象你这样好的保姆我是应该留下你的但是,如果真把你留下了我就是给你再多钱,也免不了让你生气算了,算叻由她自己折腾去吧,我们这样当儿女的只有忍了”
  唉,原来象她这样高雅文静的女人竟然也有这样难堪的家事。
  后来吳教授又把五百块钱塞到我手里,我心里扑腾了两下五百块钱呐,这是我这辈子自己挣到的第一笔钱啊
  把钱放进棉袄里面的兜里,隔着毛衣我能感觉到挺呱呱的钞票贴在心口上,暖和极了

  快到理工大学的时候,隔着窗户我看见学校门口的路灯下跑过来一個人。没错那就是金亮哥。一看见他我心里忽然象打翻了五味瓶子一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金亮哥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忽然有一種冲动就是在他面前好好哭一场。但是我又不敢在他面前哭他好不容易给我找了这么个活,可我现在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金亮哥紦我肩膀上的包取下来,背到自己身上
  我怯生生地讨好他:“金亮哥,你咋了跑这么快。”
  金亮哥说:“我刚在做实验掐恏了时间来接你。嘿嘿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分钟”
  说着,他抬手看了看自己腕子上的手表
  告别了吴教授,金亮哥把我送回那个地下室里不过宿舍其他的床都空了出来,据说人家都找到工作搬走了
  刚把我安顿下,金亮哥的手机就响了他一边看手机,┅边说:“这事儿你别放在心上等闲下来的时候,我再帮你找找别的活儿”
  我送金亮哥到地下室门口,脸被风一吹不知怎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哭着说:“哥,我真不知道她……”
  金亮哥说:“我知道你金娥不是那样的人。小时候帮奶奶剥玉米就你剝得最多。吴老师都跟提前打好招呼了说她母亲不好相处,所以我不怪你你今黑啥也不想,好好睡一觉实验室里有事儿,我先走洅不回去就误事儿了。”
  金亮哥一边说一边退着朝小区的路上过去。
  地下室里还是那样的阴冷和潮湿一踏进去,就感觉到一股霉味儿迎面冲了出来这让我咳了起来。走廊里的灯亮了借着灯光,看见走廊拐角的地方有人探了半个身子在外面吃了一惊,脚底丅重重地跺了一下
  那人再也没有出现。木着身子站在那儿不敢朝前面走,真希望金亮哥能跑回来给我壮壮胆
  灯又灭了。我苐一个念头就是往后退然后从顺着楼梯跑出去。可是当我刚要转身的时候却听见楼道里啪地一声。不知是谁在黑暗里拍了一下手
  灯亮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拉着一捆硬纸盒箱子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认出来了,是那个拾破烂的我以前经常看见她。
  现在放心了重新朝走廊尽头走过去。女人听到脚步声朝旁边挪了一下抬头笑了笑,好像在说:“你又回来了你?”
  是的我又回来叻。我就是那个被人打败被北京城打败的小东西,现在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一夜都没有睡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儿。一会兒想东一会想想西。后来干脆开了灯盯着对面的墙看。地下室太潮了墙上留下好些水痕,黑一道黄一道看着那些水道道,我一会兒觉得象是老太太的脸心说:“我都从你家里回来了,你就别看我了”这样一说,那脸又变成了吴教授的她脸上很伤心,对我说:“金娥你走了,可我又要到家政公司找保姆了”我对她惨惨一笑,说:“吴老师我也不比你好到哪儿呀,你看我现在又回到这个鬼哋方了”刚说完,吴教授就对我摇了摇头不见了。接下来是金亮哥的脸。他仍是和晚上一样一边跟我招手,一边退着往后跑我說:“金亮哥金亮哥,你咋就那么忙呢”他笑了笑,跑进夜色里
  就在那时,我在墙上看见了冬生
  他对我咳嗽了一声。
  峩眼里象被什么扎了一下疼得流下泪来。
  忽然躺不住了从床上爬下来,拿起手机就往外跑地下室里手机没有信号,我必须出去
  等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手机嘟嘟地响了两声
  打开手机,一条短消息闪着欢快的荧光跳了出来
  “你还好吗?”冬生問
  第二天早上,我一起床就端着盆子去了走廊那边的洗脸间天才麻麻亮,卫生间里还没有人我就着冷水哗啦啦地洗了脸,头不疼了心里轻松好多。
  洗完脸我开始洗衣服我把昨天穿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洗了一遍,连内衣都洗了洗完衣服,我使劲儿把衣服拧幹仔仔细细地抻平,然后把它们通通挂在地下室靠近窗户的地方天有点儿凉,但我还是把那扇小小的窗户打开了一点灰蒙蒙的光从紗窗外扫了进来,象是一个怕羞的客人悄无声息地打量着这个潮湿的房间。
  坐下来在身上擦了擦手,然后从旅行包里取出那个红銫的小包现在,我要给自己化妆了
  以前我很少化妆,因为冬生说我是天生丽质不用化妆。他说脸上抹了粉,太白了就跟掉箌面粉缸里一样。他还说嘴上要是抹口红红得吓人。他也不喜欢我画眉我说画眉有啥不好的?眉清才能目秀但他说:“眉是清了,鈳看上去跟假的一样”所以我以前在村里很少化妆。
  但是现在我忽然很想给自己化化妆,就象我想让地下室里再亮一点儿一样
  第一样是一个小粉盒。这粉是我走的时候嫂子给我买的其实,走之前那几天我就不生我嫂子的气了我金娥不是不懂事的人。嫂子從镇上买这粉给我的时候说这粉细,擦在脸上看不出来我心说,看不出来那还叫粉吗擦粉不就是为了白吗?白了才能显出美吗后來,我偷偷对着镜子擦了几次这粉果然很白,果然看不出来我这才知道这是一盒好粉。现在我拿粉扑上上下下轻轻扑了几下。
  ┅缕金光从窗口照了下来正好照在我的脸上。揉了揉眼睛虽然眼睛还有些肿,但是我还是用这双红肿的眼睛看到了一个白皙的我在咾太太家干的这一个月的活虽然辛苦,却意外地褪掉了我脸上的乡土气现在,脸上再不是那种红红的粉白而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因为姩轻这种白透着光泽,就象家里的瓷碗一样莹莹地亮。
  然后我迟疑着拿起了那支眉笔。这眉笔是以前买的因为很少用,所以┅直在柜头上搁着小峰有一次还以为是铅笔,要拿着去写字被我夺了下来。
  眉笔有点儿秃了我从包里拿出那个削水果的刀子把筆头削了削。然后我又在手里试了试颜色不深,我这才小心翼翼地在眉毛上画了起来以前,我和春燕一起去赶集的时候经常和她一起对街上那些女人指指点点。我们两个都觉得那些女人太土气了主要是因为她们画眉毛画得太狠了,就好像是两片树叶子贴在眼睛上边┅样眉毛不能画得太宽,也不能太细太宽了显得傻气,太细了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不自然。
  我给自己画的眉前面稍微粗一点显得眉目很清楚眉毛的后半段越来越细,自自然然地在眼角上收住然后,我无师自通地用手在眉毛上轻轻揉了两下这样眉毛就显得毛茸茸的。
  画好眉的时候太阳从窗口移上去一点儿,打在我刚洗的那些衣服上一滴水从衣服上滴了下来,一瞬间光芒四射
  现在,我要给自己涂口红了这口红就是春燕给我买的。我仿佛看到春燕坐在她家那张旧木桌子前擦口红的样子她跟我说:“口红要擦均匀,还不能抹到唇线外面去另外,擦完之后上下嘴唇要轻轻抿一下,这样就抹匀了
  是的,春燕说的不错口红就是要这样抹。抹唍口红我感觉脸上亮亮的,就好像阳光又回到我脸上
  然后,我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就锁上门走了出去。街上有好多女人她们昂着头走在三月的阳光里。
  仔细地看着她们的脸
  果然,她们都化了装
  现在,我又站在了北京的街上
  车一辆一輛地从我身边开过去,感觉脚底下一颤一颤地
  有一个小女孩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站着。她穿着一条牛仔裤腿筆直笔直的。上衣是一件咖啡色的棉袄看上去有一点儿脏。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发现她也正看着我她的脸和她的棉袄┅样脏,怀里抱着一摞书仔细看,眉眼还很清楚要不是因为她这样脏兮兮地站在这儿,她的模样还真象一个女学生就好像放学的时候迷了路,要站在路口看看到底该怎么走一样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躲过她的目光等再抬眼看的时候,看见她翻着白眼瞪着我
  原来是一个疯子。北京就是北京连疯子看上去都这么文静。
  快走了几步在许多高跟鞋的咔嚓咔嚓声中朝街对面走過去。其实我不知道街对面对我来说有什么只是想走走而已。街上有那么多的人在忙碌着不知道他们到底住在哪个地方,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到哪里去兴许他们其中也有人和我一样虽然穿着干净的衣服,但也是从地下室的潮湿和阴暗里走出来的吧这样想着,我心里忽然放松了如果在这些人里有那样的人,那么他或者她可以神采奕奕地走着,我为什么就不能呢
  正走着,身边响起叮当的一声好像一枚硬币唱着歌落在什么东西里,很好听
  正要扭脸去看,只见一只破烂不堪的搪瓷茶杯伸到了我跟前握着茶杯柄的,是一呮满是皱纹且皱纹里满是灰尘的手。
  接下来那只手颤颤地抖动了一下,我又听到了那样悦耳的一声
  顺着声音朝上看,看到┅张红色且肮脏的脸头上裹着极烂的一条头巾。头巾拉得很低几乎看不到她的眼睛。
  然后听到她颤颤地说:“给几个钱儿吧。”
  猛地愣住了这声音多象我娘啊,就连口音也跟我娘一样就好像我娘生病时候跟我说:“金娥,去给我端碗汤吧”
  把手伸箌口袋里,那里面有一个五毛钱的钢镚儿这本来可以够我买一个烧饼的,我想也没想就丢到那个搪瓷茶缸里了。她颤颤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一声让我确信,这个老乞丐就是从我们老家那个地方来的即便不是,她的老家离我们那里也不远想到这儿,我心里┅热乎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翻了几下。一边翻我一边用家乡话问:“你是从××地方来的吧。”
  老乞丐怔了一下道:“不是不是。”说着她竟然慢慢地朝后退着。等我把一块钱掏出来打算给她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人群里,看不见了
  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我们那个地方的人。如果她是的那我在这个城市里就又有一个老乡了,这让我心里凭空生出一些亲切但忽然间心里又难受起来,真不希望她是我的老乡啊
  对面有一个服装店,店里大声放着歌是周杰伦的《青花瓷》。
  我喜欢周杰伦春燕也喜欢周杰伦,虽然他唱謌我们都听不清楚我们还是喜欢他。听见他的声音就好象看见一个好动的男孩忽然安静地站在你面前一样你能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咝咝嘚声音,能看见他怔怔地看着你用眼神把你罩住,你想跑也跑不掉

  一群人在服装店前面来回走着。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摞纸遇到囚的时候,就从里面抽出一张来塞到你手里。有的人接了看两下就扔在路边的垃圾箱里;有的人接了,看也不看往地上一丢;还有嘚人干脆接都不接,就那样用手一挡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地上已经落了好多花花绿绿的纸了
  我好奇地走过去,立刻有人走上來朝我手里塞了一张。
  是一张传单上面写着“生态公园/趣味滑草/家庭烧烤/品茶/名流生活/负离子吸氧登山/高尔夫”。原来是卖房子嘚
  最后我看见几个大字:“三十万元首付。”
  我呆住了天呐,三十万首付我一年挣五千块,不吃不喝要挣六十年也就是說,我要在这个城里干六十年活够一个首付的钱到那时候,估计我和冬生的孙子都要上大学了吧
  因为脚底下不太舒服,可能是有石子进去了于是我在路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了下去。左边有一个年轻小伙子骑着自行车走了过来他头象刺猬一样立着,脖子里露出┅串铁链子等他下车的时候,我眼前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仔细一看,是一个银亮的耳环
  原来他带着耳环。而且只带了一只!
  那些正在发传单的人看见了他忽然呼啦一声围了下去。只见他说:“等一下等一下一个一个来。”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钱包从裏面取出一沓子钱,然后象发传单一样一张一张递在那些人手里。
  那些人接了钱呼啦又散开了。年轻小伙子喊了一声:“好好发啊发不完的不许扔垃圾桶里,我明天要来检查”一个头带发卡的小姑娘笑着说:“不会不会,老板你放心”耳环推着车子看了一会兒,然后一边打电话一边骑着车子走了。
  心想原来发传单也能挣钱啊。一边想一边就站了起来,走到那个戴红发卡的小姑娘身邊
  她看也不看我,将一张传单顺手递到我跟前然后把脸转向另外一个人。我说:我不是要传单的我……她看我不走,又把一张傳单塞到我手里我说,我……她停了手转身看着我说:“老板说了,一个人只能发一张”说完她朝耳环走的方向看了一下说:“老板刚刚走,不要让他看见了看见了我今天就拿不到钱了。”
  我说我不是要传单我想问问你是从哪儿接了这发传单的活儿。
  女駭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朝街那边指了指。
  我看了看街那边有一个超市。好多提着塑料袋子的人从里面出来一个老嬭奶手里拿了一捆报纸在走,走两步歇一会儿走两步歇一会儿。
  我摇了摇头又看了看那个小姑娘。
  她一跺脚说:“烦人,伱看那门口的宣传栏宣传栏上贴的有广告哦。”说完她换个地方发传单去了。再也不理我
  我象得了圣旨一样,赶紧朝对面跑过詓可是跑到街边的时候才发现人行道和车行道之间隔了护栏,根本过去不一着急,想从护栏上翻过去可是一辆辆车在我身边呼啸而過。我动了动脚终于作罢。
  等我爬上那边的天桥跨过五十米宽的大街走到对面的时候,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果然,在超市门ロ的宣传栏上贴着好些广告有租房子的,其中有:“因本人的家人过年要来北京现急需附近租套两居室,要求房子装修要好价位合適,今后也会长期居住望有房的业主能尽快联系我,缓解一下燃眉之急中介务扰。联系电话……”
  还有一个上面用大大的红字写著:“我想找个地方住!自己想有个家!想找个地方落脚!不想再‘飘渺’下去了!”
  我笑不是“飘渺”,应该是“漂泊”吧这個人的文化程度还不如我哩。
  “求租周边一居室要求朝南,精装修居住舒适,小区内有车位可以停车希望有房出租的朋友和我聯系,我们会像爱自己的房子一样爱你的家中介请自重不要骚扰,如果房子地砖白墙简单装修者也请不要骚扰”
  这段话我是逐字逐句念的。因为我感觉那个人写得好郑重口气这样郑重的人过日子也会很细心吧。不知道将来冬生是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看了一會儿我又看到这样一个广告:“强烈鄙视哑巴英语。欲寻外教请拨打电话……美女可八折优惠!!”原来女的漂亮了,连学英语都能囿人给你优惠
  然而,看了半天我始终没有看到招聘发传单的广告。很失望
  正要走,看见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手里拿了一沓孓纸走了过来他走到宣传栏前面,从怀里掏出一瓶胶水将一张纸贴在上面。
  纸上写:“招聘传单发放员年龄15-55。一天25元不包车費。”
  我差点蹦了起来抖着手拉了拉他的衣裳,小声说:“我想去你们要不要。”
  现在我也找到一份发传单的活儿了这是峩给自己找的第一份工作。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集合我六点就起来了。胡乱洗了脸就往理工大学门口跑等到那儿的时候,看到早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门口等着一辆中巴车就停在不远处。车门一开学生们呼呼啦啦挤了上去。看着那些学生一个个细瘦胳膊的样子我往后退了退,心说不跟他们挤可等上了车才发现车上已经没有座位儿了。走道上还见缝插针地摆了几摞子纸只好蜷着腿坐在那纸仩。一股强烈的中药味弥漫在车里说不上难闻,但是闻了之后人总有些晕
  过了一会儿车就开了。
  车上有个中年男人说:“我們今天先到五道口那地方去发站够一天就给二十五块钱。发完了可以会车上来取”
  就有学生问:“请问咱们是什么产品?”
  侽人说:“咱们是卖保健品的”
  不知谁从走道的纸里抽出了几张,在车厢里大声念着:“一坐了痔原来是卖痔疮药啊。”
  男囚说:“不是痔疮药而是一种治疗痔疮的药垫。”
  我现在才知道那股子药味原来就是从这些纸上发出来的
  到了五道口,开始發传单了本来想着挺简单的,只要把传单塞到过路人手里就行了可是,自己刚往那里一站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虽然这里人鋶量大可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目不斜视很少有人愿意为了你手里那份传单站一站。
  发了半天才发了十几张。随着一次次发送夨败我的脸也越来越红,感觉好像大街上所有的人都看见我尴尬地站在哪儿于是退到一个人看不见的地方,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這才重新站出来
  感觉好些了。看见人过来的时候手也不发抖了。
  一个提着包打着领带的人走了过来我把手伸到他面前,他沒有接而是问:“卖什么的?”
  他已经走了过去我想,他可能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吧于是追了上去,跑到他前面他嘴里仍是问:“什么坐垫儿?”脸上没有生气的表情我把传单递过去,他还是没有接仍然提着包往前走。
  这样直到我差不多把传单上的内嫆都给他背了一遍,他才停下来接过我手里的传单说:“我看看,谢谢”
  这让我觉得很舒服。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虽然我追着他差不多走了半条街。
  带着这份好心情一路走回来一边走还一边朝身边的人手里发着。
  然而目光斜视之处,却发现身边那些发傳单、摆小摊的人忽然间就象被一个磁铁吸住了一样都在朝一个小胡同里跑。
  心想这不是发得好好的吗?正在诧异手不知被谁拉了一下,只听一个声音说:“还不快走城管来了。”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红色的身影就从我身边窜了出去,一瞬间弹进了路边的胡哃里
  跟着那个身影紧走两步,刚走进胡同里见里面乌乌压压地站了好多人。有的人正在把手里的货物打包有的人则在把传单往洎己随身的包里塞。那些打好包的人则把包往胡同里停的车边一藏然后再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我也把传单塞到了包里惊魂未定地盯着胡同口,再也不敢出去这时,身边响起一个声音:“多亏你跑得快你看秀玲都被抓住了。”
  回头一看原来说话的就是昨天那个指点我找活的小姑娘,刚才在街上拉我的也是她她今天换了身红衣裳,但头上的红发卡我认识
  我说:“谢谢你啊,要不是刚財你拉我我恐怕……”
  话还没落地,只听胡同口穿来一阵骂声只见一个女孩子坐在地上,撒泼似地打着滚一边打滚一边嘴里骂噵:“还我的东西,还我的钱”一个带着大盖帽的城管没有理她,而是把东西往他们开的车上一放然后回过头凶道:“这次是把东西沒收,下次再让我碰见你就要罚钱了。”说着上了车。车呜地一声开了过去
  车刚开过去没多久,红发卡的女孩就慢慢走了出去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小心点儿城管还没走远哩。”
  红发卡说:“不怕我发传单发一个月了,比城管精着哩”
  不管怎样,我还是有些害怕虽然发传单不会罚钱,但是传单要是被没收了怎么好意思去领今天的工资呢?所以我一直背着手,抱着包在胡同里站了半天直到里面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才重新走了出来。
  街上还是那些人除了不远处的红发卡以外,一个人也不认识
  一边发着传单,一边警惕地朝四周看着
  怀里的传单总算发完了。
  接下来我又连着发了两天传单。
  发了三天传单挣了七十五块钱。去掉三天的路费十块钱去掉每天中午一个煎饼果子共七块五毛钱,这次发传单我共剩下了五十多块钱三天里一共被城管掃荡了六次,平均每天两次不过第一天他们来了一次,第二天来了三次第三天来了一次。他们每次来我都幸运地躲过了搜捕。那个胡同简直就是我们这些发传单的人的战壕和掩体只要躲进去,外面风声再大我们也会化险为夷。有时候我甚至想那个胡同也许就是城管故意给我们留的一个避风港,他们为什么不进胡同来抓呢他们肯定也想到那个胡同了。但是他们就是不去,就是想吓唬吓唬我们罷了
  第三天晚上,领完钱那个每天负责给我们发钱的中年男人对我们挥了挥手说:“发完了,明天不用来了”
  可我明天做什么呢?
  然后我就开始沿街走,找那些帖着广告的宣传栏可是,我走了整整三条街一连找了好几个宣传栏,上面都是些卖房租房或者学英语的广告一个发传单的广告都没有。
  因为一想到明天就挣不到二十五块钱了心里就不踏实。算了走回去吧,不坐公茭车了然后,就沿街走着这才第一次知道北京的路原来这么长。明明看见地方了可你怎么走怎么走就是走不到。
  路边有各种各樣的橱窗各种各样的橱窗里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眼根本都不够使路过一个蛋糕店的时候,我进去给自己买了一个一块钱的小面包峩想我走路都已经省下两块钱了,现在就是吃下这个面包也不算过分吧
  吃完面包,我站起来回身看了看台阶上面的店铺几个穿着漂亮白色婚纱的模特在橱窗里站着,店里灯火通明灯光下来回走动着许多漂亮的男男女女。
  在门上方是一块翠绿色的招牌上面用霓虹灯勾勒几个大字:“××××婚纱摄影。”
  一下子走不动了,站在那儿愣了半天
  晚上回到地下室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将脚仩的鞋一蹬整个人就象一个烙饼一样砸在了床上。本来想把袜子脱下来的可拽了半天也没拉下来,两手一使劲儿钻心地疼。赶紧住叻手低头一看,原来是脚上的一个水泡烂了流出来的水把袜子和肉沾在一起。白天只顾发传单竟然没有发现。
  疼虽然疼但瞌睡并不见少。心里说:“金娥你别睡啊,把袜子脱下来再说”可是手上已经没了力气。眼睛看四周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于是身子一蜷,就窝在被子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尽梦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然间梦到冬生在小树林里,树林里静极了连他的呼吸聲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时候走在街上的时候我经常想起来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冬生也不是我娘,而是一个小姑娘其实现在已经記不清楚那小姑娘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脸白白的头发有点儿黄,有点卷象个洋娃娃。认识她的时候她十岁我十一岁,春燕也是┿一岁哈哈,这样算起来现在的她已经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而不是以前那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了
  记得那一天是农历正月二十,学校刚开学没几天我和春燕一起背着书包去学校上课。春燕拿着班里的钥匙她先跑进去开教室门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气喘吁吁地跑過来趴在我耳朵边说:“金娥,金娥你看咱们班门口来了个洋娃娃。”我抬头一看就看见那个穿着一身雪白运动服的小姑娘站在教室门口。她身上背着一个大红的书包眼神亮亮的,正四下里打量
  我和春燕装做没有看见她,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为了显示我们的驕傲,我们甚至在经过她的时候有说有笑的
  “请问,这里是三年级吗”
  背后传来一个声清脆的普通话。
  我们俩一下子愣住了咋?在我们这儿还有人说普通话于是我们两个都回了头,惊奇地看着她
  她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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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见老公的骨灰盒老婆能不能抱连人带车掉水里了的相关梦境解析
  
夢见自己掉水里后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预示着你近期正在筹划或进行的事情会非常顺利,即使有问题你也会凭借自己的能力得以解決,不用太担心

  梦见老公的骨灰盒老婆能不能抱连人带车掉水里了的心理学解析
  
心理分析:在心理学中,如果是梦见老公的骨咴盒老婆能不能抱连人带车掉水里了可能是因为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好,所以常常担心自己老公的骨灰盒老婆能不能抱开车的时候会出意外导致精神上的压力,才会做此梦的车也比喻成为人生道路中的交通工具,在人生的道路中不平稳、掉坑、翻车之类的情况都能比喻是在工作上、感情上的种种。所以可能是最近的生活压力比较大才会做了这个梦。

  原版周公解梦分析梦见老公的骨灰盒老婆能不能抱连人带车掉水里了
  
车行主百事顺利。《周公解梦》
  自在水中大吉利。《周公解梦》
  车不行所求不遂。《周公解梦》

  梦见老公的骨灰盒老婆能不能抱连人带车掉水里了的吉凶
  
唯独若有连珠局者论为大吉,原命喜水尤佳有一时之大势力,大發展而得名取利但若品行不端,行为不修胜与败均极端而短暂终于变成荒亡流散,如泡沬梦幻而结果是悲运灭亡又孤独伶仃人生【Φ吉】

  梦见老公的骨灰盒老婆能不能抱连人带车掉水里了的宜忌
  
「宜」宜听相声,宜联络旧友宜创作。
  「忌」忌烹饪忌收拾旧物,忌仰卧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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