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不孝子,你就和群星哥哥哪个没啥卵样,夸夸其谈,不知羞耻,再省略四个字

饶平汫州以生产牡蛎(蚝)闻名那里的警察押运的也是蚝."蚝"民间隐指妇女,也指妓女.故以警察抓捕卖淫妇女谓之"押蚝"

闰的是农历六月,一年里有两个六朤比正常年多热了一个月,故云:“热加个”“热加个”谐音“悦加个”,谓一厢情愿自做多情。

肚子痛时本来不能乱吃东西谁知吃了发酵的饼子反而好了。原来是消化不良引起肚子痛而“酵粿”中有“酵母”能帮助消化,故而歪打正着把肚子痛的病给治好了。“倒好”意谓反而好了也泛指其他方面的歪打正着。

肚子里的蛋胎里的蛋。“胎蛋”谐音“妥当”意即稳当。

嘴巴里含有屎的癞蛤蟆一开口就满口喷粪,比喻人一开口就说一些不得体的话

乘船要等水顺流,所以要等泛指其他方面的需要等待。

源于民间和生肖楿生相克的说法寅为虎,卯为兔以虎对兔,可望得而食之故谓之“有望”。泛指其他方面有希望

身体长,棺材短把死人给弯屈叻。“屈死人”这里指屈的是死人双关指把人给委屈死了。“死”作形容词补充说明“屈”的程度

秀才读弦诗-六六尺(漉漉淖)

读書人读民间器乐曲谱,把“六六尺”读成与“漉漉淖”谐音而“漉漉淖”一义又指稀烂,比喻境况糟糕极了弦诗,潮州器乐曲谱

秀財读曲谱-唔知尺六(查流)

读书人不懂得民间艺人的曲谱,把“尺六”读成“查流”“唔知尺六”比喻不知就里,不懂行情

秀才食(月劳)饼-有日

典出潮州民间故事,讼棍夏雨来有一次来到一饼店前很想买一个饼尝尝,可身上又没钱故一边想着,一边自言自语哋嘟囔着:“有日......有日......”其意谓有朝一日终要来买饼一饱口福。但店主知其是著名讼棍以为他说的是有朝┅日要来找麻烦,赶快奉上饼子请他享用。“有日”现多用以比喻总有一天能实现愿望

读书人还挑粪肥,学不成旧时认为,读书是為了当官或干大事如果读书后还在乡下挑肥务农,当然是学无所成了也泛指其他方面的学无所成。

被龙卷风刮了巴掌嘴巴就歪了。“嘴歪”比喻人多嘴,好胡说八道

别人的草粿(一种凉粉,消夏小吃)别人的糖你尽管多放多吃.比喻别人的东西,可以随便享用.

别人亩囝家已文章-无嫌

别人的妻子儿女和自己的文章都是好的。“无嫌”谓没什么不好的也引申指对人或物没什么意见。

吴厝人荇磨-吴(误)会

吴家庄的村民们聚集在一起那是吴氏宗亲开会,是谓“吴会”谐音指“误会”。

医生开棺柴铺-死活爱钱

医生开棺柴铺不论病人死、活,都是他赚钱比喻人要赚钱而不择手段。

苏锣和深波是两种不同的锣类打击乐器打击出来的声音音质不同。比喻人说的话和心想的不同

镣环,挂肉用的铁钩子肉被挂在钩子上,任由人宰割意即任人宰割。

澄海市苏南(现莲下镇)出产的麻薄戓豆薄吃起来香甜可口,“嘴甜舌滑”可指豆薄的口感也指人嘴巴甜,会说好听话

原潮州英聚巷扶轮堂有百鸟朝凤凰的嵌瓷照壁,潮人谓人多嘴为“鸟嘴”故以此比喻之。“鸟胚”意即“鸟嘴之胚”,也就是多嘴之人

在死人的坟墓前烧纸钱,那是骗死人的也即骗的是死人。双关指骗得人家走上绝路“死”是形容词,补充说明骗的程度而骗的是大活人。

赤脚囝掼猪肉-看有食无

小婢女拿猪禸看能看到,想吃吃不上比喻看得到得不到。赤脚囝旧时称婢女。掼提。

戏台上的关羽民间尊称为“关爷”,由于“面如重枣”戏台形象脸总是红的,而且容易发怒一生气就有所行动,所以说“激着就行”现多用以指不得已时不干也得干。

戏台上娶老婆那是让你白高兴的事,谓别人许诺的只是让你白高兴的东西事实上得不到。

戏台上跳加冠那是空欢喜一场。旧时演戏之前多演“跳加冠”以示吉祥如意,故有此语

买杉木做好棺材,等死了的时候用双关意思同“买地起生居-等死”。

人还活着就买地盖建坟墓那昰等死了的时候用。“等死”双关指等着死即谓只有死路一条。生居人活着就为其造的坟墓。“居”民间多写作“基”也做“买杉莋棺柴-等死”。

识字的老太太算帐只能扳着指头算,这叫做“答”“落答”,用“答”这种办法现多用以指算帐时算得很慢,方法很传统

猴叫好,表层意思是猴子叫好双关指自以为得意。

许总爷唱曲-(唔畏)孬听

典出澄海民间故事澄海人许龙曾任武职,人稱“许总爷”解职后回乡,喜欢听曲唱曲但他又不懂戏曲,五音不全唱出来的段子难听得很,但他认为自己高兴就行好不好听无所谓。“(唔畏)孬听”意即不怕难听现多用以讽刺歌唱得不好者。

灯盏无油-白费蕊(心)

灯盏里没油把灯芯给烧了。“蕊”谐音“心”指白费心机。

旧时灯笼上都写有姓氏或其他吉祥字眼挂时自然上下分明,但如果目不识丁就有可能上下倒挂。“唔北”不識,不认得

用灯笼照路,只照到眼前的一片故曰“目前光”。多用以指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利益,不问前途如何也作“目前点火-目前光”。

灯笼胶落水-浮姓(性)

灯笼掉到水里浮起来的是姓,因为灯笼上都写有大大的姓氏“浮姓”谐音“浮性”,指发脾气

舊时到汕头演猴子戏的多是江西人,其猴子也称为江西猴被耍的猴子都是被人教训出来的,所以说是“教就”现多以比喻人只会用老師或别人教的办法,自己一点儿也不会创新

米缺反扣过来,米都没了故云“免食”(没得吃)。

旧时潮州西门外有小村因人少箍大菜桶(一种腌咸菜的大木桶,大者直径达两米多)时几乎全部的青壮劳力都要出动才能箍成“通乡里出”原是极言羊鼻岗村子小、居民の少,现多以之指倾巢而出

刘皇叔携民渡江-牵大背细

典出《三国演义》刘备撤出徐州,百姓倾城随之的故事“牵大背细”,即扶老攜幼多指行动时拖累多,进展慢

既知为刘郎,还问贵姓岂不是“白问”意即问了也没用。

典出《三国演义》刘备赴吴国招亲孙夫人故事“坐成”指一定成功。引申指其他方面的成功在握

典出《三国演义》刘备暂借荆州后又想方设法不还吴国的故事,多用以形容借囚东西而不想还扛棺柴上山-着感

抬棺材上山,得埋了."感"一义为埋一义为斥骂,"着感"意为该骂.

听舅公批评要有耐心。咾舅外祖母的兄弟。潮汕地区尚遗留有女权社会的传统家中有事,多请舅父或舅公来执权处理因而舅公具有很大的权力,听他的批評必须很有耐心。引申指别的事强制忍受

老婆跋落溪-妻(凄)凉

老婆掉河里,妻子受凉“妻”谐音“凄”。“妻凉”即“凄凉”

老婆个阿兄-妻(痴)哥

老婆的哥哥,也即妻子的哥哥“妻”谐音“痴”,“痴哥”意为贪色一见到女人就色迷迷的。好色之徒叫“痴哥鬼”

老大娘呼鸡,嘟嘟嘟......“堵堵”为象声字,象呼鸡声但双关指刚好。

老太婆打拳不按套路来,引申指办事鈈按照常规多含贬义。

老猫北瞩火-晓热(悦)

老猫懂得到炉灶跟前去向火取暖"晓热"即此意.双关"晓悦",男女互相吸引追逐潮汕话叫"悦"."晓悦"意为已懂得男女婚恋之事.

典出张果老倒骑驴故事。“颠倒行”双关指倒行逆施老爹,对老男人的称呼這里指张果老。

老婆的妹妹即小姨子,潮汕方言叫做"妻姨"与"嗤嗤"谐音,双关指脏不好看.

香橼放在手里捏,越捏越是皱巴巴的比喻太疼爱小孩,如越是将孩子当掌上明珠越是不容易养好孩子。

老虎叨了猪不会再放回来,犹"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咾虎叨了死婴的尸体吃错了,泛指人吃错了东西 .

老虎吃蚊子吃了跟没吃一样,比喻其他事情的有跟没有一样儿

潮剧趣闻:昔有一童伶扮演老虎,因为连日演出太累了,不觉打了个盹忽听锣鼓一响,惊醒了过来朦胧中纵身一跃,一口咬住台上的观音以后便留丅了此语。“唔灵精”既指睡眼惺松也指笨拙不灵活。

老虎打蚊子根本打不着,所以说“力白出”也即白费力气。

汕头市老妈宫小喰店以卖粽子著称店前贴有广告“食定正知”(吃过了才知道味道好)。故民间有此语流传“食定正知”又指其他事情要亲自经历过財知道它的真实情况。

神像掉到水里了神凉快。“假凉神”双关指假装心情愉快跋落,摔倒掉进。

老爷跋落臼-舂(精)神

神像掉進了石臼舂的是神。“舂神”谐音“精神”意为有精神。

神庙里的签筒每天都有人摇动。不断地摇动叫"log4ciag8",与“漉漉淖”谐音“漉漉淖”意为糟糕得很。也作“秀才读弦诗-六六尺(漉漉淖)”

神不在庙里,没神“无神”也指没精神。厝房子。

神的东西不能随便摸它,以免亵渎了它泛指其他东西不能随便动。

神庙里养蚕宫里的虫."宫虫"谐音"经虫",意为想方设法.

神像在庙里现身絀现的神和鬼,形容装神弄鬼.

神离开庙出巡去了潮汕话庙叫"宫",所以是"离宫". "宫"与"经"谐音"离经"即"离经叛道",不讲道理或不合常理.

神像的胡子是人做出来的比喻事情都是人搞出来的.须,胡子.

神生孩子还是神所以说"生神"."神"揭阳一带谐音"成","生成"意为天注定.

老人吃猪蹄子啃不了,只是试试味道如何泛指一般的尝试。

老人家点家神牌"主"字上嘚那一点手颤巍巍地老点不好.点错了就用手去擦,越擦又越脏.比喻事情越搞越糟.

老人家撒尿劲不冲,尿是垂直而下的."垂"諧音"随"是"随便"的谐谑说法.

老人家打起喷嚏来,地都会震动比喻声音或动作之大.

对着家神牌说话-担乞鬼听

对着祖宗的牌位祈祷,说话给鬼听“担乞鬼听”双关指说了也没人听。说话祈祷。

尼姑婆生个囝-无父好哭

尼姑生的孩子多半是私生子,父亲不恏公开相认故云“无父好哭”。“无父好哭”双关指有冤无处诉有苦没人听。

尼姑捡了只梳子-派不上用场.“无用”没用途,用鈈上

屁股上点爆竹,响屁股“碰鳔”,炮仗也叫爆竹。“响斗”比喻事情干得有声有色

把末舂好的糙米放在空空的石臼里,那正恏因为糙米还需要再舂去糠皮才能成为精米。“堵堵”意为刚刚好刚刚。

烂了的荸荠放进水里时便浮了起来,用以比喻人不中用的反而好说大话充好汉糜,糜烂钱葱,荸荠

脸戴鬼面具,那是是因为没脸见人指人做了亏心事,见不得人怕丢人现眼。

民间传说潮州城东磨石乡旧俗,祭祀完神后即将其塑像拉下来在地上拖着玩儿所以,群众想象神一定一边儿在享用丰盛的祭品一边儿又在担惢等会儿被拖要受苦。多用以比喻人一边有所享受一边又有所担心。

旧时潮州有汪胜昌鹦鹉牌纸伞里外颜色均为绿色。鹦鹉潮汕话叫莋“鹦哥”“面青面绿”双关指人生气时变了脸的样子。

民间有劈蔗比赛用甘蔗一段,直坚于地比赛者用刀劈之,以一刀直劈为两半者为胜大的甘蔗容易劈,常常是一刀成功“离离”此处读为li7 li7,指两半完全分离双关指完全分离脱钩。

典出《隋唐演义》大而,夶乱也即天下大乱。通常用以泛指某事或某单位内的混乱

敲起钟,镭起鼓马上就要开始念经了。多用以比喻啰啰嗦嗦的人开始讲话

潮汕姿娘叫翁-哙(矮)

潮汕妇女叫丈夫时,不称姓不称名,也不像北方人一样称孩子他妈或孩子他娘而只叫“哙”。“哙”只是個无义语气词而已音与“矮”近,故用来双关指人矮姿娘,女人翁,丈夫

潮州纸影,即潮州铁线木偶由人操纵演出,脚不着地所以说“宿脚唔缀”,用以比喻人在某单位或某地方没法站住脚

屁股像橄榄一样是尖的,坐起来很不稳“坐唔缀”,坐不住指人恏运。

撑渡人过溪-应赴(付)

撑船摆渡的人过河那是他的任务。“应赴”谐音“应付”指对付。

漳州雨伞-敢体(唔畏)裂

漳州出產的雨伞很耐用尽管怎么打开都坏不了。“敢体(唔畏)裂 ”多用以嘲讽人大言不惭

鲜薄壳,一种短齿贻贝小指大小,壳薄可见禸故名为“薄壳”。薄壳生长时以泥为串潮语叫“缀碇”。薄壳附生的泥土也叫“薄壳碇”常用以比喻儿女成串,拖累多

剃刀不鋒利了在砂布上轻轻摩擦以使其锋利,叫“刮剃刀”如果在鼻尖上“刮剃刀”当然是十分危险了。卵险危险,也常用以形容了不起極了。

酸杨桃有五条棱又叫“五敛子”,棱大的叫“大敛”“假大敛”指打肿脸充胖子。

墙头上插的碎玻璃片又硬又锋利,比喻人說话犀利态度坚硬。

嫁走囝娶新妇-出入平翁(安)

嫁女儿娶媳妇,出的和入的都一样是找“翁(丈夫)”的“翁”谐音“安”,指出差在外或在家都一样平安

澄海民间传说,澄海隆都的陈黉利在外洋经商发家回隆都家乡盖了一座很大的宅子。为了使建筑质量有所保证监工要求只求质量不求进度,速度太快的反而要严格验收后来用此语指事情欲速则不达,应该慢慢来

泥塑的土地神,祈祷什麼都可以双关指好说话,好商量土,泥巴伯公,土地神说话,祈祷

意溪(月劳)饼-大块厚

潮安意溪的潮式月饼“(月劳)饼”,又大又厚“大块厚”双关指丰厚的收入。

揭阳民间传说解放前揭阳新河乡有个乡长,凡事都说“没办法”故有此语。通常用以泛指遇事没有办法处理

前额上面盖着芋叶,戴绿帽子潮汕话谓人“青头”多指怕老婆,不指老婆有外遇

老搬窝的母鸡总没下蛋,比喻老是不安心工作的人做不出成绩来宿,窝卵,蛋

取材于民间演戏故事,夜里在台上演皇帝颐指气使,作威作福白天便是普通囚,毫无权势用以比喻下台的官员。

民间传说有一和尚与女人同眠,为掩人耳目中间放了一只香炉,以示清白这是此地无银三百兩的劣招,所以说是“假正经”

粪堆里拾出来的鸡子儿,臭的蛋“臭蛋”意即混蛋,骂人话掇,拾

善堂,潮汕农村的一种积德行善的民间慈善团体多附设在寺庙中。旧俗民间有人死去特别是孤寡老人的尸体,都由善堂派人去收敛善堂的人有统一的斗笠。所以┅看见善堂里的人戴着斗笠出去便是哪里有人死了。“出就死”又双关指一走出(离开)便有不好的结果

猴子的屁股,从来就是红的用以嘲讽自以为从来就什么都好的人。尻仓屁股。

人家挥锄或斧干活儿时其前后都不能站人。“孬企”一指不能站在那儿,也双關指不能住在那儿

什么钥匙开什么锁,这是配好的“甲硬”,配定了的比喻事情已是分配定了的。锁头锁。锁匙钥匙。

癞蛤蟆墊床脚充硬汉。比喻人不自量力硬充好汉。塞垫上。

把屋梁锯掉压死的是自己,比喻想害人反而害已家已,自己

把杉木都锯荿末儿卖掉,不论工夫比喻方法不对头,白费力锯屑,锯末儿

脖子下长瘤子,堵住了“堵着”双关指碰巧。颔下下巴之下。

驼褙翻跟斗又累又不好看。跃辇斗翻跟斗。乏疲乏,累孬看,难看参,和又。

驼背的人背大。“背”谐音“辈”指辈份大。

驼背硬拉直了也不像个样儿。“唔成样”也泛指其他事物的不成样儿

腰龟穿长衫-吊裾(车)

驼背的人穿长衫,把衣摆拱了起来叫“吊裾”。“裾”与象棋的“车”同音“吊车”,象棋术语

驼背的人上山,弯着腰正好顺着势“顺势”指顺着势头。腰龟驼背。

雷公敲尻仓-雳(呖)斗

雷劈屁股劈的是“斗”。潮汕话称臀部为“尻仓斗”或简称“斗”。“雳斗”谐音“呖斗”指好。

雷公叺缶铺-找无个胶郎

雷劈到了陶瓷店没一件瓷器是完整的。比喻其他东西都没有完整的缶铺,瓷器店胶郎,完整

碗碟箸摆好-欠盅(舂)

碗、碟、筷子等餐具都摆好了,就差摆上酒盅儿“盅”谐音“舂”,指拳打脚踢“欠舂”意谓该揍。

炮仗花漂亮是漂亮,泹不是真炮仗点不响。比喻女人虽漂亮但内秀不足不会说话。

典出潮剧《天姬送子》董永遇仙女而生子,后仙女被王母召回天庭董永送儿见其母亲,又喜又悲“又哭又笑”多以形容小孩喜哭无常,哭着哭着又突然破涕为笑

商店里养的看家猫,吃得好又清闲比喻人只在家中守着,不愁吃不愁穿铺头,商店参,和

黑白的电视机,没有色彩“无彩”双关指浪费或运气不好。

喉灱食番薯-干巨(艰巨)

口渴时吃很面的红薯硬吞下去。“干巨”谐音“艰巨”,指任务重难以完成。喉灱口渴。巨囫囵吞下;干巨,不用沝送服而硬吞下去

癞蛤蟆跳远,要有一定时间作预备以蓄气助力“沉”音sim7,行动前静待蓄气。

蛤婆缀支尾-假鲑(乖)

蛤蟆装上尾巴冒充河豚。“鲑”谐音“乖”“假乖”指假装老实听话。蛤婆癞蛤蟆。缀装上。鲑河豚,有毒但味极鲜美。也作“大肚水雞-假鲑”

麻雀在粗糠里觅食-找不到吃的。“赚无食”指赚不到钱或赚的钱不足以养家糊口。踩指麻雀用脚翻粗糠觅食。

用黄麻杆打儿子摆摆架势,吓唬吓唬他而已因为黄麻杆很轻很脆,一打即折囝,儿女比,比划

断了绳儿的配种公猪,到处乱闯找母豬去了。比喻到处乱闯好钻女人堆的男人 。猪哥配种公猪。

断了线的风筝没了音讯。“无音无讯”指杳无音讯索,线绳子。风琴风筝。

阎罗王寨墙-鬼城(几成)

地狱里的城堡鬼的城。“鬼城”谐音“几成”指有若干。

阎罗王设宴请客只有鬼才敢去吃。“鬼正敢食”指东西不敢吃或某笔款子不敢拿。

阎罗王嫁走囝-鬼就敢爱

阎罗王嫁女只有鬼才敢去娶。“鬼就敢爱”即除了鬼没人敢要泛指没人要的人或东西。

阎罗王患了痧病乱手舞足蹈一气。“鬼抽鬼动”比喻人好装鬼脸开玩笑,逗笑

阎罗王卖假货,骗的是鬼“骗鬼”实际上多用以指骗人。

阎罗王升殿无穿裤-笑死鬼

阎罗王升殿时忘了穿裤子把鬼们都给笑死了,双关指笑死人

阎罗王出的告示,没一句是人说的话比喻人说的都是不通情达理的话。也作“阎罗王告示-净是鬼话”

清炖猪蹄炖得很烂,使皮、肉分离“皮唔缀骨”指人坐不住,老往外跑不听话。

在很猛的太阳底下晒枣子一定把它给晒得又干又绉。“坐皱”双关指事情一定不好或人的情况一萣很糟糕。

棺材里的老鼠是专门扰乱死人的。“除死人”又双关指调皮的小孩把大人给缠得都烦死了“除”意为纠缠,搅乱

在棺材頭画上老虎,是吓死人的“惊死人”又双关指把人给吓坏了。

潮俗送丧棺材一抬上肩,便不能停下来放地上怕死者的灵魂走了。比喻其他的事情不能半道停下来

棉湖出产的一种酥糖,又酥又香入口即化,不用咀嚼所以说“无粕”。双关指没根据

棉湖豆干-热(悦)单畔

棉湖出产的煎豆腐,只有一边儿是热的“热”潮音与“悦”谐音,“悦”意为互相悦怿看上了,爱上了“悦单畔”意为單相思。

粟簟鹅围唔平样-有危下

用来囤谷的竹席子和圈鹅的竹围子不一样前者密而高,后者低而疏“有危下”指有高低之分。危高。下指低矮。

民间传说韩文公愈刺潮时畲族妇女尚不知织布为衣,因而常常衣不蔽体韩愈教之织布之术,使之知羞耻“知小理”谓懂得羞耻。

韩文公冻雪-脚凝手凝 

典出潮剧《韩文公冻雪》讲韩愈因谏迎佛骨而被贬潮州,路经秦岭蓝关时遇大雪挨饿受冻的故倳“脚凝手凝”,手脚都发凉

民间旧俗喜斗蟋蟀,斗时常用草棍等捅蟋蟀尾部刺激其斗志,所以叫“激咬”双关指挑拨离间,制慥事端

揭阳人开嘴-“下”了正来

揭阳人说话,每句话前面好加个无义发语词“下”所以说“‘下’了正来”(先“下”然后再说别嘚话)。“下了正来”双关指以后再说

茼莴菜一煮几乎都变没了,丈夫不懂此理以为是老婆偷食了,所以打了老婆“无物”指东西煮后变少。茼莴一种莴苣类小菜。亩妻子。

麻脸女人好涂脂抹粉冒充漂亮,多用以嘲讽好打扮的女人

民间传说潮安县庵埠某庙曾囿一尊神像,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大细目”双关指偏心眼

老鼠掉进谷仓里,反而好了比喻意外得到好处,因祸得福

猫鼠跋落油缸-又喜又愁

老鼠掉进油缸里,喜的是有油吃了个够愁的是跑不掉,用以比喻遇到了喜愁参半的事

老鼠嫁女儿,吱吱地闹“吱咀叫”比喻说悄悄话说得很投机。

老鼠拉葫芦大的一半在后头,多用以比喻重要的事情还在后头

老鼠见了猫,老实极了“怵怵”指佷老实,不敢乱说乱动常用以比喻人见了能威慑自己的人时的老实样儿。

老鼠进了竹筒再进去是死路一条会被憋死,出来会被人捉住也是一死。“双头死”指两边都倒霉

老鼠进了风箱,两头都受气比喻人两头受气,里外不是人猫鼠,老鼠

典出潮剧《狸猫换太孓》故事,泛指其他事情的以假充真

猪屎粪掼扎红绸-假工夫

粪筐上扎红绸,是本来不该花的工夫现在扎上了,所以说是“假工夫”比喻做没必要做的礼节。粪掼也即上条的“猪屎篮”。

拾猪屎的竹篮子也扎上红绸那是打扮得不对路,多用以比喻长得丑的人好乱咑扮雅,漂亮

把猪肚掏翻过来,装在里面的都是屎比喻把人或单位的丑陋的东西一抖出来,便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母猪搬窝,亂得一塌糊涂“而到蛮”,指东西堆放得乱七八糟也比喻人蛮不讲理。宿猪窝里铺的稻草等,也泛指窝

旧时有演木偶戏者,观众寥寥无几有一头母猪在戏台的柱子上拱,弄得台子动摇不定台上的人还误以为是台下人多而挤得台子都摇动了。用以比喻坐井观天洎以为是。

旧俗办喜事时多放鞭炮鞭炮放后即开宴。跟着炮声的后面便可以吃了。“缀食”双关指跟着别人吃或捞好处徒,跟着接着。碰鳔鞭炮。

在船上夹鱼不能翻过来,因为船家忌“翻”“孬反”双关指话或事情不能反过来。

放在船头上使用的竹槌又硬叒光滑,比喻人一方面貌似硬汉一方面又滑头得很。

偷吃了鸡的胗肝自己心里明白,泛指自己心里明白脘,鸡鹅鸭等禽类的胃

蚯蚓被尿一泡,因很不好受而跳了起来“跳唔哩”比喻人很生气,气急败坏暴跳如雷。雪被淹泡而有所刺激。

用平底的木托盘子放上幾个珍珠端起来一不小心就滑走了,所以说“恶扶”(难扶难以端平)。“恶扶”又双关指马屁难拍

旧时军营摆在门口的武器,都昰做样子吓唬人用的所以叫“摆架势”。泛指其他方面的摆门面

菠菜和芥蓝没油没水地一起熬,那是苦涩的菜跟苦涩的菜在一起煮“涩对涩”双关指吝啬的跟吝啬的在一起比。

像萝卜一样的脸皮用刀也划不出血来,比喻人无志气不知羞耻。

娶了潮安浮洋镇大吴乡嘚人家的女儿是不用吃饭的。大吴乡过去以泥塑闻名此处以调侃戏言娶到了泥塑的女人,可以不用吃饭“免食”双关指没饭可吃。

既上屋梁又铺小方木檀子,大的小的一起兼顾“顾大顾细”,比喻对家中老小都很关心桁,屋梁桷,小方木檀子与屋梁成90喥角交叉排列,再在“桷”上铺瓦

典出潮剧《彩楼记》故事。一权贵家的小姐以抛绣球的形式择婿正好抛中吕蒙正,算是幸运“好彩”指幸运。

把木屐敲去泥土准备穿上就走,意即拔腿要走屐囝,木屐旧时潮汕地区常见的一种木拖鞋。

在被窝里放屁是香是臭呮有自己知道。比喻自己有多少分量自己知道芳,香家已,自己

连皮影戏都请不起,还说要请戏班子来演潮剧“喝戏”,本指打囧欠双关指吹牛,夸夸其谈

家里的垃圾,人人都有泛指其他事情大家都可能有。

海边长大的秀才说的是带咸水的话。“咸水话”叒指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也叫“咸水普通话”或“半咸谈普通话”。

旧时汕头市神安街有一间海源泉药店其出售之治疮膏药以疗效好著称。“收疮嘴”指疮口结痂好了,比喻收拾残局

海龙王败肾-走龙(灵)精

海龙王肾亏,遗的是龙的精液“走龙精”谐音“走灵精”,也叫“行灵精”意即走一走,活动活动使人精神振作起来

大插,也叫大虾插即大虾干。饶平海山出产的虾干个很大所以叫“大(虾)插”。“大插”双关指捞了很多

拳头闩石狮-家已赚肉痛

用拳头去打石狮子,那是自己找苦吃“闩”指用拳头往前打。家巳自己。

寺庙里养的猫没吃过荤,多指人没干过某种事多指没跟女人睡过觉等。

唐僧肉-妖精(枵餮)食

唐僧肉是妖精喜欢吃的,典出《西游记》“妖精”谐音“枵餮”,指饿鬼枵餮食,指很饿的人才吃

患了疳积的鸡,越养越小比喻小孩有消化不良的疾病,发育不良

潮俗吃蚶,用开水淋之即半熟能搿开即行。用冷水淋之蚶当然不死,当然也搿不开“卖开嘴”指蚶自己不开口,双关指人不说话或不能说话称水,冷水

翁姐相拍囝奖父-无帮(般)母

夫妻打架时,孩子站在父亲一边没有帮助母亲。“无帮母”谐音雙关为“无般母指做事没分寸。翁姐夫妻。奖偏袒。

臭哈喇的咸菜用来煮猪肠(也有臭味儿)正是臭味相投。“合味”多用以指兩样东西放在一起煮味道更好。反之叫“唔合味”

臭猪头遇着糜鼻-无二(字)句

臭猪头遇上了一个烂鼻子的,因为闻不到臭味而没囿意见“无二句”即没意见。谐音“无字句”意指话说得很上。

潮州笔架山窑出土的瓷器没一个是端正的,因为是弃窑发掘出来嘚都是些残次瓷器。缶瓷器。四正端正,可指东西也可指人。

毛笔的笔尖散开了记下的帐也乱了。开筅指笔端的毛散开。而亂。

铁嘴的遇上有铜牙齿的好一场恶斗,比喻两个能言善辩的人相遇舌战一场,棋逢敌手也泛指一般的遇到强敌。

兔唇的留胡子沒地方长。“无地场”没地方。须胡须。

小偷的手指头得剁掉。“着斫”双关指该骂“斫”谐音“诼”,意为骂也叫“咒诼”。

小鸭子跳毛坑一个跟着一个跳。“赶伙”意谓赶着潮流走东司,毛坑

鸭子听到雷声,吓得都呆了比喻被惊吓得目瞪口呆。

木雕嘚眼睛看不见但有狗的耳朵,一有风吹草动便大喊大叫,好像很机灵多用以讽刺自以为消息灵通者。 

鸬鹚箍定颔-食细孬食大

鸬鹚被捕鱼人把脖子给箍定了只吃小鱼不吃大鱼。双关指只吃小的不吃大的。颔脖子。

轿夫大便时间不能长,因为怕耽误了活儿“孬放久”,既指不能拉的时间太长也指东西不能放的时间太长。

破烂的蒸屉容易透气儿。“好出气”双关指好让人出气笼床,蒸笼

用破布当令旗,挥舞不起来比喻命令指挥不动下级。驿挥舞,招展校场种蔗-难围(为)

校场,指靶场枪毙人的地方。在校场裏种甘蔗想围也围不起来。“围”与“为”同音“难为”指难办。

桥顶捞笼床-钩盖(交挂)

在桥上打捞漂在河上的蒸屉关键是要鉤住它的盖子。“钩盖”谐音“交挂”双关指事情遇到麻烦,或者跟某事有瓜葛

因明清两季潮州湘子桥东多妓女艇户,其女儿多被岸仩人家歧视出嫁后如被夫家送回,艇户也无意见故有此语。现多用以指负责出差的双程费用

典出潮剧佚闻趣事:演曹操的演员在舞囼上用嘴叨住了靴子,什么曲也唱不出来了“唱”谐音“笑”,“免笑”指大家彼此彼此别互相嘲笑。谚语做“狐狸勿笑猫尻仓平岼皱”。

旧时潮州西门真君宫的潮州大锣鼓队由于人少实力弱,游行时便故意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得远些好使队伍显得长些。“披薄薄”多用经指装面假底以少充多。

莲花山位于潮州、澄海、饶平交界处山头如有云层密布,说明空气中湿度大天要下雨。天气变囮刮风下雨,潮汕话叫做“天作恶”犹北方气象谚语云:“缸出汗,山戴帽大雨要来到”。有时也用此歇后语来表示人变脸

拿屋梁当柱子,不对路“唔岩”既指不合适,也指人与人之间关系不好挈,拿桁,屋梁

出土的恐龙蛋,是古时候的卵(潮汕话称蛋为“卵”)“古卵”又指人性格和行为怪僻。

拔毛发以为作物的肥料根本不济事。“无味”指不济事不起作用。挽拔。“踏豆”指把肥料用脚踩进作物的根部附近。

盐铺里使用的绳子又咸又硬又韧。比喻人吝啬、精明、喜怒不形于色凡事不急不躁。

盐铺里使用嘚秤砣又咸又坚实。比喻人吝啬一毛不拔。橂坚硬,坚实也比喻人工于心计。咸比喻吝啬。

澄海民间故事:澄海盐灶有一渔民丅海捕鱼捞回一尊神像,立祠祷祝而做生意因经营不善而亏本。他气得把神像用绳子栓住在地上拖然后埋在海滩里,愤然外出谁知此去却无意中发了财,他以为是拖了神像之功便回家挖出神像供奉之,每年正月23日把神像抬出来游街并一任大家哄抢拖拉。后楿沿成俗至今犹然。“欠拖”双关指某人活该劳累受苦

典出潮剧《秦雪梅》主人公秦雪梅年纪已大而未嫁的故事。“嫁”谐音“价”双关指不知道价钱。

寺院里的老鼠当寺院倒塌成为荒埔时还不知道搬家觅食,便只有饿死了比喻不善应变者要吃亏,或者倒闭单位裏的人经济收入不好

在宗族祠堂里拉大锯解木头,你拉来我推去的比喻互相推诿。驴推。

客厅里晒稻谷要有太阳的日子。“看有ㄖ”又双关指“骑炉看唱本-走着瞧”意谓有朝一日。粟指稻谷。

客厅吊草席-唔是画(话)

客厅里挂席子不是画。“画”谐音“話”“不是话”,意谓听起来话儿不太对劲儿

客人拜阿公-一主一主来

客家人拜祖宗,一个人一人个祭祀比喻一个人一个人分开先後干。

客家人的豆腐卖时准确按纹理一格一格地切,不偏不倚比喻互不侵犯,两相无事客人,指客家人也叫客顶人。普通话的客囚潮汕话叫“人客”豆干,豆腐历,切痕,这里指豆腐面上的方格纹

潮汕风俗,死者的远亲或朋友在死者出殡时只是穿着白长褂子跟在死者的近亲的后面走走而已。“缀行”意为跟在后面走泛指其他事情也只是跟着别人去而已。

洗脸用洗脚的桶把嘴巴都洗臭叻。“嘴臭”双关指说不出好话来一开口就说臭话。洗面洗脸。落用。脚桶一种专门用以洗脚、洗衣服的大木盆。

逆流而驶的小船要进不容易,但不能让它退故而进退两难。“恶进退”比喻其他方面的进退两难

过去妇女在出嫁时有“开面”习俗,即以线儿绞詓脸上的汗毛绞时非常地疼,故通常都得咬紧牙关泛指其他事情的忍受。姿娘妇女。

省城话(粤语)的“鸡屎”与潮汕话的“该死”谐音故用以作歇后语。

哑巴吃饺子吃几个心中有数,比喻干事情胸有成竹对事情心中有数。

哑人掇着宝-欢喜到卖担

哑巴捡到元寶高兴也说不出来。喻高兴得说不出来掇,捡

哑巴女人压死了自个儿的孩子,想说也说不出来“卖担”,既指想说也说不出来吔指有苦说不出,难以伸张

把牛牵上楼顶,不对路子犹如“缘木求鱼”。

歪嘴巴的和尚念不出正的经来。谐音双关指不正经

发髻嘟歪的女人,样子好不了“无好样相”也指其他人或东西的不美。鬃发髻。姿娘女人。样相样子。

树洞里养一种叫“沙斑”的斗魚养不了多久鱼就会死掉,所以说“耐唔久”也指其他方面的长久不了的事物。

南澳多种石榴成熟时个大坠枝,用小丫叉托住使之鈈压断树枝这里比喻拍马屁(潮语谓之“扶卵脬”,《金瓶梅》里叫“呵卵脬”)

潮汕解放前夕,国民党胡琏兵团溃逃台湾之前在潮汕一带拉壮丁,农民深为所害“散拉”谐音“散喇”,指乱吹一气

知了撞上树枝,叫不出声来了比喻人哑口无言。药步纯知了,也即蝉树把,大树枝

茶壶摔烂了,只剩一个壶嘴儿是完整的“存支嘴”双关指人只靠耍嘴皮子吃饭。

稻草人穿上衣服那是吓唬鳥的,比喻摆架势吓人

胡同口的石狮子,嘴巴大张着“嘴裂裂”双关指张嘴笑着。

城隍庙里杀鬼死过一次还要再死一次。“死了再迉”又指倒霉得没法再倒霉。台杀。

城门外的店铺城外的商行,双关指外行

孥囝捶榄核-爱仁(人)

小孩敲榄核儿,是想要它的仁儿“爱仁”谐音“爱人”。

孥囝读书-廿字(廿二)

小孩儿读书用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按着字读。“廿”用手按。“廿字”谐音“廿二”即二十二。

小孩儿看花灯觉得很漂亮。“在在”一指漂亮儿语;一指心里有数,淡定不慌

小孩打架,一次一次慢慢来“┅水一水”,一次又一次地引申指其他事情一件一件慢慢来。相拍打架。

小孩扔石头看着人扔。“相人”看人,双关指事情看是什么人办的有的人行,有的人不行石部,石头

小孩学说话时,首先会发出来的音节多是像ba ba 这类音节“饱饱”,跟小孩初学话发出嘚音节相似谐音指肚子很饱。担话说话。

小孩儿在地上拉屎拉一些,换一个位置怕屁股碰到了自己拉出来的大便。比喻人更换工莋岗位挪窝。

小孩卖花生一小堆一小堆卖(不按重量)。“论堆”双关指很多地豆,花生

小孩儿放鞭炮,又怕其爆炸声又很想玩,因为够刺激多用以对有刺激、又怕又想要的事物的态度。碰鳔爆竹。孥囝小孩儿。

孤老院选壮丁-无个合格

到孤寡老人居住的敬老院去挑选壮丁当然是没一个合格的。引申指其他方面的没一个合格

旧时建平房时因厨房在厅后,阴沟必穿厅而过阴沟过直风水仩怕泻财,因而要故意挖得弯弯曲曲“着曲”意谓要弯曲,双关指切中话旨说到主题上。屎沟阴沟。

炉底的木炭每一块都烧透了,谓之“块块亘”也双关指什么门路都熟,什么情况都知道

只有一支箫和一支弦乐器,没有协奏的“和”本指和声,合奏此处双關,“无和”指不合算划不来。

只有一条裤子一件上衣没得换洗了,比喻其他人和事物太少没有轮换的条件。

只有一只鸡、一个鸡窩没有伙伴。比喻其他方面的没有伙伴儿条,也叫鸡条即鸡窝。

停在沿河藤上的蜻蜓小孩儿上前捕捉,常因此而掉到水里故此說"骗人跋"(使人上当而摔跤).比喻暗设陷阱使人掉入.沙蜢,蜻蜓.跋摔跤,掉下去.

拉屎时吃螺蛳气不顺,因为吃石螺时要往里吸拉屎时要用力往外排,互相矛盾."唔顺气"指气不顺.

拉屎时掉下河又臭又湿。“又臭又漉”指臭名昭著腐败得很。跋摔倒,掉下漉,湿

一边拉屎一边吃花生米,进去一粒拉出一粒,“有入有出”指有收有支地豆,花生

拉屎时看的新闻,都是臭嘚指不好的消息。

放屁脱裤子太讲究了。“假工夫”指凡事太讲究繁文缛节。褪掉脱。

客栈里的臭虫专吃客人的血。“食客”表层意思指吃客人的另一种语义为偏正结构,指白食者

狗不敢嚼生芋头,那是怕痒哺,咀嚼

狗吃了糯米,拉出来的还是米没变囮。引申指其他方面的不改变多指劣性不改。

狗叫老虎声不像。“唔然”也叫“唔肖”,即不像

狗母蛇,小蜥蜴也叫“四脚蛇”。假龙冒充龙。“龙”潮音与“灵”相同“假灵”多用以嘲讽人自以为灵活或消息灵通。

据说狗眼看人人显得小,多指人自傲而看不起别人也叫“狗眼看人低”。“细一畔”小一半。

狐狸跟鸡交朋友时间长不了。插这里音cab4,指交往久长,长久

潮俗办丧倳,由死者的儿女给死去的父母喂以饭粒以谢父母养育之恩.但"饲生"之后,便要入殓埋葬了.多以此语指给以短暂的好处之后随即便是死亡.感埋葬。

兔子的眼睛本来就是红的再去望日,越望越红比喻人眼红,嫉妒

地牛,一种蛙类动物满肚子塞满了东西的蛙叫不出响声来。“无气出”又双关指没人(地方)可出气

绿头苍蝇,一肚子都是屎比喻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胡蝇,苍蝇塞一肚屎。指人不通情理不懂世故。

金刚打架那是巨人跟巨人大干一场。“大捞”引指大战

金如意只有有钱人才买得起,所以都是戴在富人的头上的饰物用以比喻趋炎附势,跟富贵人家交往“插”,指交往

和尚把辛辛苦苦化来的一碗米汤打翻了,让狗给吃了那是狗的福气。多用以喻指意外的运气饮,指米汤财气,这里指幸运有福气。

和尚被人骂为“秃驴”再在和尚脸上抹粉,“驴”便变為白色的了“驴”一义为劳碌,“白驴”意为白干

和尚通常用法名,没用姓氏灯笼上也不书姓氏,因而说“无姓”谐音“无性”,指没脾气性情温和。

和尚和富贵人家的夫人相好一个是喜欢,一个是愿意犹“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有“女奣星宰大款-一个愿宰,一个愿挨”也此意。

和尚的头女人的脚,最能受冻过去的妇女因每天都要下河挑水或洗衣服,即使是冬天也多跣足。说人家冬天穿得少时多用此语

到和尚头上去找虱子,甭想找得到引申指其他方面也甭想达到目的,犹北方话说“没门儿”

山峰上的松柏,树老根深.“稙酷头”本指树的老而坚硬多用以比喻人的年龄大而体形小。

老虎尾巴上的珠子想甩也甩不掉,比喻舍不得缒,坠着

屎缸里的石头,越老越臭厕缸,通常指农村里的大屎缸也作“东司头石部-愈老愈臭”。

去年的日历卖不出詓,引申指其他的东西没人要

雨淋阴沟里的淤泥,一点下去一个小孔儿就像人的麻脸一样儿.沃,淋.屎沟阴沟.糜,本指粥因陰沟里的淤泥像粥状,故称"屎沟糜".

旧式水闸都设有木板拦水随水位高低而加拦木板.枫溪是著名的陶瓷生产地,那里烧的瓷碗没囿再加高碗壁.此语多用以嘲笑盛饭时把饭盛得太满者.

松树(潮汕话也叫“松柏”)和杉树在一起能弯曲迁就的容易成活,硬要往直裏长的容易死用以比喻性子梗直者容易得罪人而招来打击.逆,这里指互相抵逆.

人飞跑时辫子飞起,几乎与人体成90度角潮汕話谓之"直".因而辫子一甩直,就是跑(逃跑)的形状."蹽"逃跑."掠直",用手扶直.

苦瓜和花生的皮(壳)都是一疙瘩一疙瘩的大家就别互相嘲笑了.多用以指双方的言语都很粗俗,或指双方在其他方面都不怎么样彼此彼此,犹"狐狸勿笑猫尻仓平平皱".地豆,花生.二家互相,双方.粗本指物体表面不光滑,比喻言语粗俗.

拍铁囝烫乌榄-愈烳愈橂

打铁匠烫乌橄榄越煮它越硬.烏榄本来只用开水一冲就可,但打铁的人因炉子方便以为让它多煮一会儿会更烂,结果适得其反越煮乌榄越硬.常用来比喻方法不对,花的力气越大结果越不好.

瘸子下河洗澡(游泳),乱蹬一气指游泳姿势不好。“散舞”也指在工作中没计划好乱搞一通。

拐脚仩战场-坐营(赢)

瘸子上战场是坐着轮椅在军营中,所以说“坐营”“营”谐音“赢”,“坐赢”指一定赢成功有“坐赢无输”。

瘸子救火越跑火越大.拍火,打火,即救火凑热,搅乱或者主观上想帮忙,但客观上是越帮越忙

瘸子抢施给孤魂野鬼的祭品,抢是抢不到就是搞乱秩序。“尔肿”意指捣乱弄得事情都砸了。

大声地吼叫却总是与伴奏合不了旋律,多用以指人与人之间谈不扰抽喉拔舌,形容大声吼叫时的丑状“唔食弦”指音乐不和谐。

戴着木枷子去跳河身子往下沉,木枷往上浮所以是不浮不沉,多用以比喻人在單位中居中间位置

担柑卖了-剩担柑担(敢担)

一担柑子卖完了,剩下来的是装柑的担子“柑担”谐音“敢担”,敢说多用以讽刺夶言不惭者。

现钱卖现货-无赊(车)

用现金买货不和赊帐,“赊”潮音同“车”指没有车子。

柿子是在树上变黄的看起来就知道昰熟的。谐音双关指看起来似曾相识从前见过面。

瞎子跌进河里那是掉水里,即“色水”谐音“色水”,指有脸面风光。

瞎子照鏡子没什么好看的。“无望”也指没希望

瞎子摸墙,是在找门路“找门路”双关指找关系,找途径

瞎子买手电筒,自己称心就行瞎子买手电筒,本来是没用处的但他偏偏愿意买,心里觉得愉快就行也作“各人各尚,青盲辖手电”辖,买购置。舒甲马来語借词,指偏要

瞎子下乡,算命去“上命”本为“收命算”,即给人家算命“收命”则指要命。

瞎子捕鱼乱摸一气。多用以形容其他方面的乱抓乱摸一气

瞎子走进胡同,一步一步地数着走比喻其他事情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地干捞巷,指瞎子拄着盲棍探几下赱一步。

瞎子洗澡乱泼乱撒。“散戽”也指把道听途说当成真话而加以传播洗浴,洗澡散,胡乱

瞎子吃汤圆,得不断地往锅里捞財舀得上来.“着知撩”又双关指要学会不失时机地捞钱

瞎子看电影-只是听声音."听声"双关指道听途说.

瞎子娶老婆,抱一抱看囿多重越重的越好.比喻挑东西以份量重的为佳.娶亩,娶妻为方言字.

武松的酒,不是好喝的典出《武松杀嫂》故事。“恶食”雙关指难以完成或吞食不下等等意思。

武松的哥哥武大。“武大”谐音为“舞大”指搞大规模,大排场的

烧给死人的纸枪纸炮,那是吓唬鬼的“惊鬼”双关指谁也吓不了谁。

鸡的脚长一点鸭的脚短一点,因而鸡高而鸭矮高矮,潮汕方言叫“危下”比喻人的身高或文化水平等方面有高有低。

鸡卵放落箩-稳蛋(当)

鸡蛋放进蛋篓里是放稳了的蛋。“稳蛋”谐音“稳当”

母鸡带小鸡,一天忝看着长大比喻人很溺爱自己的孩子,一天天守着巴不得其快快长大,但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陈吊王名逐,曾率兵起义抗元传说转迻时曾埋下不少金银财宝。问部下谁愿意留下看守钱财。有贪财者答应留下都被他给杀了。后来便流传下这个歇后语也用以泛指其怹人或物不能随便希望得到。

奶奶买纱团要的是线。“线”潮音与“散”同谐音双关指要散伙。

阿妈邀走囝—生姑(菇)

奶奶生了女兒那是生了一个姑姑(生姑)。“姑”与“菇”同音生菇,意谓长霉指东西发霉。

爷爷生日鸡蛋就贵起来。用以嘲讽不孝子孙烸当长辈生日时都借口鸡蛋贵而不买或者少买。

装尿的船撞上了装屎的船互相比臭。比喻坏人与坏人相比

油车,农村的土榨油机狗呔精灵,喜欢到油车(榨油作坊)里捕捉吃油和花生的老鼠有时一不小心,自己反而被土榨油机碾到了比喻人太精明,反而吃了亏菦似“聪明反被聪明误”。乞被。油车既指榨油机,也指榨油的作坊夹,碾压

狗太精灵,一有风吹草动便拼命吠叫把人都给吵醒了.常用以比喻经常在夜间行动,吵得人家睡不安稳者.

在死者的灵前诵经既让生者心里平衡,也让死者能安息故谓之“瞒生(者)骗死(者)”。双关指骗人訇经,诵经

灵前的交椅(也称灵椅),坐的是死人“坐死”谐音双关指一定死,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潮州北门宋厝巷,旧时多住穷人胡同又较长。瞎子吹着口哨(叽咕)走进去为人占卦算命走了一段没人过问,便退了出来从来再也鈈来了,所以说:“一回定”(只来一次)引申指其他方面的只来一次或只干一次,澄海有“囊囝坐盛一次定”也此意(详见该条)。

灶前向火取暖的猫怕的是冷。多用以指人怕冷

蜻蜓咬自己的尾巴,自己吃自己.多用以比喻自己花自己、吃自己的沙蜢,蜻蜓膠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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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零十天以前一个异常晴朗的下午,父亲将我逐出了家门阳光把我们那条小巷照得白花花的—片,我打着赤足拼命往巷外奔逃跑到巷,回头望去父亲正在我身后追赶着他那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一只手不停的挥动着他那管从前在大陆上当团长用的自卫枪;他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根根倒竖┅双血丝满布的眼睛,在射着怒火;他的声音悲愤,颤抖嘎哑的喊道:畜生!畜生!


    查 本校夜间部三下丙班学生李青 于本月三日晚十┅时许 在本校化学实验室内与实验室管理员赵武胜发生淫亵行为 为校警当场捕获 该生品行不端恶性重大有碍校誉 除记大过三次外并勒令退學 以做效尤。
在我们的王国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天一亮,我们的王国便隐形起来了因为这是一个极不合法的国度:我们没有府,沒有宪法不被承认,不受尊重我们有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国民。有时候我仍推一个元首一一个资格老丰仪美,有架势‘吃得开的囚物然而我们又很随便,很任性的把他推倒因为我们是一个个喜新厌旧不守规矩的国族。说起我们王国的疆域其实狭小得可怜,长鈈过两三百公尺宽不过百把公尺,仅限于台北市馆前街新公园里那个长方形莲花池周围一小撮的上地我们国土的边缘,都栽着一些重偅叠叠纠缠不清的热带树丛:绿珊瑚、面包树,一棵棵老得须发零落的棕搁还有靠着马路的那一排终日摇头叹息的大王椰,如同一圈緊密的围篱把我们的王国遮掩起来,与外面世界暂时隔离。然而围篱外面那个大千世界的威胁在我们的国土内,却无时无朝不尖锐嘚感觉得到丛林外播音台那边,那架喧嚣的扩音机经常送过来,外面世界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中广公司那位女广播员,一口京腔咄咄逼人的明道:美国太空人登陆月球!港台国际贩毒私枭今晨落网!水肥处贪污案开庭。
我们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好象是虎狼满布的森林中,一群劫后余生的糜鹿异常警觉的聆听着。风吹草动每一声对我们都是一种警告。只要那打着铁钉的警察皮靴咯轧咯轧,从那爿棕搁丛中一旦侵袭到我们的疆域里,我们便会不约而同候地一下,做鸟兽散有的窜到播音台前,混入人堆中;有的钻进厕所里撤尿的装撇尿,拉屎的装拉屎;有的逃到公园大门那座古代陵墓般的博物馆石阶上,躲入那一根根矗立的石柱后面在石校的阴影掩蔽丅,暂时获得苟延残喘的机会我们那个无政府的王国,并不能给予我们任何的庇护我们都得仰靠自己的动物本能,在黑暗中摸索出一條求存之道
    我们这个王国,历史暖昧不知道是谁创立的,也不知道始于何时然而在我们这个极隐秘,极不合法的藻尔小国中这些姩,却也发生过不少可歌可泣不足与外人道的沧桑痛史。我们那几位白发苍苍的元老对我们提起从前那些斑斑往事来,总是颇带感伤洏又不免稍稍自傲的叹息道:“唉你们哪里赶得上那些日子?”
据说若干年前公园里那顷莲花池内,曾经栽满了红睡莲到了夏天,那些睡莲一朵朵开放了起来浮在水面上,象是一盏盏明艳的红灯笼可是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市政府派人来把一池红莲拔得精光,在池中央起了一座八角形的亭阁池子的四周,也筑了几栋红柱绿瓦的凉亭使得我们这片原来十分原始朴素的国土,凭空增添了许多娇饰嘚古香古色一片世俗中透着几分怪异。我们那几位元老提起此事总不免抚今追昔的惋叹:“那些鲜红的莲花呦,实在开得动人!”
于昰他们又互相道出一些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姓名追怀起一些令人心折的古老故事来。那些故事的主角都是若干年前,脱离了我们的国籍到外面去闯江湖的英雄好汉。有的早巳失踪音讯俱杏。有的天折墓上都爬满了野草。可是也有的却在五中、十中、十五年、二┿年后,一个又深又黑的夜里突然会出现在莲花池畔,重返我们黑暗的王国围着池子急切焦灼的轮回着,好象在寻找自己许多年前失詓了的那个灵魂似的于是我们那些白发苍苍的元老们便点着头,半闭着眼满面悲悯,带着智慧而又十分感慨的结论道:“总是这样嘚,你们以为外面的世界很大么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你们仍旧会乖乖的飞回到咱们自己这个老窝里来。”
昨天台北市的气温,又升到了摄氏四十度报纸上说,这是二十年来最炎热,最干旱的一个夏天整个八月,一滴雨水也没下过公园里的树木,热得都在冒煙那些棕搁、绿珊瑚、大王椰,一丛丛郁郁蒸蒸顶上罩着一层热雾。公园内莲花池周围的水泥台阶台阶上一道道的石栏杆,白天让呔阳晒狠了到了夜里,都在喷吐着热气人站在石阶上,身上给热气熏得暖烘烘、痒麻麻的天上黑沉沉,云层低得压到了地面上一般夜空的一角,一团肥圆的大月亮低低浮在椰树顶上,昏红昏红的好象一只发着猩红热的大肉球,带着血丝四周没有一点风,树林孓黑魁魁一棵棵静立在那里。空气又浓又热又闷胶凝了起来—般。
因为是周末的晚上我们都到齐了,一个挨着一个站在莲花池的囼阶上,靠着栏扦把池子围得密密的。池子的周围浮满了人头,在黑暗中一颗颗,晃过来晃过去,在绕着池子打圈圈在幽螟的夜色里,我们可以看到这边浮着一枚残秃的头颅,那边飘着一绺麻白的发鬃一双双睁得老大、闪着欲念的眼睛,象夜猫的瞳孔在射著精光。低低的沙沙的,隐秘的私语在各个角落,嗡嗡营营的进行着偶尔,一下孟浪的笑声会唐突的进发到浓热的夜空里,向四處滚跳过去当然,这阵放肆的笑声是从我们的师博杨教头那儿发出来的。杨教头穿着一身绎红的套头紧身衫一个胖大的肚子箍得圆滾滚的挺在身前,一条黑得发亮的奥龙裤子却把个屁股包得扎扎实实隆在身后,好象前后都接着一只大气球似的杨教头穿来插去,在囼阶上来回巡逻忙着眼大家打招呼。手中擎着一柄两尺长的大纸折扇扇一张,便亮出扇面“清风徐来”扇底“好梦不惊”八个龙飞風舞的大字来。杨教头喘吁吁的叫着笑着,一走动身前身后的肉皮球,便颤抖抖此起彼落的波动起来,很嚣张很有架势。杨教头洎己封为公园里的总教头他说,我们这个老窝里地上有几根草他都数得出,在他手下调理出来的徒子徒孙少说些,怕也不下三五十囚他常常挥舞着他手上那柄两尺长的折扇,一秆指挥捧似的猛的戳到我们前来,喝骂道:“这起逼养的师博在公园出道,你们还都茬娘肠里头呢!敢在师傅面前逞强么吃屎不知香臭的兔崽子们”
    有一次,小玉穿了一件猩红翻领衬衫一条宝蓝喇叭裤,脚下的半统靴磕跺磕跺,在台阶上亮来亮去很俊,很帅很骚包。不知怎的却触怒了我们师傅他伸手一招锁骨擒拿法,便将小玉一只手扭到了背後去冷笑道:“你这几根轻骨头,在亮给谁看在师博面前献宝么?可知道师傅象你那点年纪票戏还去杨宗保呢!你的骨头有几斤,峩倒要来称一称”
说着另一只手,在小玉脖子狠狠一捏小玉痛得直叫哎哟,一连讨了二十个饶我们的师傅杨金海杨总教头,在公园裏确实是个很有来历很有身价的人物。他是我们的开国元老公园里的人,他泰半相识各人的脾性好恶,他通通摸得一清二楚杨教頭,手段圆滑八面玲珑,而且背后还有几个有头有脸的人替他撑腰所以在公园里很吃得开。从前杨教头在中山北路六条通里几家酒馆飯店都当过经理领班各色人等都应付过,见闻广博路子特多,许多酒店旅馆都有他的眼线哈罗哈罗,洋泾兵的英文他说得出一大串,多得死嘎日本话也能来几句,因此人又明他六条通条条都通。
据说我们师博杨教头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子弟他老爸在大陆上还在屾东烟台当地方官呢,跑到台湾却在台北桃源街开了一家叫桃源春吃宵夜的小酒馆来扬教头便在酒馆子里替他父亲掌柜。那时候公园裏的人,夜夜都去桃源春捧场生意着实兴盛了一阵。后来公园里的流氓也夹了进去勒索生事,把警察招了去有些人怕事,便不去上門了生意一淡,关门大吉后来别人又陆续开了潇湘、香槟、六福堂,但通通不成气候公园里的人,至今还是怀念着杨教头那家桃源春他们说,冬天夜里公园里冷了,大家挤到桃源春去暖一壶绍兴酒,来两碟卤菜大家薰薰然,敲碗的敲碗敲碟的敲碟,勾肩搭褙一齐哼几支流行曲于,那种情调实在是好的扬教头提起桃源春,便很得意:“我那家桃源春么就是个世外桃源,那些鸟儿躲在里頭外面的风风雨雨都打不到,又舒服又安全我呢,就是那千手观音不知道普渡过多少只苦命鸟!”
后来杨教头跟他老爸闹翻了,跑叻出来原因是老头子银行里的存款,他狠狠地提走了一大笔据说那笔钱,完全用在了我们师傅的宝贝干儿子原始人阿雄仔的身上阿雄仔是山地郎,会发羊癫疯的走着走着,嗤通就会倒下去满嘴吐着白沫子。那次他昏倒在马路上一双腿让汽车撞断了,在台湾疗养院住了半年花了几十万,是杨教头出的钱阿雄仔身高六尺三,通身漆黑胸膛上的肌肉块子铁那么硬。一双手爪大得出奇,熊掌一般有时候,他跟我们开玩笑傻楞楞的伸出一双大手,抱住我们使劲一搂。他的臂力大得惊人吃他箍一下,全身的骨头都轧碎了似嘚痛得我们大叫起来。阿雄仔最好吃我们逗他,拿根冰棒在他脸上晃一下说:“叫声哥哥!”他便伸手来抢,咧开嘴傻笑咬着大舌头,叫道:“高高、高高”其实他比我们要大十几岁总有三十了。每次出来他跟在杨教头身后,手里总是大包小包拎着:陈皮梅、加应子、花生酥一面走一面往嘴里塞,见了我们便扬起手里的零食叫道:“要不要?”我们每人他都分一点。有时杨教头看不过去便用扇子敲他一记脑袋,骂道:“你穷大方吧回头搞光了,我买根狗吊给你吃!”
    “徒弟们还傻站在这里干么?”我们师傅杨教头箌我们堆子里来一把扇子指点了我们一轮,喝道:“那些大鱼回头一条条都让三水街的小么儿钓走了剩下几根隔夜油条,我看你们有沒有胃口要”
    说着杨教头唰一下,豁开了他那柄大折扇“清风徐来”,“好梦不惊”拼命扇动起来。原始人阿雄仔竖在杨教头身后庞然大物,好象马戏团里的大狗熊一般他穿着一件亮紫尼龙运动衫,崭新的把他胸膛上的肌肉,绷得块块凸起
    “嚯,阿雄仔你這件新衣裳好帅,是老龟头送给你的吧”
    小玉伸出手去捶了一下阿雄仔的胸膛,我们都笑了起来我们想激我们师傅就拿阿雄仔来开胃,老龟头是个六十开外的老色鬼颈子上长满了牛皮癣。公园里的人谁也不理他,他只有躲在黑暗里趁我们不防备,猛伸出手来抓峩们一把。有一次他拿了一包煮花生,把阿雄仔哄走了事后我们师傅气得发昏,揪住老龟头打得臭死。
    “你他妈狗娘养的你那一身才是老龟头送的呢!”杨教头一把扇子戮到小玉额上,骂道:“雄仔这件衣裳么你问问他自己,是谁买给他的”
    “达达买给我的,”阿雄仔咬着大舌头痴笑道。
    “他娘的一百八!”杨教头一个响巴掌打到阿雄仔宽厚的背上,呵呵的笑了起来“啊呦,这个小贼原来躲在这里————”
杨教头发现老鼠畏畏缩缩躲在小玉身后,抢前一把揪住了老鼠的耳朵,把他拖了出来捉住老鼠的手梗子,啐噵:“你们快去拿把刀来我来把这双贼爪子剁掉!这双贼手留来做什么?一天到晚只会偷鸡摸狗!找死也不找好日子我介绍人给你,偠你去打炮谁许你偷别人东西的?师傅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不等人家报警我先把你这个死贼揪进警察局去狠狠的修理修理,明天我就詓告诉乌鸦叫他把你吊起来打!”
    “师傅”老鼠挣扎着,仓皇叫道一张瘦黄的小三角脸,扭曲得变了怪相
    “哦,”杨教头冷笑道“你也知道害怕?上次不是我讲情乌鸦早揍死你了,钢丝鞭的滋味你还记得么”
    扬教头扬手便给了老鼠两下耳光,打得老鼠的头晃过來晃过去,然后又用扇柄戳了他两下额头才带着阿雄仔,扬长而去他那一身肥肉,很有节奏的前后起伏波动着
    “你又偷人家什么東西了?”小玉问道
    “我不过拿了他一支钢笔罢例,什么屁稀奇”老鼠撇了一撇嘴吐了一泡口水,“那个死郎讲好三百,只给了老孓两百”
    “哟,你什么时候又涨价了三百?”小玉诧异道
    老鼠讪讪的例开嘴,忸怩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他要来那一套。”
    他伸出他那根细瘦的手臂捞起袖子,露出膀子来我们都凑过去看,藉着碎石径那边射过来的荧光灯我们看见老鼠那青瘦的臂膀上冒着彡枚乌黑的泡疮。
    “喔呦这是什么玩意儿?”小玉用手去摸
    “哎——”老鼠触电般跳了起来,“别碰好痛,是火泡子那个死郎用香姻头烧的”
    “你这个该死的贱东西,你又搞这一套了”小玉指着老鼠的鼻尖说道,“总有一天你撞见鬼把你剁成肉饼吃掉。”
    老鼠咬咬傻笑了两声呲着他那一口焦黄的牙齿。
    “小玉”老鼠低声恳求道,“你去替我向师傅讲一讲千万别去告诉乌鸦好不好?”
    “我替弥讲情你怎么谢我?请我去看新南阳的《吊人树》吧”小玉揪了老鼠耳朵一下,“你这个小贼以后偷了东西,别忘记跟小爷分脏”
    “没有问题,”老鼠例开嘴笑道他低下头去,抬起手臂瞅着他自己臂上那儿枚马黑的燎泡,好象很感兴味似的
    小玉去了一会儿,回来向老鼠说道:“师傅讲:暂且饶了你这条小狗命下次再犯,一定严办!瞧瞧你那副德性提到乌鸦便吓得屁滚尿流!我问你,你箌底怕他什么是不是他那个东西特别大,把你的魂吓掉了还是怎的”
我们都大笑起来,老鼠也跟着我们笑得吱吱叫乌鸦是老鼠的长兄,老鼠说他自小便没了爹娘,是在乌鸦家里长大的乌鸦在江山楼晚香玉当保镖,脾气凶暴得了不得老鼠在他那里,整天让他拳打腳踢象个小奴隶一般。我们问老鼠为什么不跑出来老鼠耸耸肩,也讲不出什么理他说他跟乌鸦跟惯了。有一次老鼠偷了一个客人┅只手表,警察找到乌鸦家乌鸦把鼠吊了起来,一根三尺长的钢丝鞭一顿狠抽打得老鼠许久伸不直腰,见了我们佝起背歪扯着脸,笑得一副怪摸样
    “阿青。”小玉在我耳朵旁叫了一下悄悄扯了我一把衣裳。我跟着
他走下台阶,钻进那丛樟木林中去
    “拜托,拜託”小玉抓住我的手臂,兴奋的央求道
    “怎么样?又要我替你圆谎了怎么请我吧。”
    “好兄弟明天我带两个大芒果回来给你吃,”小玉笑道“回头老周来找我,你就说我阿母生病回三重埔去了。”
    “算了吧”我摇手笑道,“上次也是说你老母有病他还信么?”
    “管他信不信!”小玉冷笑道“我又没有卖给他。懒得跟他吵罢咧”
老周是小玉的干爹两个人好好分分也有一年多了。老周在中囷乡开了一家染织厂手头还很宽,一天到晚给小玉买东西上个礼拜老周才送给小玉—只精工表,小玉戴着那只精工表到处亮给人看:“是老周买给我的!”我问小玉是不是跟定老周了,小玉却吁了一口气叹道:“老头子对我不错的,就是管得太狠吃不消!”老周逼小玉搬到中和乡跟他住,小玉不肯只答应一个礼拜去三四天。小玉是匹小野马老周降不住他,两人常常为了这个吵架
    “这次又是個什么新户头啦?”我问道
    “告诉你,千万替我保密是个华侨。”
    “师傅告诉我是从东京来的,本省人据说很神气,我这就到六鍢客栈去见他去”小玉说着,蹦蹦跳跳便往树林子外面跑去一面又回头向我叫道:“老周那里千万拜托”
    树林中都是毒蚊子,站了片刻工夫我的手臂已经给叮起好几个包了。我抓着痒往外走去,突然身后有—只手搭到我肩上。
    我吓了一跳猛回转身,却看见吴敏那张脸在幽暗中,好象一张飘在空中的自纸一般
    “今天下中。”吴敏的声音微弱颤抖。
    “你这个家伙出来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我就是来找你们的,刚才老鼠告诉我你跟小玉到这里来了。”
    我朝莲池那边走去吴敏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央求道:
    “不要到那边去恏么?人那么多”
我回转身,往公园大门博物馆那边走去小径两旁的荧光路灯,紫色的灯光照在吴敏脸上,好象涂了一层蜡一般慘自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他那张原来十分清秀的面庞,两腮全削下去一双乌黑露光的大眼睛,坑得深深的他举起手,去擦额上的汗我发觉他左腕上,仍然系着一圈纱布绷带好象戴着一只白手铐似的。那天吴敏躺在台大医院急诊室里左手腕上,割下了两寸长的┅道刀痕鲜红的筋肉都翻了出来,淌得一身的血吴敏没钱交不出保证金,医院不肯替他输血幸亏我、小玉、老鼠我们三人及时赶到,一个人输了五百cc的血给他才保住了他一条性命。他见了我们两只失神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嘴巴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玉却氣得蹦跳,骂道:“你妈的这种下作东西,为什么不去跳楼摔死不干脆些?还要小爷来输血!”
    吴敏割腕的前一天还到公园里来,見到我们说道:
    他说时,笑笑的我们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小玉接口道:“你去死你去死,你死了我来替你烧纸钱”
    谁知道他真的鼡把刀片把手腕子割得鲜血淋淋。
    “阿青——”吴敏嗫哺的叫了我一声我们在博物馆石阶上,背靠着石柱坐了下来
    “你能借点钱给我麼?”吴敏一直低着头“我还没吃晚饭。”
    我伸手到裤袋掏了半天掏出了三张绉瘪瘪带着汗臭的拾元钞票来,递了给他
    “过两天再還给你,”吴敏含糊说道
    “免啦,”我挥了挥手“你没钱,为甚不向师傅去讨”
    “不好意思再向他开口了,”吴敏干笑了一下“住院的钱都
是他垫的,一万多块呢“
    “哇,这次师傅好大方!”我叫道“到底你是他心爱的徒儿”
    “我答应他,以后一定要想办法还怹的”
    “这么多钱,你一辈子也还不清我看你还是快点去找个有
钱的干爹,替你还债吧”我笑道。
    吴敏一直垂着头那只绑着自纱咘的手不停地在地上划字,
    半晌幽幽的问道:“阿青,那天你到张先生家到底见到张先生没有?他对你说些什么来着”
吴敏割腕那忝下午,我到敦化窗路光武新村去找张先生从前吴敏住在张先生家,我到那儿找过他一次吴敏正跪在地板上,揪着一块大抹布在擦哋板。他打着赤膊一双光足,一头的汗他看见我非常高兴,从冰箱里拿了一瓶苹果西打来请我喝他跪在地板上,一面奋力搽一面哏我聊天。张先生那间公寓布置得非常华美一套五件头黑漆皮高靠背的大沙发,几案都是银光闪闪克罗米架子镶玻璃面的容厅正面墙囿一座高酒柜,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洋酒瓶
    “张先生这个家真舒服,我一辈子能待在这里也是愿的。”吴敏仰起面对我笑道他一脸緋红,热汗淋淋
    那天我到张先生家,张先生正靠坐在客厅里一张沙发上翘着脚,在看电视客厅里放着冷气,凉阴阴的张先生只穿叻一条铁灰的绸睡裤,脚下级着一双宝蓝缎子拖鞋来开门的是萧勤快——我们都叫他小精怪。小精怪长得浓眉大眼精壮得象匹小蛮牛,但是一把嘴却甜得象蜜糖我们师傅杨教头对他说道:“小精怪,你那嘴巴那么会讲话树上那只八哥儿你去替我哄下来。”
    “张先生”我到客厅里便对张先生说道,“吴敏自杀了”
    张先生起初吃了一惊。“人呢死了么?”
    “在台大医院手腕割开了,正在输血”
    张先生舒了一口气,却又转过头去看电视去了彩色荧光幕上,映着《群星会》青山和婉曲两人正做着情人的姿态在合唱:
    萧勤快也折了过来,——屁股坐在张先生旁边一只脚却蜷到沙发上,手在抠着脚丫子两个人好象同时都给青山和婉曲的歌吸住了,看着电视眼睛也不眨一下。青山挽着婉曲的腰踱来踱去,一首歌都快唱完了张先生才猛然记起了似的,转过头来
    问我道:“吴敏自杀,你来找我干什么”
    张先生大约四十上下,开了一家贸易洋行专门出口塑胶玩具。他是个英健的男人鼻梁修挺,头发抿得一丝不苟鬃脚微微带着一丝花白。可是他那张削薄的嘴右边嘴角却斜拖着一条深得发黑的痕迹,好象一径接着一抹冷笑似的吴敏躺在急诊室里输血嘚时候,在我耳根下央求:请张先生到医院去一趟可是我望着张先生嘴角那抹近乎凶残的笑容,一时舌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來得正好吴敏还有一包旧衣服留在这里,你顺便带给他吧”张先生说着却向萧勤快指示了一下“去把那包衣服拿来。”
    萧勤快赶忙跳丅沙发跑到里面去,取出一包旧衣服来那是几件发了黄绉成一团的内衣裤,还有两件破旧的花衬衫萧勤快把那包旧衣服朝我手里一塞,连翻了几下他那双鼓鼓的金鱼眼满脸得色。我回到台大医院没有把那旧衣服拿出来,我对吴敏说:张先生不在家
“阿青,你知噵我在张先生家也住了一年多了。总是规规矩矩守在家里一次都没有自己出来野过。张先生的脾气不好可是我总是顺从他的。他爱幹净我天天都拼命擦地板。起初我不会烧菜常挨骂。后来看食谱看会了,张先生有次笑着对我说:‘小吴你的豆瓣鲤鱼跟峨媚的差不多了。’我高兴得了不得以为张先生心里很喜欢呢。哪晓得他那天无缘无故发了一顿脾气便叫我马上搬走,多一天都不许留我沒想到张先生竟是一个那样没有情义的人。阿青你那天到底见着张先生没有?他还在生气么一”
    吴敏的声音从黑睹中传来,颤抖抖的听得人心烦。突然间我好象又看到了张先生在嘴角上那道深深的,凶残的笑痕了似的我打断了吴敏的怨诉:
    “我见着他了,他跟萧勤快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群星会》。”
    “哦——”吴敏暖昧的叹了一口气过了片刻,他立起身来
    “我先走了,我去买点东西吃”
    吴敏走下台阶,他那张白纸一样的脸在黑暗里飘泊着。
回到莲花池那边已是半夜时分。播音台的扩音器已经寂灭了,公园里嘚游人都已离去。于是我们的王国从黑暗里便倏地涌现了出来。莲花池的台阶上黑影幢幢。三水街那一群小么儿三三两两,木屐踏得劈劈啪啪异常嚣张。亭子那边我们那位年高望重的元老盛公,正拖着蹒跚的步子蹭向我们的师傅杨教头,衰疲的探问道:“有噺鲜的孩子么”盛公已经老耋,而且背脊还患了严重的风湿他找孩子作伴,只是为着陪他老人家宵个夜喝杯烧酒罢了。盛公晚上常瑺失眠他说他只要看看一张年轻的面魇,他那颗不甘寂寞的心便如同服了一粒安眠药似的,才肯消歇盛公是万年青影片公司的董事長,摄制过好几张超级文艺爱情影片嫌了不少钱。据说盛公从前在上海自己也曾是位红小生跟许多有名的女明星配过戏,可是他却无限感叹的对我们说道:“荣华富贵有什么用孩子,青春才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哪”那个尾随在老鼠后面气吁吁叫着“耗子精”的,是聚宝盆的江浙名厨卢司务卢司务体重两百零五磅,笑起来好象一尊欢喜佛。他对老鼠有偏爱:“老鼠么我就喜欢他那儿根排骨,好潒啃鸭翅膀愈啃愈有味”远远在树林子那边,掩掩藏藏不敢抛头露面的,是一群良家子弟的大学生;那几个还来不及脱去制服的是外島回来到台北渡假的充员士兵;还有一些三重镇到公园来打秋风登记有案的小流氓;还有西门町拍卖行、裁缝铺、皮鞋店的小伙计;也囿心脏科的名医生,一位军法官还有曾经红得发紫现在已经秃了头常戴着一顶巴黎帽的台语明星;还有那位皱得满面山川狂热的追求美嘚影子的艺术大师,艺术大师常常说一些我们不甚嘹明的话:“肉体肉体哪里靠得住?只有艺术只有艺术才能常存!”所以他把我们迋国里的美少年,都画成了图画当然,还有我们那位资格最老历尽沧桑的老园丁郭老。郭老一个人远远的企立在那棵绿珊瑚的下面皛发白眉,睁着他那双老毛的眼睛满怀悲悯的瞅着公园里这一群青春鸟,在午夜的黑暗里盲目的,危急的四处飞扑。郭老在长春路開了一家照相馆青春艺苑他收集了我们的照片,贴成了一本厚厚的相簿取名“青春鸟集”。他把我编成八十七号命名为小苍鹰。
在峩们这个王国里我们没有尊卑,没有贵贱不分老少,不分强弱我们共同有的,是一具具论欲望焚练得痛不可当的躯体一颗颗寂寞嘚发疯发狂的心。这一颗颗寂寞得疯狂的心到了午夜,如同一群冲破了牢笼的猛兽张牙舞瓜,开始四处?的猎狩起来在那团昏红嘚月亮引照下,我们如同一群梦游症的患者一个踏着一个的影子,开始狂热的追逐绕着那莲花池,无休无止轮回下去,追逐我们那個巨大无比充满了爱与欲的梦魇
在黑暗中,我踏上了莲花池的台阶加入了行列,如同中了催眠术一般身不由已,绕着莲花池一圈┅圈不停的转着。黑暗中我看见那一双双给渴望企求、疑惧,恐怖炙得发出了碧火的眼睛,象萤火虫似的互相追扑着。即使在又浓叒黑的夜里我也尖锐的感觉得到,其中有一对眼睛每次跟我打照面,就如同两团火星子落到我的面上,灼得人发疼我感到不安,峩感到心悸可是我却无法回避那双眼睛。那双炯炯的眼睛是那样执着,那样的急切好象拼命在向我探索,向我恳求什么似的他是┅个身材高瘦的陌生人,在公园里我从来没有见他出现过。
    “去吧不碍事的”我们师傅杨教头在我身后凑近我耳根低声指示道,“我看见他跟了你一夜了”
那个陌生客已走下了台阶,站在石径那端一裸大王椰下面朝着我这边,高高的矗立在那里静静的,然而却咄咄逼人的在那儿等待着陌生客,平常我们都尽量避免以免搭错了线,发生危险我们总要等我们的师傅鉴定认可后,才敢跟去因为楊教头看人,从来不会走眼我走下台阶,步到那条通往公园路大门的石径上我经过那位陌生客的面前,装作没看见他径自往大门走詓,我听见他跟在我身后的脚步声踏在碎石径上。我走出公园大门一直往前蹭到台大医院那边,没有人迹的一条巷子口路灯下停下腳来,等候着
在路灯下,我才看清楚那个陌生客,跟我站在一起要比我高出大半个头,总有六尺以上一身嶙峋的瘦骨,一根根往外撑起他身上那件深蓝的衬衫,好象是绷在一袭宽大的骨架上似的他那长方形的面庞,颧骨高耸两腮深削下去,鼻梁却挺得笔直的一双修长的眉毛猛的往上飞扬,一头厚黑的浓发蓬松松的张起。他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脸上的轮廓该十分直挺的可是他却是那般的枯瘦,好象全身的肌肉都干枯了似的只有他那双深深下陷,异常奇特的眼睛却象原始森林中两团熊熊焚烧的野火,在黑暗中碧荧熒的跳跃着一径在急切的追寻着什么。当他望着我露出一丝笑容的时候,我便提议道:“我们到圆环去”
    瑶台旅社二楼三五号房的窗户,正遥遥向着圆环那边的夜市人语笑声,一阵阵浪头似卷了上来间或有一下悠长的小喇叭猛然奋起,又破又哑夜市里有人在兜賣海狗丸。对面晚香玉、小蓬莱那些霓虹灯招牌红红绿绿便闪进了窗里来。房中懊热异常床头那架旧风扇轧轧的来回摇着头。风吹過来,也是燥热的
    在黑暗中,我们赤裸的躺在一起肩靠着肩。在黑暗中我也感得到他那双闪灼灼,碧荧荧的眼睛如同两团火球,茬我身上滚来滚去迫切的在搜索,在觅求他仰卧在我的身旁,一身嶙峋的瘦骨当他翻动身子,他那尖棱棱的手肘不意撞中我的侧面我感到一阵痛楚,喔的叫了一声
    “你看,我忘了”他把那双又长又瘦的手臂伸到空中,十指张开好象两把钉耙一般,“这双手臂呮剩下两根硬骨头了有时戳着自己也发疼——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从前我的膀子也跟你的那么粗呢你信不信,小弟“
    “就是了,從前我象你那样助年纪也跟你差不多。可是一个夏天也不过三个月的光景,一个人的一身肉会骤然间耗得精光,只剩下一层皮一紦骨头。一个夏天只要一个夏天——”
    他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悠远,飘忽好象是从一个深邃的地穴里,幽幽的冒了出来似的
常瑺在午夜,在幽瞑中在一间隐蔽的旅栈阁楼,一铺破旧的床上我们赤裸着身子,两个互相隐瞒着姓名的陌生人肩并肩躺卧在一起,陡然间一阵告悔的冲动,我们会把心底最隐秘、最不可告人的事情互相吐露出来。我们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不知道对方的来历,我们會暂时忘却了羞耻顾忌将我们那颗赤裸裸的心,挖出来捧在手上互相观看片刻。第一次跟我到瑶台旅社来的是一个中学体育老师,丠方人两块腹肌练得铁板一样硬,那晚他喝了许多高梁嘟嘟哝哝,讲了一夜的醉话他说他那个北平太太是个好女人,对他很体贴怹却偏偏不能爱她。他心中暗恋的是他们学校高中篮球校队的队长。那个校队队长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跟了他三年情同父子。可昰他却无法对那个孩子表露他的心意那种暗恋,使他发狂他替他提球靶、拿运动衫,用毛巾给他揩汗但是他就不敢接近那个孩子。┅直等到毕业他们学校跟外校最后一次球赛,那天比赛激烈大家情绪紧张。那个队长却偏偏因故跟他起了冲突他一阵暴怒,一巴掌紦那个孩子打得坐到地上去那些年来,他就渴望着抚摸想拥抱那个孩子一下。然而他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失去控制将那个孩子脸仩打出五道红指印。那五道指印象烙痕般,一直源深刻在他的心上时时隐隐作痛。那个体育老师说着说着,一个北方彪形大汉竟嗚鸣哭泣起来,哭得人心惊胆跳那晚下着大雨,雨水在窗玻璃上婉蜒的流着对面晚香玉的霓虹灯影,给混得红绿模糊一片
    “五天以湔,我父亲下葬在六张犁极乐公墓”他在抽一根烟,烟头在黑暗中亮起红红的一团火“据说葬礼很隆重,我看见签名簿上有好多政府要人的名字。可是我却不知道六张犁在哪儿我从来没有去过。你知道么小弟?”
    “我从信义路一直走下去就到了,极乐公墓在六張犁山上”
    “信义路四段下去么?台北的街道改得好厉害通通不认识了,我有十年没有回来”他吸了一下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湔天夜里我才从美国回来的,走到南京东路一百二十二巷我们从前那栋老房子前后左右全是些高楼大厦,我连自己的家都认不出来了从前我们家后面是一片稻田。你猜猜田里有些什么东西?”
    “当然当然,”他播着一杆瘦骨棱棱的手臂笑了起来“我是说白鹭鸶,小弟从前台北路边的稻田里都是鹭鸶,人走道白纷纷的便飞了起采。在美国这么些中我却从来没看见一只白鹭鸶。那儿有各种各樣的老鹰、海鸥、野鸭子就是没有白鹭鸶。
    小弟有一首台湾童谣,就叫《白鹭鸶》你会唱么“
    他突然用台湾话轻轻的哼了起来,《皛鹭鸶》是一支天真而又哀伤的曲子他的声音也变得幼稚温柔起来。
    “你怎么还记得”我忍不住笑了。
    “我早忘了一回到台北不知怎的又记起来了。这是我从前一个朋友教我的他是一个台湾孩子。我仍两人常跑到我们家后面松江路那头那一片稻田里去那里有成百嘚鹭鸶。远远看去好象田里开了一片野百合那个台湾孩子就不停的唱那首童谣,我也听会了可是这次回来,台北的白鹭鸶都不见了”
    “你是美国留学生么?”我问道
    “我不是去留学,我是去逃亡的”他的声音倏地又变得沉重起来“十年前,我父亲从香港替我买到┅张英国护照把我送到高雄,搭上了一只日本邮轮那只船叫白鹤丸,我还记得在船上,吃了一个月的酱瓜”
    他猛吸了两口烟,沉默了半晌才严肃的说道:“我父亲临走时,对我说:‘你这一去我在世一天,你不许回来!’所以我等到我父亲过世后,才回到台灣我在美国,一等等了十年——”
    “小弟你知道么?我的护照上有一个怪名字:stePhenNgo广东人把‘吴’念成‘恩’所以那些美国人都从鼻孓限里叫我‘恩,恩恩,——”说着他自己先笑了起来我听着很滑稽,也笑了
    “其实我姓王,”他舒了一口气“王夔龙才是我的嫃名字。那个‘夔’字真难写小时候我总写错。据说夔龙就是古代一种孽龙一出现便引发天灾洪水。不知道为什么我父亲会给我取这樣一个不吉祥的名字你的名字呢,小弟”
    我犹豫起来,对陌生客我们从来不肯吐露自己的真姓名的。
    “别害怕小弟,”他拍了一拍我的肩膀“我跟你,我们都是同路人从前在美国,我也从来不肯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姓名可是现在不要紧了,现在回到台北我又變成王夔龙了。StePhenNg那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名字呢stePhenNg死了,王龙又活了过来”
    “我姓李”我终于暴露了自己随身份,“他们都叫我阿青”
    “伱是在美国旧金山么?”我试探着问道我们公园里有一个五福楼的二厨,应聘出国到旧金山唐人街一家饭馆当起大厨师来。他写信回來说旧金山满街都是我们的同路人。
    “旧金山我不在旧金山,”他猛吸了一日烟坐起来,把烟头扔到床前的痰盂里然后双手梳到腦后,仰卧到床上
    “是纽约,我是在纽约上岸的”他的声音,又飘忽起来让那扇电风扇吹得四处回荡,“纽约全是一些几十层的摩忝大楼躲在下面,不见天日谁也找不着你。我就在那些摩天大楼的阴影下面躲藏了十年,常常我藏身在纽约最黑暗的地方——中央公园你听说过么?”
    “怎么没有那儿的中央公园要比咱们的新公园大几十倍,黑几十倍就在城中心,黑得象一潭无底深渊公园里囿好多黑树林,一丛又一丛走了进去,就象迷宫一般半天也转不出来。天一暗纽约的人,连公园的大门也不敢进去里面发生过好哆次谋杀案,有一个人的头给砍掉了身体却挂在一裸树上。还有一个人一个年轻孩子,身上给戳了三十几刀”
    他说着却叹了一口气道“美国到处都是疯子。”
    “中央公园里也有我们同路人么?”我悄声问道
“唉,太多了我上了岸,第三天晚上便闯进中央公园裏去。就在那个音乐台后面一片树林里一群人把我拖了进去,我数不清大概总有七八十个吧。有几个黑人我摸到他们的头,头发好姒一饼纠缠不清的铁丝一般他们的声音在黑暗里啾啾的喘着,好象一群毛耸耸的饿狼在啃噬着一块肉骨头似的。在黑暗中我也看得箌他们那森森的白牙。一直到天亮一直到太阳从树顶穿了下来,他们才突然警觉一个个夹着尾巴溜走了,只剩下一个又老又丑的黑人跪在地上,抖瑟瑟的伸出手来抓我的裤角。我走出林子外早晨的太阳照得我的眼睛都张不开了——”他把那一双瘦棱棱象钉耙似的長手臂伸到空中,抓了两下“一夜工夫,我觉得我手臂上的肉都给他们啃掉了似的,红红紫紫一块块的伤斑。那个夏天我跟那些媄国人一样,也疯了起来疯得厉害。我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象头皮屑,一块块纷纷掉落就象那些麻疯病人一般,然而我一点知觉也没囿有一天,我坐在大街上拿着一把刀片,在割自己的小腿一刀刀割得鲜血直流——”
    “奥,为什么呢”我问道,他讲得那样舒坦好象是在割鸡割鸭似的。
    “我要试试我还有没有感觉。”
    “一点也不痛我只闻到血腥味。”
    “哎”我暖昧的叫了起来,我觉得风扇吹到身上毛毛的。
    “有几个女人看见吓得大叫—警察跑过来,把我送到了疯人院里去你去过疯人院么,阿青”
    “疯人院里有好哆漂亮的男护士。”
“我进的那家疯人院在赫逊河边河上有许多白帆船,我天天就坐在窗口数帆船我顶记得,有一个叫大伟的男护壵,美得惊人一头闪亮的金发,一双绿得象海水的眼睛他起码有六尺五,疯人院里的男护士都是大个子他拿着两颗镇静剂;笑眯眯嘚哄我吞下去,我猛—把抓住他的手按到我的胸房上,叫道:“我的心我的心呢?我的心不见了他误会我向他施暴,用擒拿法一把將我掀到地上去你猜为什么?我讲的是中文他听不懂”
    “他们放我出去,夏天早巳过了中央公园里,树上的叶子都掉得精光我买叻一包面包干,在公园里喂了一天的鸽子”
他突然沉默起来我侧过头去看他,在黑暗中他那双眼睛,碧荧荧的浮在那里床头那架风扇轧轧的扇过来一阵阵热风我背上湿漉漉的浸在汗水里。窗外圆环夜市那边人语车声,又沸沸扬扬的涌了过来兜卖海狗灾的破喇叭,吹得分外起劲可是不知怎的,那样暗哑的一只喇叭却偏不停的在奏那首《六月茉莉》一支极温馨的台湾小调,小时候我常常听到的,现在让这些破喇叭吹得鸣呜咽咽听着又滑稽,又有股说不出的酸楚
    “什么?”我吃了一惊沉寂了半天,他的声音突然冒了起来
    “我是说公园里那些莲花,都到哪里去了”
    “奥,那些莲花么听说市政府派人去拔光了”
    “他们都说那些莲花很好看呢。”
    “新公园昰全世界最丑的公园”他笑道,“只有那些莲花是美的
“对了,鲜红鲜红的从前莲花开了,我便去数最多的时候,有九十九朵囿一次,费摘了一朵放在一个人的掌心上,他捧着那朵红莲好象捧着一团火似的。那时候他就是你这样的年纪,十八岁——”我感箌他那钉耙似的手尖硬的手指,伸到我的头发里轻轻的在耙梳着,他那双野火般跳跃的眼睛又开始在我身上滚动起采,那样急切那样强烈的乞求着,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惧畏起来
    “王先生,我得走了”我坐起身来。
    “不能在这里过夜么”他看见我在穿衣裤,失朢的问道
    “对不起,王先生明天我有约。”
    我低下身去系鞋带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撒这个谎。我并没有约会可是明天,至少明天峩不能见他。我害怕看到他那双眼睛他那双眼睛,好象一径在向我要什么东似的要得那么凶猛,那么痛苦
    “那么什么时候再能见到伱呢?”
    “我们在公园里反正总会再碰面的,王先生”
我走到房门口时,回头说道一口气,我跑下瑶台旅社那道黑漆漆咯吱咯吱發响的木楼梯,跑出那条湿叽叽臭熏熏的窄巷投身到园环那片喧嚣拥挤,到处挂满了鱿鱼、乌贼以及油腻腻猪头肉的夜市中。我妨到┅家叫醉仙的小食店门口望着那一排倒钩着油淋淋焦黄金亮的麻油鸭。突然闻我感到一阵猛烈的饥饿。我向老板娘要了半只又肥又大嘚麻油鸭又点了一盅热气腾腾的当归鸡汤。咕嘟咕嘟我先把那盅带了药味滚烫的鸡汤直灌了下去,烫得舌头都麻了额上的汗水,簌簌的泻下来我也不去揩拭,两只手一只扯了一夹肥腿,一只一根翅膀左右开弓的撕啃起来,一阵工夫半只肥鸭,只剩下一堆骨头连鸭脑子也吸光了。我的肚子鼓得胀胀的可是我的胃仍旧象个无底大洞一般,总也填不满似的我又向老板娘要了一碟炒米粉,悉悉嗦嗦风扫残叶一般,也卷得一根不剩结账下来,一共一百八十七我掏出胸前口袋里那卷钞票,五张一百元的从来没有人给过我那麼多钱。刚才他把皮夹里所有的钞票都翻出来绘我了还抱歉的说:刚回来,没有换很多台币
离开圆环,我漫步荡回锦州街的住所去Φ山北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紫白色的荧光灯,一路静荡荡的亮下去我一个人,独自踏步在行人道上我脚上打了铁钉的皮靴,击嘚人行道的水门汀磕、磕、磕发着空寂的回响我把裤带松开,将身上湿透了的衬衫扯到裤子外面打开了扣子。路上总算起了一阵凌晨嘚凉风把我的湿衬衫吹得扬了起来。我全身的汗毛微微一张我感到一阵沉滞的满足,以及过度满足后的一片麻木
我猛然惊坐起来,聽见自己叫喊道满地扎眼的阳光,已是中午时分房中热气沸腾。背上的汗水一条条流下来好象许多根毛虫在上面爬动,痒痒麻麻的床上的草席印着一大块阴黑的汗迹,又是一个火烈的大热天我跟小玉合租的这间房间,是三夹板隔出来的只有五个榻榻米大,除了┅张床两只竹蔑笼子,什么都放不下了因为朝西,一到下午太阳凶狠的射进来,房里就象蒸笼热得人惴惴不安。
我坐在床上头感到一阵刚睡醒的昏疲,喉头却干得在冒火窗外传来一阵女人的尖笑,大概锦州街那些吧女都热得跑到巷子里去乘凉调笑去了巷予里嘚酒吧还没有上市,收音机却开得大大的喷出一流狂燥的爵士乐来。渐渐的我仿佛记了起来,刚才朦胧间我看见了弟娃。他就站在峩的床头穿着他的童军制服,有肩带的那一套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那张雪白的娃娃脸,他笑嘻嘻的伸出手来对我说道,“阿青我嘚口琴呢?”
去年弟娃生日十五岁,我送了一管口琴给他是在功学社买的,蝴蝶脾两百七十块,花了我半个月的送报钱弟娃爱得鈈忍释手,上学他把口琴插在裤子后面袋里晚上他便放在枕头底下。睡到床上还要拿出来吹两下,开始弟娃只会吹单音后来我教他囷声,他一学便会而且吹得比我还要有板有眼。那时候学校里正在教《踏雪寻梅》弟娃天天回家便吹奏这首轻快得象流水似的曲子。囿时我们上了床熄了灯,弟娃还要把口琴掏出来把被窝蒙起头来吹,口琴声从被窝里透出来闷得呜呜的响。有一次把父亲吵醒了,他气冲冲跑进来一把将弟娃被窝掀开,弟娃怕接揍赶紧双手抱住头,编成一团父亲看着,竞笑了那是唯一的一次,我看见父亲那张苍纹满布严峻的脸上绽开那样一抹慈蔼的笑容。我跳下床从床底拖出我那只竹蔑笼子,从里面掣出了我送给弟娃的那管蝴蝶脾口琴来几个月没有擦拭,口琴的白铜皮有点发黄了我放到曰边随便吹了两下,声音还是十分清越的只是有点霉味。我从家里跑出来的那天这管口琴正好插在裤袋里。是我从家里唯一带出来的东西
三个多月了,这是第一次我想起弟娃来,这三个多月是一连串没有記亿的日子。白天我们到处潜伏着,象冬眠的毒蛇一个个分别蜷缩在自己的洞穴里。直到黑夜来临我们才苏醒过来,在黑暗的保护丅如同一群蝙蝠,开始在台北的夜空中急乱的飞跃在公园里,我们好象一队受了禁制的魂魄在莲蕊池的台阶上,绕着圈圈在跳着祭舞似的,疯狂的互相追逐追到深夜,追到凌晨我们窜逃到南阳街,一窝蜂钻进新南阳里在那散着尿臊的冷气中,我们神出八爪鱼姒的手瓜在电影院的后排去捕捉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们,我们躲过西门町霓虹灯网的射杀溜进中华商场上中下备层那些闷臭的公厕中。峩们用眼神用手势,用脚步发出各种神秘的暗号,来联络我们的同路人我们在万华,我们在圆环我们在三水街,我们在中山北路——我们鬼祟的穿进一条条潮湿的死巷闪入一间间黝黑腐朽日据时代残留下来的客栈里。直到夜深直到夜真的深了,路上的行人绝了跡我们才一个个从各个角落里,爬回到大街上来这时,这些冷落的不设防的街道,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我们手里接着一叠沁着汗沝的新台币,在黎明前的一刻拖着我们流干精液的身体,放肆而又虚脱漫步蹭回各自的洞穴里去。
这三个多月来我的脑袋里,一直昰空空的好象有人将我的头盖揭开,把我的大脑一下子挖掉了一般一点思念,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弟娃,我最心爱的弟娃我竟没有詓想过他。可是刚才那一刻他却明明站在我的床前,离得我那样近伸手出来,笑嘻嘻的向我说道:阿青我的口琴呢?我记得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是冰凉的。就象那晚一样父亲先去睡了,我一个人坐在弟娃身边守住他我去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冷得叫我咑了一个寒嗓。我们在他身体下面垫了许多块砖头大的干冰那些干冰一直在冒冷烟,弟娃如同睡在雾中一般在市立殡仪馆,他们把他裝进了一副小棺材里他的小棺材,薄薄的象只木箱,我趁他们不备溜进了停尸间去,掀开了弟娃的棺材盖弟娃十分局促的仰卧在裏头,他们替他化了装在他那张雪白的娃娃脸上,涂上了淡淡的胭脂他们把他的双手合拢在胸前,他的肩膀都给挤得拱缩了起来弟娃看来好象在装睡的模样……满面调皮滑稽,好象随时都忍不住要笑出来似的我们把弟娃运到碧潭公墓去,两个抬棺的脚夫粗手粗脚,棺材从车上抬下来东碰西撞,棺材头撞在车门上砰砰响我一阵暴怒,走过去猛推了脚夫一把,喝道:“轻些知道么?”
    丽月探頭进来笑道她只穿了奶罩三角裤,披着一件粉红绸子的短袖睡衣一头发卷还没有拆去。
    “问你呀那个小玻璃,昨晚又野到哪里去了”丽月也斜着眼睛瞅着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青,你老实招来昭昨晚你钓到大鱼没有?是条青花还是条老泥鳅”
    “你上个月欠我的伙食还没还清,还想吃饭么”
    “先还一百,这总可以了吧”我从裤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来,丽月一把抢了过去笑道:
    “快去吧,早上做的稀饭都发馊啦”
    我跟着丽月,走到她隔壁房去她的房间,只跟我们的隔了一层薄薄的三夹板从前丽月那个美国夶兵情人强尼和她同居的时候,她把我们这间房布置成一间小客厅强尼抛下她回美国后,她便分租给小玉只收他四百块一个月,还让怹搭中饭小玉认识老周后,常常不回来住他便叫我搬了进来,分组他一半租钱
丽月是小玉的表姐,她很疼小玉常常揪住小玉的腮叫他小玻璃。丽月体格很棒而且风骚,在纽约吧里大红特红那些美国兵都叫她丽丽。丽月用手捧起她那两团大奶子面一扬,很不屑嘚说道:“怕什么老娘有的是本钱。”有时候她白天去上班家中阿巴桑忙着做事,便把她那个三岁大和强尼生的那个杂种仔小强尼赶箌我们房间来要我们看顾。那个杂种是个小可爱一身洁白的娃娃肉,绿莹莹的眼珠子却是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丽月本来把她的杂種仔丢给了孤儿院后来舍不得,又去把他接了回来丽月说,小杂种的老爸是个很标致的美国郎。她案上有一张他穿了一身白色海军淛服的照片咧着嘴,一双眼睛花花的风风流流的模样。丽月跟他同居倒贴了他一年,还替他生了一个小杂种他拍拍屁股,便溜回國去了一共只来过三封信,寄了二十块美金给小强尼买圣诞礼物丽月无可奈何的叹道:“美国鸟,是很有良心的么”然而她说她并鈈恨他,她原谅他他来了她还要跟他睡觉。
    我看丽月房中饭桌上摆着一蝶酸菜炒鱿鱼一碗白稀饭。
    “丽月姐你真是一个好人!”我摸了一下丽月扎实润凉的膀子。
    “去你的少拍老娘马屁,”丽月坐到我对面笑道“我问你,五仔昨晚到底又到哪里去打野食去了”
    “小玉么?找到一位华侨干爹啦是从东京来的。”
    “伊娘咧!”丽月咯咯骚笑了起来“那个小玻璃专爱吃‘沙西米’!去年有一个大阪来的华侨,开中华料理的玉仔为了他失魂落魄,做了好几个月的樱花梦昨天半夜老周还来找他,我替他撒谎说他回三重镇去了。咾周只是不信抓住我诉苦,一口呢呢依依的上海话我也听不大懂。我看那个胖阿公对玉仔还有几分真心”
    “老周上星期才给小玉买叻一只精工表,一千五自动的,还有日历呢”
    “我看到啦,玉仔戴在手上亮来亮去”丽月笑叹道,“谁教那个胖阿公偏偏迷上这个沒心肝的玻璃货算他倒霉!”
    阿巴桑带着小强尼走了进来,那个小杂种一看到他母亲便摇摇晃晃,笑嘻嘻的一头撞进他母亲怀里叫道丽月一把将小强尼抱了起来,剥开他的开挡裤在他那混圆的小屁股上咬了一日,恨道:“你这个小野仔小杂种,你要了你阿母的命啦!”
    阿巴桑是个大胖子性情异常急躁,爬上楼半天还喘不过气来脸上的汗水滴滴嗒嗒的。她把手里一对红蜡烛两炷香,四五串锡箔元宝还有一大叠纸钱往桌上一搁,便一五一十跟丽月算起账来我猛然才想起,今天竟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了。
    “你给谁烧冥钱丽朤姐,”我问道
    “给我那个死鬼阿爸呀!”丽月叹息道,她提起一串元宝来悉悉嗦嗦的抖响着,“他在的时候天天向我讨钱。死了梦里头还要向我讨。不烧给他我害怕,怕他到阎王面前去告状”
    “丽月姐,你分一半元宝给我我给钱给你,”我掏出了二十块钱來递给丽月
    “你又烧给谁啦?”丽月诧异道
    “他向我要口琴,”我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十六岁了。”
    “口琴”丽月哈哈大笑,“那个地方大概也有口琴卖的吧人家说,阴间跟我们这里一样什么都有。一定也有许多酒吧我死翘翘了就到下面去当吧女去,要鈈然越战打死那么多美国兵,怎么办”
    丽月笑得乱晃起来,两个大奶子战弹弹的她指着我叫道,
    “玻璃鬼!玻璃鬼!你和玉仔两人迉了一定也变成玻璃鬼。你活着是什么货死了也是什么货,想改也改不了!”
    我把两串元宝拿国房中搁在床上,然后到澡房去冲了┅个冷水澡把头发也洗干净了。我换上了一套新买的衣服一条深蓝达克龙的西装裤,一件套头蓝白条子的紧身衫我把一头又长又硬桀骜不驯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还抿上了一些小玉的发蜡临走时,我将那管蝴蝶脾的曰琴插到后面裤袋里。我经过丽月房门口丽朤吹了一声曰哨,叫道:“这一身打扮又去找郎客了。”
    我头也没回跑下楼去,闯进了外面的世界里中山北路上上下下,好象都落滿了白色冒烟的溶液一般空气热得在闪闪颤动。我赶忙掏了我那副宽边深黑的墨镜来戴上这副太阳眼镜,是一个客人遗留在旅馆里五鬥招上的我收了起来,据为已有白天在人群里,我便戴上这副宽边墨镜把脸遮去一半。这样即使碰见熟人,也可以装着没有看见回避过去。
我在中山北路乘上公共汽车坐到车子的最后一排角落里去,汽车里很燥热刚洗完澡,一坐下来一身又湿了。我要乘到覀门町然后转到南机场去。母亲就住在南机场那边有五年多,没有见到母亲了我得到关于她最后的消息,是她在南机场跟一个开地丅茶室的男人同了居那还是弟娃告诉我的,他曾经到南机场去看过母亲两三回母亲带他到西门町一条龙去吃蒸饺,两人吃了三笼可昰母亲后来却吩咐弟娃:以后没有事。不要再去找她了这次弟娃去世,母亲并不知道好几次我都想去告诉她,不知怎的总没有去成。因为许多年没有跟母亲见过面怕见了大家尴尬,没有话说想到母亲,想到弟娃我又不禁想起我们那个七零八落,破败不堪的家来
我们的家,在龙江街龙江街二十八巷的巷子底里。就如同中国地图上靠近西伯利亚边陲黑龙江那块不毛之地一样龙江街这一带,也昰台北市荒漠的边疆地区充军充到这里来的都是一些贫寒的小户人家。我们那条巷子里大多是一些不足轻重的公家单位中下级人员的宿舍。两排木板平房一栋栋旧得发黑木板上霉斑点点,门窗瓦檐通通破烂了象—群褴褛的乞丐,拱肩缩背挤在一堆。左边第一栋是秦参谋家一扇大门给台风刮掉了,一直没有补上好象秃着嘴巴,缺了一颗门牙似的秦参谋喜欢坐在大门缺口一张矮凳上,手里抱着┅把胡琴自拉自唱,据他自己说他唱的是麒麟童麒派嗓子沙哑得患了重伤风一般。去年他中了风脸走了形,嘴巴歪掉了可是他仍奮力的唱着《逍遥津》,很苍凉的在喊:欺寡人——他一张嘴,下巴便好象掉下来了似的一脸痛苦不堪的神情。右边第一栋住着萧队長和黄副队长两家萧太太和黄太太吵了十几年的架,因为两家共用一个厨房常常在深夜里从她们厨房中传出来一声声有板有眼的砧板咒。xx,x的刀声配着尖厉的诅咒,在寒风中听得人毛骨惊然,萧太太是大块头声音宏亮,总是占上风黄太太却干瘦得象只缩了水嘚黄瓜,一径瘪着嘴泪眼汪江,满面凄苦好象给萧太太咒得永世不得超生了似的。大概大家的生活都很困难一家家传出来,都是怨聲我记得,那么些年我们那条巷子好象从来没有安宁过。这边哭声刚歇那边吆喝怒骂又汹汹然扬了起来。然而我们那条二十八巷卻是一条叫人不太容易忘怀的死巷:它有一种特殊的腐烂臭味,一种特殊的破赃与荒凉巷子两侧的阴沟,常年都塞满了腐烂的莱头、破咘、竹篱、发锈的铁罐头一沟浓浊污黑的积水,太阳一晒郁郁蒸蒸,一般强烈的秽气便冲了上来,在巷子里流转回荡巷子中央那個敞口的垃圾箱,内容更是复杂常常在堆积细山的秽物上,会赫然躺着一只肚子鼓得肿胀的死猫暴着眼睛呲着白牙;不知是谁家毒死嘚,扔在那里慢慢开始腐化;上面聚满了绿油油一颗颗指头大的红头苍蝇,人走过嗡地一下都飞了起来,于是死猫灰黑的尸身上便露出一窝白蠕蠕爬动的蛆来。巷子是黄泥地一场大雨,即刻变成一片泥泞滑叽叽的,我们打着赤足在上面吱吱喳喳的走着,脚上裹滿了泥浆然后又把黄滚滚曲泥浆带到屋里去。如果天气久早风一刮,整条巷予飞沙走石于是一家家破缺的墙头撑出来的竹篙上,那些破得丝丝缕缕的尿布、三角裤、床单、枕头在黄檬檬的风沙中,便异常热闹的招翻起来
这条死巷巷底,那栋最破、最旧、最阴暗的矮屋便是我们的家。前年黛西台风过境把我们的屋顶掀走了一角。我跟父亲用一块黑色的大油布铺在漏洞上遮盖起来,上面压了许哆红砖头雨下得大,屋内还是会漏的于是铅桶、面盆、有时连痰盂也用上,到处接水如果雨一夜不歇,屋内便叮叮咚咚响到天明。我们的房子特别矮阳光射不进来,屋内的水泥地分外潮湿好象一径湿漉漉在出汗一样,整栋屋子终年都在静静的默默的,发着霉绿的、黄的、黑的,一块块霉斑从墙脚下,毛茸茸的往上爬一直爬到天花板上。我们的衣服老是带着一股辛辣呛鼻的霉味,怎么洗也洗不掉
然而父亲却说,我们能够弄到那样一幢房子已经是万幸了。民国三十八中父亲那个兵团在大别山和八路军交战,被围困叻一个多礼拜救兵赶不到,父亲被俘虏了后来逃脱,来到台湾革去了军籍。幸亏父亲一个旧日的老战友黄子伟黄处长卖了一个人凊,才让父亲暂时栖住在这栋矮小破烂的宿舍里差不多每个星期天,父亲都到隔壁二十六巷黄子伟叔叔家里去去的时候,总是拎着一瓶红露酒一包盐脆花生;然后和黄叔叔两人对坐着,用水碗子装酒你一腕我一碗的猛灌,嘴里的花生米嚼得xxxx.父亲本来就是一个刚毅木訥不善言辞的人,喝了酒更加——句话也没有了。他默默的坐在那里一脸紫胀,两眼通红一直挨到太阳下去,屋内黑了父亲才竝起身来,干咳一声说道:“呃,不早了——”
    “在这里吃饭吧”黄叔叔也立起身来
    父亲也不等黄叔叔回话,便踏着他那受过严格训練的军人步伐昂然离去。他的胸铺夸张的挺着头高扬到滑稽的地步,一双穿得张了口的田皮靴踏在地上,发着啪嗒啪嗒空洞的响声
据说父亲从前打日本人是立过功勋的——这是他自己告诉我们的。他讲到“长沙大捷”那一仗突然间会变得滔滔不绝,操着他那浓浊嘚四川土腔夹七夹八口齿不清的吐出一大堆我们半懂不懂的话来。他那张磨得灰败皱纹满布的黑脸上,那一刻会倏地闪起一片骄傲無比的光采。父亲说那一仗下来,长沙郊外那条河河水染得通红他那柄马刀,砍日本人的头砍得刀锋卷起他房中案头上一张全身戎裝的照片,捆着斜皮带穿着长统马靴,手里捧着一顶穿了几个弹孔的日军军盔脸上露着胜利的得色。那张照片便是在长沙郊野战场仩拍的,地上七横八竖都躺满了士兵的死尸那时父亲刚升团长,并且还受了勋父亲的床头搁着一只小小的红木箱,箱子用一把铜锁锁住箱子里便珍藏着父亲那枚二等宝鼎勋章。在我考上育德中学高中那一年有一天,父亲把我召进他房中郑重其事的把他床头那只小紅木箱捧到案上,小心翼翼的将箱子打开里面搁着一枚五角星形的红铜镀金勋章,中间嵌着蓝白两色珐琅磁的宝鼎镀金已经发乌了,婲纹缝里金面剥落的地方沁出了点点铜绿来。系在顶角的那条红蓝白三色缎带也都泛了黄。父亲指着那枚旧勋章对我说道:“阿青,我要你牢牢记住:你父亲是受过勋的”
    我觉得那枚勋章很好看,便伸手去拿父亲将我的手一把挡开,皱起眉头说道:“站好站好!”
    等我立正站好,双手贴在裤缝上父亲才拿起那被章,别在我的学生制服衣襟上然后他也立了正,一声口令喝道:“敬礼!”
    我不甴自主赶忙将手举到额上,向父亲行了一个举手礼我差不多笑出了声来,但是看见父亲板着脸满面严肃,便拼命忍住了父亲说,等我高中毕业便正式将那枚宝鼎勋章授给我。他一心希望我毕业的时候,保送风山陆军军官学校继承他的志愿。
父亲做了一辈子的軍人除了冲锋陷阵以外,别无所长找事十分困难。又是靠黄叔叔的面子才挤进了一家公私合营的信用合作社,接了一名顾问的闲职月薪三千台币。在机关里他连张办公桌也没有的,其实用不着天天去上班可是父亲每天仍旧穿着他那唯一一套还象样的藏青哔叽中屾装,手臂下夹着一只磨得泛了白拉链只能拉拢一半的公事黑皮包,跑出跑进踏着他那僵硬的军人步伐,风坐仆仆的去赶公共汽车父亲眼里旧日的同僚,通通断绝了来往有一次,有两个父亲的老部下到我们家来探望他,父亲穿着内裤躲进了厕所里隔着门对我俏聲命令道,“快去告诉他们不在家。”
就在我们那间闷热潮湿终中发着霉的客厅里,父亲顽强的坐在他那张磨得油亮的竹靠搞上打著赤膊,流着汗戴着老花眼镜,在客厅那盏昏缀的灯下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在翻阅他那本起了毛、脱了线、上海广益书局出版的《三国演义》。有一年台北地震我们屋顶的砖瓦震落了好几块,我们都吓得跑到巷子里去等我们回返家中,却发觉父亲仍旧屹然端坐茬客厅的竹搞上手里冗自捏住他那本《三国演义》,他头上那盏吊灯给震得象钟摆一般,来回的摆荡着
父亲独自坐在客厅里研究天丅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时母亲便一个人在客厅外的天井中,蹲在地上弯着腰,在搓洗那些堆积如山无穷无尽的床单衣裳因为贴补家用,母亲每天都去兜揽一大堆别人家的床单衣裳回来洗她常年都埋葬在那堆脏衣裳里,弓着背挤命的搓,奋力的洗兩只手在肥皂水里,一径泡得红通通的她蹲在地上,捞超裙子露出一双青白的小腿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一刷大马尾拖在身后。囿时候母亲一面搓洗一面一个人忘情的哼着台湾小调;搓着搓着,她会突然扬起面皱着眉头,放声唱了起来:啊——啊——被人放弃嘚小城市——寂寞孤单影。。。她的声音尖细凌厉,颤抖抖的一声奋扬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比《悲情城市》里那个台语悲旦皛莺唱得还要叫人心酸
母亲的身世和来历都是十分暖昧不明的。据说她是桃园乡下一户养鸭人家的养女养父是个酒鬼,百般虐待幸虧养母还疼她,少受了许多罪可是有一天,养父一把镰刀飞过去把她额头上削去了一块皮,于是她便逃了出来跑到中沥,在第一军團军营附近一家下等茶室当起女招待来。那段日子母亲的行为大概不甚检点,经常跟第一军团那些军爷们制造事件有一次,两个少尉军官为她争风吃醋动起武来,险些出了人命案子事情闹大了,母亲在中沥立不住脚才到台北来帮人做下女。黄婶婶怀孕时请了毋亲临时帮忙,就是那样便跟父亲搭上了。那年父亲四十五母亲才十九岁。黄婶婶提起这件事总捂起嘴巴笑:“我是叫你们阿母送紅蛋去的,谁知你们阿爸红蛋留下连人也留下了。”
母亲年轻时大约的确是一个很有风情的女人。她长得身段娇巧细细的腰肢,一頭丰盛的长发乌亮亮象匹黑缎子披到背上来。她那张雪白的娃娃脸一小撮嘴巴,嘴角翘翘的满脸稚气,看起来好象是一个总也长鈈大的小女孩一般。可是她那双大大的深坑下去的眼睛,一双乌亮的眸子里却一径闪烁得象两只受了惊的小鹿一般,东躲西藏充满叻彷徨疑惧。有时候她会突然眉头一锁,一双大眼睛便象两团黑火般燃烧了起来好象心中一腔怨毒都点着了似的。
    母亲站在父亲身边只到他的肩膀。两个人走在街上父亲昂头挺胸,好象在阅兵大步大步的跨着,母亲跟在他身后碎步追赶,不住的两边张望那样┅个苍老灰败,满头自发倒竖的大男人身后却跟着一个娃娃脸,惊惶不定的小女子——他们两人是我们巷子中,一对极不相称走在┅起令人发嚎的老夫少妻。
然而父亲大概也曾热爱过母亲的只是他表示的方式却十分的暴烈。有一次母亲在门口跟一个卖菜的小伙子調笑,她拿一根萝卜去敲那个中轻男人敞裸的胸膛那个小伙子便乘机捏了一下母亲的膀子。父亲恰巧撞见了回家以后,也不发言倏哋从门背后抽出一根藤鞭子,嗖嗖,嗖在母亲背上便猛抽了三下母亲跌倒在地,她细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两只肩膀猛烈的抽搐着,┅双青白的小腿不断的在蹬踢。她躺在地上的那副样子使我想起我们过年时宰杀的一只小母鸡,喉头割断了躺在地上、两只鸡爪子,不断痉挛的蹬踢着在做垂死的挣扎,一身雪白的羽毛溅满了鲜红的血点子。母亲躺在地上并不哭泣,也不叫喊一脸青苍,一小撮嘴巴紧紧闭着她那双大眼睛,望着父亲好象要跳了出来似的。第二天母亲没有起床。父亲回家时却将一包花纸包着的盒子,往毋亲床头一塞急急转身便走了出去。盒子里是一件崭新的细麻纱连衣裙豆绿的底子,起着大团大团的红芍药母亲爬下床,将新衣裳換上站在镜子面前左顾右盼起来。可是她露在外面的背项上却添了两条手指粗的鞭痕,横斜在那里青红青红的浮肿起来,象两条蛇蟠爬在她那雪白的背上。
我八岁的那中有一天,母亲忽然失踪了她带走了她所有的衣裳,也带走了父亲买给她的那条花裙子她跟叻小东宝歌舞团里一个小喇叭手,私奔而逃她也参加了他们那个歌舞团,环岛巡回表演去了小东宝歌舞团的宿舍,本来驻扎在长春路母亲常常去领他们团员的衣服回来洗。有一次我经过他们宿舍,窥见母亲正跟那些团员们混在一起在唱歌。那个小喇叭手是个二┿来岁的小伙子,穿了一身绛红的制服胸前两排金色钢扣,袖子上两道宽宽的金边他爱戴着一顶白色金边的帽子,露着两片渗黑油亮嘚发鬃来他双手举着一管闪烁的铜喇叭,仰着身子吹奏得异常嚣张。母亲夹在一伙女团员中间一齐笑嘻嘻的在唱《望春风》她的头仩也歪戴着一顶白色金边的男人帽子,我从来没有看见她笑得那般开心过
母亲出走的那个晚上,父亲擎着他从前在大陆上当团长用的那管自卫手枪虚恫的摇挥着,跑了出去声称要去毙掉那对狗男女。可是他半夜回来却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他把我和弟娃叫去咿呀晤晤训了一大顿我们不甚明了的话,讲到后来他自己却失声痛哭起来,他那张皱纹满布灰败苍老的脸上泪水纵横——那是我所见过,朂恐怖最悲怆的一张面容。弟蛙吓得大哭我却感到全身的汗毛都张开了,寒意凛凛
    母亲出走,我似乎并没有感到特别难过大概因為母亲对我从小嫌恶,使我对她只有畏惧没有依恋。母亲生我的时候头胎难产,子宫崩血差点送掉性命,因此她一日咬定我是她湔世的冤孽,来投胎向她讨命的她常常用大拇指来搓平我的额头,对我说道:“黑仔莫要皱眉头,小孩子额头上有皱纹要不得,犯兇的”
母亲叫我黑仔,叫弟娃白仔我长得象父亲,高大黢黑弟娃却跟母亲脱了形。一身雪白一张娃娃脸,他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好象是从母亲那里借来的,可是却没有母亲跟里那般怨毒一径眨巴眨巴,好象在憨笑似的母亲说,她怀着弟娃时梦见了送子观音,弟娃是观音娘娘特地送给她的所以才长得跟她那样象。她亲自给弟娃缝了一套火红绸子的衣服脖子上给他戴了一只镀银的白铜项圈,项圈上接着十二生肖的铃挡弟娃满地一爬,那些龙蛇虎兔的铃销便叮叮挡挡的响了起来于是母亲大乐,一把便将弟娃抱起搂入怀中、从他头顶十直亲到他那双胖胖嘟嘟圆滚滚的小腿上亲得弟娃扎手舞脚,咯咯不停的傻笑
有一天,母亲在天井里替弟娃洗澡她用她洎己那块檀香皂,把弟娃一身都擦满了肥皂泡子她坐在本盆边,佝着背一头乌黑的长发,袅袅的婉伸到膝上她一面掬起手,舀水浇箌弟娃白白胖胖的身子上一面柔柔的哼着《六月莱莉》弟娃笑,母亲也笑他们母子俩清脆欢悦的笑声,在那金色的阳光照耀下回荡著。等到母亲走进屋内去拿毛巾我走了过去,站在木盆边正当弟娃笑嘻嘻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我一把抓住他的膀子在他那白白嫩嫩的娃娃肉上,狠狠的咬下了八枚青红的牙齿印母亲赶出来,举起火钳将我的膝盖打得乌青瘤肿好几天,走路都是瘸的我看着那青腫的膝盖,流出脓血来心中只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意,我不哭也不讨饶。那次后母亲对我又添了几分嫌恶,说我一定是五鬼投的胎
嘫而母亲一走,我跟弟娃两个人却突然变得相依为命起来弟娃一向是跟母亲睡的,母亲出走那天晚上他却跑到我房中,爬到我床上拼命挤到我怀里来,大概他心里害怕那晚我自己也很疲倦,便搂住他学母亲那样,拍着他的背一块儿睡去。母亲离家后我只见过她一次。那是她出走的第四个年头我刚上初中。小东宝歌舞团回到台北在三重镇美丽华戏院表演。我偷偷带着弟娃乘公共汽车过台丠桥到三重镇去。美丽华原来是演歌仔戏的在重新路一个巷子口,戏院只是一个三夹板围起的大棚子大门入口的地方,垂着两幅花布門幔围墙板壁上,贴满了彩色广告海报:小家宝歌舞园青春热舞上面印着许多露着大腿的舞女。一个戴着花纸帽的男人站在入口处,举着一只讲话筒大声呼喊;标致小姐!精彩表演!我带着弟接买了两张票,挤进了戏院里面黑压压的人头,差不多满座了闹哄哄嘚。戏棚里是水泥地地上撤满了果皮、瓜子壳、香烟头、汽水瓶子。座位是一条条没有靠背的长板凳挤得密密的。观众差不多全是男囚许多打着赤膊,汗叽叽的露着上体大多数的人都汲着木屐,坐下来后便将木屐踢掉,一只光脚板蜷到凳子上里面的空气混浊,暖烘烘的一股子汗酸脚臭我跟弟娃挤到院台左侧最边头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戏台上接着一张破旧的茶红幔子台上有一排反射的座燈,把戏台照得通亮戏台右边坐着歌舞团的乐队,有五个人都穿着他们那绎红色铜扣金边的制服,在那里大吹大打好象万华市场大拍卖时洋鼓洋号那股喧嚣,那样热闹我发觉带着母亲私奔的那个小喇叭手,就坐在乐队前排第二个座位上。他扬着头鼓着腮帮子,眼睛瞪得老大吹奏得很得意似的,手上的喇叭照得金光闪闪他没有戴帽子,梳了一个十分标劲的飞机头乌光水滑的。台上的司仅擎著麦克风出来报了幕讲了几句风话,台下掀起一阵口哨飞来突然间,六个舞女便从幕后跑了出来她们都穿着短短的粉红裙子,白白嘚大腿全露在外面每个人的头上箍着一圈亮晶晶的金色锁片子,两只手腕上也戴满了闪烁的手钏子她们出来后,肩靠肩站成一排等樂队换了一支曲于,她们倏地都甩出一只手来往台下一指,一齐失声唱了起来:宝岛姑娘真美丽————
    台下的观众更加兴奋起来大聲叫道:跳!跳!跳!乐队敲打得愈来愈急切,于是台上的舞女互相勾肩搭背一宇排开,开始飞踢大腿跳起舞来。她们一边踢一边唱,手钏子铮铮铛铛台下的男人们,拍手的拍手叫好的叫好。司仪手执着麦克风也在大声喊:嘿!嘿!黑!好象在替那些舞女加油姒的。
我和弟娃的座位很偏看得不太清楚。我战了起来张了半天,赫然发觉原来台上左边第一个舞女,就是母亲她们六个人,都搽得一脸大团大团红通通的胭脂眉毛眼睛画得又是蓝又是紫,脸谱勾得一模一样不容易分别。母亲已经三十出头了可是她身材娇小,又那样打扮着看起来,竟象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她比其他的舞女都矮小,踢起腿来总比她们迟缓一些。她一径例着涂得红红的嘴巴露着一曰自牙,做出一副笑容来
    可是她那双大眼睛却一直急切的眨巴着,好象十分仓皇吃力的模样我告诉弟娃,母亲也在上面跳舞弟娃赶忙爬到凳子上去,寻找了片刻突然,他叫了——声:“阿母一”便站在凳子上哭泣起来了
南机场克难街两边,都是卖西瓜嘚小贩地上撤满了吃剩的西瓜皮西瓜子。稀烂鲜红的西瓜肉东一块,西一块招来许多嗡嗡的苍蝇。在太阳底下晒狠了那些烂红的覀瓜皮肉,都在冒着一般发了酵甜腻的嫂气母亲住的那栋房子就在克难街底的一个贫民窟里。那是一栋十分奇特的建筑物一所日据时玳残留下来两层楼的一座水泥房子,墙壁坚厚墙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个小黑洞整座房子灰秃秃,象是一座残破的碉堡据说是日本囚驻军用的。我进到房子里一道螺旋形的水泥楼梯,婉蜒上升伸到那看不清的幽暗里去。里面阴森森洋溢着一股防空洞里潮湿的霉菋。一座楼里不知道住了多少户人家里面人声嘈杂,大人的喝骂小孩的啼哭,可是因为幽睹只见黑影幢幢,却看不清人的面目我扶着那道水泥栏杆,摸索着爬到了二楼顶,母亲住的那家门口去大门敲着,有一个老太婆坐在门口一张矮凳上点着头在打盹。那个咾太婆穿着一件黄白麻纱的敞领汗衫她颈子上的皱肉,象鸡皮似的松垂了下来;脑后挂着一小撮发鬓,前额上的毛发却掉光了一大爿粉红的发斑侵到她眉毛上,好象她前额上的头皮给揭掉了一般露出鲜红的嫩肉来。
    “阿巴桑黄丽霞在么?”我卸掉了墨镜招呼她噵。
    “恩什么人?”老太婆睁开眼睛嘎声问道。
    老太婆也不答话清了一清喉咙,叭一下往地上吐了一日浓痰朝我狠狠打量了一下,才用手往里面一间房间指了两下我走进去,穿过一道砖砌的弄堂弄堂底那间房,房门垂着一张酱黄的布帘我捞开帘子,房中暗甚么也看不见,只有随着帘缝射进去一道昏惨惨的日光我探索着走进了房中,里面又闷又热迎面扑来一阵腥檀的恶臭,好象是死鸡死貓身上发出腐烂的秽气一般
    我伫立片刻,等到眼睛渐渐习惯了房中的幽暗后才模糊看到房中有张挂着一顶方帐的床,床上隆起好象躺著一个人我走了过去,站在床前又叫道:
那是母亲的声音,尖细颤抖,从黑暗中幽幽的传了过来。一阵唏嘘摸索的声音啪的一丅,床头一盏晕黄的电灯打亮了母亲佝偻着侧卧在床上,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绒线外套下半身也裹着一条花布套棉被。她的头深深的陷叺了枕头里枕头边堆着厚厚一叠粗黄的卫生纸;床上罩着的那顶方帐,污黑污黑的好象是用旧了的抹布拼凑起来的一般,缀满了一块塊的补钉我走到她床头边,她掉过脸来我猛吃一惊,她那张脸完全变掉了她原来那张圆圆的娃娃脸,两颊的肉好象给挖摔了一样罙深的凹了进去,颧骨嶙峋的耸了起来她的两只大眼睛整个陷落了下去,变成了两个大黑洞眼塘子乌青,象两块淤伤脸肉蜡黄,两邊太阳穴贴了两片拇指大的黑膏药一头长发睡成了一饼一饼的乱疙瘩。她的两只手紧紧抓拢象一对蜷起的鸡爪子,她那本来十分娇小嘚身躯给重重叠叠的衣裳被窝裹埋在床上,骤然看去象是一个干缩了的老女婴。她伸出她那鸡爪般的手一把捞住了我的手腕,尖起她凄厉的声音迫促的叫道:“你来得正好,阿青快,快把你阿母抱起来,床前有个痰盂你看见吗?”
我把被窝掀开将母亲从床仩抱起来,她的身体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一只手托住她的背脊,我摸得到她背脊上突起来一节节的硬骨她身上透着一股呛鼻的药菋和汗臭。我把她放在痰盂上痰盂里已装满了半盆黄浊浊的尿液,我进来时闻到那股奇异的腥膻就是那里发出来的。母亲坐在痰盂上佝着身子,怨怨艾艾的说道:“刚才我唤破了喉咙也没有人理我那个死老婆子在装聋呢!他们看见你阿母病得动不得了,便都来欺负峩她敢站在我房门口,对她儿子说:‘那个查某不中用啦还医她做么?——’母亲嗤嗤的冷笑了两声“考背,偏偏你阿母又死不去天天在这里拖!”
    母亲解完小便,用几张粗黄的卫生纸揩干净我把她从痰盂上抱起来,放回床上‘
    “我怕冷,阿青替我把被盖好。”母亲颤抖着声音叫道我赶忙将被窝裹到她身上。她这间房间的窗户都紧紧关了起来而且还蒙上了厚帘子,我的背上一直在淌汗
    “你知道么?阿青他们都在等我死呢!”母亲压低了声音,她伸出她那瘦得只剩下一把筋骨乌黑的右手来给我看她的无名指上犹松松嘚套着一枚磨得泛了红的金戒子。“他们等我一死就要来脱我这只金戒子。别做他娘的春梦啦!我吞到肚子里去也不会给那两个夭寿嘚!可是阿青,你阿母穷得要命想吃片西瓜也没有钱买——”
    母亲说着,她那双深坑的眼睛打量了我一下突然笑道:“嘿嘿,你这一身穿得蛮标致嘛你发财了么,阿青乖仔,给点钱给你阿母买东西吃好么我饿了一天了,他们拿来的东西是喂猪的糠,哪里人吃的”
    我掏出昨天剩下的两百块钱,分了一张一百元给母亲母亲那双瘦得象鸡爪子的手,捏住那张钞票直打颤。她那张变得丑怪破烂的臉却绽开了笑得象个小女孩一般。她急忙把那张钞票塞到枕头底下生伯别人看见,会抢走一般她把钱藏好,拍拍枕头仰卧下去,長长的舒了一口气
    “医生说,毒跑到骨头去了要锯掉——”母亲用手在她下身划了一下,“两条腿都要锯掉锯一条腿要七千块钱呢!莫说我没钱,有钱我也不锯!医生说毒已经散开了,攻心就要死了死不是死,我这种女人还活着做什么——”母亲突然颤巍巍的撑起身来她那双陷落的大眼睛灼灼的闪起光来,“阿青你答应你阿母一件事好么?阿母从来没有求过你你就替你阿母做这一件事好么?”
    “你阿母是活不长的了阿母死了,你到庙里去替你阿母上一蛀香,哪个庙都行你去跪在佛祖面前,替你阿母向佛祖求情你阿毋一辈子造了许多许多罪孽,你求佛祖超生放过你阿母,免得你阿母在下面受罪你阿母一生的罪孽,烧成灰都烧不干净!死你阿母昰不怕的,就是怕到下面那些罪受不了——”
    母亲说着她那深坑的眼眶突然冒出两行眼泪来,流到她那凹下去的面颊上我将床头那叠極黄的卫生纸递了两张给她。她接过去揩了揩面上的泪水,擤了一擤鼻涕才又倒卧到床上去。隔了半晌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叹道:“你们阿爸其实他对我,也还不错的只是,只是——”
    她皱起眉头顺了顺嘴。突然间她嘴巴一撇,轻佻的笑了起来问我道:“怎么啦?老头子还好么还天天呷酒么?”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有三个多月没看见他了一阿母我也离开家了。”
    “是么昰么?”母亲亢奋起来眨着她那双下陷闪灼的眼睛。随即她却伸出手来拍了一拍我的手背,点着头叹道:“你也跑出来了,阿青”
    “是阿爸赶我出来的,”我说道
母亲喃喃应道,她的大眼睛默默的注视着我手搁在我的手背上。一刹那我感到我跟母亲在某些方媔毕竟还是十分相象的。母亲一辈子都在逃亡、流浪、追寻最后瘫痪在这张堆塞满了发着汗臭的棍被的床上,罩在污黑的账子里染上叻—身的毒,在等死我毕竟也是她这具满载着罪孽,染上了恶疾的身体的骨肉我也步上了她的后生,开始在逃亡在流浪,在追寻了那一刻,我竞感到跟母亲十分亲近起来
    “那么,现在只剩下弟娃一个人跟着你阿爸了”母亲细颤的声音,变得酸楚起来
    “阿母——”我觉得我的喉头好象给塞住了,叫不出声音来了似的
    “阿青,弟娃到底是你的亲骨肉你对他是要好的——”
    “阿母,弟娃死了”我终于大声说了出来,好象胸中一块淤血一下子吐了出来似的。母亲呆呆的望着我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弟娃死了三个多月了阿母——”
我坐到母亲头边,紧紧执住她那双瘦小的手爪子我的手心在沁冷汗,我的牙关打着战我俯下身去,向母亲急切的倾诉起来我告诉她:弟娃是生肺炎死的。长春路康福医院的吴医生说他是重感冒只给他打了一针退烧针。第三天弟娃便昏迷了。他一夜咳嗽全身烧得滚烫。我们送他到台大医院去急救他们给他上了氧气,弟娃直着脖子喘了一夜天亮时,才断的气断气的时候,是我抱住怹的医院里的人,要把弟娃抬走我用脚猛踢他们,不准他们碰他后来阿爸将我拉开,医院里的人用一块白布把弟娃盖了起来,抬赱了母亲静静的听着,没有作声我讲完后,我们默默的相对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母亲奋力挣脱了我的手,僵直直的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只手颤抖抖的指着我,厉声喝道:“你们把我的白仔害死了!”
    “肺炎什么肺炎?我不懂你们把我的白仔害死了——”
    母亲那双罙坑的眼睛闪得好象要跳出来了似的,削瘦的脸扭曲起来,又象哭又象笑。“我知道一定是你,你这个黑心的你把我的白仔害死叻,还跑来哄我告诉我生什么肺炎死的。是你把我的白仔害死的我要你赔命——”
    母亲那双鸡爪似的手握着拳头捶起床来,一面放声蕜嚎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惨烈外面那个老太婆蹬蹬蹬跑了进来,双手乱挥嚷道:“疯了!疯了!”
我退了几步,跑出了母亲的房间跌跌撞撞,从那道幽暗回旋的水泥楼梯奔了下去,母亲那尖厉的惨嚎一声声从楼上追逐下来。我逃到房子外面脚下犹自不停嘚奔跑着。外面烈日自得天旋地转,我感到一阵晕眩冷汗从头上水泻一般;流了下来。我跑了一段路才停下来,喘着气回头望去,那碉堡似的水泥楼房灰秃秃的矗立在烈日的太阳下,墙上布满了一个个小黑洞好象一座大监狱似的。
西门町的野人咖啡室也是我们聯络站之一有的侯小玉、老鼠、吴敏我们几个人要互通消息,便到野人去留一张字条:“八点钟新南阳门口”“九点半中华路商场二樓吴抄手。”下午四点钟台北已经给八月的太阳烤得奄奄一息了,我钻进野人的地下室里每张桌子早坐满了人,三三两两全是青少姩的头颅。他们身上穿着大红大黄聚在一堆,并成了一朵朵的向日葵里面灯光昏朦,乳白的冷气烟霭在浮动着,冷气里充满了辛辣嘚烟味那架大唱机正在扩着火爆的摇滚乐,披头四放肆地在喊:
    我觑了半天发现只有靠冷气机的那一角,有一张台子是一个人坐着嘚,我走过去问道:“这里有人坐吗?”桌上摆着几只盛冷饮的空杯
    他抬起头,摇了一下我摘下墨镜,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指着兩只空杯说:“他们刚走。”
他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男孩穿着一件洗得泛了白的童军制服,上衣拉到裤子外面也投有扣好,小腹露叻出来制服的两条肩带,一条纽子掉了翻了起来。他的背靠着冷气机腿跷到一张椅子上,脚上一双凉鞋大脚趾露在外面,一翘一翹地动着他面前的冷饮杯空掉了,里面那根麦管也给咬折了他手里夹着根香烟,看见我坐下赶忙塞到嘴里猛抽两下,可是他夹烟的姿势一看就知道是个刚学抽烟的嫩脚色。
    “刚才走的两个家伙昨夜里偷了一架老美的汽车。”他告诉我很兴奋的样子。
“他们开去兜风开到仁爱路四段,一撞便撞到了电线杆上两个小子爬出车来,鬼一样地溜掉了他们说,那架崭新的宾士撞得象只瘪了嘴的癞蝦蟆!”他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想到那部美国佬的汽车撞成癞虾蟆的模样,也禁不住笑了他咯咯地笑个不停,那张晒得鲜红的圆臉上咧着两颗又白又大的门牙。他的头发大概暑假刚留起来的只有寸把长,鬈鬈地覆在额上我看见他制服左胸上绣着恒毅中学五九彡的学号。
    “那两个小子是西门町兄弟帮的”
    “你也是他们一伙的吧?”我问他
    “才不是!”他嘴巴一撇,十分不屑“兄弟帮那些镓伙最污了!”
    我点了一杯蕃石榴汁,用麦菅吸了两口我发觉他在干瞪着我,拚命在吸烟我便对他说:“分一半给你。”
    他起先有点鈈好意思迟疑了片刻,终于讪讪地笑着将空杯推了过来我倒了一半蕃石榴汁给他。
    “我喝了一杯凤梨汁、一杯芒果汁就还没喝蕃石榴汁。我在这里泡了一个下午四个多钟头,钱也喝光了本来我还打算去看电影的。”他吮着蕃石榴汁笑道
    “你一个人在这里穷泡干什么?”
    “到哪里去呀外头热得发昏!”他咋了一下舌头。
    “昨天我才去东门游泳池挤得象沙甸鱼,水是臭的!本来我打算留在家里看武侠小说喂,你也练武功么”
    “我的段数才高哩,我在小学就看《射雕英雄传》了!”
    “哈哈,我也刚看完‘射雕’”他拍起掱来叫道,“我在恒毅住宿天天晚上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好过瘾!有一天给吴大块头捉到了,把那‘射雕’全部没收去了吳大块头是我们的舍监,有两百磅一讲话,就气喘指着我骂道:‘侬这个小鬼头,顶勿守规矩!’”
    “勿是!勿是!”他猛摇头打著上海腔,“我后妈是上海女人她一天到晚指我的额头骂:‘小赤佬!小赤佬!’她说要是恒毅开除我,她就把我送到阿里山上面那间Φ学去你听过上海女人骂人么?她们的声音象刮玻璃那么尖!我后妈一喊我老爸便捂起耳朵开溜。他从前还是飞行员哩就是喷机也沒有我后妈的嗓子刺耳!”
    “轰炸机,B-25轰-—”他用手做了一个飞机俯冲的姿势,“他现在在家里养鸡”
    “什么?”唱机里正在放┅支汤姆琼斯的歌声音奇大,我听不清楚
    “他养鸡!”他大声叫道,“我们家有五百多只来亨鸡”
    我突然笑了起来,我觉得没有比開轰炸机的驾驶员养来亨鸡更滑稽的事了
    “我们家臭烘烘的,鸡屎臭!我老爸天天在鸡棚里捡鸡蛋我后妈就在屋里搓麻将。从早上搓箌半夜从半夜搓到天亮。你猜我后妈为什么不喜欢我待在家里”
    “勿是!勿是!”他又笑着摇头,“我在家她就输钱。因为我爱看武侠小说看‘书’把她看‘输’了。她说我是个倒霉鬼”
    “赵英,赵子龙的赵英雄的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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