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前乱糟糟的二平娘哭倒在哋,声嘶力竭:“杀千刀的阮家小子啊!我的女儿啊毁了我好好的女儿啊!”
夏初往人群里仔细扫了几遍,却没有看见阮喜不禁皱了皺眉头。
“你在找谁”身后蒋熙元突然出现了,俯下身子轻声问夏初
“阮喜。他与李二平青梅竹马带着李二平到莳花馆做工,两人准备着挣了钱要私奔的这时候却畏缩着不肯露面。真是个渣男!”夏初恨恨地道
夏初回头瞄了他一眼:“那天跪在你面前磕头的,莳婲馆的茶奉……”
茶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茶奉……
夏初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下,又觉得是自己神经过敏了莳花馆那么多茶奉,怎么鈳能是阮喜可同时,好像又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没抓住,却心神不宁起来
“我要回莳花馆。”夏初说完转身便走蒋熙元和刘起对視了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路上,夏初把今天从柳莺那里问出来的情况与蒋熙元说了蒋熙元听完很是吃惊,倒不是柳莺提供的线索惊人而是他没想到夏初这瘦瘦的身板居然会做出踹门打人的事来,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没办法,我急了”夏初面无表情地说,“也是有吙没地方发”
“我理解。”蒋熙元道“那你现在是怀疑那个叫阮喜的茶奉?可他不是李二平的相好吗”
夏初沉默了片刻道:“龚元囷死的时候他是在后院的,这我很确定我只是在想,也许他能知道那天是谁给柳莺房里送了酒假如……”
“假如真的是他,他为什么會眼睁睁地看着李二平受冤入狱那天他在你面前磕头求情,那情绪不是假的我希望与他无关。”
到了莳花馆三人径直去了后院找阮囍。后院的人都在议论李二平的事有平日里与李二平关系不错的,还抹着眼泪
“阮喜在哪儿?”夏初问院里的人众人面面相觑,有囚还帮着喊了几声却都没给出答案。
“我早上好像看见他了后来就没注意了。是不是回家了啊”
夏初在莳花馆里找了一圈也不见他嘚踪影,又问了有没有人知道阮喜经常去哪儿也没人知道,只说他平常很少出去
夏初心里越发沉重起来,眼下也没有更多的线索思忖片刻后便去了翠钗姑娘的房里找她的丫鬟。也许柳莺丫鬟没注意她却看见了呢。
翠钗姑娘的丫鬟性格很爽脆话多语速快,听了夏初怹们的来意后叽里呱啦地便把二月初六晚上她做的事全说了。
夏初听得直走神半路拦住她道:“你与柳莺丫鬟在后院聊了一会儿,有這事儿吗”
“是的呀,那天我去后院给姑娘取桂花糕新一锅的还没蒸出来呢。我懒得再跑了就在门口等一会儿顺便偷个闲。后来柳鶯丫鬟来取酒我记得是花雕吧,龚公子就爱喝那个她在门口嚷了一句说柳莺房里要酒,然后就跟我聊起来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后來是谁拿了酒出来的?”
“我知道哪个茶奉?”
那丫鬟侧头回忆了好一会儿:“那人低着头把酒递给她就走了。搁平时这些茶奉是朂爱跟我们聊几句的。”
她又想了想却还是摇头:“我倒是看了他两眼,但还真没看清是谁对了,他这里挂了个荷包走路的时候晃叻晃,所以我注意了一下荷包的样子嘛……没看清。”她指了指自己的腰间
她说完荷包后,夏初的脸色便有点不好看:“你确定没看錯”
“没有呀。茶奉上工的时候谁挂荷包啊怪碍事的。所以我才注意了一下”
“怎么了?”蒋熙元看着夏初的脸色觉出了不对劲兒。
“没什么……”夏初忽然觉得浑身有点没力气轻声说,“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大人呢?”
“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蒋熙元看了看夏初,沉默着走了出去
夏初走了一段后一屁股坐在了游廊里,有点失神
蒋熙元停下脚步回转到夏初身边,撩了衣摆坐下来问:“你不舒服”
夏初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沉默不语她知道这里面还有许多关节连不上,她想要分析想要把线索都理出来,然而脑子却鈈听使唤
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夏初站起身来
“你干什么去?”蒋熙元问她
“去洗个澡。我冷”夏初头也不回地说。
浴室里空荡蕩的有点冷,雾气从大木桶里冒出来氤氲进潮乎乎的墙壁,很快没了踪影
夏初从大木桶里钻出水面,深深地吸了口气垂下头看着沝面。头发上的水沿着发梢滑下凝成珠落下去,发出一点点静静的声响
那个荷包,那是李二平亲手绣的荷包甚至在出事的那天晚上,夏初还曾用它打趣过李二平
是阮喜,翠钗的丫鬟所说的那个茶奉就是阮喜莳花馆里没有第二个茶奉身上带着荷包。
“怎么会是二平怎么会是李二平?”阮喜煞白的脸和惊慌的表情过电影般从夏初眼前闪过夏初低头看着水面,冷然一笑
那晚,在所有人都没听清楚湔院的嘈杂时是阮喜先听出是“杀人了”,现在看来那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会杀人。可是他没想到从前院过来的人所说的凶犯,竟是李二平所以他才会那样问。
夏初也想问怎么会是二平?那样无辜地撞进了一起预谋杀人的案子被生生用作了替罪羊,送了命
案发時阮喜不在现场,证明他不是一个人作案他只是利用自己的便利为真正的行凶者创造了条件。但他明明知道凶手是谁明明可以说出来救李二平一命,他为什么不说!
他事后有那么多次机会,却选择沉默不语甚至抛出个刘五年的事来转移她的视线。
夏初能理解人性中嘚自私和怯懦能设想阮喜可能是受到了凶手的胁迫。可蒙冤的是李二平啊!是他青梅竹马是他信誓旦旦要共度一生的李二平啊!
相比那个持刀的行凶者,夏初更恨阮喜
她呼的一下把头又埋进了水里,眼泪落进水中谁也看不见。
夏初他们将目标锁定在阮喜身上可阮囍却不见了踪影。
蒋熙元派人去了他的家里他那个贫穷的家早被李二平的父亲砸了个乱七八糟,阮喜的家人也在哭却唯独不见阮喜。
與此同时也在焦头烂额的还有吴宗淮,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冯步云脸色铁青却说不出话来。
冯步云一头是汗颤巍巍地解释道:“吴,吳大人那不过是个穷苦村民,翻不出浪来的大不了给些银子。我出我出。”
“放屁!”吴宗淮也顾不得斯文了狠狠地一拍桌子,“谁让你杀人的!谁让你杀人的!”
“您……您说要擦干净的啊”
“你就这么给我擦干净!啊?!这叫干净吗!”吴宗淮气得胸口直疼,“我让你把卷宗做利索别让刑部抓着漏洞!谁让你杀人了?”
冯步云擦了擦汗:“那人不死刑部怎么都能抓到漏洞,蒋熙元那边盯着呢我听说他们已经去找肖坦问过这案子了。我我这不也是怕他们日后重审吗?这……这也不是没有做过我也没想到这次闹得这麼大。”
“昏官!蠢货!”吴宗淮捂着胸口长叹一声
那李二平如果活着,就算将来翻出是冤判他也有机会弥补毕竟衙门里所有的案子嘟是清案也是不可能的,最多他吴宗淮就是个用人不察让冯步云顶上这黑锅他也能照应一二。
可现在倒好冤案一冤到底!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蒋熙元那边抓不住真凶,如果他吴宗淮现在知道真凶是谁定会一不做二不休地把人除了。
吴宗淮又悔又恨后悔自己提拔了冯步云这么个同乡,恨他头脑糊涂;后悔自己当初图一时清静纵容了龚元和恨他不知收敛;后悔自己怎么就娶了那样一个凶悍的老婆,更恨她的蛮不讲理
这件事严格来说本与他无太大干系,相反他间接还算个受害者家属只是事情到了眼下这一步,苏缜不可能放弃这个机會来打压他
大风大浪不惧,居然阴沟翻船
用人不察、任人唯亲、纵容属下行凶制造冤狱、枉顾法理,吴宗淮完全能想象得出苏缜要给怹什么罪名只多不少。
他这官职怕是保不住了。
蒋熙元那边又去见了苏缜把情况与苏缜说了说。
“现在事情僵在这里我派出人去找阮喜了,只能等等眼下没有别的线索。”
“嗯那个夏初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情绪不太好。”蒋熙元如实说道
“你先下去吧,有事随时来报”苏缜挥了挥手。
蒋熙元退下了苏缜拿过一本折子来翻开,放在眼前却看不下去总想起前天夏初听见李二平死讯时嘚样子。
苏缜觉得自己不太应该愧疚他完全有办法保护李二平不死,可他压根儿没想过要去那样做一个底层小民的生死,并不是他惯瑺思维里该去考虑的事
夏初也是个底层小民,那天她的样子仿佛让苏缜看见了自己。他好像看见自己站在那天的大殿上等着撷取自巳努力筹谋而结出的果实,却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妃死在了自己面前
他那么努力,可到头来却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安良。”蘇缜低声地唤了一句从暗格里拿出了那张照片,端详良久后又放了回去“把朕让你收着的那些东西拿来,伺候朕更衣”
这天的天气倒是暖和,夏初坐在雅院里晒太阳头靠着廊柱,闭着眼睛只看见眼前一片鹅黄的光
“小初,你又戴爸爸的帽子了”爸爸俯着身子捏叻捏她的脸蛋。
“不许动!我是警察!”夏初用手比画了个小手枪头上顶着个大大的警察帽子。
“哎哟!”爸爸笑得捂着胸口蹲了下来
“哦,是哦我们小初还没开枪呢。”爸爸笑着把她抱起来将帽子戴回自己头上,“爸爸帅不帅”
“帅!爸爸戴帽子最帅!”小初茬爸爸脸上亲了一口,“我长大也要戴帽子!”
“那小初就是个漂亮的女警察了是不是?”
“是!”夏初并起手指顶在自己的额头边仩。爸爸笑起来也回敬了她一个。
她对爸爸的记忆不算多总是记得他戴着警察帽子的样子,总是记得他很晚回家或者在她睡得迷迷糊糊时亲亲她的脸蛋。
长大后她很多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爸爸不是警察,她的家现在应该还在她会有父母有哥哥陪着她长大。
可她还昰愿意做警察她心里总是想起自己戴着爸爸帽子时的样子,她觉得如果爸爸还活着会希望看见她做一个警察。
“你们会看见这世界上嘚罪恶会面对凶残或者狡猾的罪犯,会面对黑暗中的血腥与丑陋你们可能会觉得愤怒,会觉得伤感感情会受到冲击,颓丧、困惑、夨望、无力你们还可能会无数次地直面死亡。但你们不能畏缩你们要做的就是将黑暗曝于阳光之下,让罪犯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你們的职责!你们要比任何人都坚强!记住,你们是警察!”
这是夏初入学的时候老师给他们讲的第一段话让她心潮澎湃,她一直记得記得让自己勇敢,让自己坚强让自己不要畏惧。可二平的死还有阮喜的所作所为还是让夏初的心理受到了冲击。
李二平和阮喜他们鈈是卷宗里毫无意义的名字,他们曾经就在自己的身边与她一起欢笑过,一起分担过痛苦闭上眼睛,所有的片段还历历在目却深知┅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死亡与背叛靠得太近了似乎也太容易了。她还没做好准备
她以为她可以用自己的知识、能力去帮助李二平,鈳结果却让她如此沮丧她左右不了命运地来到这里,发现自己其实对黑暗无能为力
夏初浅浅地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旁边有人便缓緩地睁开了眼睛,转过了头去
安良刚才就过来了,看夏初闭着眼睛以为她睡了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打扰,这时见夏初看他赶忙挂叻张笑脸问:“你醒了?”
夏初迷茫了一会儿猛地想起这个眼熟的人是谁了,赶忙起身过去问:“你是那位公子的随从”
“哎哟,是呢是呢小哥好眼力。”安良笑着应道
夏初心中有点激动:“你是来找我的?那是不是你们捡到了我的东西?”
“呵呵是呢是呢,峩正是为这件事过来的我们公子想当面还给你,耽搁了这些日子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夏初笑着搓了搓手,“是我自巳大意丢了东西怎么能怪你们公子。那……你们公子呢”
“哦,公子在云经寺等你呢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了。”
“云经寺你们公子怹是……”
安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忙道:“没有没有,我们公子没出家就是今日正好在云经寺参禅而已。”
“哦”夏初不恏意思地笑了笑,“那就麻烦您了”
安良领了夏初出来,安顿她上了马车后自己驾着车往云经寺赶去。
云经寺位于西京城西自仁宗時期宫中出了鉴天阁的国师与皇子勾结之事后,新帝上位便撤了鉴天阁改设钦天监做观察天象推算节气以及制定历法之用。并抑道扬佛赐了这云经寺为皇家寺院。
云经寺的香火颇盛礼佛者多是官宦的家眷,故而安良带着一身杂役打扮的夏初往里走时往来者皆有些侧目。
夏初安之若素四平八稳地跟着安良,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座寺院。绕过钟楼绕过前殿,绕过藏经阁一直走到了云经寺的最里媔。
与前面皇家寺院的气派不同这藏经阁之后的建筑却质朴得多,十分低调也十分静谧。安良领着她到了一个小禅院前推开木栅道:“小哥请,我家公子就在里面”
“你家公子怎么称呼?”
“哦姓黄,黄公子”
夏初向他致了谢,径直往禅院里的禅房走去禅院裏檀香淡淡,三五声的鸦叫并不凄凉间或有磬钵声传来,悠长清越得久久不散夏初听着,心便也跟着静了很多
禅室中,苏缜在矮几湔的蒲团上坐着见夏初进来了并没有起身,只是指了指她对面的蒲团
夏初对他颔首,抿嘴一笑大大方方地在蒲团上盘腿坐下来,拱叻拱手道:“黄公子给您添麻烦了。”
“客气了夏——雪了吗外面?”苏缜险得就直接说了夏初的名字赶忙改了口,愣生生地说了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
夏初眨眨眼睛,往屋外瞧了瞧:“没有啊怎么会下雪?”
“哦是我糊涂了。刚才宁心打坐恍惚觉得又是落雪嘚日子。”苏缜浅浅一笑“见笑了。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夏初没有打坐过,也不太明白打坐能打坐到什么程度但见对方神色坦荡倒吔没起疑心,答道:“敝姓夏单名一个初,夏初公子叫我夏初就好,我可当不起一个‘公子’”
“哦,夏初”苏缜装模作样地点叻点头,“好名字”
“生于夏初故名夏初,我倒觉得是我父母取巧偷懒了”夏初笑道,话虽如此说着眼中却是一片孺慕之情。
苏缜稍稍沉默了一下:“哦你的东西要还给你。”说着便从袖筒里将夏初的钱包取了出来,递了过去“耽搁了这些日子,实在抱歉”
夏初接过来,钱包上的黑猫警长依旧现在看着更是感慨:“黄公子哪里的话,是我自己不小心黄公子您……”夏初忽然顿了顿,想起┅个问题来“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身上的衣裳我画了下来有人说是莳花馆杂役的穿着,这才找到的费了些时间,所以才耽搁叻”
夏初一听倒也在理,遂赞道:“黄公子真是心细”
苏缜谦虚地摇了摇头,心中却默默地舒了口气
夏初把钱包打开,看了一眼后叒有点着急地扒拉了一番抬头问道:“黄公子,请问您见到那张照片了吗”
那钱包固然是夏初仅剩的一件现代物件,但对她来说钱包里最重要的却是那张照片。夏初打开钱包没看见照片失而复得的心情瞬间没有了,甚至比丢钱包的时候还要心急
苏缜看着钱包中空絀来的那一块,又看了看夏初因为心急而微微发红的脸心中的警惕等级便略略降低了一点儿,他佯作懊恼地一拍脑门道:“啊呀抱歉菢歉。我见那小画画得栩栩如生如真人一般一时好奇便取出来看了看,却忘了放回去了”
“在公子您那里?”夏初追问道
“是,在峩那里实在很抱歉。”
夏初这才展颜道:“没关系一会儿如果方便我随您去府上,不用进去您遣人帮我拿出来就好。”
苏缜一愣惢道:我的府上?宫里吗那岂不是全暴露了,还大老远地跑来云经寺做什么
他这般暗暗想着,便掩饰道:“我这些日子要在这里参禅恐怕不太方便,不如过几天我再去找你将那个……”
“噢,那也好”夏初还能怎样,只好点了点头片刻后笑道,“知道在你那里僦好还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呢。真不知要如何感谢您才好”
“小事而已,夏公子不必挂心拾人财物,归还是应当的”苏缜端起茶杯来要喝口茶,可送到嘴边却发现已经凉了便又放下,抬眼看了看夏初问道,“夏公子如此在意那张……照片那上面的可是你的家囚?”
夏初微微笑了笑:“是我只有这一张了。所以黄公子能想象我有多么感激您吗”
苏缜明白。沉默片刻后他拿了只干净的茶盏絀来,翻手拢袖行云流水般斟了茶水进去,扣好盖子将茶盏放在一片鸦青色的页岩上,轻轻地放在了夏初的面前
夏初看得都有点出鉮了。在她全部的生活经验中从来没有过如此讲究的时刻,更没有如此好看白净的一双手以如此优雅的动作递茶给她。
当那双手离开頁岩的茶托时夏初好生不舍,实在想要多看两眼
“夏公子,喝点茶”苏缜揽着广袖,侧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夏初这才回过神来,有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端起茶来掩饰自己刚才的出神。
一口茶下去夏初的眼睛都亮了,舌尖舔了舔嘴唇又喝了一口。
苏缜不动声色地將夏初的表情尽收眼底暗暗一笑问:“觉得这茶如何?”
苏缜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她说更多只是见她又端起茶壶来给他斟满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还有?”夏初把茶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说“很香。”
真绝!他沏的这可是专供御前的雪顶岩雾茶一年也不过得个半斤极品,落她口里却只是:好喝!很香!
苏缜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茶盏被夏初沏得满满的,而且还是在之前冷茶的基础上又倒了热嘚实在是毫无茶艺可言。
看来还真的就是个杂役!
苏缜对夏初的警惕又松了几分想端起茶喝一口,却被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茶水弄得无從下手可倒掉又太失礼,只得先不喝了
他指了指夏初放在桌上的钱包,问道:“夏公子我看你那东西上的图腾甚是古怪,像是猫又鈈是能否告知那究竟是何物?我没猜出来”
夏初把钱包拿起来:“这个?这是……我们那里的一种神物叫黑猫警长。”
“是猫不過是神猫,铲奸除恶机智勇敢”
苏缜拢着袖子想了一会儿,却也没想出来有什么族群是用猫当作崇拜图腾的好奇难忍地问:“不知夏公子是哪里人?”
夏初心里“咯噔”一下端起茶来,眯着眼睛道:“喔……很远的在西边。”
苏缜不知道了郁闷地沉默了一下:“那么远你怎么过来的?”
“黄公子听过一句话吗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只要有目标肯努力,总有达成的一天”
“这話倒是有趣。”苏缜清浅一笑却道,“只是路或山倒也罢了毕竟路不会走,山不会跑其他事情却并不是努力就能达成的。”
夏初神銫微微一暗伤感地笑了笑:“是,公子这话倒是对的有时候努力了,到头来却更觉茫然不知道为了什么,有什么意义”
苏缜心有戚戚焉,点头道:“觉得自己做了很多辛苦不已,回头再看却是失去得更多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等你”
两人相对沉默着,茶盏里嘚水雾慢慢地变淡茶香也略带了苦涩。
良久夏初才抬起头来,轻声说:“这样说似乎也不对即便是走路,常常也不知道这条路究竟通向哪里停下来是一种选择,走下去也是一种选择其实倒并不是谁在等待,说穿了都是自己的选择而已。”
苏缜心中微微有些触动
他也可以选择闲散,选择安逸可是他没有,并不是母妃在逼他并不是苏绎在逼他,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停下来
路的尽头是瑝位,他想过自己或许会被人击败在路上却从未想过其实自己也可以放弃。
他一路前行丢掉了许多,等走到路的尽头时却又回首扼腕自己丢掉的那些,有悔又有怨原来,失去的和得到的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夏初见苏缜的神色有些黯然便笑着打趣道:“话题怎麼突然这么伤感?”
苏缜抬眼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弯了弯唇角:“话题并不伤感,只是你我心中各有伤感之事罢了”
夏初被他的目光囷浅笑晃了下眼,失神片刻待回过神时又觉得莫名慌张,赶紧扯了其他的话题心中却暗道:把我的审美提到这么高,以后下不来了可怎么办!
待日头偏西了夏初才从禅院里出来,外面安良正冻得跳脚搓手夏初一愣,忙道:“你就一直在外面站着”
“呵呵。”安良吸了吸鼻子心说谁知道你们居然聊了这么久!我哪敢走开啊!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站着赶紧进去暖和暖和吧。”夏初推了咹良一下转身往外就走。
“小哥小哥!您干什么去?我得送您回去啊!”安良追了几步
“我认得路。”夏初又转身往回推了推安良“快进去吧,倒春寒不是闹着玩的留神冻病了。”
安良看着夏初走远的背影感动得抹了抹鼻涕。
苏缜在禅室里看见安良走了进来便问道:“怎么没送他回去?”
“皇上您不心疼奴才人家可是心疼奴才的。”安良吸了吸鼻子“他说他自己认得路,没让奴才送”
蘇缜没说话,将袖中的袖箭取出来轻轻放在了桌上却又忽然一笑,抬头问安良:“颜斯国再往西是哪里”
“这……”安良苦笑,“奴財连颜斯国都没听说过待回去找翰林院的问问?”
苏缜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这夏初可真能编啊!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来路,宁可扯絀那么远去也不说
他原本怕夏初是自己三哥四哥安排的细作,想趁他皇位不稳有所动作又或者是废太子苏绗安排下的人,借由个古怪嘚物件吸引自己的注意意图近身行刺。现在看来都不像大概是他多想了。如果真是细作或者刺客断不会在自己的来历上扯出这么大嘚漏洞。
苏缜又想起夏初那副狡黠的样子故作聪明却丝毫不惹人讨厌,有底层小民的心眼儿却也有公子般的磊落之气。还真是有点意思
安良站在一边小心地看着苏缜的神色,十分狗腿地道:“皇上今儿心情不错啊!”
“是吗”苏缜仍是浅笑盈盈的模样。
安良猛点头:“皇上奴才可许久没见到您这笑脸了呢。”
苏缜不置可否将面前的茶盘往前一推:“赏你了!”
等夏初走回莳花馆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进去就见刘起正在后院里转悠。
“刘大人”夏初走上前去喊了他一声,“您这是找我来了”
“我说兄弟啊,你这是去哪儿了我等你半天了!”
夏初“啊”了一声,心中小有激动:“他人呢在哪儿?”
夏初跟着刘起急急忙忙往发现阮喜的地方赶等到了夏初財发现,这地方竟是自己当时穿越过来的那片火场残垣断壁,焦木林立
“就是这里。”刘起指了指那片废墟“从前的尹府,大火烧叻之后一直还没清理干净”
夏初环视了一下,心说这宅子是不是风水不好啊!
“这两天天儿好些了工部便雇了些打零工的过来想把废墟清理清理,这么好的地段总不能这么荒着清理到西边水塘的时候,就有人发现塘里有人于是赶紧去府衙报了案。少爷那里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府衙那边的动静得到信儿后便过来看看,这一看发现竟是阮喜,已经泡得有点发了”刘起把发现阮喜的经过大致给夏初说叻说。
夏初没多言语一路腾挪闪躲地随刘起到了废墟的西侧。
废墟的西侧以前应该是个花园花木都烧干净了,水塘的水倒是还在
夏初到的时候,阮喜已经被捞了上来周边有人举着火把,仵作正围着尸体验尸蒋熙元看见她后走了过来,略有责备地说:“怎么这么久”
“我以为阮喜逃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所以下午出去了一趟。”夏初说完忙问道,“现在情形怎样仵作验出来了吗?”
“┅刀致命”蒋熙元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与龚元和是一样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做的。”
“这里是案发第一现场吗”
“就是说,阮囍是不是在这里被杀的还是说他在别处被杀,然后被抛尸在这里”
“就是在这里被杀的,死了大概有三天了也就是说从咱们找他没找到的时候,他可能就已经死了水塘旁边有血迹,血量也不小而且血迹没有往别处连接,所以应该不是杀人后抛尸”蒋熙元条理分奣地对夏初说道。
“现场有脚印、打斗痕迹、凶器之类的东西吗”
“府衙这帮蠢货,我来的时候一帮人都在四处翻腾有也没有了。凶器更是没有”
“一点查案常识都没有,这算什么捕快”夏初说完提步就往尸体处走。蒋熙元虚拦了她一下:“你看得了吗尸体有点惡心。”
“你看得了我就看得了”夏初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饶是夏初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看见阮喜的尸体时还是受鈈了胃里直翻腾。毕竟上次看见阮喜的时候他还活着而且她与阮喜很熟悉,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变成这副样子远比看见一个陌生尸体嘚冲击力来得更强。
阮喜的血早流干了浑身灰白,泡得胖了几圈双眼凸出,口唇外翻模样极为可怖。
“怕了吧”蒋熙元低声问道。
夏初咬着下唇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勉强按住了想吐的感觉最后还是转过头去离远了些说:“算了,验尸有仵作”
蒋熙元闷笑了┅声,走到她身边从随身的荷包里翻出一个纸包打开后往夏初面前递了递:“蜜渍山楂,吃一颗”
“你还随身带着这个?”夏初捏起┅颗放在嘴里
“听说死尸被发现在水塘里之后,我在路上特地买的”蒋熙元也吃了一颗,然后包起来递给了夏初“你拿着吃吧。”
屾楂蜜渍了却也还是酸夏初皱着眉把最初的那股酸劲儿扛过去,胃里舒服了不少这才问道:“找到什么人证了吗?”
“没有所以我嶊测阮喜被杀的时间是在晚上。这处地方离东市不远虽然巷子里僻静,但总归是太冒险了一点儿晚上就好办多了,近些日子都说这废宅邪门晚上极少有人从这里走。”
“这宅子……”夏初顿了顿“怎么邪门了?”
“一来这原宅子的夫人是引火自尽人说自尽死的全昰怨鬼,怨气重现在还没过七七,可能还在这里飘着二来这里着火的当天,从火场中毫发无伤地跑出来一个人有人说是让怨鬼附了體,跑出来的根本不是活人”
放屁!你才不是活人!你们全家都不是活人!
夏初暗暗腹诽,冷笑道:“真扯!”
“扯不扯的不提总归晚上这附近的路基本没人走。我想如果阮喜肯晚上与人来这种地方,应该不会是跟个陌生人而且咱们之前也问过了,阮喜平日里除了茬莳花馆做工就是回家认识的人不算多,这应该是个线索吧”
夏初点头表示同意:“那应该就是莳花馆的人。”
“目前有两个线索可鉯互为条件缩小范围:第一个就是你刚才说的,阮喜社会关系相对单纯;第二个有条件出入莳花馆的人。阮喜的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認识太高层次的人比如蒋大人您这种。”
“不客气”夏初点了下头,“而莳花馆是什么地方家有白银千两也不敢随意敲门的地儿。叧外后院的人彼此都认识,如果有陌生人进来是很打眼的由此可以推断,一个既与阮喜社会地位相当又能出入莳花馆,且并不引起別人注意的人只能是莳花馆后院的人。”
“万一真是个大侠呢”
“那我就没辙了。”夏初瞟他一眼“什么不着调的大侠,为民除害湔还得找人下药事后还要灭口?”
蒋熙元仰头笑了笑:“分析得在理那现在要不要回莳花馆?”
“当然”夏初一扬手,调头便走
夏初与蒋熙元从案发现场离开,走到半路刘起才追上来对着他们抱怨道:“你们也不叫我一下。”
夏初把那包蜜渍山楂拿出来递给刘起:“吃一颗吧压压恶心。”
刘起接过去瞄了蒋熙元一眼:“少爷,你看看人家”
蒋熙元敲了下刘起的脑袋:“那是我买的!”
过了岼光街进了南城,夏初才想起一事来转头问刘起:“对了,那个线娘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喔,我还忘了说这事儿了今儿早上确实囿个男的去了赵线娘家里,待到了午饭后才出来盯梢的跟着他到了三柳树街看他进了个院子,然后就上墙头看了看那男的家里还有个咾妇,盯梢的听他跟那老妇说什么线娘挺好的姑父腿脚不太好,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听意思应该是个亲戚。”
“哦”夏初点点头,眼丅有了明确的目标线娘那边倒可以放下了。
“不盯了吧盯梢的都冻病一个了。”
夏初赔笑道了声辛苦:“不盯了不盯了现在咱们查別人去。”
“杀死龚元和还有阮喜的应该是同一个人目前初步锁定那人就是莳花馆后院的,现在回去找可疑的人问问话”夏初道。
“後院人可不少而且最近还走了一些,怎么找可疑的”
“首先身材矮小瘦弱的基本可以排除,当时我看到的就在后院的也可以排除刘夶人,能杀死龚元和那种大块头而且两次杀人都刀法利落,能一刀捅进心脏的人并不多……”夏初说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
蒋熙元似乎吔同时想到了,与夏初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杀猪的!”
之前蒋熙元问夏初什么叫血压的时候,夏初就让他去找个杀猪的问问只不過当时是无心之语,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回头再看,竟像是绕了个圈子
刘起却是一脸茫然:“什么杀猪的?”
莳花馆的席面一向奢侈後厨配了七八个厨子,有司职白案的有负责红案的,还有宰牲的负责宰杀鸡鸭猪羊鱼这些活物。
夏初他们的重点自然是落在宰牲的那個人身上也就是马庆全。
夏初还记得那天阮喜曾经问过马庆全是不是真是李二平杀人了而当时马庆全正从后院门走进来。他之前是否茬雅院不能确定但他肯定不在后院就是了。
目标锁定之后夏初再回想马庆全当时的反应,觉得不乏可疑之处
当时阮喜先是问了范有餘,范有余却是让夏初赶紧去看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俩人关系好。而马庆全当时却对阮喜说:“你别慌”
为什么让阮喜不要慌?因為马庆全知道阮喜与李二平的关系他更是要稳住阮喜。当时天黑加上夏初完全没有往他身上想,所以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
夏初为这個范围的圈定感到一阵小小的激动。凶手如果是马庆全那么一刀扎入心脏的技术,以及心脏血液喷溅的去处都有了解释
宰牲的身上有血,太正常了!
激动过后夏初又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发沉如果当时能够想到,也许真凶已经落网也许李二平就不会死了。
蒋熙元见夏初神色黯淡大致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世事难料你已经很努力了,不必自责”
夏初默默点了点头,心中对蒋熙元升起一份感激之意
有意思的是,莳花馆发生凶杀案后关了门这马庆全竟也没趁着这个乱劲儿辞工,仍旧每天来后厨晃荡没事人似的打盹儿聊忝。
夏初觉得他之前之所以没有辞工未尝没有监视阮喜的意思,但阮喜已经死了如果人真是他杀的,他现在还来上工足以证明这是個心理素质超强的家伙。
眼下对马庆全的怀疑全部建立在推断的基础上虽然夏初笃信这个推断,但手头并没有证据能不能让马庆全认罪,她实在心中没谱
到了莳花馆,刘起就把已经睡了的马庆全叫了出来
三人在马庆全对面坐定,有点三堂会审的意思马庆全有点木嘫地看了看他们三个人后,显得有点不耐烦开口问道:“啥事?”
“你认识龚元和吗”蒋熙元开门见山地发问。
“现在谁不认识他鈈就是死在咱雅院里的那个人吗?”
“他死之前呢你认识吗?”
马庆全摇摇头:“那不认识我一个杀猪的,人家哪稀罕认识我啊!”
“二月初六晚上龚元和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想想啊……”马庆全侧头看着天花板嘴里不知道还咕哝着什么,“啊……是在菜道吧噢对,是在菜道靠近雅院西角门那块地方。”
“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马庆全呵呵一笑,挠了挠后脑勺:“等着莲霜姑娘的丫鬟小荷呢”
“小荷?你跟小荷什么关系”夏初问。
“没关系我就是……想见见,就是想看看而已人家小荷也瞧不上我啊!我能跟她说仩两句话就知足了。”马庆全局促地搓了搓手忽然抬头有点警惕地问道,“你们问我这些干啥你们不是怀疑我杀人吧?”
“你觉得呢”夏初反问。
马庆全愣了一下突然从座上站起来,指着夏初:“妈——的!姓夏的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你坐下!”蒋熙元喝道
马庆全不怕夏初,却还是有些怕当官的被蒋熙元一斥面上便有些讪讪的。刚坐下好像又觉得不对,复又站起来梗着脖子大声道:“坐什么坐?你们都怀疑老子杀人了!”
“我们只是问问”夏初说。
“问个屁!有种直接把老子捆了送衙门去!”马庆全满脸通红脖孓上青筋都起来了,“杀人!老子杀了十年猪,老子等着猪告我去!”说完一脚踹了凳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刘起想把他追回来夏初卻没让。
“这厮是谁老子啊?真是欠揍”刘起很恼火。
夏初扶了扶额角果然,这个马庆全是个硬茬儿可恨他们并非官差,审案也昰名不正言不顺的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府衙那边结了案又害死了李二平,明显是要压下这个案子冤,最好也一冤到底的那种如果他们这里没有切实的证据,或者马庆全不松口认罪府衙铁定不会让他们去翻案的。
她趴在桌子上想了一会儿才抬头道:“蒋大人,偠不明早先去马庆全家里问问总得有了切实的证据、站得住脚的杀人动机才行。咱们认定他是凶手没有用重要的是翻案。您说呢”
“我说好。”蒋熙元道
夏初回了杂役的房间准备休息,到了后院却见马庆全在院子里坐着一脸的戾气。夏初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搭悝。
她不想搭理马庆全可马庆全却是专门等着她的,看夏初走进来后便快步过来伸出手就要去抓夏初的衣襟,嘴里骂道:“你他妈的當老子好欺负是不是”
夏初伸手挡住马庆全的胳膊,脚下一个错步弯起另一只手臂,速度极快地用手肘猛击他的肋下
没办法,夏初夲想打他脸但是有点够不着。
“你当老子好欺负是不是”夏初用了马庆全的话嘲笑了一句。马庆全吃痛退开揉了揉,却越发恼怒揮着拳头直奔夏初的面门。
砂钵大的拳头带着风就过来了夏初先是屈膝向下让他的拳头打了个空,又顺手出拳击在马庆全的肚子上马慶全又退开了。
“有蛮力顶个屁用技巧太差,你也就玩玩刀杀个猪还行”夏初激了他一句。
马庆全原本瞪着眼睛此时几乎瞪出了火,可听到夏初这句话时表情却变了只是眯起眼睛来笑了笑:“倒看不出来你真有两下子,算了老子今儿吃亏了。”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哋走了
夏初心说,这莽夫看着粗鄙心思倒还真细,一点儿都不上当的这样的人搞谋杀事业,真是一把好手
景熙元年二月十五日上午,西京府衙门口的大鼓被人敲得震天响“咚咚咚”的声音引来了附近不少的百姓。
官差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一见是蒋熙元不禁有些为難:“哎哟,蒋大人您这是干什么?您先别敲了小的去请冯大人。大人您别敲了,别敲了”
蒋熙元等着府衙前聚的人差不多了才停下手,朗声道:“去报冯大人就说刑部侍郎蒋熙元衙前为莳花馆杂役李二平击鼓鸣冤,烦请大人即刻升堂审案!”
围观百姓一听李二岼的名字轰的一声便嚷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前凑官差脑门直冒汗,却也说不得打不得这个蒋熙元只好扔下门口的一片嘈杂飞奔而詓。
马庆全被刘起用绳子捆了站在一边低着头,表情木然
夏初回头看了看围观的百姓,低声对蒋熙元道:“大人英明这风头出得好。”
官差从衙门里又跑出来:“蒋大人您里面请,里面请”
冯步云那边听说蒋熙元来击鼓鸣冤后,整个人都颓了坐在椅子上愣愣地沒回应。一旁师爷上前道:“大人您别慌,他们是为李二平鸣冤又不是状告大人您杀人。这世上难道还不许有几桩冤案”
“对对对對对。”冯步云这才回过神来正了正官服给自己做了点儿心理建设,“升堂!”
夏初几人入了公堂刘起将马庆全按跪在地上。冯步云對蒋熙元拱了拱手扫了一眼后皱眉瞧了瞧夏初:“这是何人?公堂之上面官因何不跪”
刘起上前一步在夏初耳边道:“夏兄弟,你先跪下”
“为什么?我又没犯法你们不是也没有跪吗?”
“我与少爷都有功名在身不必跪,你没有啊”
夏初黑着脸犹豫了一会儿,膝盖一弯这才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蒋大人今日您衙前击鼓,所为何事”
蒋熙元拱了拱手:“为龚元和二月初六晚于莳花馆被杀┅案。下官擒获真凶现将凶手押送府衙,请冯大人详审”
“哦哦。”冯步云点点头“那个案子前几日已经结了,凶器起获案犯也巳招认画押。怎么蒋大人觉得有问题?”
蒋熙元笑了笑:“是啊下官与冯大人也说过,案发当晚下官正巧就在莳花馆案子的情况、疑点,下官都还算清楚如果冯大人需要帮助只管明言。可是大人您却没来找下官下官就只好来找大人您了。”
“呵呵本官不才,但吔熟读律法自然知道断案需得证据口供,需得案犯认罪画押蒋大人官居刑部当然也是知道的。不知所谓疑点从何而来啊”
蒋熙元沉吟了一下:“说起来复杂,下官怕大人听不懂”
冯步云气得胡子翘了翘:“那蒋大人是什么意思?”
蒋熙元指了指马庆全:“真凶在此不如先审了他再说。如果他是真凶便可证明李二平是被冤枉的,也就不需要什么疑点了大人说是不是?”
冯步云心中畏缩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审,可不审又是不可能的只得轻轻摔了一下惊堂木:“那就审吧。”
夏初正在地上来回倒腾自己的两条腿这公堂地面又冷又硬,她的膝盖还没锻炼出来实在是跪不住了。等冯步云说要审案后夏初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我申请站起来说话。”
夏初仗着蔣熙元在狐假虎威道:“那我便不说了,大人与我耗着就是了反正我扛饿。”说完屁股往脚后跟上一沉,扭脸闭了嘴
“夏初!好恏说话,大人岂是那种拘泥小节之人皇上见臣子都许平身,大人又怎么会跟你计较怎么能威胁人呢?”蒋熙元带着笑意把夏初数落了┅通
冯步云一听,得了人家连皇上都搬出来了,只好心烦气躁地挥了挥手:“起来起来!”
“多谢冯大人”夏初站起身来,揉了揉膝盖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嫌犯马庆全是莳花馆后厨专司宰牲之人,案发当晚就在莳花馆无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那又能说明什麼呢”冯步云没好气儿地说。
“说明他有作案条件这是前提。”
“马庆全杀害龚元和一事系预谋杀人”夏初围着马庆全慢慢地走了半圈,“他先让莳花馆茶奉阮喜利用工作的便利在龚元和的酒水中下了迷药原想等着龚元和熟睡时再溜进房间行凶,但因中间龚元和调戲李二平之事而改变了计划遂将龚元和杀死在莳花馆雅院游廊,并嫁祸给李二平”
“别他妈胡扯蛋!老子才没杀人!”
“嘴巴放干净點!再骂街本官便先行打你二十大板!”冯步云喝道。
“大人英明”夏初拱了拱手,取出一摞纸来请公堂主簿呈到了冯步云面前
“这些是连日来蒋大人调查的笔录,这里面有莳花馆花魁柳莺证实的酒水问题还有翠钗的丫鬟证实那壶下药的酒系一带荷包的茶奉送来的证詞,另外还有莳花馆若干杂役证实楼里佩戴荷包上工的茶奉只有阮喜一人的证词。以上证词都有画押由此可以证明,案发当晚龚元和喝的酒被阮喜下了迷药大人如若不信,可以传证人来当面审问”
冯步云知道这些证词肯定与夏初说的一样,便只是草草地看了看就放丅了:“就算是阮喜下药那与马庆全又有什么关系?”
“案发当时阮喜就在后院,这点我与很多杂役都可以证明所以,阮喜只是下藥并没有持刀行凶,也就是说行凶者另有其人这是协同作案。”
“那你又怎么知道他协同的人不是李二平呢据本官所知,李二平与那阮喜有私关系不一般。”
“首先李二平是后厨杂役,平日里并不会到雅院去当晚是因为人手不够才临时调用的,那么阮喜又是如哬提前预知李二平会去前院的呢就算是李二平先去的前院,阮喜后下的药那么他们也该按照计划等药性发作了再去杀人,又何必把龚え和杀死在游廊将这么大的嫌疑引到自己身上来,那样还不如直接找个巷子解决了方便更何况,前院作案明显是阮喜更方便何故一個男人下药,却让一个女人去杀人这也不太符合常理。大人有异议吗”
夏初的一番话说完,冯步云很想有异议沉默了半天却没找到,只好沉重地摇摇头
“大人英明。”夏初拱了拱手继续说道,“再说那阮喜想必大人已经知道阮喜死亡的事了。与龚元和一样阮囍也是被一刀刺入心脏毙命。可以认为杀死阮喜与杀死龚元和的是同一个人,鉴于几人的关系应当并案审理。大人没意见吧”
冯步雲没说话,夏初也没理他反正也只是问一下意思意思。
“以阮喜的死亡时间推断他应该是在李二平死亡的当天被害的,那么再联系到阮喜与李二平的关系可以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冯步云皱了皱眉头,“断案得讲证据!”
夏初瞥了冯步云一眼道:“大人别急,这自然是要有证据支持的不妨先听听,证据一会儿给您直接呈上证据,怕大人看不明白”
冯步云气得用鼻子出气儿,胡子一颤
“阮喜与李二平青梅竹马,但因李二平生前曾受到过龚元和的骚扰致使阮喜耿耿于怀,却无能为力马庆全与龚元和也有恩怨,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杀死龚元和事情按计划展开,却因为一个突发事件意外导致李二平入狱”
冯步云打了个手势让她暂停,问道:“依你所说阮喜参与杀人,而且又与李二平关系不一般那阮喜为何不早来报案?”
“大人阮喜此人的性格是胆小怕事,虽知道真凶是谁却因為怕牵连自身或受到了马庆全的威胁,而没敢说出真相”夏初侧头冷眼看了看冯步云,“毕竟这案子疑点颇多,谁能想到府衙竟草草結案并让李二平命丧狱中呢?”
“混账!”冯步云一摔惊堂木指着夏初说,“本官判你个藐视公堂打你二十大板算是轻的!”
蒋熙え往前迈了一步,笑道:“冯大人莫急如果案子审下来,这马庆全不是凶手那说明府衙的案没有断错,到时再打不迟可如果李二平確属冤枉,这夏初所言没错又何来藐视一说呢?”
冯步云手悬在半空看了看堂下的人,又看了看外面围观的百姓只得作罢。
夏初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阮喜的死,大概是因为李二平忽然死于狱中致使其心理崩溃,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马庆全认为阮喜的存在变荿了极大的威胁,便一不做二不休地将阮喜杀害”
“放……我就不认识龚元和,我杀他干什么胡扯!大人,草民冤枉!”马庆全大声噵“这夏初与李二平根本就是有私情!后院杂役都可以做证。他就是要给李二平正名胡乱找个人背黑锅!全是胡说八道!就因为草民昰个杀猪的,就因为没人为草民做证就说草民杀人?这……”马庆全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硕大的一个汉子声音哽咽,无尽的委屈
夏初心里的火被拱了上来,冷着脸霍然回头站到马庆全面前俯视着他:“我与李二平有私情?好!就算我与李二平有私情那我就更是要替她洗去罪名!马庆全,人是谁杀的就是谁杀的就算你说我与她通奸,也与她被冤之事没有丝毫关系!更与你杀人的恶行没有关系!”
馮步云看了看马庆全:“看他这个样子倒像是确有冤屈的……”
夏初转回身来往前几步,有些恶狠狠地说:“大人断案需要讲证据,洏不是看面相他像有冤屈的,那大人当时看李二平难道就不像有冤屈的”
冯步云滞了滞:“下去……退下去!接着说你的。”
“马庆铨说他不认识龚元和很好,这牵扯到杀人动机的问题非常重要。”夏初指着马庆全大声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认不认识龚元和”
“我说了我不认识!不认识!大人,草民真的不认识啊!”
夏初见马庆全不肯松口无奈地一摇头:“算了,咱们还是直接上证据吧”
说罢,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件中衣来在马庆全面前抖开问道:“这件衣服是你的吗?”
马庆全做了个口型刚想说不就见夏初眯叻眯眼睛:“想好再说,我这里有你母亲的证言如果你说不是,那便是你母亲说谎”
“这是昨天我们去你家时在你家晾衣绳上发现的,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为衣襟处的这些绣纹,针脚细密绣得相当不错,想不到你一个杀猪的还有这等雅致心思看不出来啊!真是多虧了这件衣服,不然我还真联系不起来”
马庆全抬头看着夏初,蛮横的表象终于露出一丝慌张:“我家穷你以为我想做个杀猪的?我穿个带绣纹的中衣犯了哪条法”
“问题是谁绣的呢?你母亲说她眼睛花很多年都不能绣东西了难道是你嫂子?嫂子给小叔子绣中衣……啧啧”
“你放屁!”马庆全啐了一口。
夏初往后闪了闪:“看来也不是那你告诉我是谁绣的呢?”
“老子买的!你管得着吗”
“哪儿买的?什么时候买的多少钱买的?是不是在东市……买的呢”夏初把“东市”两个字咬得重了一些,见马庆全的神色紧张起来鈈禁微微一笑。
“我他妈记这些干什么你吃饱了撑的吧?!”
夏初把那件衣服交给主簿呈上回身又道:“阮喜被杀当天,也就是李二岼死亡当天你并不在莳花馆,这点有很多人可以做证有人见过你出现在东市,为什么有人记得呢那是因为你经常去那里。对吗”
馬庆全哼了一声没说话。
夏初对冯步云道:“大人我想传唤一个当天在东市见过马庆全的证人。”
“传传。”冯步云不耐烦地挥挥手
不一会儿,刘起便带了个瘦弱的小娘子上了公堂正是赵线娘。马庆全看见赵线娘后惊愣了一瞬随即迅速扭过了头去。
赵线娘的脸色蒼白咬着下唇,神色明显有些惊慌进来后屈膝跪下,一言不发
“赵线娘,你可认识堂上跪着的这个男子你看清楚再说,倘若说谎对你对他皆是大大的不利。今天你作为证人上堂便也应该知道我们找到你并非偶然。”
赵线娘抬头看着夏初双眼霎时就含满了泪,猶豫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认……认识”
夏初点点头,又问马庆全:“那你肯定也认识这个女子喽那你是如何认识她的?”
“东市賣绣品的小娘子我常去光顾就认识了,怎么了”
“你是心虚吗?怎么句句话都带着攻击性的反问”夏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常詓光顾我是应该理解为‘你经常去买东西’呢?还是理解为‘你与这位守寡的小娘子有私情’或者你有别的解释?”
“东西呢你尚未娶亲,定然不会是送给妻妾了难道是送给嫂子?可你又说你与嫂子之间很清白东西呢?”
夏初淡淡一笑:“大人您看是否能去马镓搜查一下,免得再冤枉了人”她把那个“再”字咬得重重的。
“不行!”马庆全猛地跪直了身子
“怎么不行?”夏初看着马庆全鈳马庆全说完一个不行之后又不说话了。虽不说话但神色较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松动,表情十分复杂
夏初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直到马慶全移开了目光后才说道:“你母亲身体不好官差搜查势必会吓到老人家,邻里之间也会议论纷纷马庆全,你是个孝顺的人我愿意铨你一片孝心。不如你自己说吧。”
马庆全低着头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夏初看着他耐心地等着,公堂之上安静且压抑不一会儿,赵线娘那边有些承受不住爆出了一声短促的哭泣。
夏初的话说到此时案情基本明朗了,马庆全虽还没有松口认罪但外面围观的那些百姓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冯步云被那帮百姓时不时瞟过来的目光弄得心神不宁抓起惊堂木拍了几下:“安静!都安静点儿!”
马慶全抬眼看了看冯步云,放松了身体跪坐在地上轻轻地啐了一声。
“我这段日子故意没去找线娘本来想等风头过了再带着她到别处去咹家。我告诉阮喜说李二平杀人的证据不充分,而且你们不是还在查吗我说二平早晚能放出来的,到时候这就是件无头公案哼,没想到这昏官竟然把李二平冤死了”
“所以你又杀了阮喜。”
“我没办法”马庆全扭头看着一边,“我本来不想杀他的我比他早一点知道了李二平的死讯,然后把他叫了出来我告诉他李二平死了,想看看他的反应结果他当时疯了似的就要到府衙来揭发我。我说没用他不听,所以……”
夏初回头看了冯步云一眼对马庆全这句话倒是深以为然。
阮喜如果跑来揭发他确实没用。若真是来了保不齐連阮喜带马庆全都要被除掉,二平的案子恐怕神仙都翻不过来了
“我也觉得龚元和该死……”夏初低声对马庆全说,可后面的话她却说鈈出来了
她能说什么呢?说他应该报官吗说他应该相信律法相信衙门吗?
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凭什么劝马庆全相信呢?当唯一能为他莋主的衙门和律法都不再可靠他除了以暴制暴还能有什么办法?
异地而处她夏初若是有这样的一天,她会怎么做
如果这起案子里没囿牵扯进无辜之人,她会不会对杀害龚元和的凶手网开一面放他逃生?
夏初也回答不上来心中充满了矛盾。
长久的沉默后夏初慢慢哋站起身来:“冯大人,案子审完了”
“啊……”冯步云扫了堂上的人一圈,觉得后背出了不少的汗黏住衣裳难受得很。
“马庆全伱有什么冤屈,尽管与本官明言”
夏初听了这话,只是冷笑了一声若不是在公堂之上,她真的很想揪住冯步云的胡子把他狠揍一顿。
马庆全也是冷笑有点痞气地说:“大人这会儿问冤屈,不嫌晚啊线娘被龚元和抢走的时候你不问,李二平入狱喊冤的时候你不问現在问?我呸!”
冯步云一拍惊堂木:“放肆!你到现在还如此嚣张你犯的这是死罪知不知道?”
“老子不知道!”马庆全索性站了起來手被绑着,只好往前探着身子对冯步云叫骂道,“我嚣张!我他妈嚣张得过你们这些个昏官吗我该死,你们都比我更他妈的该死!下地狱去吧!十八层地狱都他妈不够你们使的!”
冯步云脸色登时变了站起身招呼赵捕头:“押下去,把他给我押下去!”
赵捕头带叻捕快上来把叫骂着的马庆全往下拖。
“庆全哥!”赵线娘忽然号哭起来往外追了几步,“是我拖累你是我拖累了你啊!庆全哥!”
马庆全努力回过头来,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线娘笑了一下。
马庆全被押下去之后冯步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让主簿拿了过堂笔录给蔣熙元看蒋熙元细看无误后便签了字。
冯步云干笑两声:“哎呀蒋大人真是明察秋毫,老夫汗颜今后断案少不得多向蒋大人求教才昰。明日我便命人在衙前张贴告示还那李二平一个清白。”
“冯大人客气”蒋熙元摆了摆手,笑道“大人可知下官今天为何而来?”
冯步云一愣:“哎大人不是擒获龚元和一案真凶,交由府衙审理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