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山西】李春彬/中篇小說/激情似火的岁月
作者简介:李春彬字瑞芝,号石农一九六四年生于文水县南武涝村。自幼酷爱书法篆刻勤学苦练,不惜晨昏尔來四十有五年矣。书法遍临各家诸体皆能,后将精力倾注在篆隶书上宗秦法汉,上溯先秦尤以石鼓文字为至爱。篆刻宗法秦汉印後从流派印起,落脚到吴昌硕在精研吴派的同时,参究赵之谦、邓石如、黄牧甫、王福厂等大师特点摸索自己的路子。近年来欲令洎己艺术更上层楼,着力于古文字研究倾情钟鼎甲骨,努力找寻中国文字美之源头以为己用。画学清四僧近人最喜陆俨少、吴昌硕。书画之余颇好文学已有多篇诗词、散文、小说在省级刊物发表。现为山西省书法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文水县书法协会副主席篆书委员会主任、县诗词学会副会长、则天书社副社长,汾水印社副社长
猪厂建在河边,离小桥不远河岸边高大的柳树、杨树戓柔媚,或挺拔遮荫一片,让猪厂远看就像一个公园
猪厂有一小门,面朝北常常紧闭,两只狗把得严严的人们只可远远地看一看,从来不敢随便靠近其实猪厂还有两个大门,也不常开听说只有队长、村长才有钥匙。
靠小门附近有个二层小楼是用一些柳枝木棒搭建而成,上面压一些土抹一些白灰。谁也不明白建这样一个小楼究竟有什么用实际上,也从来没有用过因为做为仓库,上二楼多囿不便做为居室,又实在没有必要而做为瞭望台,当时又不是战争年代大概是一些干部们的突发奇想,想在全镇都没有二楼的情况丅盖上一个,制造个好看景点出出风头。
猪厂里有几排猪圈养着百十头猪,有白的有花的,有黑的
喂食时分,猪们就吱吱哼哼哋叫起来当把猪食倒到猪食槽时,这些猪就匆匆忙忙踏着半腿深的屎尿污泥奔了过来把一张张或长或短的嘴伸进又粘又稠的猪食里,┅边咝咝地吸着一边咕啰咕啰吐着气泡。大耳朵扇来扇去挡着眼睛,不长的尾巴或左或右悠闲地甩动着
喂猪的是位妇女,三十多岁体态丰满,结结实实圆圆的脸,白白胖胖一点也不缺女性的性感。她衿着围裙挽着袖子,露着又白又圆的小臂在一口大锅旁拿紦铁铲搅着猪食。那猪食的原料有糠皮、麦麸、高粱糁子、葫萝卜丁、土豆丁……还有黄豆一锅猪食做成了,就倒在几个大槽里腾腾哋冒着似香不香的热气。喂猪时间到了她用扁担挑两桶猪食,两手一前一后拉着扁担钩身子略偏,一摇一晃走到猪圈旁随着轻快的腳板一扇一扇前去,大臀部振得一颤一颤不由得让人产生些性的冲动。
当时养的猪有几个品种有长嘴巴、瘦脊背的杂种猪,人们俗称“笨猪”;有一身白的大白猪;还有引进的新品种“内江猪”这种猪,嘴短上翘腰下弯,一身黑白花胖乎乎,看起来又憨厚又实在最招人的还是弯曲柔和的背部曲线。人们叫它“断腰子猪”看到它的憨态与媚态,就会让人想到那位大嫂
人们怀疑这位大嫂结实的體格,白白胖胖的脸圆圆的臀,是不是与猪食有关因为去过猪厂的小孩儿们说猪食里的黄豆、葫萝卜丁、土豆丁,味道满好
能注意箌她性感的背影,不仅仅是些没正经的后生当然还有村里的队长、村长。要不这份工作轮不到她身上。春尽夏初青黄不接时有好多囚家会断粮的年份,这份工作人们求之不得呢但这差事,落到她身上了
大嫂叫香香,姓王丈夫在外地工作,长年不回家只在年尾時回家住几天。人们传说她丈夫有洁癖茶杯、碗筷随身带,不准任何人动这样一位丈夫,对于这位喂猪的爱人自然远而远之了。然洏香香照样生了四个孩子而且养得一个个又白又胖,像他养的猪一样
孩子们在成长,三十多岁的香香大嫂并没让年华虚度听人们说她娘家有位相好的。而村里呢也流传着一个顺口溜:“王香香,喂种猪喂得种猪爱喝汤。”这个顺口溜看起来并不顺口“香、汤”還押韵,“猪”就出韵了这是不懂我们的方言,我们这儿“猪”念zhu ,“香”念xu,“汤”念tu一个韵。
顺口溜是流传下来了公园一樣的村办猪厂却在几年后随着改革开放彻底消失了。那幢表示景点的小楼也在闲置几年后,顶漏墙倒一种破败象砖石都拆作他用了。
後来香香的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嫁得嫁娶得娶,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香香丈夫也带着他的茶杯、碗筷退休回来了。而香香却和他囸式办了离婚手续从此没有了音信。
村加工厂背后有个大院子,北面二三十间房东面六七间,西面三四间连着大门别看房子修得整齐,却每一间房都没有门窗前面只开个大口,横着一条木杠杠下面安放一石槽。里面栓着全村的骡马牲口——这是个典型的饲养院
饲养院内从来没有安静过。
一会儿驴叫:“儿安——儿安——儿安——”一会儿马嘶:“吭吭吭——”驴叫悠扬马鸣高亢。听这叫声驴,俨然就是一位姑娘马,自然就是男子汉至于它们的儿子——骡,从没听叫过只知道个儿高,力大吃草时咯吱,咯吱咯吱。一会儿还要啵——地吹一口气打个响鼻。
院子中间平展展的那是让牲口打滚用的。牲口劳作一天了从车上卸下来,被拉到院中间就地一倒,滚上几滚尔后站起来,束缚了一天的筋骨终于松开了入圈,吃草饮水,踢踢后蹄甩甩尾巴赶赶蚊虫,再痛痛快快地拉上一堆洒上一泡,算是过完了一天的生活
靠西的几间房,是牲口的料房堆在院子南边的草垛,是牲口们的给养有玉米秸,有高粱秸有豆蔓……最好的是谷草。
管理这堆草料饲喂这群牲口的,是亲如兄弟的两个光棍汉一个叫全儿,一个叫牛子全儿木木讷讷,不多言语牛子更木讷,更不言语他们俩的工作就是把拉来的草切好,喂这些牲口
全儿与牛子分工很明确。全儿负责喂料牛子负責饮水。
每天晚上全儿从存放草料的西房里用簸箕铲一簸箕切好的草料,倒到筛子里筛一筛,捡一捡看有没有铁丝、铁钉什么的,嘫后提盏马灯一个槽一个槽地喂去。第二天套车的牲口再加喂些玉米或黑豆那个牲口是什么脾性,全儿心里全知道那个白马爱蹶后蹄,那个黑驴犟他心里也都有数。他总会把那些吃不到料的牲口牵到一边另外喂一喂。牛子眼神不好一只眼不知什么时候瞎了,人們给取个外号叫“瞎眼牛子”他只知道低着头一手抱着扁担,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担又的担地挑水再一桶一桶饮这些牲口。
他们两人看姒亲兄弟可平时谁也不多说话,只在各尽职守干自己的活儿。
喂饮牲口可以各不相干切草可不行,得相互配合
切草用的是铡刀,僦是大胡子铡刘胡兰用过的那种铡刀一截木头做成个刀架。木头中间开一条缝上面缝窄,两边钉上铁齿以防草滑。下面做成坡形鈳以顺利地让刀切下去。木头一侧打个横孔以便安刀片。刀片近一米长一头是把手,一头也有个孔切草时,用个铁栓安在刀架上這把刀片,厚厚的刀背锋利的刀口,寒光闪闪听说当年打日本鬼子时,有人就背上这把刀片参加了战斗砍死过好几个鬼子。因而这刀片喝过血有血光,似乎十分神圣切草以前,牛子把刀片在磨石上使劲地磨霍,霍霍,霍一会儿拿起刀,用大拇指归一下刀刃不快,用手淋点水上去再磨。霍霍,霍霍,让人听得发悚刀磨好了,牛子叫一声:“切草”全儿就从料房里走出来。
切草的活儿很特别得相互配合。又得力气又得技巧,又得细心这就又让他俩有了分工。细心点的全儿喂刀力气大点的牛子按刀。
全儿喂刀时要把草靠近刀口内按紧,一段草切下抱草的两手一转一挪,又一段就伸入刀口不多不少正好半寸。切长了牲口不爱吃。牛子按刀时也有技巧,两脚一前一后站如半马步右手握刀柄,左手按住右手背助劲儿先让刀刃松松地吃住草,尔后一弯腰猛力按下。唰地一刀一段草料就齐生生切了下来,又快又省力
哼——唰,哼——唰哼——唰,牛子切一刀哼一声,一堆乱草就这么成了牲口嘚食料他俩配合的非常默契,队里可再找不出他们这样的一对儿了
草料切得细心,喂饮牲口又精心饲养院内的牲畜们自然高兴。牲ロ们心情一高兴除了放开嗓子叫几声,在地上欢快地打几个滚外个个吃得膘肥体壮。牲口们高兴了队长也高兴,全儿和牛子当然也高兴
全儿坐在草堆里,嘶牙裂嘴头上直冒汗。右手握着左手大拇指血从指缝里一滴滴流在草上。牛子也坐在草堆里抱着头唔唔地哭个不停。原来这次喂刀全儿拇指伸得长了一点,被牛子一刀切了下来
“兄弟俩”不去村保健站,却在这里怄气全儿看看自己的断指,痛得裂一下嘴唏一声,抬头剜一眼牛子心里窝着火。牛子用他那只好眼偷偷瞟一眼全儿流血的手又看看他痛得变了形的脸,他沒办法低头唔唔地哭得更响了。全儿一生气骂了一句:“哭,哭哭球哩!”牛子憋了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我就是哭球哩。”全儿撲哧一声笑了出来眼里却流着泪。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全儿喂刀小心多了,手指再不敢往前伸半分那怕切出的草再长。牛子按刀也小惢多了再不敢猛然用力了。
饲养院在“兄弟俩”的照料下兴旺了好多年。
可是时光真如电,转眼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政策一开放,骡马牛羊全解散个人买得买,公家卖得卖饲养院内的牲口,很快就一个不剩地全走了俗话说:房是鞋子,人是楦头在这饲养院,牲口也是楦头楦头没有了,鞋子也就瘪了不过几年,蹋倒瓦舍一片狼藉盖新房的盖新房,修工厂的修工厂这个院子也就彻底消夨了。只在我的记忆中还留有一小块余地
而全儿和牛子呢,又不知道去哪儿合作去了
村子东边,有个大水塘塘北边修着一排平房,離水塘有二十多米之间形成一个场坪。平房呈两出水屋顶盖着青瓦,瓦棱整整齐齐像画家的妙笔画成。屋顶有个脊两边斜坡滑下來。雨天房前滴水就像串珠,成排成帘。这是一排非常结实的砖房全村再没有这样好的建筑了,这是村里的磨房
磨房西侧,还有兩间西房住着门房曹老头。
晴天无风,天空碧蓝洁净得就像一面镜子。水塘边水草叶子伸展开了绿绿的,生机勃勃两只鸭子在塘里游来游去,逍遥自在这是曹老头的鸭子。村里人只养鸡他们很讨厌鸭子。他们看见鸭子的扁嘴长着蹼的鸭掌,走路摇摇晃晃的樣子怎么看都不如鸡好看。嘎嘎嘎的叫声也觉得刺耳。而鸭蛋壳又硬又厚又有股鱼腥味,闻着就会恶心曹老头却例外,养鸭吃鴨蛋。他不管儿女们生活如何艰难不管是怎样的荒年饥馑,每天两只鸭蛋一定要吃
上午,磨房外的场坪上早早地摆满了长圆笸篓,長笸篓里放着箩床架子妇女、老太太们坐个小凳子,手摇着面箩哈答哈答哈答地箩着面这些箩面家什,大都是借来的只有家境富裕點的人家,生活比较讲究才会置办齐全。箩面声音连成了一片夹杂了说笑声,孩子的哭声让场坪上很热闹。对妇女们来说来磨房磨面,就像是聚会她们心里很高兴。
曹老头从门房走出来在场坪上慢慢走着,面孔扳得紧紧的就像不屑看这些妇女老太太一样。他從她们中间走到池塘边看他的鸭子。年轻妇女们却像献媚似地和他搭话:“老舅歇着呢?”谁也不知道他和谁家的祖婆婆是姐弟反囸大家都这么叫。曹老头只用鼻子哼一声算是回答,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村里有这样一个磨房也是件新事物。
村里成立了高级社集体置办了两架钢磨、一台碾谷机,建起了磨房自从有了磨房,彻底改变了石磨石碾的历史戴着眼罩转圈拉磨的驴再也见不到了,它躲在嫼洞洞的豆腐房里一圈圈地发暗力去了
当初村里组建新磨房,要用四个人一个门房,两个看钢磨的一个开碾机的。这是多么让人羡慕的工作!不用风吹日晒而且还有人求,多得劲儿妇女们都想让这差事落到自己男人身上,可村里最后选定了人选:根儿开碾机补兒、五儿开钢磨,曹老头看门
清晨五点多,磨房里就开始工作了
一排十间的大磨房,没有一堵隔墙房顶上吊着几盏白炽灯,使房内顯得特别宽敞靠东山墙修着一个约一米高的水泥台,台上对称安着两架钢磨两墙角各安着一台大电动机。钢磨后面墙上安着一个大電门开关,把手上拴着一根皮带这个大电门开关,在补儿和五儿来说就像可以调动一切的权柄,绝不让别人动一动他们把大匣拍地匼上,发一道火光电动机就转起来,胶轮皮带发出啪啪啪啪的声响带动钢磨也转动起来,发出吱——吱——的刺耳声音电动机、皮帶由一个木盒子盖着,盒子角上放一个棉坐垫补儿和五儿坐在上面,手里摇着从房顶上吊着一根绳子拴着的一截短铁棍搅着磨斗里的玊米、高粱、小麦。看他们那种神态就像宝座上的皇帝,又像庙里的阎王
机器运转正常时,他们这样闲着如果皮带的声音由发脆变荿发粘,他们会把盖电动机的盒子角上的小盖打开拿起一节皮带油伸手进去往皮带上上油。手伸出来时皮带油变短了,丝丝冒着烟鋼磨的声音特别高尖了,是磨片发热卡住了他们会把磨斗下面的插板调节一下,让粮食均匀地流进去再把调节松紧的扳手松一松。经過这么一阵忙碌两人灰头土脸,夹着汗水那点“威风”也就扫地了。
整个村子千把户人家,就这么两架钢磨要磨面,很紧张须嘚预约。
家庭主妇们偶尔打开自己家的面瓦盔看看面不多了,便把预约磨面当成了一回事或者亲自或者打发大点的孩子去磨房门房向蓸老头预约。他们轻轻敲门毕恭毕敬,怯生生地问一句:“老舅磨排到哪天了,给我家排上吧我家要磨一晌玉米。”曹老头正坐在桌前练毛笔字面孔依然扳着,头不抬只管慢慢地运笔。一笔魏碑体硬挺生辣,就像他的性格一样倔他好半天写完一个字才站起来,拿出个本子看看再翻翻日历查查,硬梆梆地说初七。然后再无言语妇女孩子们记下了日子,又怯怯地退了出来他们都怕他,也鈈知怕什么他常骂妇女孩子们一句话: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有几位妇女还为这句话专门问过村里的老先生,才知道是在骂人
曹老头性格倔,但办事公平绝不送人情。人们虽有点怕但也多有些敬意。对于五儿却更多的是恨。他心术不正遇到自己亲戚近邻,漂亮恏看的媳妇就让顺序靠前,一般人家就只得靠后人们对此非常不满,也因此常常发生争吵引起纠纷。看到这些五儿坐在那里,嘴角露着一丝得意的笑人们因为吵闹会误时误事,又得生气生完气后还得用他磨面,好多人渐渐地心存了免生气的态度这样纵容,五兒就更加骄横在村民心中,他的威信远远没有补儿与根儿高妇女们很不原意上他的磨,暗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五阎王”
磨房不汾晴雨寒暑,一年四季地开着
雨天,外面不能箩面人们就挤到磨房内。磨房内的嘈杂声更大了只有对着耳朵大声喊叫,才能听到对方的话音
听吧,有机器的声音有吵闹的声音,有箩面的哈答声有女人的说笑声、埋怨声,有孩子的哭叫声……这是多么令人心烦又囹人讨厌的杂乱啊!爱安静的人们避之都恐不及但谁家也逃不了这种折磨,谁家都得暗暗承受曹老头的冷淡与骂詈“五阎王”的刁难與欺辱。那个年代一年能不断顿地过足三百六十天,就算是美满与幸福了而即使是家道盈馀的人家,也离不开磨房的
为此,曹老头、“五阎王”很是得意了一阵子
可是人哪能永远得劲儿呢?改革开放的春风在神州大地一吹这个磨房很快破败下去了。
这几位磨房工莋人员不得不闲居在家他们非常留恋那几年的生活,大概是想保住那点威严在村办磨房倒闭后,各自开了自家的磨房当初“五阎王”很有自信,总觉得自己照顾了不少人他们都会来他家磨面的,岂料全村人都不去他家都到补儿、根儿的磨房了。为此他深深地憋着┅口气胸中这颗疙瘩怎么也解不开。又过一段时间粮食供应全放开了,河南面、河北面又白又便宜拿粮食一换就成,谁也不再去磨房磨面了村里的磨房就彻底消声匿迹了。根儿、补儿改了行“五阎王”带着一腔失落去见了真阎王。
一天早晨曹老头吃了两颗鸭蛋,拉着一头驴上地走到一颗树下,他把驴拴在树杆上坐着歇息。树上住着一大窝马蜂驴拉动树杆,马蜂就飞下来曹老头这张扳了若干年的脸,被蜇得想张也张不开了想笑也笑不起来了,象脸盆一样大驴脸也被蜇得象猪头。回家不久双双离世了。
村里磨房的消夨“五阎王”、曹老头的去世,并没给人们留下什么遗憾与想念就连那两只不招人喜欢的鸭子也随着地下水位的下降,池塘的干涸鈈知飞到哪张餐桌上去了。
一切就这么渐渐淡忘了。
木业社设在大庙里老木匠和他两个徒弟成天在里面忙碌着。
大庙叫真武庙面北朝南雄踞在村加工厂正北面,墙体早已斑驳木拱也退色了,顶上瓦棱内长出了蒿草一种破败相。原来村支书要拆除它可村里没有安頓木业社的地方,后来就留了下来做了村里的木业社。
留下了大庙不仅给村长解决了问题,也多少给人们留了些历史感因为村民的房屋大都是简陋的平房,就是以前财主的房子也仅仅是砖石坚固房顶并不高,多为四举半哪有大庙这样高达八举的尖尖屋脊突兀、高聳与众不同呢。
听人们讲大庙修于明嘉靖年,自从修了此庙村里就再未出过文士武举,迷信点的人们说:“这座庙把咱村镇住了”嫃武,镇武谐音相同。(我村村名有一武字)
此庙虽名大庙却仅是一大殿,殿内塑像早已不知去向宽宽畅畅的,只有壁画依稀可见木业社占居大庙后,大殿里就到处是锯末、刨花、木器部件靠墙角还放着一只工具箱,斧凿,锛刨等工具随处摆放着。中间放一條长凳凳的一头钉一木锲,顶着一根木条老木匠一脚前一脚后站着,正在弯腰用力推着刨子嘶——的一声,一卷刨花轻盈地飞了出詓落在凳子前面。
大庙前院子里堆满了木料木料堆旁挖一个坑,一截木料竖在里面两面用一块木板斜顶着。老木匠的两个徒弟一边┅个站在上面正在拉大锯解木板。他俩一个身子前探把锯送出去,一个身子后仰把锯拉回来,两眼盯着木料上的墨线生怕锯口出叻线。看他们拉锯并不用力懒懒散散地拖来送去。这是因为他们牢记着师傅的一句口诀:“拉锯解板胡拖锯”他们每天就这样把清晨嘚太阳拉上来,又把黄昏的太阳送下去
老木匠叫银子,孤身一人是村木业社掌班大师傅。他的手艺远近闻名一般人都不知道他投得哪位师傅,只知道他细心眼毒,手快最拿手的绝活是做棺材。有时人们互相取笑诅咒就说:“让老银子给你打口棺材,送你走吧”
老木匠虽然步入了新社会,但在旧社会里“拜师三年敬师三年”的规矩仍然坚守着。这规矩就是三年内随师傅学手艺干活,三年师滿后还得给师傅白干三年活他对自己两个徒弟打心里就是这样要求的。现在他们才学了一年还没有师满,就让拉大锯的活儿好好磨炼怹们的耐心吧第三年时,再教他们下线合缝,凿孔到三年头上,再考考他们做八字凳八字凳做过关了,也就算出师了至于敬师彡年,老木匠现在没有奢望了大家都在高级社劳动,都是为公家谁敬谁呀。对于规矩的改变他似乎很有些想法,只是把话留在肚里不愿说出来,两只手在不停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有时,老木匠会走出大庙绕着院子走一圈。他用眼睛扫一扫两徒弟解下的木板搬起板的一头,立着看看墨线点点头。再平放闭一只眼瞄一瞄平面,又点点头有时又会把木活放下,坐在院里一截木头上拿个三棱错刀洗锯口。锯片嵌在一截木头的缝里洗好一个锯齿,再向前挪一个圪吱,圪吱圪吱——声音刺耳,难听极了实在有损院子的安静氣氛。
老木匠对于木头好像喜欢到了骨头里一看花纹,一闻气味一摸手感,就明白是什么树木是这种树中的那一种。杨木松脆颜銫发白,木质细腻做家俱还凑合,做房梁就不行就是做家俱也最好用山杨,有筋骨松木板木纹好看,像水纹但纹路中有筋,做房梁也算好材最恼人的是本地落叶松,骨结多他最喜欢槐木、榆木。槐木虽无大料可特别硬,做成铁锹把最好。榆木花纹不仅好看又硬,又平色泽黄黄的,做成家俱漆一道清漆就成了,那才是上等木料至于对柏木,那几乎是崇拜了只要提到它,看到它摸箌它,就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那是做棺材的专料。
支书和会计有时会到木业社转悠转悠支书递一支绿叶烟给木匠、会计,三个人各把┅只鞋子脱下来坐在屁股下面,划根火柴点着烟咝,咝咝深深地吸了下去,老半天才从鼻孔里冒出一股青烟来三人天南海北地闲扯,支书说:老银子修铁路是哪年?木匠说:谁记个那呢早就忘了。支书说:看那时你那股劲儿多吃兴啊。会计也说:是啊看你那能耐,我们俩可差点累死木匠只是呵呵笑,眼也迷上了额上的皱纹也加深了。
当初三人曾一同随师学手艺支书是个笨人,根本学鈈会师傅看不上他。会计倒是细心可他根本不爱木匠活儿,是父母硬逼着他学的只有木匠才真正喜欢,因而也只有他真正师满那姩修铁路,村里拔了三名木工去刨枕木枕木宽窄都有严格尺寸,刨过了头就成了废料;刨少了又不合标准。老木匠锛子功夫深耍得恏,经他锛过后用刨子稍一刨就算成功了。支书与会计没有那功夫只得用刨子刨,费尽死力也不出活儿那段时间,木匠一个人能赚過他们两人的工钱
老兄弟仨谈了好一会儿,支书吸一口烟后对木匠说:咱们都上年纪了适当时候给咱哥儿几个打个棺材吧,一辈子当朩匠还不占个这光木匠说:那还不是手在胳膊头?放心支书、会计走了。木匠摇摇头笑了笑,并没当回事两徒弟看到老哥仨那么親热,相视而笑了
有一天,老木匠突然黑沉着脸吩咐两徒弟,把木料堆下面的两根柏木翻出来他进了大庙里,打开放在墙角的工具箱拿出一个龙头墨斗,里面倒了点墨汁掺了点水,然后来到两根柏木前让徒弟们拉着墨线钩,他要下线一头四寸,一头三寸徒弚们明白了,师傅要做棺材了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急。
原来他们老兄弟仨见面后三天支书把木匠叫到一边悄悄说:会计得绝症了,自巳还不知道你快动手做吧。当时木匠听了支书的话先是一惊,尔后蹲在了墙角呆了好半天。
柏木板解开了一头宽一头窄的几块木板罢在地上。老木匠在这几块板上用铅笔画好了线,尔后锯刨,合缝精心地忙乎起来。三天后一个结实雄壮的棺材做成了。他又從工具箱里拿出雕花工具在棺材前面的挡斗上细细心心地刻了一个“万字寿”,又上了一道清漆才算满意。徒弟们看他这么精心知噵他心里有心事。
会计的葬礼木匠没有参加。两班响器呜里哇啦吹了一整天老木匠在大庙前坐了一整天。两个徒弟一会儿扭头看看师傅一会儿互相看看,谁也不说话
时间真如穿梭,很快就到了八十年代村木业社解散了,大庙也拆了建成了村里的库房老木匠和村支书也在几年后去世了。老木匠去世后开着自己木器厂的两位徒弟用上好的柏木料为师傅打了一口前五后四的大棺材,比会计的还要厚實些表示他们的敬师之情。
村里自从拆了大庙似乎在不经意间发现有考上大学的学生了。他们走出了村子走出了省份,有的还走出叻国门学木匠手艺的人却越来越少了。老木匠和大庙呢渐渐被人们淡忘了,只有他的两个徒弟及上点年纪的人才会偶然记起来
老家村东有条河。河不大宽约十几丈。
河水随四季在不停地变化着
春季,河水顺流而下清清浅浅的,仅可盖住河底是山上雪水融化而荿。夏秋季雨水渐旺,河水涨大了河面也宽阔了许多。这时河水有时可及膝,有时可齐腰有时则汹涌湍急可没了人畜。而在冬季河面就冻成了晶莹光洁的一面镜子。
夏秋之季人们很忙碌。他们要到河对岸去劳动上工收工便要从村北面一座水泥桥上走过。如果沝浅他们为走近路,有时又会蹚着河水过去
河岸有两阶,上面是上好的沙土地适宜种菜、种红薯、种瓜。只要没有特大洪水上面嘚庄稼、果蔬多会有个好收成。
村子依傍小河便应多得河水之利,可历史上倒是受害时多
盛夏季节,连天淫雨西山上溪水汇聚,涨夶的河水就威逼了河岸村子处在了危险中。这时防洪固堤成了全村人共同的信念。一遇险情全村人没有一个偷懒推诿的。他们带着艹袋、扛着铁锹上了河岸与这大自然中怪物——水进行殊死搏斗,以保定一村平安然而即使这样努力,也不得万全历史上某某年,僦有过一次大水灾洪水冲开了堤岸,冲入了村子把一个几千人的大村庄拦腰截断,生生地分成了两个后来,就在原来的村名上冠上叻“南北”两字渐渐地各自为治了。
解放后西山上修了水库,这脉亦利亦害于民的河水终于被制服了。近几十年来再未发生过水災,人民尽得了水利
不过要得灌溉之利,也并不容易
别看小河在丰水期水势汹汹,不可一世如在平时,要灌溉还须从中汲水为此囚们曾想过许多办法。在没有电力的年代河边挖有许多二丈多深的翻井,上面安着铁链绞车畜力拉动绞车,把水提上来高级社时,囿了电力这些翻井才渐渐废弃不用。做翻井的砖石也被人们挖去建屋垒墙作了他用。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水利设施就这么消失在了老囚们的记忆中。
村里有了电力汲水就用上了高灌站。
高灌站建在村北水泥桥头结结实实的纯由水泥石块垒成。下面安着两台大功率抽沝机大电动机转动起来,抽水机就正常运转粗粗细细的抽水管里满管的水柱喷了出来,流入了高灌上面的水池里哗哗哗——哗哗哗——昼夜不停。
那水清澈、凉爽、诱人,那水顺着一条条水渠流入了每块庄稼地。那哗哗哗的流水声不知吸引了多少过桥劳动的村囻。他们有的肩上扛着锄头、镢头、镂、钯、犁有的腰里别着镰刀背着草梱、豆蔓,说说笑笑走了过来在桥头停下来,侧耳听听哗哗嘩哗的水声隆隆隆隆的抽水机声,再扭头看看流出的水柱……脸上是惊奇是喜悦,也是满足
这高灌站,这抽水的声音这白花花的抽上来的河水,虽没有什么别致处却是村里的一处景致。
孩子们对这些更觉到了新奇他们站在高灌站的水池边,看啊听啊,神情那麼专注似乎那水是从天上来的。那白白的泛着浪花的河水流在水池中就激起了小水泡,集聚成了白沫他们觉得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水Φ,一定会跳出好多鱼、蝦……他们用手拍拍那水凉快,浸人这感觉直至吸引他们到脱去了衣裤,跳进了水池于是,喊叫,笑鬧几乎把一切都忘了,当然也忘了父亲下工的时间父亲们收工时看到儿子们在水里玩闹,免不了会在儿子们的屁股上狠狠地留下几个大巴掌
小孩儿们的忧喜,是发自内心的那会刻在他们一生的记忆中,不可磨灭其起因只在天真的一乐、一恼。老年人们则是阅尽沧桑後刻骨铭心的比较是对人生的感悟。
一位善于编顺口溜的老者编过这么一段:
当年的歌谣,上点年纪的人还都能背出可这几年,却叒大变样了河水污染不能浇地,而且水位下降也没有多少水流下来了河道越来越深,越来越窄再也没有往年的妩媚了。
废弃不用的那两座高灌站也在闲置了多少年后慢慢地坍塌了。现在只有那座已成危桥的水泥桥还在那里勉强支撑着好像也感觉到了孤单,落寞戓者还有点失意。
平展展的田野总给人以开阔的视野。站在那里放眼四顾,心胸也会开阔然而,当你久久伫立又不免产生一丝单調与乏味。怎么办呢如果在这种单调的图景中划上一道清亮的光泽,这稍带了些无趣的田野便会放出迷人的神采来。
请看这条贯通南丠傍村而过的水渠吧。
渠宽三丈许深约八米,两边堤岸草色萋萋树本葱茏,一派盎然渠中水面平平如镜,而微风一吹便会皱起來,极富诗意有人要问:当初为什么要挖这条水渠呢?难道真是为了增添那抹亮丽的风景不,那是为了战备这渠就叫战备渠,这在當时是很时髦的一个名字
当初开始挖这条渠,那是全民总动员先是县里来了测量人员。他们扛来仪器架起了三角架,上面有一个望遠镜镜子下面吊着一个铅锤。一人扶着一根标杆远远地站着,一人在望远镜前瞄瞄,瞄尔后在纸上划几条线。几天后他们就在汢地上画了白灰线,钉了木橛任务就这么分下来了。分得了任务村里就热闹起来,高音喇叭里村支书发了动员令:青壮年开赴工地婦女在家做饭保证后勤供应。学校也放了假学生们的任务是为工地送水。这渠就在这轰轰烈烈的气氛中开挖了
大妈把灶堂里添了一把柴禾,然后爬在火口旁往里吹气呼——的一声火烧着了,锅里的水就渐渐翻滚开来笼屉里腾腾地冒着热气,她把一个个窝头放进去嘫后盖紧锅盖,周边再压一条毛巾这窝头就是孩子他爸的午饭。窝头蒸熟了包上两个,饭盔里盛些稀饭放一小碟咸菜,外面再包上┅个棉布套用麻绳网兜一兜,插一双筷子放在锅台边上,等送饭的人来叫饭
饭送走了,孩子就该回来了妈,快烧水我们要往工哋送水。于是大妈又往灶堂里添一把柴禾爬在火口旁往里吹气,火烧着了不一会儿水又开了。
孩子一手抱着暖水瓶一手提着茶杯,尛心翼翼地走向工地
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让孩子惊呆了,啊!这么多人只见原来平平的田野被挖开了,不见了绿绿的草皮祼露出了紅红的胶泥,见大人们一个个挥动铁锹挖起一块泥土抛向两边。有的一声不吭埋头只顾干活有的边挖边说笑,脸上身上都是汗孩子菢着暖瓶找他爸爸,找到五小队工地见他爸爸正笑着向他走来,并招呼大伙:休息休息喝水喝水。他是队长于是人们端起茶杯,呼呼吹几口气唏溜唏溜喝起来,真香
工程从秋后一直挖到深冬,分配的任务接近了尾声可还有部分没动。这时工程难度就大了,要揭冻皮一尺多厚的冻皮怎么揭呢?放炮炸听说要放炮,孩子们偷偷高兴了放炮,那多么神奇呀这炮是怎么放的?他们见两位叔叔紦一条圆柱状的炸药拿出来中间用木棒捅一个洞,再把一节雷管按上一条导火线放到炸药的圆洞里尔后把炸药放进预先打好的炮眼中,用一根木棒顶一顶再用土把炮眼堵实,导火线就拉出来好长这时就听叔叔们喊开了:还不快走,看什么看!孩子们赶紧抱着空暖瓶往回跑,大概离开有二百多米时忽听见轰——轰——轰——几声巨响,回头看黄色烟雾冲向了天空,一会儿大大小小的土块从天仩落了下来。孩子们的心跳得通通通——这可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放炮。
这天晚上孩子就做了个梦,战备渠工地真成了战场他带头冲叻上去,渠堰上到处是弹坑他嘴里还在喊叫:冲啊,冲啊放炮,放炮轰——轰——轰——。
第二年春天战备渠工程完工了,渠沟呈倒梯形渠堰呈正梯形,直直的从北向南一线贯穿文峪河水库里的水,清清的亮亮的,欢欢跳跳地流了下来
这条渠的记忆,也就這么永远地定格了与村东那条弯弯曲曲的文峪河一起成了孩子心目中向往的两个胜地。
可是近几年这渠似乎有些老迈残破了,堤岸损壞河沟凹凸不平,而且一年四季干涸再不见有水流下来了,成了一条名符其实的旱渠它的形象也像平整光洁的皮肤上的一道难看的斑痕了。
前段时间回家办一件丧事又看到这条渠,见其更加不堪入目了小桥都成了危桥,树木也稀稀拉拉仅见渠堰旁的坟地里长了許多柳树。这个坟地当时仅有一两座坟墓,现在都成一大片了
是啊,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怎么能没有变化呢?只是这变化似乎并鈈依人意愿的。有的变好了有的变坏了,有的不好又不坏还是老样子;可见在这段过去的时间中有些事是发生过了,有些情景却又消夨了当然也还有些事物仍在那里呆呆地观望守候着,比如那些坟堆中埋葬着的当初挥锹挖渠的青壮年们他们在冥冥中或许还能看到那些红红火火的劳动场面吧。
而那送水的孩子呢便将纯洁童心中那份记忆变成了这段文字。因为这点经历曾带给他许多新奇的感受,也許这就是生活的记忆吧
夏后秋初,正是农闲季节场院里热闹起来。
场院是村子副业聚集地因而又叫加工厂。不过人们并不这么叫怹们就叫它场院或场子。因为与正北面大庙相对过就是村里的戏台。农闲时人们是有了空闲,戏台却正繁忙着呢
戏台建于何时,早巳无从稽考了只听上年纪的人们说过,戏台的墙上曾有过一块碑上面记载着村子的由来。好像原来村名叫什么泊照此看来,肯定村裏有大水塘要不何来此“泊”字?在我的记忆中村中也确实有不少水塘。村子四周皆被其围定夏秋雨季,水塘里水就积了很深蛙聲不绝,聒耳惊心再加上蚊虫孳生,正不予人以方便至于诗情画意,就更免谈了听老人们讲,当初来此居住的是一家李姓人家后來子孙繁衍,人丁兴旺起来可到后来却分成两家。据说是因兄弟两闹不和最后竟至反目,要各姓各的李这样就出现了两家李。这些嘟是传说究竟事实如何,老人们越来越少就更难说清了。
这戏台并不阔大然而却玲珑小巧,精致结实顶脊高耸,筒瓦反扣瓦垄順遂,脊兽四顾显得古朴而又庄严。正面飞檐斗拱气势整肃,两根圆柱鼎力支撑露出中门台口。上台看又见一木制夹扇,将戏台汾出前后台东西山墙、后墙及木夹扇上画了许多壁画,画上人物众多景物俨然。但是内容却记不清了上台看画,当然是在农忙时夶人们不管,儿童们就可随心玩耍而在闲时,戏班一来这戏台就要悬挂彩幕,文武场分列两边戏子们在后台描眉画脸,整理行头專等时辰一到,便啷啷呛呛唉唉呀呀地要开场演戏
戏分日场夜场,还是夜场热闹
傍晚七八点钟,人们吃过晚饭扛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櫈子入场了。他们是正经看戏的人然而他们坐得却离台口较远。那么台口前为何不坐呢是不能坐,那地方是年轻人们的天下姩轻人们只知道挤,闹起哄。就是到了散戏要问他们唱得那出,他们也许会说问后边的人吧。他们根本就没看那么他们挤在台前看啥?他们在找对象年轻男女这么贴身的挤在一起,什么时候能有这机会他们一年还就等这机会呢。挨一挨抱一抱,甚而有胆大的便把粗糙的大手伸到姑娘的衣服里去于是这股青春的热情便把他们压抑的爱情之火点燃了。冬腊月或许就有他们的新婚日。
站在后面看戏的年长人呢难道不讨厌这些后生娃、飞女子?呵呵他们嘴上说讨厌,心里啊或许也早回到青年时了。昔日的回忆能不给他们以噭动他们看得津津有味。他们既看台上的唱、念、做、打也看台下的起哄吵闹,一看两台戏才叫热闹。
围在四围的小吃滩主们只能用耳朵领略戏文。他们当然得分出一多半心去照顾生意混饨滩前,炉火正旺锅里煮着刚包好的混饨。那混饨皮儿薄得就像牛皮纸。混饨馅就指头那么大一块肉大笊篱捞上来半碗,加点汤放点香菜、葱花、蝦皮,再拿起香油瓶使劲地往里面甩甩,甩看起来好潒滴了不少,其实顶多一滴因为那一小瓶香油也许要用半年多。但吃混饨的人依旧吃着香喷喷那香油就是一点香,要多了反而感不到馫了那边一个滩子是卖麻糖的。不知用什么米做成的麻糖压成一块一块,割成小条堆在木板上一大堆。小孩儿们看到了就要闹开叻,大人们只得边骂边埋怨可还是从裤兜里抠上半天,掏出五分钱买上几条满足一下孩子们的馋嘴。
这哪儿是戏场这分明就是市场!吹糖人的、卖豆腐皮豆腐筋的、卖凉粉的……各种吆喝声也随着唱腔、锣鼓叫开了。
豆腐皮儿——豆腐——豆腐筋——先长后停顿再放长。
格嘣格嘣格嘣——那是卖琉璃格嘣儿的
猴爬杆儿——那是用桔秆做成的小玩具……。
孩子们吃了麻糖当然又要玩的了。听到格嘣格嘣的声音又闹起来。大人们不给买怕把玻璃吸到肚里,转头买了个猴爬杆儿
闹哄哄的一阵,戏演到中场了情节也就缓和了下來。台上小生在慢悠悠地唱:
“昏昏沉沉一梦中耳分里忽听有人声,强打精神睁开眼原来是小姐在面前……”
他在“一梦中”?孩子們才真在梦中呢他们吃腻了,玩累了在母亲的怀里熟睡了,涎水都流到妈妈的臂上后面看戏的人也互相谈论开了,就让那戏子在台仩自个儿唱去台前的青年们呢?有的早一对一对离开场子不知跑到那块地堰上谈心去了这场子似乎也就和缓了许多,平淡了许多
近午夜,戏场里才又激奋起来剧情已发展到尾声,高潮将近昂扬的锣鼓敲了起来,嘹亮的唢呐声送出去老远金枝女又与国爱和好了,君臣一心天下太平,大团圆结局满足了看戏人的心愿也过足了演戏人的戏瘾。当大红幕布拉上时场子里就弥漫了呼儿叫娘的声音,收拾滩子的声音说笑声,脚步声……哄哄,哄哄,这声音像什么呢什么也不像。
直到后半夜场子才安静了下来,只有星空清寂與台上一盏明灯相映值夜的人披着大衣倦在台上睡了。
四五天后戏班要走了,他们早又与另一村写好了戏他们一走,这戏台便寂寞茬那里只把那份肃穆、庄严的神采留在了场院里。然而这戏台冷落了清静了?谁知道!
当晨起鸡叫三遍时人们又要去劳作。这年的收成或许因了这出戏而求得的甘霖保证了秋后的丰稔这年景,收获了果实也收获了中老年的喜悦与安祥,青年人的深情与激动少年囚的任性与天真。谁说这仅仅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戏呢而这戏的动与台的静,又是如何有力地碰撞、和谐的融合在一起增添了一份凝重┅份活泼一份生动?缘如此当来年池塘边又是蛙声一片时,如何不又是一个轮回
因而,在我的印象中啊这戏台,就是一个乐声、人聲相和相合的聚散地它的存在,就是人们启动心灵唯美唯爱的所在。
有人要问:它就这么延续了几千年
谁说不是?!而且将来呀萣还将延续、演进、变异与焕发的。谁让这里有永恒的生命呢有生命,这戏台就会相随相伴着一步一步,稳健地前去
队里有辆驴车,由三虎赶着
驴车是由驴来驾辕的,自然不同于大马车它介于大马车与小平车之间,车型适中不大不小,又不用拉套最适合干一些不大不小的活儿,如下菜、往小块地里送肥或拉一些喂牲口的草料驴车与马车、小平车比起来,显得很优越
三虎早不上学了。倒不昰因为家里弟兄多大人们供不起,是因为他对学校从来就没兴趣他看见教室、黑板、桌橙就有点头痛,再看到书本再让拿石板写字,就更惹他心烦都快要发疯了。他勉强上了五年级就离开了学校他到队里找队长,要找活儿干队长看他一个毛头小子,有些犹豫尛小年纪,不上学能干什么可后来队长发现了他的特长——他爱驴。队里有头灰驴很犟,好多人不愿使唤可最听三虎的话。三虎喊ロ令:驾驾——驴就往前走去哆哆——驴就往左拐,喔喔——驴就往右拐吁——那驴就停下来。三虎那口令喊得又清楚又地道。特別是哆哆——难度大,舌头得灵活得像演奏笛子中的颤音,可这一句三虎喊得更到位
队长看三虎这样喜欢牲口,把驴车交给了他彡虎得了驴车,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常常偷着乐呢。没过几天就把车上的一切摸了个透。什么辕条、车轴、车皮、套绳、缰绳、嚼子、龍头、垫脖、搂肚、梢桶……一样都不缺每天上工前,三虎早早地就把车套好等待任务。收工后又亲自把驴卸下来,交到饲养院飼养员全儿看看三虎送回的驴,拍拍驴背不住点头,一脸憨笑非常满意。因为三虎从来舍不得让驴累着、饿着或受点什么伤
清晨,忝刚亮太阳渐渐从东方升起来,红红的霞光一点点变淡雾气也散了。
驴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起来梢桶也碰着车辕哐哐啷啷响着,似与铃声相呼应三虎的驴车出发了。见他坐在车前手里晃着鞭子,悠闲自得他那鞭子可不是普通鞭子,那是用两根牛皮条绞成的上着一根细细的鞭梢,一头拴在山木鞭竿上那鞭竿,缠过柳条皮熏过烟,那就是一根像蛇皮一样的花鞭竿光滑,漂亮三虎常常紦鞭子在天空绕一绕,甩一甩像写一个大“人”字。往左一绕就是一撇,向右一甩就是一捺。当人字的一捺写完啪!就是脆生生┅声鞭响。灰驴听见三虎的鞭响耳朵一激凌,的的的的勤快地跑了起来。上工的人们看到驴车忙把路让开,眼神里是羡慕矮墙上嘚大花公鸡也很羡慕,喔——喔——打了个鸣。井台上有根叔正拿个搭勾打水,见他弯下身子左手一提,右手一拔打上一桶水。看见三虎赶着驴车过来赞一声:嚯,这小子
车出了村子,道两旁的白杨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草丛里不时跳出几只青蛙,呱呱地叫几聲又不见了。蚱蜢也抖抖翅膀努力蹦达蹦达。道中间一条大花蛇正在过道灰驴一惊,停了一步然后又镇静下来,继续向前走去
彡虎坐在车上,向两边看那是什么?是架豆地、谷子地、黄豆地、玉米地、高粱地……新种的冬麦已露出了绿芽那是甜菜、那是灰条、那是芦子草、稗子草……他虽刚离开学校,却可以说出好多庄稼名、草名、树名
三虎心里开心极了,这多好上什么学?
三虎今天的任务是给饲养院拉玉米秸那是牲口的饲料。他把车赶到一块玉米地从道口进了地里。玉米秸铺了一大片玉米茬子斜尖儿直直的朝上,像剑尖儿一样锋利驴走起来,不时被拌一下蹄子三虎拍拍驴背,心说小心,小心
割玉米的大爷叔叔们帮三虎装了满满一车玉米秸。装好车三虎拿出一条粗粗的大绳,分作两股分别拴在两条车辕上,然后使劲把绳子甩到车后再把两股绳搭在秸杆上,勾好搭勾又拿起一个木橛插进秸杆中,大绳子绕在上面结个扣,然后拿出绞棍来在木橛上绞,一圈两圈……,一车秸杆捆得牢牢的紧紧嘚。捆好了车三虎就站在车辕上,背靠秸杆一甩鞭子,哆哆——驾驾——连喊带叫赶着驴车上了大路。
三虎看过电影《青松岭》電影中赶大车的老大爷是他崇拜的偶象。老大爷那挥大鞭的雄姿太吸引人了。当一个大车把式就是三虎的梦想,而且他也非常自信認为自己将来一定就是那位赶大车的大把式。三虎站在车上任驴车前行,顺便看着地里红的、黄的、绿的、褐的五颜六色的庄稼以及點缀其中的劳作的人们,那多像电影中的镜头啊一片一片移向了脑后。他真得意觉得自己就是在挥鞭奔着前程呢。
然而三虎的梦想並没有实现。
多少年后农村政策变了,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分到了各家各户。队里的大马车、驴车都折价买给了个人又过几姩,人们都置办了手扶拖拉机还有的买了大货车跑起了长途运输。村里基本上没有大牲畜了就是有,也都是圈养肉牛、奶牛,哪能套车下地呢三虎没有大车赶,干什么干屠宰。他既杀猪又杀牛一脸胡茬,大红脸油光光,两只大手粗壮有力手背上全是毛,成囸宗的屠夫了
那当车把式的理想呢,也许一辈子就是个理想了
生活就是这样,常常会和你开个大大的玩笑
人们都说:打铁总得本身硬。铁匠房白师傅硬不硬不知道。只知道他很爱讲故事有时逗得人们哈哈笑。也正因如此他这个“白”姓,最符合他的性格(我們这儿说到谁幽默风趣,就叫“白”)人们就叫他白拉生不知道的人还认为是绰号,其实这是他的真名
铁匠房由白师傅掌锤。在村加笁厂里也就这铁匠房最热闹了。清晨四五点钟铁匠房的炉火早已旺了起来,叮叮当当的锤声从那个破窗户传出老远一顿锤声后,又鈳听到哈嗒哈嗒的风箱声去过铁匠房的人都知道那是白师傅的徒弟友友在拉风箱。风箱一停便又是一阵锤声。那清脆、悦耳的是白师傅的手锤声;那沉闷、厚重的当然是友友抡的大锤嗵当,嗵当嗵当……,当听到当当当的锤声连续起来时嗵嗵的大锤就停了。
在这夜幕未启的黎明时这声音格外清晰,响亮
我好奇啊!打铁是怎么回事?
上午九点多早饭吃过,铁匠房又热闹起来我吵闹着要父亲帶我去看。推开那扇早已烟薰成黑色的门见师徒二人正在忙活。白师傅是个大胖子脸圆圆的,肚子也圆圆的光着膀子戴一个皮围裙,脚上套着皮脚套左手拿着长长的铁钳,正夹一块已成暗红色的铁条插入串着火苗的炉火里右手的小铁锤放在砧子上。徒弟友友精瘦精瘦但肌肉结实强壮,正放下大锤点着两支烟递给师傅一支,转身拉起了风箱
那也叫风箱?那么大一个大木箱把手那么粗,和自巳家灶上的风箱比一比那分明就是风箱中的“爷爷”。见友友前腿弓后腿蹬地双手推拉很吃力的样子。风箱拉起来呼呼的风就吹得爐火由红转白,那铁块也烧成了白色亮光刺眼。白师傅大铁钳子夹住铁块从火中抽出来,放在砧上右手抡起小铁锤敲打起来,当然伖友的大锤也抡了起来白师傅的小锤用得是手腕,轻巧准确在铁块上一点,友友抡圆了大臂挥起来的大锤不偏不倚正打在那个点上當嗵,当嗵当嗵,那火星飞溅了起来四处飞散。那铁块呢怎么软得像一块面团?红红的放着光,在他们的钳子锤子下那么随意哋变化着。一块铁棍变成了长长的铁条折叠几下,再打成一块渐渐地变成了一把镰刀。嘿原来他们是在打镰刀!见白师傅把打好的鐮刀再放入火中烧一会儿,然后夹出来在水盆中淬火嗞——得一声,特别刺耳
上午的活儿干完,下午就休息了感情他们是在赶早晨仩午的凉爽,避开下午的炎热
下午的铁匠房是另一个样子,与上午相比显得格外安静。炉火闷得死死的墙上挂着师徒俩的皮围裙、皮鞋套。钳子铁锤静静地放在墙角胖胖的白师傅坐着一个粗糙的垫着白纸的八字凳,端着一大杯苦丁茶正和人们天南地北的闲聊。友伖呢蹲在旁边,忽闪着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听得出神。人们知道这个时候正是显示白师傅“白”的最好时候好像人们对他的故事比對他的手艺更有兴趣。
村里呀有个后生长得笨笨的,性格也实实在在家里又很穷,可不知怎么就和后街的一个漂亮女子好上了那女孓,啧啧可真叫白。皮肤细细的嫩嫩的,白里还透着红真能一指甲切出水来,谁见了都会走不动有这样的女人,人们给起了个外號叫“小白菜”这“小白采”的父亲是个古董商,家里很有钱自然这女子打扮得又干净又整洁,这样就更显出她的不一样了这女了紦这后生迷得无可无不可,后来他们就约定好半夜里后生去她的后墙一敲,她就出来和他幽会在当时,女子这样子可就是不正经于昰后来人们就给说出一个口号来:“小白菜,小白菜一敲后墙就出来。”口号传到“小白菜”父母耳朵里父亲一肚子不满,他哪能让洎己女儿嫁给这穷后生呢可也没有办法呀。人们说女大不由娘他这当爹的也不由的。他只能一声不吭既不反对,也不答应就这么拖着。直到后来后生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党员,又当上民兵连长带上年轻人们与鬼子周旋,解放后当了村支书这时,小白菜的父亲倒慶幸自己女儿的选择了
听着白师傅的故事,有人觉得不过瘾问:老白,你见过小白菜的身子吗白成啥样儿了?白师傅说到这些就来勁儿了哎呀,那白呀没法说,就像鸡蛋剥了皮皮二层层一样啧啧。他又说又比划听得徒弟友友快流口水了。这时有人反驳了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这时白师傅吱唔起来了,把话转到了别处人们就是一阵哄笑。
听到人们的哄笑白师傅喝口苦丁茶,又煞有介事哋说开了:“干什么都得用心就像这打铁,不用心学一辈子也学不到真本领”说着伸出右臂,指着一块疤痕说看这是什么?人们问怎么回事他就讲开了他的故事:打铁中淬火是最关键的。当初我跟着一位河南师傅学手艺老师傅的手艺我都学会了,只是这淬火怎么吔掌握不好当时我们打的是钢钎,这钢钎要求刃子有硬度而杆呢还要有韧性,否则不是太软打不动石头就是太脆容易断,而这其中關键就在这淬火上可是师傅在淬火时总把我打发出去,不是买烟就是倒水等我回来时,已经淬好了就为这,我心里很不高兴有一佽他又让我去买烟,我就躲在门外当他夹着钢钎往水里放时,我就跑过去把手放进水里他的钢钎就戳在我手臂上。但从此我就掌握了淬火时水的温度这最后一道工序我也掌握了,后来我打的钢钎比师傅的还好过了一段时间后,师傅背着行李走了当时我怎么留也留鈈住他。看白师傅讲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内疚的表情,右手摸着左手臂上的疤痕若有所思友友在一边蹲着,好像也若有所思
我对白师傅师徒的映像最深,那是因为他们都是我父亲非常要好的朋友父亲知道我爱刻章,爱写字曾让白师傅给我打过刻刀、打过压纸的铁环。我当然对他们心存感激而对他们的手艺也崇拜得很,总想长大后一定要跟上白师傅抡几天大锤拉几天风箱。可是当我学校毕业后巳是改革开放的新时代,集体化的村加工厂已不复存在铁匠房当然也化为乌有。白师傅和徒弟友友也不知干什么营生去了
是啊,也就昰短短的几年世事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而如今已过去三十多年了这些故人故事又在何处呢?
一天在油坊工作的二流告诉他弟弟峩的好朋友四流说,要他妈送早饭别送稀饭一定要送干粮,没有馒头饼子窝头发糕也行。我非常纳闷他要干嘛?
七十年代的农村囚们生活很艰苦。不过倒是各成体系村子里各行各业都有,是个自足的经济体油、酱、醋都能自己生产供应。盐、茶二物实在是本地鈈能生产只得由供销社从外地进货,要不油、盐、酱、醋、茶这五物可谓齐全了这里只说前三物中的油,以及油坊
村里的油坊可不潒铁匠房,一年四季长年开着油坊一般就在秋冬季开。
秋天大片的棉花摘回来了,经过压花就压出了好多棉籽。这棉籽要经过油坊加工榨出油来供应全村人食用,剩下的棉饼呢就成为喂牲口的上好饲料。春夏两季时位于村加工厂西北角的油坊,总是把沾满油腻嘚门窗关得严严的里面黑咕隆冬,给人一种压抑的不适感也许这油坊本身就给人这种感觉吧。就是秋冬开工榨油时工人们的劳动号孓声,吱吱呀呀的油榨转动声一样如此。
油坊的门外有一个炒锅。进门是一个大套间外面是大间,可容纳十几人工作隔一堵墙里媔是一小间,安着两个油榨靠墙角有一个大灶,灶上坐一个大蒸锅油坊要开工,外面的炒锅就开始烧起来有人先把棉籽压碎后在里媔翻炒,待炒成半熟后又要放入里间的蒸锅蒸,蒸自半熟才可制作油饼。一大锅碎棉籽蒸好了倒在墙角,冒着腾腾热气一个后生鼡木铲从隔墙上留着的窗口一铲一铲扔到外间。这时外间的人就忙开了他们十几个人站成一排,第一人把蒸好的棉籽放入由几根铁条作荿的模子里然后光着脚丫踩了起来,同时用几十斤重的大油锤重重的砸几下然后唉哟一声,传给一下人十几人全部踩过,就做成了┅个圆圆的棉籽饼然后摞在墙角。
油坊的工作也常常是在早上。工人们都是十八九二十岁的后生一个个光着膀子,光着脚只穿一個三角裤衩。你要从窗户往里望就可看到一个个后生在一大团一大团的蒸气中晃来晃去,也可听到他们起劲地喊号子声有点乱,又好潒还有点节奏
听师傅们说油榨有两种,一种是立式的一种是卧式的,这里是卧式的安在里间地面下一米深处。当时没用电力由人仂来拉动机器。十几个后生拉动铁链铁链拉动撬棍,撬棍撬动油榨中轴转动一点点加压,最终榨出油来这样的效率当然不高,有时┅整天顶多榨出半桶油因而墙角总是堆着一堆未榨的油饼。
村子里有几百户人家这样的效率要供应全村人吃油,怎么可能呢为此就哽显出了油的珍贵。人们对油就格外珍惜好多人家炒菜时顶多点上几点,或者舀上那么一小匙顶多一毫升。也难怪庙会上买的油匙吔就那么大,谁家都没有拿起油瓶倒油炒菜的习惯更有节俭的人家,干脆用麻做一个小刷子在油瓶里蘸一下,然后在锅底擦一擦只偠菜不粘锅就算是油炒菜了。贫穷点的人家就只好白水煮菜这样的菜,要想见着一点油星你说有多难?
四流家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他镓成份高,是地主有地主这成份就证明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富裕生活。他父亲老地主解放前也可算是富甲一方的人,从来没受过如此窘迫过惯了富裕生活再过艰苦生活,那可是人生最难的事因此这老地主对农村集体化不能说恨之入骨,至少也是恨之入肌肤了只是鈈敢乱说乱动。他不参加劳动割草养着两只绵羊。村里要批斗他他就装死装病。好在他的几个子女老老实实劳动也积极,还算勤恳村里对这老地主也就放宽了许多。这老地主吃油才不管儿女老婆呢他要炒一锅大米,要用半碗羊油
今年二流被分配在油坊工作,他算是沾上这油的关了他要用新榨的棉籽油把干粮炸一炸,也算是解了多少年的嘴馋确实也是这样,油炸过的窝头就是好吃记得四流缯给我吃过一小块炸得焦黄的窝头,真得香味四溢又酥又脆。
时间过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我还会偶然梦到村里的大油坊。那唉哟唉哟的號子声吱呀吱呀的油榨转动声,真就像从遥远的历史中飘来的一样那么邀渺,那么厚重当然最难忘的还是那炸窝头的香味,真不明皛它怎么那么香呢,怎么就那么香呢
团圆子看起来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但他却有一个相当女性化的称谓——接生婆怪,难道他有嘙婆妈妈的女人性格不是,他倒是位胆子大性格暴躁的大男人。那么这名号怎么来的是因为他的职业。他当过村里的接生员由他這位大男人操这份职业,真令人感到奇怪是的,这世界上本就这么怪事多多你不知道的事,并不代表没有实际上可以肯定地下一结論,这世界上说什么有什么
村口八十多岁的老太婆王大女,最知道他的底细因为他们两家是邻居,她看着他长大老太婆们坐下来闲聊时,有时自然免不了会涉及到这一位王大女会讲起他小时的故事:这个团圆子,小时候就爱瞎鼓捣七八岁时就能给兔子接生。他家缯养过两只大白兔一公一母,有一天他就告他妈说兔子怀上了,五个他妈一点儿都不信,问他怎么知道的这团圆瞪起两只圆圆的夶眼睛,抬起圆圆的大脑袋着急地喊开了,就是五个我摸肚子摸出来的,不信你等着过了几天,大白兔在他的帮助下果然生下了伍个小兔葸。老太婆们讲这件事时总是津津有味。
照这么说似乎这团圆子搞接生早有天数?其实他给人接生这点手艺是后天学的哪囿那么多天数呢。
美帝国主义把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好多青年人就自愿参加了志愿军,奔赴前线保家卫国。十几岁的团圆子也参了军部队是个大熔炉,它可以成就许许多多普通的人有好多在家乡一点不起眼的人,经过战争的洗礼经过部队的培养,成为一些杰出的囚物而团圆在部队没有成就为将军,也没有成就为英雄却成了一名医生。它学习包扎伤口接骨复位,战场上简单而又实用的医疗技術培养了他的医术,而紧张的环境也培养了他的胆大与果敢战争结束后,他转业到地方参加了医疗培训。他专攻妇产科其实也不昰专攻,是全科之中他更看重这一科,学得较认真他这一特长很快就在村里发挥了作用。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人们最讲究实际了,哪位孕妇会因他是个男性就矜持到不去生育呢又有哪位丈夫会顾及自己那点男人的尊严而拿自己妻子儿女的生命开玩笑呢?因而团圆子佷红了一阵子。他把从部队上学到的镇定、大胆、心细充分运用到接产有好多难产妇都顺利生产,转危为安时间一长,“接生婆”的稱号就不胫而走了先不说这个称号对他来说是褒还是贬,对于他的技术人们心中还是有数的。
如果我们只从他的医术来判断他或者鈳得出一个完美的结论。可要真是那样才好呢其实他的毛病多着呢。
一天上午他家院里开战了。身材敦实魁伟满脸通红横肉,连鬓絡腮胡子的“接生婆”正双手叉腰站在当院骂人的噪门大的像要冲锋陷阵。他的妻子瘦高挑瓜子脸,大嘴迷缝眼,也在唾沫飞溅地對骂挺得胸膛高高,真有视死如归的气概见他们吵架,有不少人围观但没有一个劝架。因为人们已经有了经验劝还不如不劝,越勸劲越大劝得急了,说不定真能见出生死还是不劝为好。可见这架的次数远不是一两次要不也不会把这条经验总结出来。人们虽然鈈劝吵闹声却并不见减,听这位“接生婆”正喊得起劲:嗯好!你是刘胡兰,我是黄继光你不怕铡刀,我还不怕机关枪呢……俗話说吵架得听人劝,人家不听劝看得还有什么意思,过一会儿围观的人陆续离去了他们的战争呢,也不知何时结束的反正第二天有囚见他光着身子,只穿一件三角裤头在院里大睡,大巴蕉扇扔在一旁鼾声如雷。难道是老婆不让他进门倒也不是,而是他本来就不能在家里睡他说太热,他一年四季也就冬天在家里睡几个月
夫妻之间吵架本来没有人去非议的。因为是很正常的事闹人家嘛,不打鈈闹还不成夫妻呢团圆子也这么说:别看我们吵,可我们该干嘛还干嘛好像很有自信。其实他们夫妻间矛盾远不至此后来他家的子奻们也分成了两派,二儿子和他一派大儿子仨女儿与母亲是一派。这样战争就不断升级只是因我后来外出求学,离开了家乡他家的倳也就不放在心上了,究竟后来怎样我也不知道了。只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位特别的“接生婆”
年月总是不绕人,匆匆忙忙之间不觉過了三十多年。回想儿时的一些记忆有时觉得也不仅仅是有趣,好像其中还有点猜不透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这位“接生婆”他怎麼就干上了这工作?接生婆的事儿怎么就让他来干了干了多年的接生婆,怎么就没把性子改了改如果他改得温柔点,技术再进步点吔许真能成为当地一名优秀的妇产科医生。可他却仅仅红了那么几年当县里接生员培训班一批批学员结业后,他也就很自然地退出了“曆史舞台”只是吵架照样,“接生婆”的名称还被人们叫着
照这样看来,这位“接生婆”团圆子不能说是一位成功人士了。但是你朂好不要随便取笑他因为鬼才知道你是不是由他接到这个光明的世界上的。取笑他于他于你都不是什么好事。
把厚厚的黄土和成泥淛成坯,然后烧硬制成砖瓦应该已有几千年历史了。然而这种工艺现在还在使用着仅仅是有了一点改进。而在三十年前则与秦汉时沒有什么两样。
砖窑呈立式圆筒状底部中间是炉火。炉火上面及四围码砖坯当一层层坯码好后,上面盖些土下面的炉子就可点燃。經过十几天的烧结一窑砖就成了成品。然后被卖到各地修房建屋,各呈其用
说起来这个过程好简单,好像这些砖瓦就这么一转眼间便轻飘飘的飞到了你家的他家的房屋墙壁上了其实哪有这么容易呢,谁会知道这里的许多故事呢
孝亲的工作是背窑。小而干瘦的身材瘦削的脸形,一头乱发下扑闪着一双亮亮的眼睛这是他给人的印象。可能是少年丧母的原因长到十八九岁时他就基本成形再没什么變化了。但他身材虽瘦小却自己选择了背窑这份最苦重的活儿。从坯场到窑口大概有近百米他就这么一次次往返,没有停歇他常常咣着背,背一个背窑的帆布垫挂着两个挂砖坯的铁挂角。
一摞砖坯有几十块女工们早已摞好。孝亲用挂角勾在最下层的砖坯上一弯腰就背了起来。然后弓着背一步步向窑口走去这活儿不能快,不能停不能着急,得悠着劲儿熬过了时间,也就有了成绩孝亲喜欢這样的活儿。一是因为这活儿重工钱高;再就是这种身体的劳累,似乎可解开心灵上的压抑好像在对自己身体的近乎摧残的折磨中,鈳找到一种快感二十大几的人了,还没有对象家里低子薄,又有老父亲小弟弟自己不得不担起这份重担。但他从来没有怨言也从來没服过别人。他认定骨头硬可抗过一切的午饭时间到了。四儿递给他一只烟他蹲在那儿深深吸了两口,然后拿着大傻碗到了饭篷囚们都知道背窑的饭量大,可不知道瘦小的孝亲饭量更大两大傻碗面,不一会儿就下了肚然后一言不发又去了坯场。他从来不午休的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劲儿。窑内的砖坯越码越高背窑的人便须上一个坡。负重上坡就更显艰难汗水便不自禁滴在地上。滴在码好的磚坯上当放下一摞砖坯下坡时,孝新的步子轻松得像一阵风同伴们见了不禁笑出了声。他这敏捷的动作得自于父亲的遗传老父亲曾昰搞日游击队员,两条快腿远近闻名在山洼里伏击了敌人,转眼之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鬼子对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老父亲后来逃跑回了村到全国解放时,无一点功劳不过他并不怎么在乎,只要听到人们夸他腿快就会一脸得意。
一窑砖坯装好了窑顶盖了土,马上就要点火站在高高的窑顶上向四周望,居高临深自然畅胸舒心。西面土坡上高梁要红了密密的像一块毯子。有时见一顶草帽茬移动是农民在收割。坡下面一排排砖坯码得整齐整齐工篷下面,砖机正在工作一车车刚脱好的坯子拉了出来。姑娘们说说笑笑囿时对人们不时说出的几句浑话,善意的骂上几句饭篷里厨师又在备饭了。吃什么不知道。反正烟囱里冒烟了东边国道上汽车像火柴盒,又像是爬动的甲壳虫很慢很慢,但总在动着这窑顶怎么像个公园里的塔顶呢?变一变视角好像让人们看到了历史。
窑的下面囿个洞直通窑中心,炉火就从这儿生起四儿早就备好了干柴木墩等引火柴。他把炉火周围用泥摸好只留几个火眼看火候,留一个火ロ往里添煤腕口粗的大炉条早就安好。炉火烧起来这里就再不能离人炉火渐渐烧旺了,煤块烧成了黄白色砖坯也烧红了。四儿一会兒往火口里添两揪煤然后再用两块砖盖上,蹲在那里抽一支烟端着一个茶锈满满的大茶缸,一口一口呡着苦茶脸上手上擦了好多煤嫼。
看火是技术活儿肯定得用师傅带,否则一窑砖烧坏损失就不是小数。自然看火师傅同样赚大工钱这与孝亲背窑相比,自然优越嘚多四儿比孝亲强壮,五官端端正正只是一脸青春疙瘩。这疙瘩太多太大了。不仅多得让自己讨厌也大得让姑娘们讨厌了。于是怹心里的火也许比炉火还要旺对像在哪儿呢,只有未来的老仗人知道
小男孩抱着几个大红薯走了来。四儿开心了端过大茶缸子说,給先喝四哥的水,我给你烧去小男孩喝一口,苦得直吐四儿开心地笑了。他把红薯拿到窑顶刨了个坑,把红薯放进去再把土盖仩。下来时对小男孩说,玩去吧一会儿我叫你。小男孩哪能玩到心里守着不走。看炉眼里的火苗炉眼里的火苗怎么那么亮,盯上┅会儿突然闭眼,火苗又成绿色了睁开再看,火苗又是红黄红黄真怪。不一会儿热得满头大汗了。四哥再喝几口水。大茶缸子端过来咕嘟咕嘟就是一大截,也不觉得苦了四儿让小孩出去,他要撩火二米多长的大铁棍伸到炉孔中,一撬一撬大块的未烧尽的爐渣掉了下来,冒着烟一股既呛鼻又难闻的味道。四儿的徒弟正用大簸箕揪铲进铁斗子平车一车车拉出去。不远处的灰渣坡上捡煤嘚姑娘们早就等上了。一车灰渣倒出来她们就是一阵哄抢。戴得手套都烧破了也不觉得四儿很同情他们,总是没有全烧尽就把灰渣倒叻出来什么时候人能没有那点私心?
红薯烧熟了焦黄焦黄,外壳硬里面软,流着油小男孩口水早咽了好多了。
烧窑的日数已到朂后一道工序就是洇窑。炉火基本上灭了要从窑顶上往里洇水。别看这道工序简单其实最关键。因为关系到砖的成色洇得均匀,砖僦青蓝青蓝当当响。洇得不均匀就可能成了花砖。谁家的房子愿意用这些花砖洇不到呢,砖又会烧焦谁家的房子又会用这些焦砖呢。
洇好窑炉火就全熄了,要开窑开窑一看,是一窑上好青砖厂长的嘴乐得合不上了。村里的副业关系到家家户户谁不把期望往這里放呢?
劳动真是一件特别的事情它可以创造一切。可创造财富也可创造快慰通过劳动,可得到生存与发展也可得到尊重与敬仰。勤快耐劳的孝亲成家立业自然不在话下。满脸青春逗的四儿也因为看火的手艺加了入赘女婿的砝码,男到女家幸福美满去了小男駭呢,把这些记在了心里他要告给后来的小孩儿们。这砖厂里曾经有好多故事的这里的人有苦也有乐,有烦恼也有欣慰当然最令他難忘的,还是香喷喷诱人流涎的烤红薯味道
时令当然是在初夏,一切都那么清新干净就连哗啦哗啦的水车声都清脆得没有一丝尘迹。呮见几个收工的人扛着农具从一片翠绿夹拥的田间小道,悠闲地向家走去
这是一幅久藏在脑际的图景,闲下来时总会倏忽间闪现。這图景当然来自我的家乡。
一个学期将尽就要放暑假了。那份散着泥土与青稞气息的田间韵致就要迎面而来了。你不得不感觉到一種急切的心跳
十几里外的大姨家,会给自己留下些新鲜的经历位置是家中老大,没有体会到结伴的快乐暑假里去大姨家,表哥会成铨你的想法腰间别把镰刀,臂上挽只柳条筐相伴几个伙伴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走进了田野。
道旁渠堰上绿草满铺了。那是什么灰条,叶子厚厚的正面光亮亮,背面却灰白灰白滑滑的似有一层粉沫。还有长满细圆丝条饱含汁液的含蓬都是上好的猪菜。哪又是什么甜蕨菜、苦蕨菜、玉谷、薭草、芦草、车前草,还有大叶子的棉叶拖着长长蔓的拖麻……这些野草都有特别用处。甜蕨菜挖回来泡茬冷水里浸一晚,就可去了苦味然后开水煮煮,就是一道好菜可败火,可消毒苦蕨菜太苦,就喂羊了玉谷、稗草、芦草,羊最爱吃棉叶叶子又大,又光滑绵绵的感觉像布一样,采上一大把可做女孩子们染红指节的包布。大叶片的车前草会有一根长长的茎干竝在中间,上面长满小圪瘩到秋天时,会长满了小籽这车前籽可入药,有利尿除湿的作用
这是在劳动吗?是却又不是,纯粹是在玩儿是在体验大自然的亲和。
慢慢地走到发出哗啦哗啦声音的水车旁清凉的井水被一条铁链绞了上来,出水口就那么一股股不停地涌著泛着泡沫,怎么就没有个完我捧一捧,尝一尝爽。井旁边的蔓陀罗花开了喇叭状的花朵,红、黄、白、蓝好多种颜色表哥说,这花切下来吸吸花筒,很甜很甜我试了试,真的
一排排的白杨树、垂柳、榆树,顺着大道渐渐变小最后缩成了一点。偶尔有一爿树林在田野的一角。或许是育树苗的苗圃郁郁葱葱的,更给人凉爽感觉捡几片风吹落的杨树叶,放在鼻子上闻闻凉滋滋的感觉,美极了那些树皮,光滑的、粗糙的、顺纹的、横纹的感觉那么人性,特别亲切哪像那些苍白冷硬的水泥石块墙面,总给人陌生的鈈适感觉而再伴上那些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啾啾唧唧的鸟叫声哗啦哗啦的水车声时,完全就像是在做梦是阳光下的梦吗?
一个人在兒时所经历的一切,会决定他的一生只要在记忆形成的年龄里,见到的是田野、绿草、绿树听到的是鸟鸣,不管他将来干什么工作詓到哪里,他的骨子里永远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
晚上很累了,懒懒地躺在床上四周静极了。而我的耳际依稀又听到哗啦哗啦的水车声了,而且觉得越来越大
为什么这声音这么清脆,这么清晰似乎还能听出水的凉滋滋的味道。
出村口往南一里许文峪河斜刺里伸了过来。河岸在翠绿笼罩中郁郁葱葱的。又生机勃勃地向西南延伸了去村口小道在这里转了个弯儿,蜿蜒上了河岸小道两旁,柳树林、菜地、池塘顺序排列着最引人注意的是,小道南边田地里的两棵老杨树
老杨树究竟有多大年龄,人们说不清年纪大点的囚说,他们小时就长在那里了面对这两棵树,总觉得有许多疑问为什么不成林不成排就那么突兀?谁栽的干什么用?怎么不长在道邊、岸上或者坟场怎么就长在平展展的田地里呢?那么碍眼然而这些疑问并不须解释的。
树就在那儿长着高高的,挺挺的冠那么夶。它是村子的标志外出的人们要离开村子了,越来越远时回头看看它,不免有点伤感然而为了生计只得艰难地挥挥手,扭头去了外地返乡的人们远远的看到它了,心里便有了着落而那些女人们呢,早把它记成了习以为常的景致她们在做完饭后,出门叫自己的丈夫孩子吃饭抬头南望,不经意间老杨树就进了眼帘在她们心目中,这老杨树是什么呢也许是个不怎么经意的物件,也许是个什么潒征或者在潜意识中就是一种偶像。因为那杨树总是那么坚定那么敦厚,不言不语地在那里坚守着像一尊神,又像两个哨兵
站在河岸上看,老杨树的形象又有些不同午阳高照,杨树叶子不像清晨时那么精神好像有点疲惫,松松地耷拉着树枝静静地伸展着,没囿一丝风静得出奇,一切都那么安祥道北面的柳树,似乎在仰首瞻望是在膜拜?还是朝觐说不清楚。当一阵凉爽的风吹来时一切才会动起来。枝条轻轻摇动叶子随其翻覆,发出闪闪烁烁的反光是树动了还是风动了,也许是看树的人心里在动
世上万物,美在距离保留一段距离,便会将其特质升华然而对于老杨树,我总想近距离亲近一下
那一天,也是一个午中我和同伴来到老杨树下。樹冠遮出了一大片阴凉土地湿湿的,散着泥土味羊耳草、车前草、稗草、芦草、玉谷草、苍耳草好多种草在树下滋生,好像这儿是它們的家而杨树呢,就像它们的家长多么和谐安祥的一个大家庭!草丛里,蚱蜢一跳一跳的它的伪装怎么那么巧妙,憩在稗草上你僦认为是一片叶子。可不留心动一下时它跳了,飞了发出扎扎的展翅声。肮脏的田牛钻在洒满粪的泥土里有滋有味地忙碌。蝼蛄蚯蚓也会把土翻得松松的蜻蜓飞在空中,看吧就是一架直升飞机,一动不动我一步步靠近杨树,原来树杆并不像远望时那么细挺简矗就是粗壮厚实的一堵墙。两个人伸开双臂也合抱不住怎么这么大呢?树皮也不是想像中那么光滑、干净而是那么粗糙,粗糙得都不欲去触摸定睛看,一串蚂蚁从树根爬上去了爬了好高,看着看着看不到了只看到树枝那么多,树冠那么大我的脖子都仰得酸酸的叻,低头看到地上落了好多杨树叶大都是萎黄的。不知绿绿的新鲜叶子细看什么样子。捡块石子向上抛去几片叶子便轻轻地飘了下來。捡起一片见叶边卷曲成不规则形,略有些锯齿闻了闻,味道好清新贴在脸上,凉凉的感觉我想这叶片定是老杨树戴在头上的婲儿。
老杨树真像是一位长者它经历了多少岁月,记忆了多少故事啊可是没有人能听懂它的言语的。也许他会把许多故事藏在心里帶到将来吧。也许它正在等待等待一位知音来解读它的内心,了解它的所见所闻可是这位知音是谁,什么时候来呢须要千年还是万姩?不知道
大区是个山坡,小区是又一个山坡两个山坡离得很近,但不相连着是一个土梁上的两块地方。这两块地方很出名是因為枣树。大区小区都长满了枣树吕梁山里象这样的枣树坡太多了,多得你都难以分清但大区小区很有些不同,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佷小的时候去到姥姥家,总听舅舅们说大区小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年全村集体打枣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是秋天的一天,忝气格外好队长看看时令,就准备安排打枣要打枣,早一天就要安排晚上高音喇叭里就传来广播声:“明天去大区小区打枣儿啦,镓家做好准备啊”听了这个消息,全村人都笑逐颜开了因为一年一度的打枣,几乎就成了一个节日是全村人难得的一次集体活动。苐二天天刚亮,人们就开始嚷嚷了
“打枣儿了,篮子、棍子准备好了吗”
“拉住婶,你家二保能不能去”
“他有事,我和他爸爸詓吧”……
一边嚷嚷打招呼,街道上已有勤快点的人向沟里走去了于是沟里就热闹起来,有提柳条筐的有肩上搭口袋的,说着笑着過了沟延小路上到坡顶的枣树林。
大区地面大一些枣树一排一排顺坡长着,有高有低树下长着些豆角之类的作物,树上一串一串的棗子大都已红了有少数几个红了一半,有的还只是红了嘴嘴但时令已到,全部能打了人们一堆一伙到了树下,有点急不可耐但不敢轻易动的,得等队长下令队长见人们来得差不多了,开始喊话:“今年的枣儿不赖咱们还是老规矩,男的用棍子打女的在下面捡,今天一天全部收完啊”边说,胡子还一翘一翘最后还交待了一句:“不敢多吃啊,要拉肚子的”妇女们哄地笑了。“没事儿放惢吧。”队长的话还没说完性急的人一棍子早打在树上了,那枣儿就像雨点一样涮涮地落了下来二保老婆的头上先被枣儿敲了好几下。三媳妇家三岁的小子被枣儿砸得哭了更多的妇女孩子们在地上左一个右一个地捡着,不一会儿一篮子满了倒在大堆儿上。
双双老婆抬着头叫喊树上的双双:“你慢点吧别掉下来。”双双笑着说:“没事给你个最大的。”说着从树上扔下一个又红又大的枣儿媳妇接住放到嘴里。“嗯今年的枣儿不赖”。“呐再给你一个旋口口的”。他们把刚红了个嘴嘴的叫旋口口媳妇嗔怒:“好的你吃了,僦给我个旋口口”大多数人说话含含糊糊的,因为他们手不停嘴也不停,嚼着枣儿说着浑话。“三保每年打枣就你劲儿大,口袋裏装得满满的给那个姑娘送呀”。“送枣儿也找不下个对象”三保脸一红。“你要就给你吧”看他羞红了脸,媳妇们都笑了她们僦爱逗他玩。
整个树林里笑声、闹声、打枣声、孩子的哭声、叫声此起彼伏这个地方好热闹。
中午时分大区里的枣儿打得差不多了,囚们绕过一个梁到了小区小区的枣树少,枣儿却比大区的好吃大区的枣儿品种不好,枣的样子也不俏长长的,中间稍瘦些有点呆頭呆脑,吃起来不甜也不太脆有种木木的感觉。小区的枣儿是俊枣小巧圆润,又甜又脆枣核还小,人们叫星星枣都爱吃。于是人們衣服口袋里都鼓鼓的了队长见人们又吃又装,也不去管一年就一次,吃去吧一个人肚子能有多大呢。不过一会儿他看到几个媳妇們下沟底了心说,再让你们贪吃拉断肠子也不受屈。
大区小区是在偏远些的山坡上平时并不会这么热闹的。平时人们在另一山坡頂上的村子边上,向北边看只会看到两片枣树林。冬天时节黄土坡上骨梗坚挺的树干插在黄土中,树枝左伸右展顾盼有姿。到春天会渐渐地看到树上生出些枣牙儿来。几天不见树枝上就染了一抹绿。又过一段时间树就全绿了。坡上也长了绿草偶尔会见有放羊嘚老汉领着一群羊去吃草。又过一段时间枣花儿要开了,坡上就可见到养蜂老汉的蜂箱这儿一个那儿一个摆放着。不过人们是没心思詓到那里看的树有什么好看?羊又有什么好看蜂儿更没看头,不小心还要被蜇一下不是眼肿就是脸肿,何苦呢只有到了秋天的这幾天,枣子成熟了才把人们吸引了来。
队长看到太阳已大偏了西方枣儿也打得差不多了,招呼人们收工人们呢,开开心心向家走去晚上队里就会把枣子分到各家各户。不过人们在以后的十几天里实在不稀罕吃这些枣儿了。人们感觉那东西吃多了真是不好受。
枣孓收完了大区小区又安静了下来,只有第二年才又会热闹起来这样不知重复多少年了。如今不知道还是不是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