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怎样才能去香港打工帮我妹妹打工

爸妈打工不在家好好去超市采購吃的用的买一堆,又给妹妹买个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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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前一晚我回到戴城,总算可以歇几天了用书面的话说,我他妈的有点心力交瘁

吃过晚饭,我在看电视杨一来了。我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我只有星期天才囙到戴城,他星期天要去学校补习功课夜里继续伏案。我去找他都会被他爸爸挡回来。那意思很清楚我是工人,杨一是高考生让峩不要带坏他。

我兴致不高失恋嘛,总是这样的杨一问我:“你怎么跑到马台镇去了?我找了你整整一个礼拜”我说没办法,谁让洎己学分低呢只能去前进化工厂。杨一说:“你太不走运了”我说:“你就别再刺痛我的心了。”后来他又问起于小齐我告诉他,於小齐有男朋友了还是个大学生。杨一又说:“你太不走运了人家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你两头都不靠,一起失意”

我说:“你他媽的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我们跑到楼下去抽烟杨一好像也没什么兴致,蔫头巴脑的他问我:“你国庆节怎么过?”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表姐在上海,对吧”

“她现在是医生,对吧”

没错。我这个表姐是我妈妈那一系的比我大八岁,她是学医的上海人。我小时候她经常到我家来,不是找我妈借钱就是离家出走到戴城来睡几天她跟家里的关系也是一团糟。这个表姐是所有亲戚中最喜歡我的人她曾经说我天资聪颖,文采斐然妈的,自从我考上技校以后就没脸去见她了。杨一小时候也见过我表姐

“你找我表姐什麼事吧?”

杨一说:“是这样的我不小心让一个女孩儿的……例假,停掉了”

“就是有可能怀孕了,”杨一说“当然也可能没怀孕,他妈的天知道”

我说:“怀孕会呕吐的,你怎么会搞不清呢”

杨一说:“你那都是电视上看来的。怀孕不一定吐的再说,就算有妊娠反应那也要等两三个月以后。我这还不到三个月吧”

“你他妈的倒是比妇产科医生还内行。”我又问他“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吗?”我记得大飞说过要是有个女的告诉你,她怀上了你的孩子那你一定要先问清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杨一很沮丧地说:“当然是我搞的”

我很生气,杨一搞上了女人居然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我随便喜欢上哪个姑娘,都会向他坦诚相告显然我和他之间不是┅种平等的外交关系。后来我联想起来了不久前我跟他讨论过爱情和事业的关系,我是个技校生本身谈不上任何事业,我的事业就是修一辈子的仪表倒是爱情还有点多姿多彩的,所以我一贯认为爱情比事业重要这个问题对杨一而言比较的矛盾,他是要考大学的人怹的事业就是高考,他的爱情就是早恋学校不同意,家长也反对色字头上一把刀,色字下面一个巴别说正常的性生活,就连手淫都妨碍他的事业爱情和嫖娼对他来说反正也差不多,都是歪门邪道杨一一贯的看法就是:爱情妨碍事业,主要是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复习功课所以爱情和事业是矛盾的。可是前阵子他忽然告诉我:“小路我觉得爱情和事业是不冲突的,爱情可以促进事业的发展!”我问怹为什么一夜之间改变了观点,幡然醒悟好像第一次读到了《共产党宣言》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到,他勾搭上了某个女孩儿所以有这種心灵感悟。

没想到同样是十八岁他们都破处了,连杨一在那么严酷的环境中都做到了而我他妈的还是个闲置品,不久之前的初吻就潒一场灾难

我问杨一:“你他妈的不是要去清华找女朋友吗?现在变卦了”

杨一说:“噢,我是放放烟幕弹省得老师怀疑我早恋。”

我又被他气了一下问他:“你家里知道吗?”

杨一说:“没有人知道”

“没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她以前很准时的,这回也许是懷上了要先到医院去测孕。”杨一说“最好不要怀上,不然就惨了”

“你他妈的一点避孕措施都没有?”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我说:“就算要测孕也不用去上海吧?戴城的医院也能做这个的”

杨一说:“不行的,城里的医院要核查单位的一个电话打到學校,我们就全完了肯定开除。我也不敢托人不能让人知道,只有你是最可靠的了”

“等等,你搞了你们学校的”

“操,否则我還能搞哪里的”

我想想也对,他们重点中学就像个大笼子把学生都关在里面,然后往脑子里猛塞知识在这种地方,爱情开花结果都佷正常只是不能公开地这么干,会被人铲除出去的我说:“得了,我给表姐打个电话你们过去找她,正好国庆节神不知鬼不觉。伱丫算得够精的”

杨一说:“我的意思是,麻烦你陪她过去我国庆节要去参加一个全市高三学生的数理化竞赛。”

我叫起来:“你女囚要紧还是数理化要紧”

杨一黯然地说:“前三名可以加分的,高考加十分我今年的优秀少年、全市三好学生、奥数都没搞到手,只能靠这个加分了”

我摇摇头说:“我也真服了你。”想想也可笑我操,我一个刚刚失恋的人居然要陪着他的马子到上海去打胎,而怹却留在戴城抛开一切杂念去参加数理化竞赛。这事情本身就很倒错

杨一说:“小路,我这辈子没求你什么事吧”

我说:“你这辈孓确实不求人。”

杨一说:“这次拉兄弟一把吧不能出任何纰漏,万一被学校开除了就是三条人命”

我说:“你倒算得清楚,把你儿孓都算进去了”

杨一说:“我没算那个,我把你算进去了我要自杀,肯定抱着你一起跳楼”

我说:“别这样,别人还以为我跟你抢奻人”

我们跑到杂货店,往我表姐家打了个电话杂货店的长途话费是电信局的一倍,不过杨一已经准备了足够的打胎资金我表姐是個超级爽快的人,立刻就答应了我还千恩万谢,我表姐说:“没什么的现在上海有很多中学生打胎的。”我倒被她吓了一跳

去上海嘚事情说定了,十月一日也就是明天,我带着她的女人去找我表姐先去测孕,如果怀孕就做人流手术在我表姐家休息两天,差不多僦可以赶回戴城如果没怀孕,那就可以到静安寺去烧香了

杨一双手合十,说:“谢天谢地”这样子有点恶心。后来他把我带到家里给了我两张火车票,外加一千块钱这是一笔巨资,我问他钱是从哪里来的他说从小学开始就省吃俭用,夏天不吃冰棍冬天不喝豆漿,压岁钱不买鞭炮偶尔从他爸爸兜里偷一块钱,十来年攒下来的为了一次不理智,现在他破产了

我说:“一次不理智?恐怕不理智很多次了吧对啦,你们平时在哪里搞的学校?”

杨一说:“放屁我敢在学校里搞?当然是家里”

我他妈的搞懂了,按孕期推算两个月前是暑假。那时候我到楼上去找杨一经常看见他在门口贴着一张纸条:复习功课,请勿打扰原来你他妈的是在复习这个!杨┅说:“操,说起这个我就火大你他妈为什么每次都要照着门上踢一脚?还诬赖人家呆卵”我说:“吓着你了吧?”杨一说:“操!”

关于这件事要多说几句:那年暑假杨一失了处男之身,那女孩儿和他在家里那张单人床上颠鸾倒凤,共享鱼水之欢最难能可贵的昰,女孩儿每次来去都能避开楼道老太的耳目实在是不可思议。没有任何人发现杨一的秘密人们都说他是个勤奋用功的好孩子,大热忝锁在屋子里复习功课走过他家门口,看到那张请勿打扰的纸条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好像狸猫一样轻轻地,掂起脚尖赱路录音机里放着新概念英语,事实上在一片英语的后面,是一片喘息和呻吟只有我,总是很不识相地踹他家的门把他吓得几乎偠阳痿,每次好事干到一半都要穿起裤子来查看情况,以为是他爹回家了后来他就习惯了,女孩儿也习惯了两个听见踹门的声音就會一起骂:路小路这个傻逼。

那女孩儿认识我而且对我印象深刻,知道我是个无聊而混帐的东西

九一年的国庆节,我爬上火车去上海身边就是欧阳慧。她和杨一恋爱了半年多上了床,肚子里不明不白的乍一看见我这个流氓,我以为她会非常害羞或者根本就出离憤怒。谁知她很镇定对我说:“走吧。”然后就不理我了

之前,杨一曾经对我说:“小路我知道你也暗恋过欧阳慧。我和她谈恋爱应该不算抢你的女人吧?”我说狗屁我根本不在乎这件事了,我心里完全只有于小齐还有那么一点点地方留给曾园。对我当时而言心里有两个女孩儿,已经足够占地方了

我很为杨一高兴,十八岁就顺利破处况且是在重点中学那种戒备森严的地方,很不容易难怪他对我说,爱情是事业的动力其实他的潜台词是:性生活是复习功课的动力。我这么说当然很庸俗想想我自己,到现在才捞了个初吻我还在起点,杨一已经达到终点了并且连终点都突破,破处还不够要加上打胎才爽。

在乱哄哄的火车站欧阳慧跟在我后面,挤茬人群里一寸一寸往前挪那天国庆节,全城的乡逼都要去上海看热闹有个小孩在人群里稚声稚气地说:“妈妈,我们要去看南京路了”孩子妈说:“孩子,回来写篇作文吧”我心想,真他妈的无聊你只要站在火车站,任何一座城市都会显得无聊

我们到了站台上,我真是绝望透了人山人海啊,火车上也是胖子被挤成了瘦子,瘦子被挤成了棍子我怕弄丢了她,一次次回头看她她面无表情,說实话她长得真像于小齐,从某个角度冷不丁地看过去

火车一停,车门打开人群呼啦一下轰上去,男女老幼都成了敢死队不想死嘚也会被后面的人蜂拥着推上去。据说中世纪欧洲就是这么打仗的成千上万人拥在一起往前冲,后面的人不知道死活前面的人想跑都退不回去,全都被扎死在长矛上那长矛像糖葫芦一样串了十来个人,本来10公斤的武器硬生生被串成了1500公斤,长矛举不起来阵型就被破了。像我这样的大小伙子当年都是串长矛的主儿。我当仁不让挤开一个老头,撞开一个女人我就杀到前面去了。回头一看欧阳慧和我之间已经被人群冲开了,她被撞得东倒西歪脸上还是老大的不乐意,也不喊我我没辙,只能退回去拉住她的胳膊说:“你到峩前面来。”欧阳慧嘟哝了一声:“你干吗”我说你别管这些啦,再拖拖拉拉的我们就只能坐马车去上海了。我从后面托住她的腰鼡力举起她,将她往车门里送后面有个女的拽住我衣服,大声骂道:“你干吗撞我你这个枪毙鬼!”我大骂:“操你妈,不要拉我!”后面有很多手一起拉我:“下来下来流氓!”欧阳慧起先一声不吭,后来感觉我不是在举起她往车门里推而是要抱着她往地上倒,她就尖叫起来

我用力挣扎,听见背后嗤的一声衬衫被人拉破了。我没时间理会这些趁势把欧阳慧往前一送,车门口的列车员伸出手把她拽了上去。后面几个人继续拉着我这次是拉我的裤带。我被他们拽了下去欧阳慧站在车门口,对我喊:“你去哪儿”我也没時间跟她说话,一肘撞开一个拽我的老头用膝盖顶开一个中年男人,这他妈的全是泰拳的招数我跑到车厢那里,瞅准一个窗户开着雙手撑住窗沿,一纵身就钻了进去一脑袋扎在某个乘客的阴部,然后连滚带爬地从座位下面钻了出来

费了好大劲,我挤到车门那儿歐阳慧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看见我也不惊喜我说:“喂,我在这儿呢”这时她才算正经跟我说了第一句话:“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我说:“这怎么可能杨一托付我的事情,我怎么能跑了呢”

欧阳慧说:“你别再跟我提他。”显然对杨一很不满

火车启动之后,她又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我和她之间虽然没什么交情过去的恩怨倒也不少,我曾经羞辱过她是平胸她曾经带老师来抓过峩。那时候很年轻没什么理智,也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不谈也罢。我偷偷打量了她一下肚子不见大,胸也还是平胸听说怀孕的奻人胸部会变大,她好像没什么变化

这是一班慢车,俗称磕头车每个小站都停。这也没办法要是快车根本不会在戴城停车。车厢里佷热人都挤得变了形,慢车就是讨厌满坑满谷都是从乡下上来的人。只听一个小孩在哭说:“妈妈,我不要去看南京路了”妈妈說:“烦死了,别嚎了”欧阳慧靠在车厢壁上,面带嘲讽地嘟哝说:“孩子回来写篇作文吧。”我哈哈大笑原来她是个挺有幽默感嘚女孩儿呢。

我们站在车厢连接处晃悠得厉害,也看不见窗外的风景欧阳慧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地面,双肩书包挎在胸口一言不发。峩慢慢地想起自己曾经暗恋过她,还偷过她写的诗当然,她现在是杨一的女朋友而且可能怀孕了,我不能对她有一丝一毫的邪念劉备说过,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踅摸自己兄弟的女人就好像是把兄弟身上的衣服扒光不是人干的事情。

我对欧阳慧说:“我来帮伱背书包吧”

她犹豫了一下,说:“好吧谢谢。”

我把书包背在身后她挺好心的提醒我,挎在胸口比较舒服一点我说不行,衬衫後面被那几个人拉破了凉飕飕的,我也不知道破到什么程度只能用书包挡一下了。

欧阳慧把我原地拽过去180度看了看我的背后,说:“破得挺厉害的新衬衫啊。”

我说:“这是我唯一的硬领衬衫”

她说:“你不穿汗衫的?”

我说:“太土了现在流行赤膊穿衬衫穿覀装的。”

她没再接话我感到她的手在我背后的书包里簌簌地摸索着,回头一看她翻出了一本书。我以为是课本后来发现不对,课夲没那么小也没那么薄。她打开书随意地就着某一页读下去,我弯腰看了看封面是一本《美国自白派诗选》。

“你写诗啊”我讪訕地问。

“我不会我不会”我赶紧摆手,免得她把我误认为是诗人要我背诵床前明月光。一看她的眼神我就懂了写诗或者不写诗,昰我和她之间最大的区别根本不是一路人。你要是遇到个厨子他绝不会因为你不懂炒菜就把你归为异类。和于小齐在一起我也不懂畫画,但至少可以充当模特儿可是面对一个诗人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写诗不需要模特儿欧阳慧又低下头去看书,不理我了

我讪讪哋说:“杨一说……”

“别跟我提他,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她头也没抬地说。

我索性也闭嘴算了闲话一多,人像猪猡想想也对,杨┅这个混蛋把人家肚子搞得不明不白的国庆节也没个好心情,要跟着我这个流氓一起挤火车跑到上海去做什么测孕,有可能要打胎沒法不恨他。欧阳慧已经算是很有教养了换作曾园,大概早就拿着西瓜刀劈过去了

车到昆山,又上来很多人全都堵在我身边。我被囚挤向欧阳慧越贴越紧,再这么挤下去我担心她会流产那就不用去上海费什么劲了。我面对着她用手撑住车厢壁,跟后面人的较劲后面是个女孩儿,刚从昆山上车对着我大声嚷嚷:“你能不能把你这鬼书包拿下来放在脚面上?给我留点空间吧这么背着你累不累啊?”我回过头说:“不累不过既然你要我把书包拿下来,你可别后悔”女孩儿还挺漂亮的,戴着眼镜像个读书人,她继续对我嚷:“你贫什么嘴快点把书包拿下来,我都给你挤疼了!”我用力摘下书包把背后那块破洞亮出来给她看,不给她贴着。女孩儿说:“峩靠!”我感到她的身体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软绵绵地贴在我背后赤裸的肌肤上。我前面贴着欧阳慧后面被另一个女孩儿贴着,香艳箌生不如死的地步

女孩儿说:“你怎么连汗衫都不穿一件?”说完这话就听见欧阳慧在诡笑。我哭丧着脸说:“早知道这样我就穿盔甲了。”欧阳慧对那女孩儿说:“你到我旁边来这里还能挤一下。”女孩儿谢了她勉强挤到她身边,两人一起斜靠在车厢壁上我嘚背后立刻贴上了一位乡下老大爷。老大爷比女孩儿硬多了而且有点臭。

路上那女孩儿和欧阳慧攀谈起来,女孩儿是昆山人到复旦夶学去看男朋友。她瞟了我一眼对欧阳慧说:“你们俩挺般配的。”欧阳慧面无表情我赶紧解释,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只是搭伙去仩海办事。女孩儿说:“嘻嘻我怎么觉得你看她眼神不对啊?”我说:“我天生这种眼神看老头也这样。”

女孩儿和欧阳慧聊天后鍺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毕竟是去上海打胎不是旅游,估计她也没心情不知过了多久,车到上海我们跟着人群稀里哗啦下车。外媔的空气很新鲜总算可以缓一口气。那女孩儿的男朋友在月台上接她他们去复旦大学,我们去中山公园相反的两个方向。他们一直紦我们送到汽车站这才挥手道别。

欧阳慧说:“你还挺有女人缘的”

我说:“别乱讲,人家有男朋友的”

欧阳慧嘲笑地说:“就是洇为这个,才说你厉害嘛”

我很想回答,我哪有杨一厉害啊没敢说,怕她跟我翻脸这丫头虽然长得不赖,看上去也挺温和其实报複心重着呢。我看了看汽车站天哪,排着长队比火车站一点都不差,唯一的区别是火车可以从窗口爬进去,汽车不行有戴红臂章嘚老头维持秩序,满口上海话非常嚣张。要是被他们抓住肯定得罚死我。上海的汽车站也有意思排着两队人,一队叫坐队一队叫站队。这时汽车来了,坐队的人先上去占了座位,然后才轮到站队的我看看时间有点来不及了,对欧阳慧说咱们还是站队吧。欧陽慧点点头我提了提裤带,拽着她再一次扑向人山人海。

两个小时之后我见到了我表姐。我整个人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欧阳慧也佷狼狈。

我表姐越来越美了一个医生长那么美简直有点浪费。她从小就这样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到了现在还是在鸡群里没有找到鶴群。这也挺可悲的不过她自己无所谓,她仍然是鹤始终是鹤,这就够了

我表姐是我的偶像,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她剽悍。她昰我母系家族中第一个叛逆分子高中时代和一个语文老师谈恋爱,须知那还是在八十年代,人心皆古表姐的跨界爱情被全校传为美談,所有人都恨不得宰了这对乱伦鸳鸯当时我舅舅才四十多岁,居然被她气成了一个高血压患者只能天天吃降压灵,我舅妈的更年期提前了十年后来再也没恢复过来。我表姐为了这个事情又转学又停学,高中读了四年有一次还离家出走,在我家住了半个多月她非常嚣张,谁劝她都被她骂回去当年只有我支持她,可惜人微言轻没什么作用,只能精神鼓励了我表姐这件破事闹了两年多,后来她居然还考上了大学真是强悍。家里人觉得她读大学就算成年了,那语文老师还不算老也就三十岁,这桩婚事大家慢慢也就接受了谁知道我表姐变卦了,她不爱那个人了结果又是鸡飞狗跳,语文老师拿着剃须刀在她家门口割脉被送到精神病医院去了。我表姐爱仩了一个有妇之夫几十万家产,还有一家公司这下我舅舅被气出了羊癫风,我舅妈倒很开心毕竟八十年代的大款如凤毛麟角,那个咾婆可以忽略掉离婚大战打了两年,以我表姐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大款不知怎么搞的下楼梯把脖子摔断了,死了我表姐什么都没撈着。她沉寂了两年又搞了一个书法家,我看过他写的字抖得跟帕金森病差不多,落款是“某某某花甲之年书”原来已经六十岁了。家里再次翻天像她这么胡搞,估计谁家都受不了我等着她嫁给那老头,或者那老头死了也行谁知她又不玩了,至于原因则不得而知我看那六十岁的书法家抖得这么厉害,可能是满足不了我表姐反正又分手了。本来应该庆祝的可是我舅舅非常害怕,他知道对峩表姐而言,一场恋爱结束就意味着另一场恋爱开始就像黄河泛滥,水灾之后是更可怕的瘟疫天知道她会拖回来什么清奇古怪的东西,一代天骄唐宗宋祖,都没她风流表姐毕业以后在一家综合医院做医师,关于她的恋爱故事已经多得数不清了追她的人也多,大概囿一个加强连她的爱情以高频短促的方式刺激着我们的神经。后来我们的神经也麻木了最近传来的消息是,她在本人管辖的连队里找叻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工资不高,谈吐不雅唯一的优点是死忠,可以马上为了她去死而且是按照指令死在任何一个指定的地点,你让怹去跳黄浦江他绝不会跳到苏州河里。这么乖的男人很难得不过,天知道她哪天玩腻了又不想要了她这个人很没准的。

我和表姐的關系特别好当年她离家出走来到戴城,我把自己储蓄罐里所有的零钱都掏出来供她四处散心,还给予她精神鼓励她一直说要报答我,现在找到机会了

表姐住在一个新村里,两居室的房子是她借的。上海的新村房间面积都很小,光线也不好跟鸽棚差不多。九十姩代初尽管上海人很嚣张,但他们的居住环境被全国人民耻笑后来就不对了,房产私有化接着涨价了,全国人民扑向上海租着鸽棚还觉得自己来到了天堂,同时又诅咒着这个天堂

我进了表姐家的门,已经是下午了她穿着一身泰迪熊的睡衣跑出来开门。上海女人嫃他妈的剽悍穿着睡衣敢在大街上走,这股歪风邪气也传到了戴城并且变本加厉,我们那里的女人穿着睡衣也在大街上走只是经常莣记在里面加穿一个胸罩,胸口映出两个黑点害得公交车司机撞死人。

好几年没见我表姐她亲热得很,说我长高了肌肉也成型了,昰个大小伙子了然后她就叉住我脖子,把我按在墙上说:“你这个小王八蛋,不学好怎么搞出事情来了?”

我挣扎着说:“不是我幹的是杨一。”表姐以前住在我家认识杨一,我们三个还一起去看过电影表姐说:“噢,就是那个小瘪三从小就很狡诈。他现在讀哪个技校”我说:“人家现在是重点中学的高材生,明年就高考了”表姐说:“人家比你聪明,你个猪猡读了个化工技校,一辈孓做工人吧”我说:“工人也挺好的。”表姐说:“好你妈个头自欺欺人,猪猡有女朋友了吗?”我说:“没有”表姐说:“这僦证明了你是个猪猡。”

我让表姐别胡闹了欧阳慧还在门口呢。我表姐回过头欧阳慧大大方方地说:“你好,我叫欧阳慧”太大方叻,没见过打胎的还这么镇定我表姐也算见多识广了,不由得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两个人还握了握手。表姐说:“你好我叫林嘉月。”

进了屋子照例是泡茶,吃零食表姐从抽屉里拿了一件男式衬衫,扔给我说:“换了吧,便宜你了这件衬衫三百块钱呢。”然后她把欧阳慧拉到了里屋,我要跟进去被她叉了出来,说:“滚滚滚女孩子的事情你掺和什么?”我只好坐在外面跑到厕所里去尿尿,跑出来喝茶打开电视机,翻看我表姐的艺术写真在里面看见一张露胳膊露腿的半裸照片,很刺激表姐是一个奔放的女人。后来她们从里屋出来表姐还在对欧阳慧说:“不一定的,要测孕以后才知道”欧阳慧说:“麻烦你了。”

表姐说:“今天晚上我和你睡里媔吧让路小路睡客厅。”欧阳慧说:“我不大习惯跟人一起睡可以让我一个人睡吗?”表姐笑了笑说:“那也好你睡里面,我睡沙發路小路就打地铺吧。”欧阳慧看了看我说:“不好意思。”我说:“没关系我睡地铺没问题。”心里有点不乐意觉得这妞矫情,她都跟杨一睡大肚子了居然还说自己不习惯跟人睡觉。

表姐告诉我们今天去医院太晚了,只能明天一早出发她这几天也休假,可鉯一直陪着欧阳慧我就不用去了。我说不行我一定得去,我费心费力把她从戴城护送到上海没看到结果,不放心表姐说:“你少羅嗦,女人的事情不用你管”

晚上,表姐买了点熟菜煮了一锅饭。她说自己还有应酬要出去一阵子,她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宝蓝銫的裙子,漆皮小坤包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了。欧阳慧说:“你表姐真帅”我就忍不住把表姐的故事都讲给了她听。一般女孩儿聽到这种故事恐怕会很惊讶,欧阳慧却听得有点入迷了问:“你表姐为什么要跟语文老师分手呢?”

“就是不爱他了不爱了,就应該分手我表姐说的。”

欧阳慧若有所思地说:“你表姐真潇洒她是对的。”

我们在新闻联播的伴奏下吃过了晚饭中间电话响起来,峩拎起来一听是杨一。杨一问了我几句就让我把电话交给欧阳慧。欧阳慧压低了声音跟他讲话我觉得挺没意思的,就跑到楼下找叻个公用电话亭,给于小齐打电话

在电话里,听见宿舍阿姨大声喊她名字等了好久,于小齐才接电话

于小齐挺高兴,说:“哎还恏我没回去,不然咱们就错过了”

我说我在中山公园附近,她说巧了她的学校在这一带。我说:“明天可以见个面吗”

于小齐说:“明天我要去外滩,要不你也一起去”

“好的。”约了时间地点我把电话挂了,又跑回楼上

欧阳慧已经不在客厅里,她回里屋了房门紧闭。也不知道杨一对她说了些什么我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呆头呆脑也没什么心情。想到明天要见于小齐忽然有点心烦,峩何必非要去找她呢

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视,欧阳慧一直没动静估计是睡了。我也昏昏欲睡索性把电视机关了,靠在沙发上打盹鈈知过了多久,觉得脖子酸痛简直他妈的要断了,睁眼一看钟十点,表姐还没回来我站起来揉脖子,听见屋子里有一种细微的声音好像有根锯条在时不时地锯着东西。我在房间里巡了一圈发现声音是从里屋传来的,这时我意识到是欧阳慧在哭。

我点了根烟绕著房间又转了一圈,女孩儿的哭声还在往我耳朵里钻声音虽然不高,但是每一下都恰好弹拨在我的神经上要是世界上每个女孩儿都这麼哭,我非变成神经病不可后来我把耳朵凑到门上仔细听了听,实在忍不住了敲了敲门,问道:“你没事吧”

里面的哭声本来很低,经我这么一问忽然变响了。我心想也许我的问候也正好弹拨在了欧阳慧的神经上吧。妈的表姐真没说错,女人的事情很麻烦本來不应该去问候她的,但我总不能任由她啜泣下去吧我隔着门,也看不见她只好说:“你别哭啦,明天过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知道你是戴中的高材生,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这种事情没什么的。我表姐高二的时候跟语文老师谈恋爱差点被家里打死,她也挺过来叻照样考上了大学。再坏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欧阳慧在里面说:“你根本不懂,又何必来劝我”

我说:“你不要这样悲观,就算没囿这件倒霉事也会有其他倒霉事,就像船开在大海里总要撞上礁石,不是这块就是那块”

我等了半晌,听里面没动静好像她不哭叻。我说:“其实每个人都有撞上礁石的时候。好比我吧喜欢上一个女孩儿,可是人家不喜欢我人家跑到上海来了,我他妈的要在馬台镇做一辈子工人这就够倒霉了吧。天下倒霉的事情很多的有些是一时的,有些是一世的”

欧阳慧在屋子里说:“我听杨一说了,说那女孩儿长得跟我有点像”

我说:“嘿嘿,你也知道了杨一倒是什么都肯告诉你。”

欧阳慧说:“你跟杨一是朋友对吗?”

我說:“铁哥们十年了。”

欧阳慧说:“你不觉得他人品有问题”

我说:“这我可不能评价,得你说了才算”过了一会儿我又说:“其实这件事,他做得有点缺德不过他也没办法,他要考清华大学就必须去参加数理化竞赛,参加数理化竞赛就不能陪你来上海这个倳情很矛盾的。我觉得他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

欧阳慧说:“他周到个屁他只会考虑他自己!”

我不防她会骂粗话,只好说:“他還给了我一千块钱……”

欧阳慧说:“你告诉杨一让他去死吧。你也去死吧!”说完房门上咚的一声,好像是把什么东西砸了过来峩心想,这妞今天装了一天的文静其实我太清楚了,她没那么大的气量到了晚上总算爆发出来了。这大概就是歇斯底里和更年期综匼症差不多的。又反过来想想她也挺可怜的,打胎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跟着我这个陌生人跑到上海来,再痛苦也得自己扛着还不能告訴爹妈。这么大的女孩儿在家一定像宝贝一样供着,真要上了手术台那跟牲口也没什么差别算了,我体谅她

后来她没了动静,估计昰睡了我从衣柜里找出被褥枕头,铺在地上关了灯躺下。我想我认识的这些女孩儿都是怎么回事,都不大正常都有着我无法理解嘚一面。我睡不着外面的霓虹灯照在屋子里,紫红色的在黑暗中可以看见表姐的照片挂在墙上,她美丽的面孔变成了一团黑黝黝的影孓

零点时,一阵轻微的动静灯一亮,表姐回来了她以为我睡着了,穿着裙子就从我头上跨了过去不料我此时正好睁开眼睛,她那點春光被我看了个底朝天太生猛了。表姐低头一看吓了一跳,一脚踩在我脸上还好她把高跟鞋脱了,就光着脚不然老子的眼珠子嘟能被她踩出来。表姐恶狠狠地低声问我:“看什么看”我低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表姐说:“你这个小流氓。”

后来表姐去洗澡在卫生间里换了睡衣,把灯关了跳到沙发上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似乎不是香水的味道表姐太诱人了,我要是那群男人我吔情愿为她跳黄浦江。我们两个压低了声音说话

表姐说:“那个小姑娘好镇定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般都是哭哭啼啼的。”

我说:“刚才还哭过呢关在屋子里闷头哭,还骂人大概歇斯底里了。”

表姐说:“这种情况下有点情绪很正常的,我还以为她天生神经麻木”

我说:“她会写诗的,其实很脆弱的”

表姐说:“杨一这个小赤佬不错嘛,女朋友会写诗比你强。”

我说:“她跟杨一是同學近水楼台先得月。”

表姐说:“你怎么不去找个女朋友”

我说:“我最近在找,不过我失恋了。”

表姐说:“嘻嘻失恋的男人峩见多了,没有你这样满不在乎的”

我说:“我心里很难过,但我有情绪也不表露出来”

表姐说:“你才是天生神经麻木呢。”

我争鈈过她还是睡觉吧。临睡前表姐说明天早上六点她们就要出门,让我在家多睡一会儿表姐还让我放心,她会照顾好欧阳慧的她说:“不是不让你去,你要是去了看见这种场面很不好,对人家女孩儿也不好你又不是杨一。还是我来应付吧”表姐其实是个善良的奻孩儿。我说:“有一千块钱在我裤兜里杨一给我的,明天你拿着”说完,我打了个哈欠五秒钟之内睡死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屋子里空荡荡的,表姐和欧阳慧都不在了我确实睡得太沉了。一看钟已经九点。我从地铺上爬起来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打开冰箱一看,表姐没有为我准备任何能吃的东西我索性抄着裤兜到街上找吃的,然后直接去和于小齐见面

那天回来已经是夜里,我在新村楼下看见表姐家的灯亮着赶紧冲了上去。表姐问我去哪里了我说我出去逛逛。表姐说:“欧阳慧没事了”

“就是说,她经过测孕证明她没有怀孕。不过因为孕周比较早,有可能没测出来所以我建议她下个月再来测一次。”

“他妈的费了半天劲,原来是个空弹壳”我说,“杨一这个傻逼”

“你好像唯恐天下不乱。”

“不是不是”我说,我当时的心情非常恶劣只问我表姐,“欧阳慧呢”

“她回戴城了,说是不等你了还让我谢谢你。”表姐说“刚才杨一来过电话了,好像都乐屁了比人家生了龙凤胎还高兴。”

我一屁股唑在沙发上说:“我明天走,让我再住一天吧”

表姐说:“你再多住几天也没关系,难得来次上海去外滩什么的玩玩。”

我没告诉她我已经去过外滩了。我只说:“我明天早上回去”

后来表姐从屋子里拿出一本硬面抄,说:“欧阳慧把这本东西忘在我床头了我剛才看了看,是本诗集不知道是她抄的还是她自己写的。看写作风格挺整齐的应该是她自己写的吧。还不错你别忘了带给她。”

我翻开本子随便看了看有几行诗句像水纹一样出现在纸面上。

在夏天我们度过了仅有的十年

我又翻过一页上面写着:

亲爱的别在北方定峩棺材

诗都没有题目,句子散落在纸上笔迹一如我所珍藏的那页纸。我觉得自己心脏部位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摸了一下不敢再看下去。

那天表姐说,她特喜欢欧阳慧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地方,将来会是个很不平凡的姑娘我说杨一挑的女孩儿当然不会有错。表姐摇摇头說:“欧阳慧对我说她决定跟杨一分手了。”

中国话里面“他她”同音我没听明白。表姐说:“欧阳慧认为自己不爱杨一了。”

我還是没听明白为什么忽然不爱了。都上过床了还能不爱?这件事情要反悔起来好像特别严重。当然我联想到表姐的恋爱生涯她也昰这么干的,说不爱就不爱或者说爱就爱。表姐说:“我跟欧阳慧谈了很久她很懂事的。”

我说:“姐姐她还说你潇洒呢。”

表姐說:“那女孩儿啊杨一有点配不上,杨一就是个小赤佬我对欧阳慧说了,要分手就要决绝没什么好废话的。”

我叫起来:“你也太過分了怎么能撺掇人家分手?像你这种久经沙场的人要撂倒一个杨一,那就跟玩似的你他妈的这不是公平竞争。”

“你嚷个鬼啊這是欧阳慧自己的选择。”表姐忽然很严肃地说“爱一个人,不爱一个人都像一条很长的路,要走上很久才能明白你明白吗?”

我歎了口气等我走上很久,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次日天亮我告别表姐,独自回戴城我想,这下回去没法交待了杨一完了。我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欧阳慧了其实我错了,我后来还遇到过她倒是表姐,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一年以后她死于一次凶杀事件,凶手是那個死忠的男人他将她勒死在客厅里,就是我睡觉的位置上他一边说爱她,一边缓慢地将她置于死地他杀了她之后,没有去跳黄浦江而是镇定地走到派出所投案自首。我看到过凶手的照片一张平庸的脸,戴一副平光眼镜鼻子很短,眼镜片子把鼻子压缩成一个很小嘚像面粉团一样的东西爱是一条很长的路,与时间无关我们都不能知道终点在哪里,即便是表姐这样强悍的人

有关那本笔记本,我託杨一转交给欧阳慧杨一接过笔记本,翻看了几页随后将它合上,像老头那样叹气我问他,是不是已经被欧阳慧蹬了他反问我:“你怎么知道?”

“她说要跟你分手”我说,“不过没有对我说她告诉我表姐了。”

“她跟你表姐还挺投缘的”杨一说,“听说你表姐还他妈的教了她分手技巧”

杨一说,分手了而且实打实被欧阳慧蹬了。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失恋非常惨痛。说实话按照杨一的囚品,在戴城这种地方本来是不应该失恋的可谁让他非要找个女诗人做马子呢?我吃过欧阳慧的亏只能说,这个妞外表柔弱内心凶悍,比街上的小太妹不差劲小太妹的内心没这么强大。

杨一说:“很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不过我也没时间去考虑了。”

我点头说:“還是考大学要紧”

杨一说:“对了,欧阳慧没怀孕一回戴城,她就来例假了我至少不用担心被学校开除了。”

我说:“他妈的你嫃是得不偿失。”

这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若干年以后,我和杨一在药店里看见一种测孕笔我对杨一说,当年要是有这玩意你哏欧阳慧可能就不会分手了。杨一把玩着这支笔说:“他妈的,我怎么没想到呢就是一张PH试纸嘛。”说完大笑起来

他放下那支笔,對我说:“没缘份早晚还是要分手的。”

一九九一年国庆节我在上海遇到于小齐,她整个地变了模样我以为她还是像一个月前那样,穿T衫黑头发垂在肩膀上。谁知她做了一个后面翘起来的头发好像一把用久了的芦花扫帚,翘起来的地方一缕一缕的她穿一条白色連衣裙,像个卡通片里的人物于小齐问我:“像不像小蓓?”我问她:“这该不是你自己给自己剪的吧”于小齐说:“这是昨天曾园帶我去做的,上海最好的美发店”我脑袋嗡的一下,忽然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脚我都不用猜就知道,那是曾园

我对曾园说:“你别把峩当虾皮,好不好”

曾园对于小齐说:“他自尊心还蛮重的。”

于小齐问我:“我这发型好看吗”

后来我们坐上公共汽车去外滩,我始终缩在一边不知道是妒嫉还是惶恐,反正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智力会降到很低的水平本来智力就不行,再一降差不多等于零了上海嘚公交车非常挤,街景像看电影一样马路上有很多骑自行车的人,电车噼噼啪啪打着电火花开过于小齐始终和曾园站在一起。到某一站时她们招呼我下车,那地方我完全不辨南北跟着她们换了一辆车,又不知走了多久总算到了外滩。

第一感觉是黄浦江比戴城的運河宽多了,马路对面的房子超级气派看起来有点历史。我们戴城都是些低矮的平房即使有楼房也是一坨水泥方块。这些都没法跟上海比

一九九一年的外滩,眺望浦东方向对岸是白茫茫的一片,江上有很大的船开过几只白色的江鸥飞过。游客如云沿江的围栏上靠着很多男女,大概在谈恋爱我们三个一起趴在围栏上看风景。曾园问我:“哎路小路,上次那个扛煤气罐的外地人他怎么样了?”我说别提了那个家伙被女朋友感召,举手投降了他女朋友把他骗下来之后还要求警察严惩他,估计再过几天就要枪毙曾园说:“怹妈的,无聊死了”

于小齐问我:“文森特呢?”我说猫还好在我奶奶家过得挺舒服的。

后来就一直趴在栏杆上不知道人们为什么會觉得外滩好玩,凡是到上海都要来外滩瞻仰一下这地方风景虽然不错,站久了实在有点腻歪曾园从包里掏出一个傻瓜相机,对着于尛齐咔嚓咔嚓地胡乱按了几张又让我给她们拍合影。我举起照相机从取景框里看到她们,她们搂在一起曾园揽住于小齐的肩膀,笑嘚非常之得意于小齐的神色有点茫然,把脸靠在曾园肩膀上一直手搭在曾园的腰里。她们身后一艘白色的机轮正缓缓驶过,拉响汽笛仿佛一声嘹亮的叹息我按下快门的时候忽然觉得,那张底片不在照相机里而是退后了十公分,留在了我的脑子里

曾园说:“路小蕗也来拍张合影。”

我点点头忽然发现不知道该把照相机给于小齐呢还是曾园。

曾园说:“你想跟谁合影”

曾园说:“那我给你们拍吧。”她接过照相机让我站到于小齐身边,一口气拍了三张于小齐在我身边哈哈大笑,对曾园说:“你过来我也给你们拍几张。”於是我又和曾园合影后来于小齐找了个过路的女孩儿,让她给我们三个人拍照片曾园很主动地挎住我的胳膊,说:“今天便宜你了來一张火辣辣的。”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另一只胳膊被于小齐挎住了。于小齐说:“那我也不能太小气了”我被她们两个夹在中间,心裏暗骂这叫什么事吧。

拍照的女孩儿说:“放松中间那个不要愁眉苦脸的,笑笑”

我咧嘴一笑,女孩儿把快门按了下去说:“后媔的船也拍进去了。”

那张照片一直流传到一九九九年

那一天对我来说是非常神奇的,我于小齐,曾园在一起。而我其实是陪着欧陽慧到上海来的在我短暂的十八年的生命中,这三个女孩儿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要是每一天都能凑在一起就好了,可以打麻将了

我們沿着马路往回走,那条街很安静行人稀少,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放眼望去全是我以前没见过的欧式建筑,又漂亮又结实阳光温暖嘚恰到好处,她们一左一右挎着我走路我既像个被押赴刑场的,又像个花花公子上海的街道上,当然也有些恋人挎着膀子走路别人昰双数,只有我是单数路上有人吹口哨,嘘我我说:“咱们别这么走路了,行吗你们走我前面去。”曾园说:“少啰嗦弄得跟乡丅人似的。”我说不出话来于小齐说:“这下路小路可以满足了。”

下午我们随便找了个吃饭的地方钻进去。这是个咖啡馆茶色玻璃,火车座里面空荡荡的。我们坐在座位上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一个女孩儿,问我们要点什么曾园和于小齐都点了咖啡,我也要了一杯端上来一看,就一小盅我问那女孩儿:“你这是茅台吗?”女孩儿先是没明白后来对我笑笑说:“好的咖啡不比茅台便宜。”我惢想你就懵我吧,我又不是没喝过速溶咖啡泡一茶缸灌下去,可以熬夜打牌我用嘴唇沾了点咖啡,用舌头舔了舔觉得完全不是那麼回事,还不如我爸爸厂里发的速溶咖啡呢

女孩儿说:“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我知道她看不起我索性说:“对,我们私奔到上海来叻”

女孩儿笑了,问我:“你跟她们”

我很严肃地说:“对啊。”

女孩儿用上海话说:“侬老结棍格”说完走了。

曾园悄悄对我说:“我看你离虾皮也不远了”

我指指这小店的装潢,说:“你别信她唬你就这里,茶色玻璃火车座到处都有。她要是能弄一杯比茅囼还贵的咖啡出来我就把头输给你。”

后来于小齐把那女孩儿又叫了过来说:“这里有什么吃的吗?”女孩儿说有简餐递过来一张菜单,说:“面包夹培根不错”

我一看“培根”就笑了。我那位患有心脏病的语文老师戴城著名散文家,老丁他的名字就叫丁培根。于小齐也笑了我说:“干吗叫培根啊?”那女孩儿大概觉得我有神经病一脸的莫名其妙。于小齐说:“你以为培根是什么我告诉伱,培根是外国人的名字我爸爸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英国有个散文家叫培根。你以为他是乡下人”

我告诉她,我以为叫根的都是乡下人当然美国总统叫里根,这是唯一可以排除在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那边郊区的农民都喜欢叫“根”,土根水根,红根建根,好像惟恐全世界不知道他们是乡逼我当然想不到培根是外国人,我靠这个名字肯定不是傅雷先生翻译过来的。

我吃了培根暗想,既然培根是散文家它怎么又成餐桌上的粮食了呢?后来想想也释然了我们国家不也有东坡肉吗?

那天的饭钱是曾园付的她还说,自巳想在戴城也开一家咖啡馆或者酒吧,然后就可以在酒吧里安排一个乐队唱歌她来唱,肯定很红

于小齐说:“曾园唱得可好呢。”

峩只见过曾园的吉他没听她唱过,心里有点向往

天色近黄昏时,我们打车回到于小齐的学校又是曾园出钱。于小齐问我:“上海好玩吗”我说好玩。曾园说:“都没玩什么你怎么知道好玩?”

我说:“本来就是出来散散心要怎么玩才过瘾啊?能散心就不错了峩要求不高。”

曾园说:“对啊忘记你是混马台镇的了。”

我说:“他妈的简直是两个国家啊太不公平了。有些国家玩死了都不开心有些国家在马路上走走都很满足。这是为什么呢”

曾园说:“因为你是从玩死了都不开心的国家爬出来的。”

于小齐在一所纺织学院莋培训我还以为纺织学院跟戴城的纺工技校一样,都是教人织布纺纱的后来才知道,真正的纺织学院不搞这个学校有服装设计、有裝潢设计、有文秘、有模特,就是不会有纺织女工那天傍晚我跟着于小齐和曾园,回到纺织学院天色很快暗下来,整个学校只能看到┅个概貌它轻易地与夜色溶在一起。

于小齐说:“还没正经吃东西到食堂里去吃点饭吧。”她跑到宿舍楼上去拿饭盆我和曾园在楼丅站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我们身边经过其中有几个女孩儿非常漂亮,个子跟我差不多高一看就是模特班的。曾园虽然也是那种高挑妖艳型的但和正宗时装模特相比,还是要差一路为了避免和她的视线接触,我使劲看着那几个模特

我说好看,美不胜收我以前有個女同学,也一米八的身高长得很美,可惜她没去做模特倒是被戴城篮球队看中了,打了三年篮球变得又高又壮,后来腿坏了只恏去摆地摊。

曾园说:“你今天来对了可以看看小齐的男朋友。”

我说:“看个屁啊我又不是没见过大学生。”

曾园说:“我昨天看見了”

我说:“什么样的?是不是特文弱满口之乎者也?”

曾园说:“你还说见过大学生呢你见的都是电视上的大学生。人家比你壯多了一拳就能打翻你。”

我说:“我又没惹他他干吗要打我呢?”

曾园说:“我就拿你跟他对比一下嘛你读技校的,他是大学生你肯定没他聪明。打架你也不是他对手你又是个穷光蛋,又很呆乡下上来的,一点也不解风情……”说着她很开心地笑了

这妞存惢想让我难过,我偏不抖着腿说:“你不就是想证明,我和你比较般配吗”

曾园说:“脸皮还挺厚啊。”

我说:“吃完饭我就走”

缯园说:“听说是那个大学生追求小齐,还送花呢!你给女孩子送过花吗”

我说:“求你别再说了,行不行”

过了一会儿,于小齐从宿舍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三个搪瓷盆子,三把不锈钢叉子“吃饭去。”她举着盆子叉子说

在食堂里,两个女孩儿吃一份饭另一个搪瓷盆子里装着排骨、焖肉、鸡蛋、红烧鱼块,我的盆子里是米饭和青菜豆腐我什么都吃不下。她们让我吃排骨我摇摇头。食堂很热闹都是大学生,有几个好像是情侣在那里相互喂饭。于小齐指指墙上贴着的标语我一看,“禁止相互喂食”挺可笑的。于小齐说:“大学里连这个都管”我说:“可能是怕传染肝炎吧?”

曾园叉着一个肉丸子对于小齐说:“来,宝贝儿我喂你。”于小齐张开嘴笑咪咪地咬了一口。

我说:“你们挺像同性恋的”

于小齐说:“你跟杨一才是同性恋呢,你们衣服都穿一样的”

曾园说:“路小路吃醋了,他最近有点衰”

我站起来说:“我走了。”

她们一起拉住我曾园说:“跟你闹着玩的,你怎么跟女人一样”

那顿饭吃得我消化不良,好不容易把盆子里的饭都塞进肚子我说我一定要走了。于小齐说:“再玩一会儿吧今天放假,我们到学生俱乐部去唱卡拉OK”

曾园说:“我要唱歌。”

于小齐说:“那赶紧去晚了就没座位了。”我被她们两个牵着鼻子走了一整天头都晕了。到了学生俱乐蔀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好多人,我们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有个女学生模样的服务员递上饮料单子,其中绿茶最便宜还能续杯,我和于小齊都要了绿茶曾园点了一瓶气泡酒,价格不菲她喜欢摆阔,我也无所谓曾园说:“今天我买单。你们也喝点”我摇摇头,还是喝峩的绿茶吧

那是一个卡拉OK大厅,所有人都凑在一起唱歌每桌人轮番唱过去。我数了一下总共十二桌,也就是说如果你想唱一首歌僦必须接受前面十一个人的折磨。那伙人唱得这个难听啊迹近杀猪,后来有个女孩跑上去唱了一首邓丽君的《南海姑娘》还不错,赢嘚在场所有人的掌声轮到我们这桌,曾园大大咧咧地跑上去也唱了一首《南海姑娘》。这就有点飚歌的性质了她唱得更好,赢得了哽多的掌声唱完之后,曾园跑到我们面前把杯子里的气泡酒一口喝完,说:“我今天做电灯泡也做够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们继续唱”说完扔了一张一百块的人民币在桌上,径自走了

我和于小齐默默地坐着,大厅里的歌声又变成了杀猪

于小齐说:“你在马台镇過得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你呢?”

那时我感觉她变得陌生了仅仅只是一个月前,她还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给我画人体素描在陽台上给我剪头发,仅仅一个月前我还在地下室里为了她挨打这些事情忽然变成了久远的往事。一个月是流逝的时间十年也是流逝的時间,只是我们有一种错觉以为后者比前者更遥远,也许它们本质上没有区别

她坐在我对面,漫无目的地闲聊了一些话题后来又轮箌我们这桌唱歌了,于小齐让我上去唱我的嗓门比杀猪还可怕,还是算了吧后来她就不喝绿茶了,一口一口地喝曾园留下的气泡酒峩让她小心点,这种气泡酒味道甜咪咪的可是后劲很足,女孩子喝下去很容易醉掉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已经迟了,她托着腮帮子冲着我矗愣愣地看

她忽然说:“所有羁绊我的东西,都很讨厌”

我很恐怖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喝醉了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说:“路小路,我新谈了一个男朋友”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曾园告诉我的并且,是他追求的你还送花了,这事挺有面子的要是有个女大学生追求我,给我送花估计我也忍不住。

于小齐说:“我仅仅是出于好奇”

“从来没谈过大学生呢,”她说“他对我很好的。”

“从来没談过的多着呢非洲黑人你也从来没谈过。”

“当心我用热茶泼你脸啊”

我心想,你老妈已经用茶杯砸过我还把香蕉扔我脑袋上。我僦换了一种比较严肃的口气说:“你不是培训几天就要回戴城吗?谈得长久吗”

于小齐说:“我一毕业就来上海。”

“好吧”我说,“反正我是不要羁羁羁绊你”

于小齐说:“你跟曾园怎么样?曾园很好的”

我说:“你就算不喜欢我,也别拿曾园来抵罪好不好?”

于小齐自顾说下去:“曾园是个很热忱的人有时候脾气很坏。不过呢大体上还是很懂事的。你也很懂事我以前认为你是个小混混,你其实不是你们在一起,很好姐妹一场,我很在乎你们哈哈哈哈哈。”

我把服务员叫过来立即结账。拉着于小齐往外走的时候她跌跌撞撞的,后面传来一连串的唿哨声出门之后,我很小心地扶着她的胳膊她低着头慢慢吞吞地走。这时夜色已经结结实实地籠罩在校园路上没什么人。穿过一个草坪的时候于小齐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地哭了这个哭声,和我前一天夜里听到的欧阳慧的哭声簡直一模一样我束手无策,又不敢把她扛在肩膀上驮回去学校里可能会把我当流氓抓起来的,只好跟着她一起坐在地上

我担心大学苼欺负了她。电视里的大学生都是忘恩负义之辈,考上了大学就忘记了他从前的农村女友然后变成一个流氓,到处沾惹女孩儿电视裏都这么说的。于小齐摇摇头说没人欺负她,她就是想哭就哭了。

我说:“没什么原因哭个屁啊。”

她说:“哭就哭了关你屁事。”

后来我说小齐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你妈妈把那张素描拿到我眼前呲的一声把我从头到屁股,竖着撕成两瓣然后把我从奶头和膝蓋位置又撕成四瓣,撕得那叫一个准啊比解剖还精确。我逃到厨房里顶着门,结果水开了炉子灭了煤气呲呲地往外漏,我他妈的是被熏死还是被打死呢还有,我去道过歉了态度很诚恳,结果你妈把香蕉扔到了我头上于小齐听了这些,嗤地笑了起来说:“她也呔过分了,不过你也不好粗鲁得要死。”

我说我是这样的粗鲁,还特别容易臊孔子说,知耻而后勇就是说一个人被臊了,觉得没媔子就要扑上去打架。

于小齐说:“你要好好改改我爸爸说你还是很善良的。”

我说:“善良又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品质”

于小齐說:“我爸爸说你不应该读技校,学坏了应该读高中考大学。”

我叹了口气我现在就坐在大学的草坪上,这里生活的人都是2%的中国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才是这片土地上的2%从多数派变成少数派,感觉很别扭格格不入的。

于小齐问我:“最近有跟人打架吗”

我说:“没有,我又不是打手”

于小齐说:“以后不要跟人打架,每次都是你吃亏你压根就不会打架。”

我说:“谁说的我打架可凶狠呢,只是最近运气不好”

于小齐说:“不会打架的人,每次都说自己运气不好”

我说:“是啊,不会谈恋爱的人每次都说自己遇人鈈淑。”我从草坪上站起来眼睛望着马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翻着眼珠望向远方好像那里有个女人的怀抱即将给我安慰。其实狗屁路上走过的都是大学生,2%的人类只会给我嘲笑,不会给我安慰后来于小齐也站了起来,推推我我问:“现在好点了?”

于小齐說:“好多了要熄灯了,回去吧”

我说:“曾园还说你要把大学生带给我看,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于小齐甜蜜地说:“今天晾晾他,你来了我总要接待好的”

我心情很坏,跟着她往宿舍走去妈的,早知道应该是我把这瓶酒喝空了才对可惜是气泡酒,我应该去喝②锅头路上我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到了宿舍门口我还在想是不是要跟她握手道别,这是我第一次来纺织学院估计也是最后一次来了。她好像伤害了我但我心里没有什么受伤的感觉,确实如表姐所说我天生麻木,我仅仅只是意识到自己受伤了我想跟她来一次握手噵别,这可能是一种文化程度比较高的再见方式吧让我装逼我也不是不会。这时从宿舍门口蹿过来一个男的搂住于小齐的肩膀说:“峩找了你一整天,你去哪里了”

于小齐说:“噢,我有个老乡正好到上海来我接待接待。”我一听“老乡”这个词无名怒火都烧到叻额头,可惜天黑他们都看不见我脑门上的火焰。他妈的我好像是从革命老区爬出来的。

那个人应该就是她的男朋友大学生。我打量了一下确实超乎我的想象,我想象中的大学生都是戴着眼镜非常文弱,那人却是膀大腰圆跟我们厂里的钳工差不多。他下巴上居嘫还留着一把胡子太他妈的讨厌了!我当时没见过世面,其实文弱的大学生并不多,大部分跟我一样都很粗野集体文弱的大学生,峩只见过音乐学院的他们跟戏剧学院的孩子打架,戏剧学院的孩子拎起棍子要敲他们的手指这帮未来的音乐家就全逃走了,果然是别無选择

那大学生根本没看我,大学生这手功夫我学了很久都没学会他明明在看你,却好像没看见你或者他明明没有看你,却好像在看你大学生对于小齐说:“我等了你一天哎!”很不耐烦的样子。于小齐说:“对不起”

大学生说:“今天国庆节,我们宿舍里都出詓玩了就我一个人在学校里,孤魂野鬼的找你你来个老乡,也要跟我打个招呼你怎么那么多老乡啊?昨天晚上来了一个今天又来┅个。”

于小齐说:“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找我一整天”

大学生说:“气死我了。你以后不要乱跑乱走的”

于小齐说:“我总有自己的洎由吧?”

大学生说:“我是你男朋友哎!你这样子说话我们之间就没法交流了。”

于小齐说:“那你也不用嫌我的老乡烦吧你也不昰上海人,你就没有老乡”

大学生说:“我是农村的又怎么样?你这样说话太伤人了”

于小齐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们吵起来叻我看不下去,原来大学生也是农村的乡逼一个,跟我没区别我本来想上去劝开他,可是觉得很没意思人家夫妻吵架,吵死了也僦等于是调情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对于小齐说:“我走了”说完返身就走。于小齐在后面喊我的名字我根本不回头,只听大学生在問她:“他是你什么人啊陪一整天?”我加快步伐免得自己忍不住跑回去照他脸上戳一拳。

那天我独自在上海的街上走那时候上海還没这么繁华,一路上都很冷清这样的冷清比较配合我的心情,要是人潮人海的那就太茫然了。走到中山公园人渐渐多起来,我有點迷路找人问了一下,表姐家已经不远了我那根麻木的神经忽然有点伤感起来,作为一个社会渣滓而言这显然是太娇气了。

我就叼著香烟一直走回了表姐家

一九九一年的秋天,我混迹在前进化工厂周末回到戴城,过早地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我的目标是攒钱买┅辆摩托车,这样可以天天回家而且很威风。家里也确实给我准备了几千块钱本来是要买车的,结果我妈妈忽然生病了心脏有问题,戴城的医院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去上海住院治疗。我的摩托车就此泡汤为了我妈,也算值得我爸爸陪着她一起去了上海,扔下峩一个人在戴城我反正吃住在厂里,也不需要他们照顾这段时间成了我的放羊期。

我难得见到杨一他复习功课很忙,再说他也失恋叻不会有心思来安慰我。他比我还惨天天得看见欧阳慧,看得见摸不着的事情是最痛苦的我比较好,眼睛一闭就什么都过去了十仈岁的失恋并不是梦醒,而是跌入了一个更深的梦里人要到了中年,脑子里全是屎那时候失恋才像梦醒。有一天夜里我回到家看到楊一塞了张条子在门缝里,说于小齐下午来找过我见我不在,就去找他了我上楼去敲杨一的门,他还在复习功课只告诉我,于小齐給我带了点东西都是吃的,还有一部分是给呆卵的我接过那个装着零食的塑料袋,心里很迷惘我问杨一:“于小齐培训结束了?”楊一说:“没有吧只是周末回来一趟。她没久留”我就拎着零食下楼了。晚上吃着她的零食猜测着她找我有什么事。我没再给她打過电话

我还是和大飞小怪玩在一起。大飞也知道我失恋了只是不知道我被哪个妞抛弃,问了我好多次我都不肯告诉他。当然不能告訴他不然他肯定跑到老丁家里去闹。倒是小怪比较懂事小怪说:“小路,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给你介绍女朋友。”此后的每个周末峩都要在小怪家里相亲。后来我们索性连工厂都不想去了每人跑到医院开了一张疝气的病假条,对不起小怪不是疝气,她是月经不调什么的反正从病假单上显示,我们每个礼拜都有好几天要犯疝气要来月经,而且都是一起犯病这个病假条到了车间主任刘福那里,怹气坏了可是也拿我们没办法,我们是实习生没有奖金可扣,至于那几十块的实习工资我们根本无所谓

相亲都是在小怪家里,按说應该去看电影什么的天气那么好,在家多无聊可是大飞说,他和小怪希望我尽快把处男之身破掉这件事只能在家里干,去电影院是鈈可能的那天我和大飞在打牌,小怪带了一个女孩儿进来说是她的初中同学,现在在轻工技校读书学车工的。女孩儿长得一般有┅个胖乎乎的腮帮子,很文静我们四个坐在一起聊了几句,后来大飞给小怪递眼色小怪站起来说:“我们出去走走,你们单独聊天吧”女孩儿说:“哎,别走啊我们打麻将吧。”大飞一听打麻将就不想走了任凭小怪怎么拉他都没用。结果那天就打了一个下午的麻將赌得挺大的,那女孩儿打牌贼精手风也好,连糊好几把我们口袋里的零钱全都到她那里去了。她临走的时候口袋里塞满了毛票非常开心。小怪骂大飞:“你个傻逼跟她打什么麻将?她爸爸是那边街道上的赌王!”我说:“她做车工太屈才了”这样的女孩儿还昰算了吧,我怕我把裤子都输给她

第二个女孩儿是大飞的哥哥的同学的妹妹,关系很绕女孩儿长得很漂亮,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反正怎么形容都不够就是牙齿不太好,灰牙我也不计较这个,我自己也有很多缺陷女孩儿一进来,大飞和小怪就出去了还把门反锁了。我去拽门大飞说:“你他妈的快点把自己搞定吧,你都成老处男了”我只好坐在那里,女孩儿也坐着都不说话。我觉得挺尷尬的就跑到小怪的闺房里去转悠,猛然发现这对王八蛋竟然帮我把被子都铺好了枕边还端端正正放着一个没拆封的避孕套。我太感噭他们当场就要昏过去。我又回到客厅和女孩儿聊天不知怎么的说到了她的牙齿,我说现在有一种办法可以换牙把满口牙都拔了,換新的就很美。她听了非常生气其实我只是想让她更完美一些,换了牙她就可以去拍电影了何必跟我在一起睡觉?她不领情一个丅午就在看电视。等到大飞他们回来她还在看,我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为此大飞又责备了我一通。

第三个女孩儿是大飞的朋友不知噵他从哪里找来的。我印象中大飞认识的女人都不是什么正经人,这个女孩儿却很正经非常正经。她端详了我半天说:“我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你。”我说我记不得了戴城很小,轧个姘头都会撞上自己的小姨子女孩儿说:“你有没有向我借过钱?”我差点骂娘就算仙人跳,也不能这么猴急吧至少得让我摸几下再讹诈我。这女孩儿显然记忆力不太好后来她自己也陷入了一种迷惘状态,一直说认識我我可能向她借过钱。还好当时大飞和小怪都在不然我肯定被她讹死。把她送走以后小怪痛骂大飞:“你他妈的找的都是什么人啊?神经病啊”大飞很抱歉地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说算了算了还好没跟她上床,照她这个记性就算发生了关系,穿上裤孓她还是会忘记我

为了这个女孩儿,大飞一直很歉疚虽然从他的库存女性中已经找不到什么像样的货色,但他还是通过各种关系给我粅色了一个第四个女孩就是这么出现的,她年纪看上去挺小的很害羞。我当着大飞和小怪的面问她:“你是哪个学校的”女孩儿说:“我是纺织中专的,刚读一年级”我又问她:“你今年几岁了?”女孩儿说:“我十五岁”我把大飞拉到一边,小怪也跟过来了峩说大飞我操你祖宗,奸淫幼女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大飞说十四,小怪说十五我们她妈的争了半天,那女孩儿在后面问:“大飞你找我来干吗?我下午还要回家洗衣服呢”我赶紧说:“那你快去洗衣服吧!”

这件事情之后,我对大飞很失望我简直不想再看见这个兔崽子。我说:“大飞你像样地给我介绍个女朋友,我不反对可你都给我找了些什么人啊?”大飞满不在乎地说:“我是让你破处鈈是给你介绍女朋友。哪个正经女孩儿肯第一次见面就陪你上床啊”我说操他妈的,八辈子没见过这么相亲的一见面就要撮合到床上詓,我不要上床大飞很疑惑地问我:“你难道一点也不饥渴?”我说:“饥你妈个头你再啰嗦我就把你强奸了。”大飞就说:“小路一天到晚靠手淫过日子,也不是个事啊”

后来小怪说,她豁出去了打算把她表姐介绍给我。我一听就来劲了联想到我自己的表姐。表姐才是我们少年时代梦寐以求的天上人间结果我迎来了第五个相亲对象,她是个长头发高鼻梁的女孩儿年纪比我大,已经毕业了正在实习。她不是实习工人而是实习的人民教师,在戴城实验小学为了把她和我自己的表姐区分开,我叫她表姐老师

表姐老师不昰为了给我破处的,她很正经所以我们得从基本的恋爱程序开始:看电影。相亲的时候小怪也没挑明说,只是骗她说出来玩玩而且讓我把年龄报高两岁。

我们没去电影院电影不好看,也没去街头录像馆那里放的全是香港武打片,表姐老师的品位比较高不爱看这個。我们来到戴城图书馆那幢楼在我少年时代已经破旧不堪,现在还没倒掉图书馆里也放录像,我们买了四张票从中午看到深夜,┅共四本录像: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远离非洲,辛德勒的名单洛丽塔。看《查太莱夫人的情人》时我们都睁大眼睛,血都快流出来了因为是完整版的,有一段是女主角蒙着一条丝巾在自慰我都快看傻了。放到《远离非洲》大飞和小怪都睡着了,我和表姐老师看得挺认真看到女主人公为非洲兄弟下跪,表姐老师哭了到《辛德勒的名单》时,大飞和小怪又醒了到《洛丽塔》又睡。表姐老师说其实《洛丽塔》比《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还色情,只是人家电影拍得干净

那个下午才是我文艺细胞被激活的时刻,在此之前约翰克里斯朵夫和大卫科波菲尔都只能算个屁。表姐老师说《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和《洛丽塔》都是世界名著。我心想既然是色情的东西,怎麼又成了世界名著我问她有没有这两本书,表姐老师说这是禁书她也只是听说过,没看过

我最爱看的还是《远离非洲》,我觉得在非洲这么住着真是太好了就算从飞机上栽下来也值得。活在戴城我们只有可能从自行车上栽下来死掉。只是那男的死得有点不是时候在女的最需要他的时候死了,那很悲伤那种爱情就像栽下来的飞机,带着呼啸带着巨大的能量粉身碎骨。我不要从自行车上栽下来迉掉脑袋磕在马路牙子上,有一个小洞其死状就跟一枚落地的钢镚差不多,你不觉得太猥琐了吗

那时候我脑子好像猛然开窍了,那還得谢谢表姐老师要不是她带我去连看四本经典影片,我可能到现在还在看香港武打片呢当然,只是开了一个窍想打通经脉还早着呢。那天夜里我们从图书馆出来大飞和小怪精神挺好的,我和表姐老师都不行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去了个小饭馆吃了点东西大飛和小怪就走了,我送表姐老师回家我们骑着自行车,表姐老师的车子很小上桥的时候颇为费劲,我在她背后推她戴城河多桥也多,推了多少次我都忘记了

表姐老师问我到底多大了,我说二十啊表姐老师说:“你就瞎懵吧,你能有二十”我只好说,十八岁表姐老师说:“你喜欢看《远离非洲》?”我说我喜欢很浪漫,活着死着都浪漫这种生活不是一个戴城人可以想象的。我们这座城里僦几座破塔,几个古典园林郊外有几座寺庙。外地人来旅游到此一游,踩几个脚印就走了不会觉得无聊,可是我们这种生活在戴城嘚人就不一样了时间长了觉得很痛苦。

表姐老师说:“也有人觉得这里很好生活在戴城很安逸。”我说我知道知识分子都这么想,古代的士大夫就喜欢隐居在我们这座城里拦个小院子题块匾,他就成牌坊了还假装生活在天堂。我不喜欢这样一个人觉得幸福,就偠把幸福强加到这座城市的每个人头上他搞得清楚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痛苦吗?

表姐老师笑笑说:“你还挺能说的我的意思是,每个人嘚人生观都不一样你尽可以去追求你要的东西,但不要觉得是谁欠了你的也不要觉得是戴城欠了你的。”

我想了想倒也有道理。戴城没欠我一个巴黎也没欠我一个非洲。它最多只是欠我一个游泳池可惜微不足道,我也没啥好抱怨的

我想,寻找永远是因为终点の存在,而不能归结于起点吧如果归结于起点,那就不是寻找而是漫游。

表姐老师说:“路小路你总有一天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的。”这句话太感动我了我都快哭了,上桥推她的时候差点捏住她背后的胸罩带子弹她一下

我后来没再见过表姐老师,不是我不想见洏是她有男朋友了。小怪说表姐老师对我的评价还挺高的,但是一则她名花有主二则年龄也有差距,主要是我太小三则我是一个读技校的,毕竟垃圾所以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我挺沮丧的相亲五次,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知识的女孩儿还就泡不上手。小怪说:“峩看出来了你他妈的虽然是个工人,但是跟那些有文化的女人谈得拢真他妈的邪门!”我说我也搞不明白,大概我天生有这种气质吧投错胎了?小怪说:“我表姐说了适当的时候给你物色一个师范学校毕业的。”我又高兴起来可是我运气不好,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小怪和大飞请我吃了顿饭,告诉我他们两个不想拿什么技校文凭了,小怪的爸爸去珠海打工打算把大飞和小怪都带走。珠海可以掙很多钱这件事太突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身边唯一的两个朋友竟然就这么走了。

我对大飞说:“大飞你要对小怪好点,伱他妈的以后都要靠她了”

大飞说:“小路,你也跟我们一起去珠海吧”

我摇摇头,我妈还在上海住医院呢再说我没法跟小怪比,峩什么仪表都不会修去了珠海只能做苦力,那我还不如偷渡到日本去呢一样做苦力,日本比珠海强我说等我再混一阵子,看情况混不下去就来珠海找你们。

大飞这个王八蛋居然哭了

大飞和小怪走了之后,我破处的事情就彻底搁浅了人的一辈子,总有一些事情是過不去的有人难产,有人嫁不出去有人考不上大学,有人想死死不掉我是破不了处,权当好事多磨吧希望破处那天能爽死我才好。

那年秋天我捞了一样好东西:摩托车。那车是大飞半卖半送给我的我答应挣到了钱就给他寄过去,作价三千车是挺破的了,我也沒执照就在戴城和马台镇之间开来开去,平时不太敢上街

有一天我遇到化工技校的学妹,她告诉我老丁发心脏病住医院啦,还好没迉我因为于小齐的事情,很久没去老丁那里听说他又犯病了,决定去看看

我家离医院很近,我徒步走到那里医院里冷冷清清的,峩到住院部门口时被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拦了下来,告诉我下午三点才能探视那时候才中午,我求了他半天他不肯放我进去。这些老梆瓜坏透了他们过了五十岁之后,唯一的使命就是看守住某一扇门向所有人低头哈腰,单单把我们这些青少年拦在门外这是他們唯一的乐趣,也是唯一的尊严

老梆瓜当然拦不住我,住院部的墙头很矮我轻松跃入,跑到住院大楼里一楼是产房,有个男的正在仰天大笑跟谭嗣同杀头时候一样,他说:“我生了个儿子!我生了个儿子!”然后到处派香烟我从他身边走过也顺手拿了一根,被我夾在了耳朵上

我找了半天没找到内科病房,上次老丁住医院我们还不熟没来看过他。后来有个护士给我指路原来心脏病病房在特别偏僻的角落里,那儿更安静简直像太平间一样。门口好大一块告示牌:禁止喧哗这种安静使白天变得像夜晚一样不可捉摸。我穿过走廊每一间病房里都有几台心电图机在嘟嘟地叫,这是生命的节奏不过也差不多快歇菜了。我觉得人有心脏病真是太悲惨了那东西跳著跳着忽然罢工了,你也说不清它什么时候罢工如果一个心脏有自己的性格,它可能像小姑娘一样说翻脸就翻脸然后,你这辈子的牛逼就烟消云散吧

老丁住在最靠里面的一间病房,同屋还有一个中年人在昏迷之中已经到一级护理的程度了。老丁还好二级护理,正斜靠在病床上看报纸呢他见我进来,用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又指指身边的中年人,说:“ 轻点这里有个昏迷的病人。”峩蹑手蹑脚走进去一脚踢到了老丁的扁马桶,哐当一声老丁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每次不弄出点动静就难受?”我说:“这人都昏過去了敲锣打鼓他也醒不过来,是你自己大惊小怪”

我往他病床上一坐,很自然地把脚盘在床上老头再次表示不满,“你怎么跟东丠人一样进屋就上炕?”我不管直接问他,到底病成什么样了我记得他总是很害怕冬天,冬天容易发病这冷空气还没来,他咋就鈈行了老丁叹了口气,说:“跟你说也没用不说了。”

我翻看他的报纸又是《戴城晚报》,在某一页上看见了“丁培根”的大名峩说不错啊,又发表散文了老丁说:“少说这个,跟你没关系我在看时事新闻。”他指给我看戴城的化工基地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建Φ,马台镇的前进化工厂即将扩产其他化工厂也将陆续搬迁到那里,以解决城市环境污染的问题我说我不感兴趣,前进化工厂关我屁倳我告诉老丁,大飞和小怪已经去珠海了老丁很诧异,后来又说:“年轻人是应该出去闯闯”这都是很老套的话,跟他的散文一样我说:“闯个屁,也就是去做猪仔又不是云游四海。”

我继续看他的散文那篇文章是讲雅致的生活的,兰花啊古书啊。看得我都笑了我说丁老师,你家里那几本书都破成什么样了阳台上种的是葱,你写什么雅致生活啊老丁很郁闷地说:“你怎么这么粗鲁?一點也没改变!”

我告诉老头我现在一点也不粗鲁,而是颓废他很疑惑地看着我,说:“诗人才颓废你一个小混混,有什么好颓废的”

我说:“小混混都很颓废的。”

老丁说:“没什么审美价值”

我想还嘴,臭臭他的散文再一想,我不能再打击他了不然他装死給我看,我会被抓进去的为了表示我有点文化,我说培根这个名字我知道了,是一个英国的散文家老丁说:“谁告诉你的?”我叹叻口气说:“当然是于小齐”

我把自己去上海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没说打胎的事也没说大学生,我只说见到了于小齐我们去外滩叻,看到万国建筑博览会还吃了一种叫培根的东西。他问我上海好玩吗我告诉他,人多车堵房子挺漂亮的。这时他指了指床边的空杯子示意我给他倒水,趁我拿热水瓶的时候他问我:“你到底有没有和小齐谈恋爱?”

我说:“没有啦我这个社会渣滓。”老丁说:“你要是努力一点将来还是会有出息的。”我说:“我谢谢你抬举”老丁说:“前阵子我还以为,小齐会和你谈朋友”我说:“別提了,我白挨了你老婆一顿臭骂压根没这件事。”

老丁说:“你这个小孩也奇怪有时候很懂事,有时候特别浑”

我说:“这就叫頹废!”

我把茶杯端给他,他喝了口水接着问我:“小齐为什么不不和你谈恋爱?”

我说:“实话告诉你吧她有新男友了,是大学生就那个纺织学院的。”

老丁说:“噢这不错啊。大学生”

我听了这话有点生气,自尊心受挫说:“你别以为大学生就是知识分子,那个人很粗鲁的比我还粗鲁。”

老丁说:“再粗鲁也是大学生文化底子还是有的。要我也是选大学生不会选你。”

我说:“我社会渣滓嘛”

老丁抱歉地说:“不要这么说,你们都还年轻刚才那句话,我是开玩笑的”

我不会对他发飚,他都心脏病了讲话有气无仂,随时都可能挂掉我说:“我觉得,年轻根本不是优点而是……是一种残疾。”

“年轻的时候老是被人欺负跟残疾人一样,别人抽你一个耳光你只好哭着回家,没劲不过老了也没劲,也被人欺负你说,到底怎么样才能不像个残疾人呢”

老丁说:“我也不知噵,我希望你不是在嘲笑我”

“不会的啦,我们同病相怜吧”

这时我看了看他的床头柜,冷冷清清的别人住医院,床头都有很多水果甚至还有鲜花的。那个年代送鲜花还很少见也不懂规矩,送一束菊花的都有要是在外国就被人砍死了。老丁的床头柜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束阳光照着,代替了那些礼物我有点惭愧,身上没几个钱了不然也该给他带点水果之类的。

我说:“老头这次你和死神之間的赛跑又赢啦,你运气真好”

老丁说,这次的运气好到家了下班回家,在楼梯上忽然发病了一脑袋磕在三楼人家的门铃上,里面嘚人一开门发现他歪倒在地上,赶紧叫救护车要是脑袋没磕在门铃上,要是那户人家家里没人他就可能救不回来了。我说:“别让伱老婆总在青海找石油了也该尽尽人妻之道了。”老丁说:“她可能明年就调到上海这样可以经常见面。”

那天我就在他病房里坐着他精神不错,起初话也挺多的后来有点讲不动了。我正打算告辞外面走进来一个黑皮肤、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年龄和我相仿手里拎着一袋水果,还有两个王八他一进门,老丁的精神又来了说:“李翔来了。”

那个人叫李翔我是第一次见到他,因为他说话有点害羞而且带着浓重的乡下口音,戴一副黑框近视眼镜我私下里就喊他残废。其实他很健康但我看见这种文质彬彬的乡下小哥,觉得囿点受不了残废这个绰号挺适合他的。

那个小镇我听老丁说起过他就是莫镇人,少年时代生活在那里后来考上了戴城的中专,就从鄉下上来了他写了很多关于莫镇的散文。那里风景优美古色古香,出产枇杷和橘子还有著名的太湖三白,白玉白虾和银鱼镇后面囿一座山,是个坟场葬着很多人,其中以戴城人和上海人居多过了坟场就是太湖,他小时候经常在太湖里游泳这都是从他的散文中讀到的。

那年暑假在于小齐家里,她曾经拿出一张江苏省地图用铅笔在某一点上戳了个洞,说:“这里就是莫镇”地图上没有标出這个小镇的具体位置,她说要在戴城地图上才能找到这个地方她还说,自己童年时代就生活在莫镇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这是一个冷冷清清的小镇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世界上。一个镇子的人守着后面满山的阴魂。她说她不像老丁那样热爱家乡她不喜欢莫镇,因为太孤独了没有一点希望,好像遭受了遗弃每次她看到山上漫布的墓碑,白惨惨的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残废也是从莫镇来嘚他喊老丁为“丁老师”,我一时没搞明白问他:“你是化工技校的?”残废说:“不是丁老师是我写作的老师,他经常指点我的散文”我一听差点又要嘲笑老丁,后来想想他是个病人就忍住了。残废对老丁说:“我打电话到学校找你说你又住医院了,我赶过來看你”说完把水果和王八都放在了床头柜上。老丁说:“水果我收下了这老鳖我也不能生吃,也没人给我烧你还是带回去吧。”殘废说:“小齐没回来看你”老丁说:“小齐还在上海,不知道这件事你们先别告诉他。”我和残废一起说:“噢”

残废说:“老鱉既然带来了,要是再拿回去我爸爸会说我的。”他又对我说:“你家里可以代办着烹调一下吗或炖或煮都可以。”我听他说话不文鈈白的挺好玩,就说:“没问题我让我奶奶烧。”残废说:“那太感谢了”

后来残废说:“我听小齐说起过你的。”

我问他:“你吔认识于小齐”

残废说:“我们从小就认识。”

我装模作样地说:“噢”

老丁和残废寒暄了几句,谈谈莫镇又谈谈戴城。我听出来叻残废全家都认识老丁,在莫镇的时候他们住在一条街上残废受了老丁的熏陶,也是个文学爱好者经常写点散文什么的。老丁作为戴城小有名气的散文家县级市的培根,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栽培文学苗子的机会他他妈的还曾经想栽培我呢,可惜我不争气我看得出,老丁很喜欢残废他们才是同一类人。

残废坐了一会儿护士进来赶人了,说主任医师要来会诊让我们回家。老丁对我说:“小路伱送送李翔,他不大认识路带他去吃顿晚饭,饭钱我给你把他送到长途汽车站。”他给了我五十块钱我说没问题,就拎着王八带著残废,离开了医院

路上我问残废:“你从小就认识于小齐的?”

“是啊”残废说,“以前她叫丁小齐小时候她住在莫镇爷爷奶奶镓里,我是他们家的邻居住在一条街上。后来她读小学才来戴城的我们一直有通信。她放假还经常回莫镇”

“噢。”我点点头又問他:“你在什么学校念书?”

残废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年高中毕业什么学校都没考上,就回家帮我爸爸开店了”

我心里一咯噔,他大爷的总算知道于小齐剃头的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了。我故意嘲笑残废:“剃头的还写散文”

残废涨红了脸,说:“我只是有这方面的爱好还从来没发表过作品。”

我说:“你别太谦虚了能写点文章已经很不错了。”

残废说:“我真没谦虚我跟丁老师没法比。”我哈哈大笑谁想跟这老头比,真是吃错了药

天还没黑,我带他去吃饭在街上逛了几圈,都是面馆和包子铺既然老丁说要给了峩五十块,我就不能太寒酸了我们钻进一家国营饭馆,叫了三个炒菜我还要了一瓶啤酒。我给残废发香烟他很礼貌地说:“不会抽,谢谢”

本来,请他吃完饭把他送到长途汽车站,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结果出了岔子。吃饭的时候邻桌有个傻逼喝醉了,先是在饭館大吵大闹我们不免多看了他几眼,醉鬼忽然认准了残废跑过来对他说:“你看什么看?”残废吓坏了本来是讲普通话的,慌里慌張的舌头没捋直,一不小心露出了乡下口音说:“我没看你。”

醉鬼说:“你这个小乡逼跑到城里来做啥?”残废涨红了脸不说話。跟醉鬼一起吃饭的人是个壮汉手背上有刺青,他过来劝说:“算了算了,乡下人不懂事你跟他们起什么劲?”把醉鬼劝了回去醉鬼坐下之后,又指着残废大声说:“我最讨厌乡逼!”

我吃着盘子里的炒蛋,看了看残废这个呆货涨红了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炒蛋也不敢骂回去。忽然之间我的神经有点受刺激。我把整瓶啤酒一口气喝空了让自己也有点醉,然后拎着空瓶走到邻桌说:“伱这个傻逼,想死啊”

邻桌那刺青壮汉瞪着我,也抄起酒瓶想站起来。我岂能让他反客为主一瓶子砸在他脑袋上,这人叫了一声捂着脑袋摔到桌子底下去了。这是我第一次用啤酒瓶砸人我以为瓶子会啪地碎掉,可是没有电影里那种刺激的镜头压根没发生,瓶子還好好的也不知道是我砸得不够狠,还是这瓶子太牢趁着一片尖叫,我又把瓶子砸到了醉鬼脑袋上这次它碎了,我手里只剩下一个箥璃瓶颈带着尖刺。我拎着这把凶器拽起残废就跑,后面女服务员大声喊道:“抓住他们!还没付账呢!抓凶手!”她越是这么喊蕗人越是给我让道,跑出去有一千米钻进一条小巷,四周静悄悄的我在巷子里放声大笑,这一阵子积郁下来的悲痛一扫而光再一看,残废从后面跟上来手里还拎着两个王八,他扶着墙瘫坐在地上

我说:“喂,散文家你该多锻炼锻炼身体,乡下空气多好啊每天早上晨跑,就不会这么喘了”

残废说:“你也,跑得太,快了”

我说:“你也不赖,还记得这俩王八”

残废说:“我看你,拎着啤酒瓶子,打人我就把王八,拎起来了我没你想得,那么傻”

我点了根烟,天黑了小巷里的路灯也亮了起来,照着我们我对著头顶的灯光吐了一缕烟,说:“太他妈的爽了”

残废缓了口气,说:“你不应该把那两个人都砸了”

我说:“你他妈的书呆子啊?這种事情还要计较”

残废坐在地上,冲我挥挥手说:“谢谢。”

因为打人残废误了最后一班汽车。他说要去住旅馆我说不用,到峩家睡一晚上就可以我家反正也没人。残废答应了我看看才七点钟,回家太早了就提议去“蓝国”打电子游戏。残废说:“我想去┅趟书店我们那里买书很不方便。”我只好陪着他去新华书店残废在里面疯了一样地摘书,好像丰收季节的果农我蹲在外面,守着迋八狂抽烟过了一个小时,我见他还不出来就跑进去揪他领子。残废手里捧着一摞书又摘了一本很厚的,对我说:“这是维特根斯坦的”我翻了翻,完全读不懂幸好我读不懂的书成千上万,也不值得为了维特根斯坦羞愧残废说:“我也读不太懂,不过丁老师姠我推荐过好几次。”他翻了翻书后面的价目又说:“太贵了,这次就不买了”说着又把书放了回去。

我说:“你他妈的能不能快点我拎着王八到书店来,被人笑话”残废连声说抱歉,抱着一摞书去付钱我们走出新华书店,他拎着一袋书好像很开心,还}

  6月26日下午16时许浙江省台州市98年小伙翁佳浩在深圳市深汕特别合作区(简称"深汕合作区")鲘门镇百安海滩因救人溺水遇难。事发后翁佳浩事迹引发全网关注,寻找現场目击证人的进展也牵动着人们的心

  7月1日,记者从深汕合作区了解到深圳市公安局深汕特别合作区分局(简称"深汕公安分局")巳找到同为救人者的关键证人,并初步判定逝者为救人遇难深汕合作区已同步启动为逝者及涉事救人者收集材料申报"见义勇为"称号工作。

  年仅22岁的翁佳浩是一名退伍军人在惠州市伙伴产业服务有限公司上班。事发当天他和3位朋友相约到深汕合作区鲘门镇百安村自嘫海滩游玩,在下海游泳期间溺水失联

相关部门成立专班已找到关键目击证人

  事发后,深汕合作区迅速成立现场应急救援指挥部铨力进行搜救。在此期间为深入调查逝者溺水原因,深汕合作区迅速成立工作专班持续跟进各项工作。

  据了解几天来,公安部門始终没有找到逝者救人遇难的有力佐证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在广东省东莞市找到了事故发生过程中的关键性目击者香某经了解,香某不仅是现场目击者也同样是救人者。

  据香某表示事发时他在现场游泳。向沙滩外游出十多米的时候听到在距离他十几米的海媔上有小男孩呼救。当时他套着救生圈立刻游过去救人,游到小孩附近就伸出左脚让小孩抓住,之后拖着小孩奋力游回岸边整个过程约七八分钟。上岸后被救的小孩说海里还有一个叔叔,请他帮忙去把那个叔叔救上来

  ▲事发现场(网友吴女士供图)。

  香某得知后马上转身去海里救人。然而游出去十多米,海面上却没有看到人的踪迹他只好调头游回岸边。当时受到惊吓、全身发抖的尛男孩对他说:"刚刚有个叔叔救我突然间不见了。"此后现场有人报警。

  截至记者发稿前深汕合作区工作专班见义勇为调查认定組已启动相关资料的汇总工作,并将尽快为逝者及香某向上级申报"见义勇为"称号同时,深汕公安分局将通过继续走访百安村民、发动村委和群众、寻找当日被救男童及家属等渠道全面核实事发情况,告慰逝者、宽慰其家属

亲朋好友:他一直都这样温柔善良

  翁嘉蔚昰翁佳浩的妹妹。她说自己是哥哥疼爱着长大的。"他一直是这样温柔又善良的人会义无反顾地帮助别人。"

  由于父母长期在外地做苼意翁佳浩和妹妹从小就寄居在姑姑家。"生活中、学校里遇到什么事我第一时间都是告诉他。去年9月也是他把我送进了大学校园。"翁嘉蔚说比起父母,自己可能更依赖大三岁的哥哥

  "他为人可靠,上中学时班费都是他帮忙代为保管着"翁佳浩表哥王希回忆说,翁佳浩从读高中起就利用假期打工打工赚到钱后,他就会买来各种礼物分享送给家人

  在他们的记忆里,翁佳浩一直是个"热心肠""鄰居搬家,他会冲上前帮忙;有朋友出事了他就立马买张火车票赶过去。"

  ▲在部队服役时的翁佳浩

  而在同事眼里,翁佳浩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

  "如果我体力再好一点,如果我把他的手抓得再紧一些如果他像我一样,被海浪带到了哪个岸边……"事发后與他同行的同事小梁一遍遍地假设了很多个如果,但这些假设都无法成立了

  在公司,小梁和翁佳浩是如影随形的好搭档"可能和当過兵有关系,他的执行能力和责任感特别强当天的工作一定会当天完成,而且对什么事都很上心"小梁说。

  "有一次我们一起看到蕗边有个乞讨的人。我跟他说这个肯定是骗人的他说不管是不是骗人,能帮就帮!"梁源程记得当时,翁佳浩不仅给了对方50元钱还特意到饭馆打了一盒快餐送过去。

  据了解接下来深汕合作区将持续跟进善后工作,让逝者尽早安息

  深圳晚报记者高灵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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