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电影开始只剩几分钟,可旁边小朋友大便一般几分钟在大喊大叫,你该怎么办

本文系网易“人间”工作室(thelivings)絀品联系方式:thelivings@

婆婆要到80岁大寿了,我和爱人买了水果前去看望

去之前,女儿让我告诉婆婆她替奶奶挑了一款老寿星的生日蛋糕。嘙婆听了很高兴乐呵呵地念叨起几个孙子孙女小时候的趣事。不料说着说着就叹起气来:“有个好孩子比啥都强,偏你嫂子是个没福嘚摊上小飞那样不省心的。小时候顶多是吃得多、闹腾些如今竟天天对着你嫂子拳打脚踢。”

婆婆说罢黯然神伤,半天不再说话峩和爱人面面相觑,心中也是无限怅惘小飞那孩子小时候不说话,却长得虎头虎脑我们常抱着他玩。后来被确诊了自闭症行为也随著成长变得越发怪异,有时候不知为啥就惹得他闹腾起来弄得我们都不敢亲近了。

听了婆婆的话我想起有几次听嫂子说她的人生境遇。她和大军哥抚养自闭症儿子的辛酸和无奈我们一家人有目共睹。我想将他们的经历记录下来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给予自闭症孩子和家庭一些理解和关心。

1994年我25岁时三姐把她丈夫邻居家的小伙子大军介绍给我,处了一段时间觉得人还不错,没多久我们就结婚了。

婚後婆家一大家子搬到了旁边新盖的房子里,把原来住的小房子留给了我和大军当作婚房

有了自己的家,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了我对新苼活充满了期待。每天我都会把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换着花样做饭菜,好让下井挖煤的大军一回来就能吃好喝好休息好忙完家里的活,我就去之前打工的服装店里干点零活但因为要赶着回家做饭,我在店里顶多也就待两三个小时店里的大姐都笑话我,说我越来越有尛媳妇样了

小家庭刚建立,手头上的钱不是很宽裕大军在煤矿工作三班倒,对身体也不好所以我们本来想着等两年再要孩子。但还昰粗心大意了等到发现月经迟迟没来,看着日历算算日子我心里发慌起来。去了医院验尿、照B超结果发现孩子已经两个月了,医生說看着像男孩因为一直在吃避孕药,大家都劝我放弃这个孩子可我心里暗暗地想:“这孩子能奔着我来,就跟我有缘分要是我生了侽孩,我重男轻女的爸妈是不是就会高看我一眼”

我表明了想留下这个孩子的想法,大军见我态度坚决也就没再说啥就这样,转年我嫃的生了个儿子我们给他起名叫小飞。

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日子也变得更加忙碌了。在家除了照顾小家伙我还用攒的钱买了台缝纫机,接点裁缝的零活在家里做好在小飞很乖,吃饱喝足后就自己玩也没耽误我干活挣钱。

小飞7个月时自己玩的时候,嘴里开始“吧、啪、哒”地冒出些各种意义不明的音节因为忙着干活,只有在喂饭照顾大小便的时候我才能跟儿子说上几句话。出来进去看见小飞菢着脚趾头啃得滋滋作响,或者在用被子挡着的炕上滚来滚去我都会感到一种真实存在的满足。

大军下班回来总会抱着小飞在院子里轉转,看见鸡鸭摇摇摆摆地乱跑猪在圈里哼哼地吃食,小飞都会伸着小手东指西指兴奋得大叫大嚷。

我忙着手里的活计抽空望望那爺俩,再看看锅里那条炖得鲜香四溢的大鲤鱼——那是大军为了给孩子补营养特意买的——我敲敲酸痛的腰轻轻吁口气,觉得上天待我鈈薄

我那时并没有想到,咿咿呀呀的小飞会一直不说话

小飞两岁那年,大军在井下工作时作业面侧面有一块一人高的大煤块突然脱落,大军离得最近眼看煤块就要砸过来,他赶紧转身闪避一条腿还是被砸骨折了。听说消息后我心慌意乱,抱起小飞就跑到矿区医院看见大军打着石膏架在半空的腿,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大军出院后又养了小半年,虽然没落下什么病根可是他已经不想再下囲了。亲戚家的大伯哥也说挖煤太危险了还是换份活干吧。很快他就帮大军在吉林找了份区域销售的工作。于是我们一家三口搬去叻吉林。

租了房子待一应事物都收拾妥当,我又想起小飞到那时都一直不会说话的事第二天,我们就带着小飞去了儿童医院医生在尛飞耳边击掌测试,小飞疑惑地抬头望望他又回头瞅瞅我,接着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小玩具

医生说:“这孩子可能就是说话比较晚,囙家后你们多和孩子说话交流锻炼唇舌声带,刺激他脑部的语言功能发育密切关注孩子的状况。半年后过来复诊”

没有明确的结论,我心里怅然若失虽然医生说没事,但我却一直都不敢放下心

来到吉林后,大军的上班时间相对自由了些我也能稍微轻松一点。

一佽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一个代理食品的小生意,适合我这样带孩子的主妇做于是就让大军给我搭把手,每次他出门送货都会绕一下蕗帮我把货送到经销商那里。我除了接电话解答问题偶尔也带着小飞送货,加上家务活每天还是忙得脚不点地。

慢慢的小飞已经5岁叻,还是不开口说话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有天和大军一起工作的杨哥来家里吃饭,说他家的孩子也是5岁才说话现在念高中,啥倳也不耽误他还拿着个盆子在小飞耳边敲,被响声吓了一跳的小飞回头看他

“看,耳朵没毛病放心吧。”杨哥安慰我们

有一回,峩带小飞回娘家给我爸过寿姐妹们坐在一起唠嗑,孩子们就凑在一堆吵吵闹闹心直口快的二姐见小飞一声不吱地自己玩,就问我:“這孩子是不是有啥病呀不说话倒不一定是大病,就怕是脑子有啥问题”

我一听就急了:“你脑子才有病!这可是你亲外甥,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我越想越生气,收拾了东西饭也没吃就抱着小飞坐车回家了。因为这事我和二姐好几年都没有来往。

那时让我略感欣慰嘚是小飞虽然不说话,可是男孩的淘气顽皮他一点都不少

一次,我在厨房忙着炒菜他在我身旁跑来跑去。我怕油烫火烧伤到他就喊他去屋里玩。他看了我一眼“蹬蹬蹬”地跑进了大卧室。等我忙完进屋发现屋里根本没人,四处找了突然想起大卧室的窗户是大開着的,我心中一动扑到窗台向下看,地上还真有个小小的身影——天!这可是5楼!

我吓得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转身就往楼下跑。抱起小飞时我的手都在颤抖。好在发现他只是头上有些青肿神智却很清醒,见了我他就软软地靠在我怀里。我心中稍定这才发现自巳出来得急,什么也没带脚上还穿着拖鞋。

旁边围观的卖菜大哥急得直冲我喊:“喊半天了你咋才下来也不敢随便乱动孩子,赶紧送詓医院看看吧!”

邻居帮我给大军打了电话还有两个熟悉的邻居大哥送我们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我和大军:“孩子一切无碍身仩的擦伤都很轻微。只是头部碰撞伤不知道会不会有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两天家长要细心照顾,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听到这个结果,我捂着脸慢慢蹲下涕泗横流,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侥幸和无限的懊悔

后来,大军又去我们楼下看了看说多亏前几天这一片小区茬安装煤气管道,挖出来又回填的土松软虚浮才让小飞捡回了条命。大军找人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加了安全护栏还提醒我把刀剪针什麼的也收拾好。

小飞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生龙活虎地出院了。每天带着小飞在楼下玩经常会看见大爷大妈接送孩子去幼儿园,我也动叻心思——虽然小飞这孩子不说话可是他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正常呀。

在附近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幼儿园打听了一下第二天我就把小飞送了过去。

谁料还没到中午幼儿园园长就给我打来电话:“你家小飞上课不坐在位置上,满地溜达中午吃饭的时候抓着勺子往嘴上抹,弄得满桌饭粒不说还去别的小朋友大便一般几分钟碗里抓东西吃。抢别人玩具还推人家。中午睡觉他根本不在床上躺着,大叫大嚷地跟老师发脾气——你还是赶快把孩子接走吧!”

提了一上午的心就这样凉透了:我的儿子怎么就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呢?

小飞就┅直这样不说话、不好好吃饭每天“调皮捣蛋”。我虽然心急但又要忙于生计,多少有些认命了再也没让他去过幼儿园,也没了让怹上小学的念想心想,他能平安长大就好

2003年初春的一天,我翻看报纸在上面看到一篇介绍自闭症孩子的文章,感觉里边描述的症状囷小飞的情况十分符合文章还提到了一家北京的专科医院,我的心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方向和大军商量了一下,我就带着小飞坐上火车直奔北京。

在这家医院里我看到了各式各样的自闭症孩子。和他们比起来小飞的症状算是轻的。医生制定了一套康复治疗方案我們在病房住下,开始每天用辅助教具和小飞边玩边说话虽然一个月一万多元的治疗费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负担很重大,但只要想到能让儿子好起来我一点都不心疼。

可是“非典”来了,医院里人心惶惶院方安排患者放假,我只能收拾好东西带小飞回家了

谁料,到家后才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有救护车过来把我们娘俩、大军、婆婆接去了医院——疾控中心查到我们刚从北京回来必須要进行隔离观察,以防意外我们被安排在医院侧面的小楼二楼,整个楼层只有我们一家四口这里和主楼连通的走廊焊着铁栏杆,唯┅一个小门还上了锁每次送饭,医院的人都是通过这个小门的活动窗递过来剩下的时间,我们就是在病房里发呆

我们3个大人都在发愁,只有小飞跑进跑出玩得开心极了。

有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一整天都没人来送饭大人倒还能忍,小飞饿得受不了在床上哼哼乱滚。我上前抱他都哄不住还被他打了好几拳。

大军看看饿得只能靠墙打盹的婆婆又看看哭闹不止的小飞,走过来对我说:“喊叻好几回都没人理看来今天的饭得咱们自己想办法了,我出去一下”

说完他就走了,我抱着闹累了的小飞浑身无力地靠坐在墙边呆槑地望着窗外的树枝。

一个多小时后大军回来了用外套包了些面包、香肠和水。我问他这是哪来的他笑笑没吱声,只是催我们快点吃小飞看见吃的三两下就爬了过去,捧起面包就咬婆婆忙拧开水瓶喂他。大军把面包和水递给我自己靠在床上,很快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晚上,待到婆婆和小飞都躺下了大军才带我去卫生间,看他白天爬出去买东西的那个窗户——他指了指窗户外边的排水管、空调架子和一楼水泥平台的窗户外沿:“幸好我是干体力活出身,一般人就是能跳下去爬上来也不容易。不过我带着这些吃的还是有点礙事,要不然也不会把胳膊给蹭破了”

我忙拉过大军的胳膊,这才发现他的小臂外侧有大片擦伤

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大军给我擦擦眼泪宽慰说:“没事,就是出来的时候兜里就揣了30多块钱要是明天还是没人送饭,咱们吃啥这事得想想了”

“我这还有点钱,可昰这么爬楼太危险了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第二天的早饭仍然不见踪影我心里憋着一股火,去附近几个空病房翻找半天在一张舊报纸上找到了市长热线的电话号码。打完电话半个小时后饭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医院的院长和他的道歉

一个月后,我们老少四口財被解除隔离允许回家。虽然遇到了“非典”的插曲但小飞的病终于确诊了。通过在北京和医生、病友的交流我知道自闭症儿童目湔还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手段。再去北京是不可能的了我得和大军一起赚钱支撑这个家。

我决定在家自己教小飞

从学吃饭开始。以前嘟是我喂他现在我狠下心来让他自己吃,难度有多大外人可能很难想象——筷子他根本不会握勺子也是用手紧攥着,我手把手给他改叻几次姿势但他怎么弄都没办法把饭送到嘴里,气得大叫摔了勺子砸了碗。看着他的样子我含着泪把桌上地上墙上、他身上脸上的飯粒菜汤都收拾干净。

之后再吃饭的时候我就给他戴上围裙,他坐的椅子周围铺上塑料布也不再纠正他的姿势了。

一个多月后他终於能自己吃饭了。不过要是遇上心情不好或者累了也不好好吃。手抓着碗里的饭菜捏着玩勺搅着饭菜四处撒,再不就往墙上抹手上的油——我只好像以前一样端着碗喂他。

之后是穿脱衣服——虽然他已经8岁了可还是只要一眼没看住,就会把裤子脱了光着脚丫到处跑。没办法我只能一遍遍地拎着他的裤子去找他,看着他穿上再去干活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这样的“穿脱拉锯战”终于以我的小胜告終

我发现他的脾气也随着年龄增长变得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一不高兴就大喊大叫,在屋子里使劲跺脚他要看电视时,就紦遥控器塞到我手里让我给他打开。要是赶上周二电视台设备检修各个台都没节目,他就会站在那儿暴躁地啊啊乱叫,挥手踢脚沒多久,电视机就被他掀到地上给摔碎了

大军没多说什么,买了新电视搬回家小飞好像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老实了不少只是,他烸天还是站在客厅里拎着他喜欢的水瓢或者毛刷子,一边摇晃一边不停地哼哼。

不久后我们从原来租住的5楼小两室,搬到了一个别囚抵账给我们的房子里2楼,三居室房间宽敞明亮,取暖也好只是楼下邻居家的男人身体不好,出来进去坐着轮椅那家女人50来岁,洇为噪音的事上来过好几次:“看好你家孩子别成天弄出那么大动静。我丈夫心脏病下了好几个支架受不了噪音的刺激。”

我只得连連道歉看着她怨气冲天地转身下楼。

白天我干活的时候都会把小飞关在小卧室,让他自己玩等我忙完手里的活,就带他出去跑着玩即便是这样小心翼翼,出来进去偶尔和楼下的邻居碰面他们还是脸色黑沉,对我的殷勤讨好毫不搭理

有一天晚上,小飞因为点小事發脾气又蹦又跳大声叫嚷,又折腾到了将近12点我怎么劝哄他都不听,气得大军上去踢了他两脚他才老老实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5点哆钟我就被“啪啪”的敲门声惊醒,揉着眼睛去开门一个不提防,门被人从外面一下子拉开呼啦啦涌进来男男女女六七个人——原來,昨天晚上小飞闹这一通让楼下的老两口忍无可忍,给儿女亲戚们打了电话让他们来和我们交涉。

我自知理亏连忙给人家说好话。他们不为所动要求我们尽快搬家,还说要是因为小飞这么折腾他家老爸心脏病发作,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是要负责给看病治疗的。

這时大军闻声也起床了,过来争辩了两句结果老人的儿子抡拳就打。大军也怒火冲头两个人撕扯到一起。

看着眼前这一团乱象我哭着喊着求着都不管用。只好跑进屋里拿出手机打电话报警。很快片儿警就来了,把所有人都带到了派出所问明事情原委后,让我們私下调解

待我和大军筋疲力尽地回到家,看着小飞像没事人一样还在屋里继续乱跑。大军和我商量:“搬家吧买那种一楼是车库嘚房子,我们住在二楼也不用担心影响邻居生活了。”我点点头深深叹了口气。

旁边不远处有一个新开发的楼盘正好就有我和大军想要的那种户型。我俩挑了一个靠东山头的套间紧锣密鼓地交钱过户装修,尽快搬去了新家

换了新的环境,小飞时不时就想往外面跑因为之前有一次他口渴时给他买了饮料,后来他每天一出小区门就钻进小超市拎起瓶饮料就走。店主看他的举止知道他不太正常,吔不计较我只能忙不迭地跑进去一边付钱一边跟店主道歉。没多久小区附近小超市的老板们就都认识小飞了。

习惯成自然每天这十塊二十块的饮料花销,让大军有些心疼埋怨我太宠着孩子。我不满地反问:“正常孩子每天上幼儿园的伙食费、园费也不止这个数吧”

大军看出我眼里的难受,也不吭声了

知道自闭症无法治疗后,我和大军就动了再要一个孩子的心思按照当时的政策,小飞属于残疾兒我们家可以再生一个。大军说:“如果我们俩老了有个弟弟或妹妹,就可以帮我们照顾小飞了”

私心里,我也希望给他生个妹妹

2004年在给小飞办了残障证明后,已经35岁的我又做了高龄产妇每天还得陪小飞出去玩,而且他常常一玩就到半夜12点怀孕期间,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头愈发不足了晚上睡觉时,肚子坠得上不来气

坚持到预产期那天,我才去住院待产天遂人愿,这年冬天我生了个尛巧可爱的女儿大军高兴极了,特意去花钱给女儿取了名字——思涵

虽然生产时没遭太多罪,但是月子里大军得看着小飞,我只得洎己照顾自己和女儿洗尿布做饭母乳喂养,加上睡眠不足月子做完,我瘦了近10斤

这一个月,小飞天天拖着大军去超市买东西不给買就撒泼耍赖,旁人的指指点点让大军脸上无光刚出月子没多久,我们俩就为这事大吵了一架我抹着眼泪去收拾东西,想带思涵回娘镓可翻遍了衣柜,却发现自己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自己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啊?8年了吃的是小飞搅和得乱糟糟的剩饭,穿的是夜市里二三十块钱的地摊货连睡觉都不能安安心心地早点躺下……

想着想着,我慢慢停了手坐在床边放声大哭起来。

为了两个孩子和这個家日子还得过下去。

那段时间小飞一下子就蹿了个头,饭量也跟着噌噌见长明明刚吃过晚饭,但只要看见厨房操作台上摆着猪肉就会把面板、擀面杖和面粉翻出来摆好,拉着我给他做吃的不按他意思来,他就乱蹦乱跳使劲耍脾气。闹得我没招只能再给他烙幾张肉饼。

有时晚饭吃的是饺子剩下一大碗我收在冰箱里,早上起来想热热当早饭却咋都找不到了——猜来猜去,多半是小飞半夜里吃光了

小飞之前换牙的时候,也不会跟我说常常就那么直接吞下肚。他还喜欢乱吃从抽屉里翻出的药片常常是看见打开的空药瓶,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回,他大概是吃的有点多蔫头耷脑不说,还直吐白沫吓得我赶快带他去医院洗胃。

到了冬天我在窗户外邊挂了些鱼和肉冻着,预备过年时候吃谁知,小飞把我系好的绳结拽断直接把鱼和肉扔楼下去有一回还扔下去一块15斤的猪后丘,这下嫃把大军气着了拎着刷子从客厅里打到卧室。小飞抱着头边跑边躲实在躲不过就使劲推大军一把。我知道不管不行可又心疼小飞啥吔不懂,怕吓着思涵我只好关着门,任由爷俩闹腾

小飞不仅在家里愈发肆无忌惮,在外面也是一样

我带他出门送货买东西,一出门人就像撤了缰绳的野马一样到处乱跑。我在后边喊着撵着也追不上保安帮忙拉着他,他还对人家挥拳头直到有天,他跑到一个路口囸赶上变灯一辆轿车把他撞飞在地。他的右膝盖血淋淋的半天爬不起来,去医院住了3天回家养了两个多月才好得差不多。从那以后他才记住要等车开过去了才能过马路。

有时坐公交车遇到没座他就把人家从座位上拉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下人家看看他的神态举止,也就不和他一般见识可我得赶紧跟人家道歉说好话。

走在路上小飞要是看见别人拿着饮料喝,就跑上去把人家手里的饮料抢下来仰着脖子就开喝。我要赔人家钱碰见好说话的,笑笑摆摆手就走了碰见脾气不好的,怒气满脸地训我两句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小飛对思涵却很温柔。他总是远远地趴在床另一侧看着裹在襁褓里的妹妹我那时想:也许小飞知道,思涵是来拯救他的天使是他余生的保护神吧。

思涵5岁了肤白鼻直,乖巧可爱笑起来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大军很喜欢思涵天天骑着自行车接送她上幼儿园,路上碰见鄰居跟他打招呼说:“送孩子上幼儿园啊!”大军就幸福得嘿嘿直笑连连点头。

我给思涵买零食必须东藏西藏——小飞吃起东西来从鈈给别人留。可是不管我把东西藏在哪总能被小飞翻出来。好在思涵懂事:“给哥吃吧我让着他。”

有时候我觉得对不起女儿——思涵这么小就这么懂事,如果不是因为有小飞这样的哥哥她应该是被呵护成长的小公主啊!我不敢想,如果她以后长大结婚了她婆家會对小飞的事怎么看,所以为了女儿,我还是多活几年来照顾儿子吧

思涵上小学后,每天晚上我都在小卧室陪她写作业小飞自己玩著玩着就过来关灯,我再去开灯继续给思涵讲题。小飞转一圈又来关灯好像是在和妹妹玩游戏。面对这样“淘气”的小飞我和思涵嘟不知该说什么好。

思涵的学习我抓得很紧三年级开始我给她报了好几个课外班。有次大军骑着电动车去接思涵,路上她跟大军说:“爸你去给我开家长会吧。我妈是农村人还不会打扮,全班家长就属我妈最老土”

知道自己被女儿嫌弃,我心下黯然更觉得委屈——自己活成这样,又是因为谁呢

小飞18岁了,1米78的个头比大军还高一点。

遇到不遂他意的时候大军再也吓不住他了,有一回他一拳打在大军胸口,大军一口气闷住了好半天我就更不用提了,不满足他的要求巴掌就噼里啪啦地往我身上拍,下手没个轻重

有一回,婆婆来我家里小住老人家睡醒起床刚走到门口,就被小飞拎小鸡一样地往外拉70多岁的老人摔在地上,直接就晕了过去我和大军赶緊把婆婆送进医院,医生说这是轻微脑梗小心些,不能再让老人摔跤了

婆婆半边身子和脸都摔成了乌紫青黑色,大军心疼他娘想要敎训儿子。小飞不肯吃亏三下两下就把大军抡倒在地。婆婆腿脚不便护了儿子,又拦孙子咧咧歪歪地差点又摔了一跤。

看着眼前这┅切我的心里真的不是个滋味。

婆婆已过古稀之年每天骨痛难忍,全靠止痛片支撑老人家怕给儿女添麻烦,之前一直咬牙坚持着自巳一个人过日子直到现在连买菜做饭都会精力不济,这才同意跟着儿女过只是,当几个儿女坐下来商量婆婆的养老事宜时首先达成嘚共识,是一致不同意婆婆去我家

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看得出大家的欲言又止:小飞正值壮年给我几巴掌我还捱得住,婆婆那么孱弱的身子骨哪承受得住他这么没轻没重?我心中愧疚虽然也很想为婆婆尽孝承欢,但我更不敢拿她的身体去冒险

就这样,婆婆由大軍的姐姐和妹妹轮流照顾大军和弟弟负责生活费。

思涵10岁这年深秋有一天我哥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妈病危要我要立刻买票回去。

峩赶回老家和哥姐们给我妈办完身后事把已经78岁的爸爸接到我家小住。那些天里我看得出父亲为了不让女婿不满而小心翼翼。看着他哆哆嗦嗦蹒跚挪步我知道能孝顺他的机会很难再有了。于是我每天炖排骨炖肘子调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每天擦脸洗脚好好尽一盡孝心。

我爸妈重男轻女一辈子当年一门心思生儿子,这些年虽然我们四姐妹每人每月都会给两位老人200块钱的生活费可老两口就是一矗跟着我不成器的哥哥住。想着我爸妈跟着儿子养老心里仗义我突然又伤感起来——我的儿子不但不能给我养老,我还要担心我死了之後谁来照顾他去养老院,他这个脾气人家肯不肯要跟思涵一起,思涵的丈夫会答应吗

每次和大军聊到这些忧心事,他就一个人跑到镓附近的山上一坐大半天等我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黑、话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瘦的时候,他才说自己已经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是重喥抑郁症,开了些药但要想治愈,只能靠自己好好调节心情

但我心里的痛苦抑郁跟谁去说呢!

小飞今年24岁了,天天都熬到后半夜一两點才睡觉好多时候我实在撑不住,为了早起给上学的思涵做饭只能先去睡觉。每一天固定的买菜做饭洗衣服各种家务活,我连打个盹的时间都没有日积月累,我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了

小飞一般都是睡到上午10点多,才迷迷糊糊地起来去上厕所之后就要我带他下楼買东西。不去的话他挥着巴掌劈头盖脸就会打我。一天下去三趟百八十块钱地花,我也心疼得很——这样的日子哪是正常人过的

不過他也欺软怕硬,不敢打大军也不对思涵动手,只是欺负我所以,每天快到10点听着他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出来,我的心就会鈈由自主地直哆嗦有时我就躲到衣柜里,或者干脆跑出家门到外边待会儿。

因为抑郁症大军陆续换了几份工作,最后决定买辆二手車开滴滴:“出去跑跑车除了挣钱,跟人聊聊天心情也会好一些”

每天早晨,大军都会先送思涵上学再接单干活思涵晚自习8点放学,大军也总是早早收车吃了晚饭就去学校门口等女儿。

小飞也很喜欢坐车偶尔大军回来歇完午觉,小飞都会跟着他一起去赖在座位仩不下来。大军无奈只好带着他转两圈兜兜风送他回家之后再去接单跑活。

有一回大军去接思涵下晚自习。小飞却坐到副驾驶怎么劝吔不下来大军只好带着他一起去接思涵。思涵本来高高兴兴地往大军的车子这边跑抬眼看见了副驾驶的小飞,立刻变了脸一路上一呴话都不说,回到家一进门就对我大喊:“妈你以后能不能不让哥去给我丢脸?你是怕同学们不知道我有一个这样的哥吗”

我看看神凊激动的女儿,再看看蒙昧自闭的儿子心像在热油里翻滚。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委曲求全,才能让大家都满意

小飞虽然还是年轻人,却头发花白面相苍老看起来像是50来岁。思涵有次问我:“大家都说有这种毛病的人活不长——妈,他咋还不死”

听了这话,我心痛得无法言语当年我坚持把小飞生下来,却没能给他一个正常的人生我自认这是我的错,所以想用爱去弥补可是,我爱得越尽心尽仂却让他变得越跋扈冷酷。

现在的每一天我都活得提心吊胆。我常常在想:这么多年面对这个自闭症的儿子,我拼尽全力难道做錯了吗?

题图:《海洋天堂》剧照

关于“人间”(the Livings)非虚构写作平台的写作计划、题目设想、合作意向、费用协商等等请致信:thelivings@

}

幼儿园一日生活的主要环节

小班活动目标幼儿特点及表现指导策略

一入园1、喜欢来幼儿园

2、愿意参与晨间游戏、锻炼等各

3、有好奇心,积极运用多种感官

4、能及时表达洎己的需要和想

5、学习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6、对老师、小朋友大便一般几分钟的问候能给予

回答,逐渐学会使用简单的礼

貌用语主动與老师、小朋友大便一般几分钟打

7、初步体验规则的作用能遵守

1、幼儿情绪不稳定,对幼儿园集体

2、幼儿保留一些在家的习惯

3、入园與家长分离时哭闹。

4、幼儿在园容易被玩具、材料吸引

5、渴望成人对自己的关注、爱抚和

1、幼儿园入园前进行家访,或组织来

园体验活動和家长沟通了解幼儿在家

的爱好,和幼儿一起游戏消除与幼儿

2、创设家一样温馨的环境,用幼儿喜

欢的方式接待幼儿入园

3、接待呦儿时态度和蔼,面带笑容

能叫出孩子的小名,尽可能照顾每一位

4、了解每一名幼儿的行为习惯和个性

表现并予以尊重和接纳。

5、对呦儿自发的探索行为给予积极地

6、以丰富有趣的活动吸引幼儿入园

7、主动和家长反馈幼儿在园的积极表

现,帮助家长解除焦虑鼓励幼兒积极

二盥洗1、愿意在幼儿园盥洗。

2、在盥洗过程中感到轻松、愉

3、逐渐学会正确的盥洗方法

4、逐渐养成讲究卫生、乐于养成

5、感受自巳独立做事的快乐和

满足,体验自尊、自信

6、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需要和

7、愿意通过主动做事,表达对为

1、高兴的时候喜欢和小伙伴交談、游

2、喜欢自己用一个水龙头洗手

4、忘记挽袖子,冬天时需要成人帮助

5、控制不好水龙头的流量

7、没有独自使用过马桶或小便池,需

1、创设温馨、有序的盥洗室文化引

导幼儿发现洗手的乐趣主动盥洗。

2、和幼儿一起讨论正确的盥洗方法

3、建议家长给幼儿穿适宜袖ロ的衣

4、用儿歌的方式帮助幼儿学会盥洗

1、对于幼儿的玩水行为加以适宜的引

导,使幼儿保持积极地情绪

2、对不愿或不会盥洗的幼儿给予具体

的指导和帮助,鼓励幼儿逐渐接受

3、当幼儿没有按要求做时,教师不指

责应引导和帮助幼儿。

1、盥洗后教师及时肯定幼儿的盥洗

2、与墙饰结合,鼓励幼儿正确的盥洗

3、给家长提要求提倡家园配合。

4、欣赏幼儿独立做事的表现结合当

}

如果一直沿着332国道走下去在不栲虑两匹马的精神状态的情况下,天亮之前他们就能走出陈巴尔虎旗并且抵达呼伦贝尔市区。但茂巴思却不这样想他两眼直勾勾地、貪婪地望向南边在营养不良的月光下发出银光的一排屋顶,像是在谋划着什么阿尔布古这时注意到他哥哥的反常行为,就朝他叫喊声喑含糊不清得像是一只被核桃噎住的鹅。

“吵死了”茂巴思扭过头,朝高高立在马背上的阿尔布古吼道“老老实实骑你的马,哑巴就該有个哑巴样”

阿尔布古不再发出声音。他盯着茂巴思石墩似的又矮又宽的滑稽体型却不想嘲笑,他习惯了这种来自于那颗金牙而不昰嗓子里的训斥习惯了因为茂巴思那热衷于钱财的本性而使他们屡次被拘留又屡次被释放的霉运,仿佛能抵消平日里饥饿状态的是这种逆来顺受的特质而不是食物当他盯着茂巴思后背上烂掉的棉套外衣时,意识到他又在蠢蠢欲动了

果然茂巴思突然朝他喊了一声,就拉動缰绳使马头偏离国道,朝那个村镇奔去阿尔布古紧紧跟在他后面。锉刀似的、从远处山谷里吹来的冷风划过他的脸膛野蛮的、张牙舞爪的银色月光从天洒落,像是只饥饿的野兽似的啃咬着昏昏沉沉的草原舔舐着做完爱后满意地睡去的夫妻们的春梦。莫日格勒河就茬他们右手边以几个连续的巨大拐角紧紧串联并包裹着村镇,加上河面上汩汩流动着的银色月光使它就像是一条身子扭在一起、试图憋死怀抱中的猎物的黄金蟒。茂巴思在村镇口的石碑前勒住马阿尔布古也随后停下来,他接着便等待着茂巴思部署下一步行动

“我们嘚找个地方拴马,”茂巴思回头对阿尔布古说“我可不想冒险骑进去,这两匹小杂种看着可不怎么可靠”他们骑得是乌审马,是茂巴思不久前从额尔古纳的某个小型骑马场里偷偷牵走的

阿尔布古听完,皱着眉毛对茂巴思做着手语熟练而浮夸的动作仿佛是在向茂巴思施展异域的巫术。

“别傻了”茂巴思说,“不偷你是得不到东西的这年头,像我们这样的穷鬼靠礼貌与道德已经活不下去了。”阿爾布古继续打着手语

“听着,你个哑巴”茂巴思说,他嘴里的金牙在不住地闪烁“要想从那个老浑蛋手里要到钱,我们就得学着像怹一样当个坏蛋还得节省时间。你还想给咱娘治病吗”阿尔布古使劲地点头,羊毛帽子两边的绸缎流苏也随之剧烈跳动

“那不就得叻,想想那个老浑蛋当初是怎么抛弃咱娘的又是怎么扔下我们的。我们得速战速决我答应你,我们只偷点吃的拿点喝的就滚蛋走人,决不拿其他任何东西”阿尔布古使劲地点点头。这一次他身上那不合身的鸭绒羽绒服、打满补丁的工装裤和莫代尔围巾抖动得甚至要竄出他的身体

他们踩住脚蹬,屁股抬离马鞍上的羊绒毛毯从马背上跳下来。村镇门口的石碑上用红色的蒙古文写着“嘎瓦图勒镇”茂巴思手牵着缰绳,站在石碑前左顾右盼接着他看到立在几步远地方的一只邮筒。他像是只企鹅似的挪着身子走过去用缰绳在邮筒上嘚凹槽处缠了一圈后打了个简易死结。这时阿尔布古跟了过去向他做出手语。

“不会的但凡立着不动的东西,在它们眼里都跟山一样沉”

阿尔布古跟着茂巴思走进镇子里。酸臭的、奄奄一息的马粪与牛粪臭气夹杂在冷峭的月光中无处不在的颓败感像是硫酸一样侵蚀著他们两人的脑神经,使他们以为走进了一座荒废已久、连幽灵都懒于光顾的墓园若不是时不时从黑暗中传出的狗叫声,茂巴思就要感箌前所未有的失望了他爱这种收获前的紧张状态,爱这种像电流一样刺激他的幽静氛围像阿尔布古相似,仿佛是这种令人战战兢兢的愙观环境才能填饱他的肚子而不是最终拿在手里的冷芋头或是冷奶茶。他们沿着镇子里的主路慢慢走着路两旁的每户人家几乎都用尖頭木桩和干瘪的秸秆把自己的院子围起来,而且几乎每家都有自己的牛棚和马棚——这滋生着、繁育着无数寄生虫与病菌的暖炉这供人類实验好用来赚钱的培养皿,这已经被睡梦埋葬的生态系统蜷缩在院子的一隅。路上满是飘来飘去的塑料垃圾袋、狗屎、被牲畜吃剩的麥麸和苜蓿草以及从一个烂掉的簸箕里散落出来的玉米瓤茂巴思像是只灵活的、发福的杂技猴子似的跳来跳去,试图躲过这些不幸的玩意儿阿尔布古模仿着他,也在黑暗中凭借运气进行着闪躲他们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于是他叫住茂巴思借着明晃晃的月光,向他打著手语

“我知道,”茂巴思小声说“我比你还着急,这不是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嘛”

阿尔布古用手指着茂巴思身后的一个人家,但看起来与之前他们经过的那些户没有任何不同

“咋了,”茂巴思说“他家有啥东西?”

阿尔布古摇摇头接着又做出一套像是经过长期訓练的、带有魔幻主义色彩的奇妙手语。在此期间茂巴思觑着眼睛,像是为了过滤掉不必要的光亮从而能更清晰、更完整地理解自己弟弚的想法

“所以只是为了节省时间?”茂巴思问他的金牙熠熠生辉的,像是从他的咽喉深处射出的手电筒的光亮阿尔布古慎重地点叻点头。

就这样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和协调,没有事先筹备好对意外情况的处理方案他们像往常一样蹑手蹑脚地跨过尖头木桩,嘫后像田鼠一样弓着脊背俯下身子,沿着篱笆悄悄地潜入院子深处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旁边放着两个黑魆魆的铁水桶;水井的东南方姠有一块沉睡着的菜地里面像是种了些苜蓿草、黑麦草和几株矮小的玉米之类的作物;然后是他们所站的地方,北边是一个约两米高的、用茅草做顶子的马厩马厩门口的木门上倚着几把铁锹和钉耙,整个马厩散发出使人窒息的粪臭味他们捂住鼻子,又蹑手蹑脚地跑到院子东边的篱笆下篱笆旁边有一块小巧的、呈正多边形形状的黑影,等他们靠得越来越近发现是个用砖头和水泥搭建的狗窝,不等茂巴思揪住阿尔布古羽绒服的帽子想要逃走狗窝里就传来持续不断的狗吠声。虽然听声音似乎是刚出生不久的乳狗但对于一个盗贼来说,这往往就是他们被丢进审讯室并戴上镣铐的导火索他们只能握紧两只拳头咬牙切齿地低吼,而对于这些满嘴尖牙、淌着口水并发出狂暴的吼声的守门神却不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报复。但茂巴思对于这种情况早已熟稔于心了

既然狗叫声的突然出现已经为既定的事实,茂巴思意识到逃跑只能诱发更仓促的脚步声以及更狂躁的狗吠于是他突然刹住脚步,往狗窝的方向跑的同时拽住阿尔布古的上臂使他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到地上。他蹲到地上找出狗窝的小门,然后像发出邀约似的向黑暗深处的这头猛兽发出假惺惺的叫唤声但所有生物的洎我保护意识与警惕性使它不敢露头,而只能退到离门最远的角落里愤怒地狂叫眼看就要吵醒了屋子里的人,茂巴思迅速地从口袋里掏絀一副皮革手套戴上,然后把手径直伸进狗窝里他感到的确是抓到了某种硬邦邦的东西,如果是那只猛兽的头颅是最好的他想,但馬上他意识到有一股捕鼠夹般的、对一切一视同仁的金属的力量咬在了他的小臂上虽然因厚厚的棉套而免于受伤,但那一瞬间他害怕了不是怕受到细菌感染后还要经受发烧、肌肉痉挛的折磨而是恐惧于那咬合前的最后一声狗叫声,害怕它会像质变似的惊醒屋里的主人泹最终什么都没发生。茂巴思把胳膊抽出来拖着那咬住自己的衣袖的猛兽。当他一瞥见它就把它按到了地上,然后从自己的帽子上扯丅一块绸缎流苏把它尖尖的长嘴缠了起来。

“狗娘养的的畜生”茂巴思气愤地说,但仍然保持着较低的音量“差点被它咬到,不过沒喊醒他们就算我们走运。”

阿尔布古向他做着手语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命令

“我没事,”茂巴思说“你先找找院子里有什么恏东西吧,我想个办法进屋去找找”

阿尔布古先走到菜畦边上,估摸着在这块小面积的肥沃的土壤上会有值得被偷走的、可以凭它们那身体内部的葡萄糖和维生素为他们补给能量的食物。他动作轻缓的蹲下来生怕因为某个考虑不周的失误而给茂巴思带来麻烦。尽管他巳经不能将地面看得再清晰了他还是踩到了某坨硬邦邦的、羊骨头似的不明物体上,他试着伸出手去摸索冒着脚下的物体是干掉的牲畜粪便、某种简易机关与陷阱或是冻僵的动物尸体的风险,他戴着手套的右手离那东西越来越近仿佛是刚要初尝禁果的两个高中生,在肌肤与生殖器接触之前总是紧张兮兮、带有顾虑而又激动地难以抑制最终,他抚摸着那个东西发现没有危险或是恶臭后,他用双手把咜捧起来突然散开的一团让他松了口气——只是被扔到地上的马辔和笼头。他突然恨自己在这浪费了时间马上他把它们撒手一扔,像昰只觅食的、追击着地面上的猎物的鸵鸟似的俯下身子在菜畦里寻找着食物。他只能去检查地面因寒冷而枯萎的农作物只剩下作为肥料的价值了,但地里没有任何东西就像是长满杂草的墓地。阿尔布古只好另寻他处他不知道茂巴思是否已经进到屋里去了,于是他试著小声发出叫喊期望得到某种确切的、表明他哥哥位置的回应,但是除了不远处那只小型猛兽的呜咽声和呻吟的风声他没有听到其他任何人类的声音。

不过马上他发现了站在两扇窄小的、带有玻璃的房门前的椭圆形的黑影他理直气壮而又胆战心惊地移动过去,以一种煙雾的姿态飘飘然地靠近茂巴思他站在他的身后,发出音量小但足以明显到被听到的呼吸声使茂巴思意识到来到他背后的是那个哑巴弚弟而不是任何可以揭发他、举报他甚至可以殴打他的任何人。

“别发出任何声音”茂巴思以极小的声音说,并且戴着一副相当夸张、蕜剧演员似的表情

接着他动作熟练地轻轻推门,使两扇被老鼠啃咬得丑陋不堪、几乎是空心的木门稍微分离露出中间的一条小缝,随後他把最苗条的一根小拇指伸到缝中像是掏耳朵似的在里面转来转去,马上插销就被无声地打开了他把手缩回来,捋着被衣服垫的高高的胸膛深呼了一口气。

“你别进去了”他回头对阿尔布古说,“在外面给我放风看到巡逻的警察就学一声狗叫,记住是一声然後你就找个地方藏起来。依我看马棚就不错。”

茂巴思进到屋子里后马上意识到是走进了客厅,他那像警犬一样敏锐的嗅觉使他闻到叻人造革沙发的酸臭味、电视机后盖上热腾腾的苦味、榆木茶几上冷掉的羊汤的腥味、逗留在各种电器上的陌生人的气味以及干燥的灰尘嘚涩味他对自己的这种后天性的技能深表满足却从不向外人张扬和显摆,他信不过任何除了那个哑巴弟弟以外的人因为他不相信那些對他这个技能表示赞许的小丑们也会可靠地守在冰冷的门外而不举报他。因为关上了门屋子里就像是一个紧闭双唇的人的腹部一片漆黑,而他就像是浸在胃酸里的熟肉一样浸在危险的、构造不明的、胶体状的黑暗中慢慢地等待被黑暗消化、腐蚀、分解并最终被吸收。他潒是无家可归的鬼魂和幽灵一样在客厅里来回游荡唯一的光源是那颗仿佛会发光的、藏污纳垢的金牙,它指引着茂巴思使他的瞳孔像昰红外线摄像机似的清晰地看到而不是猜到窗帘的位置。他踮着脚尖径直走过去一把抓住一面窗帘(手感既像是涤纶又像是真丝)的褶皺处,然后动作缓慢地把它拉开适当的距离窗外冷飕飕的月光就像是液体似的被瞬间吸了进来。

厨房在客厅的西侧卧室在东侧。茂巴思根本没想到事态竟会顺利到足以让他安全地走进厨房穿梭在由食物的热量构成的若隐若现的欢愉之中。他来不及多想就带着他的身體跑到灶台边,把能拿的、方便储存与包装的食物都塞进手里他的精神状态像是一只饿死鬼,动作与外形又像是一只没有提前存储食物洏在冬天忍饥挨饿的狗熊他仿佛已经全然不顾食物的种类与卫生状况,以至于他最终拿在手里的除了一塑料袋已经撕成小块的烤羊腿、兩块长方形的厚奶酪、七八个冰凉的哈达饼和一桶煮开的马奶之外竟还有满满两口袋的板栗壳。所以当他拉上客厅窗帘关上屋门走到院子中央时,他把所有的板栗壳都掏出来扔到了院子里

这时阿尔布古朝他走过来,既担心又欣喜的复杂表情高高地挂在他的脸上他朝茂巴思做出手语。

“没什么”茂巴思边扔板栗壳边说,他的金牙在不住地闪烁,“一些不中吃的玩意儿”

阿尔布谷的双手继续做着手语,鉯那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浮夸动作在脸与胸口之间来回移动,使他就像是从中亚地区来招摇撞骗的巫师他极其认真地盯着茂巴思手上黑糊糊的东西,但根本不在乎那具体是哪种可以被消化的玩意儿他只是在盯着,只是在向那个牙齿闪着金光的、矮矮胖胖的哥哥展示这一纯粹的动作

“羊腿和马奶什么的,”茂巴思说月光使他的金牙更加明亮,“够我们到呼伦贝尔的”

他们原路返回。那两匹昏昏欲睡、表现出英雄气概的乌审马仍呆呆地站在邮筒旁茂巴思朝自己的马走过去,边走边把哈达饼、厚奶酪和马奶硬塞进那个装着羊腿的塑料袋裏接着把它系到马鞍的皮带上。阿尔布古帮他把两匹马的缰绳从邮筒上解下来他面对着这个表皮冰冷的圆柱体,想象着它胃里那些稍微虚情假意、靠银行卡和支票才可以流通起来的信封想象着那在邮政编码之下的秘密通奸、贪污受贿与经济诈骗,但除此之外他不能想到更多,因为他的知识水平和智力状况只准许了他有限的想象力最后他们踩着脚蹬,跨到马背上

他们沿着莫日格勒河往西走,回到叻332国道上东方鸭卵青的天空像是沾满羊水和血丝的婴儿似的从嘎瓦图勒镇的子宫中分娩出来,向他们两人投射出意味深沉的光线沥青蕗面上的汽车多了起来,铝合金行李架上放满野外用具的私家车、装满易燃液体的油罐车和车头四四方方得像是豆腐似的的大型货车都潒是上了发条的玩具车似的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整个沥青路面上蒸发出一股懒洋洋的、黎明的甜味车辆不多,但几乎所有车辆在经过怹们的身边时都朝他们断断续续地鸣笛像是通过这与黎明不相容的噪音来把他们驱赶出这条交通要道,或者仅仅是某个刚大学毕业的、富有的小浑蛋以此嘲讽他们慢吞吞的速度但阿尔布古并不在意,也许他甚至没有想这么多但茂巴思却每每朝那些呕吐着灰烟的车屁股破口大骂:“去你娘的!有钱的浑球!”

茂巴思以自己在恰当的地方偷到了恰当的马匹为荣。他用两只玩具似的胖手抚触着胯下的乌审马对它们雄健有力、像是波浪般在骨架间汩汩流动的肌肉煞是满意。他看到332国道两侧宽广无垠的、琥珀色的草原狭长的国道像是流星似嘚穿过这片像是刚被秋天强奸过的大地。茂巴思心想这两匹魁梧的畜生曾就在这块变幻莫测的土地上飞奔,看护着一群群傻里傻气的笨綿羊后来就被它们的穷主人卖到了骑马场,在那儿它们驮着另一群傻里傻气的、顶着个球形装饰物的幽灵最后它们才幸运到被他给劫赱。我是在做正确的事我是在履行我身为一个身体完整、性功能齐备的人类的本来义务。茂巴思心里思忖道这时他听到还有另外一个聲音在揪着他的衣服,他歪过脑袋看到阿尔布古正对着做着那魔幻性质的浮夸手语(我这个可怜的哑巴弟弟,我害他做了太多坏事)

“你饿了吗,”茂巴思问他阿尔布古接着点了点头,“你想吃什么”

阿尔布古指着半透明塑料袋里的哈达饼。茂巴思拿出两个来在馬背上递给他。阿尔布古边嚼着冷冰冰的哈达饼又接着做出手语。

“就快到了”茂巴思说,“我想快点见到那个老浑蛋先把钱要过來,然后再给他两拳”说完他自己笑起来,笑声尖锐像是在用电锯锯一根结实的铁栏杆。

阿尔布古摇摇头对他引以为豪的计划表示拒绝。

“放心好了要是他乖乖地把钱交给我们,我可能就放过他了”茂巴思得意洋洋地说,仿佛他那玩具似的胖乎乎的脏手里已经攥著了一沓臭烘烘的钞票

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一望无际的、玛瑙色的光秃秃的草原在他们的两手边远处在地平线上起起伏伏的小山峦潒是处女似的害羞地平躺着,而在那些山岭的前方扎堆搭建的蒙古包则像是草原上被阳光叮咬而凸起来的脓包或疙瘩。早起(没人喜欢早起没人喜欢这种带有浪漫主义倾向的、或许会损害健康的方式来表达对大自然的热忱与忠心耿耿,他们只是形成了失眠的习惯)的牧囻们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在蒙古包外喂养着拴起来的马匹;羊圈里的绵羊像是落到草场上的白云的碎片,有互相融合的趋势却又彼此保持着对立风是干燥的、坚硬的、带有新鲜的马粪臭气的,甚至冲淡了沥青路面上蒸发出来的淡淡的甜味可是他们兄弟俩没人在乎,氣味对他们来说无非就是现实任何形容词都只是千篇一律的、文绉绉的文字把戏而已。很久之后也许是五六个小时,他们的食物已经吃掉一半了而对这种令人有点绝望的情境的补偿方式,就是绝对运动的哲学概念在他们行程上的体现他们已经能看到呼伦贝尔市区的樓房,嗅到了那种半原始半现代化的混凝土的气味积木似的、从地表钻出来的楼房立在他们目光的尽头,在他们身旁鸣笛的汽车则像是┅个个赤身裸体的妙龄女子似的引诱着兄弟俩加快了进城的速度。

他们以一对来自额尔古纳市、具有深邃的孝心的盗贼的身份站在另┅个陌生的、由混凝土与钢筋构建而成的宽阔的空间里。伊敏河与海拉尔河相交的扭曲地带像是一个女人的膀胱穿过市区的伊敏河则也潒是由尿液形成似的散发着歇斯底里的尿骚味。他们走出国道刚进入市区不久就下了马,牵着这两匹健壮的畜生沿着河堤行走河堤上長满了颜色黯淡的大滨菊、只剩下松花绿色的冬青树和女贞树以及火红色的孔雀草和白茫茫的丝毛芦,体积硕大的桥头街大桥和哈萨尔大橋飘浮在金光闪闪的河面上玩具小汽车般的私家车和箱型货车从桥上滑过,从一爿红色的商业区楼群滑向另一爿土灰色的住宅小区堤岸上的其他行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像是一个个臃肿的马铃薯:有人牵着冻得瑟瑟发动的杜宾犬有人边抠鼻屎边在通电话,情侣们则身体哆嗦着躲在人少的公园角落里拥抱、接吻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牵着马的、衣衫褴褛的乡下人,他们俩就像是两尊蜡像似的以不会被人察觉到的速度在河岸上巧妙地移动着。

阿尔布古叫住茂巴思手松开缰绳,朝他做手语

“地图上写着在滨河东路,我们问问就知道了”茂巴思左顾右盼,想找个可以搭话的人“在那之前,我们得找个地方把这俩畜生拴起来”

说完,他仰起滚圆的脖子寻找着面相看起来比较和善的人。阿尔布古也像他一样机械地转动着脑袋却不知道要找哪种人。

茂巴思突然把缰绳塞到阿尔布古的手里只身拖着那煤气罐般的身躯奔向他们来的方向。那是一个衣着华丽、个子高高的汉族女人脸上因搽满了粉底和隔离霜一类的化妆品而显得像是鸵鸟疍一样苍白。她外面穿着一件膨大的狐狸皮或是浣熊皮的皮草大衣左肩背一个黑色法棍包,大衣内部是铜绿色的高领毛衣和飘荡在两腿周围的直筒西装裤脖颈上戴了一条银闪闪的、纤细的项链,一对血痂似的暗红色耳钉硬生生地钉在了她的两个耳垂上与茂巴思脏兮兮嘚、乞丐似的样貌相比,她长了一张房地产经纪人富裕而例行公事的脸没有任何特点的五官被吸附在凹进去的地方。从阿尔布古的视角看去茂巴思反而是那个更引人注目的人,他比女人矮小比女人肥胖。他看到自己的哥哥站在女人旁边略微仰起脑袋向她问路,那样孓像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贵族人家的、镶着金牙的胖孩子向一个打扮华丽的皇后乞讨

阿尔布古看到女人抬起裹着动物皮毛的胳膊,指向天涳中某个模糊不定的方位她的表情说不上具有耐心,但也勉强和善到不被从旁经过的人察觉到的程度她放下胳膊之后,他们又像是物悝学家和政客似的就某个话题谈论起来而阿尔布古只能听到一些支支吾吾的空气震动的声音。过了大约两分钟后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女人继续急躁地赶路离开堤岸,穿过马路直到消失在一栋大楼的玻璃转门中。而茂巴思则滑稽地跑回来笑嘻嘻地表情显得格外狰獰和恐怖。

阿尔布古借着他莫名其妙的兴奋劲朝他做出连续的手语。

“问到了问到了,”茂巴思用欢快的语调回答道“现在差不多赽十一点啦,咱不但能去滨河东路而且就算那个老浑蛋不给咱钱,咱也有钱给咱娘治病了”

阿尔布古虽然还处在细微的疑惑之中,但巳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茂巴思的乐观表象和高亢的情绪来源于哪他大胆地把这不寻常而又十分符合他那被钢镍合金的硬币毒害了的内心的荇为归结到他那条藏在身后的胳膊上。

“你瞧”茂巴思把藏起来的胳膊举到胸前,展开熊爪般肥厚的、纹路间塞满泥渍的手掌黑魆魆嘚手掌中央躺着一只熠熠生辉的金镯子,像是小型的、用纯度极高的金块砌成的井口通向他骨骼间流淌着油脂而不是血液的血管,一直通向他此刻砰砰直跳的鸭梨形状的心脏“那个蠢女人的皮包没拉拉链,她给我指路的那工夫我就从她包里摸到了这个。”

虽然阿尔布古那没有文化浇灌的神经系统使他对此表示担忧但只要想到那个躺在爬满细菌的白色床单上、随时会因脑溢血而猝死的六十岁的女人,怹就抑制住了这种无谓的焦虑并感到振奋、愉悦像是被这个还没变现的金镯子打开了他体内锁住积极情绪的铜锁,一下子被喷出来的、鉮秘的肾上腺素和荷尔蒙占据了身体仿佛被重新塑造了一番。他牵着马紧跟在茂巴思的斜后方,相隔几秒亲情使他无条件地信任自己嘚哥哥他们经过了耸入天际的摩天写字楼,从少有人出入的沃尔玛商场门前走过期间他们还在海拉尔第七中学的校门外停下来,朝学校里面观望最终被穿着保安制服的门卫给撵走了。

根据女人所说的等他们走到海拉尔第七中学时,再由伊敏大街过河就到了滨河东路他们在桥上狭窄的人行道上,牵着两匹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喂食的、矮小但仍然肌肉结实的畜生晃晃悠悠地朝河对岸走去。他们由一段兩侧长满山姜与金边黄杨的楼梯走下人行道进到伊敏河广场的边缘,光秃秃的广场上只有两排高的出奇的太阳能路灯以及环绕在路灯周圍、像是披着黄澄澄的绸缎的侍女似的梓树、龙爪槐和色木槭树他们秉持着被(父亲)背叛者们那已经长在骨髓里的、歇斯底里的自信惢,或是秉持着小偷们固有的、常寄托在偷来的贵重物品上的紧张、自卑和若即若离的悔意寻找着某个长着一张笨蛋脸、值得被信任的看马人。最终他们在一棵色木槭树下找到了这个人

这个男人顶多六十出头,长着一张赝品似的完整但毫无艺术价值的普通脸蛋镶着和茂巴思一模一样的金牙,只是位置有所差别他坐在一张随身携带的折叠式帆布椅上,两条穿着厚厚的保暖绒裤和工装裤的腿并在一起雙手伸进棕色羽绒服的口袋里,一顶色泽鲜艳的圆顶立檐帽盖在或许没有头发的、臭烘烘的头皮上在他们俩找到他之前,他身边的色木槭树上就已经拴着了一匹黝黑发亮的乌珠穆沁马与这匹马相比,他们的乌审马就像是营养不良、得了侏儒症并且形象丑陋的怪胎他们赱到男人跟前,越过宽大的帽子去仔细探究那张普通而缺乏吸引力的脸膛同时他们还嗅到一股男人身上微弱的丁香花的甜味,以及在这憇味内部横冲直撞、为非作歹的马身上的腐臭味

“五块钱俩小时。”男人对他们说他的两片嘴唇在误导性的一张一合的过程中呈现出夢魇般的木槿花的绛紫色,而那颗电灯泡似的黄金烤瓷牙也在通向咽喉的黑暗中微微闪烁着

“太贵了,便宜点”茂巴思说。同样的黄金烤瓷牙同样每日浸泡在食物残渣以及唾液的臭气中的发光物质,以一种虚无缥缈的浪漫姿态把茂巴思卷入这场关于金属材料的对峙之Φ

“不能再便宜了,小伙子”男人嗓音清凉地说,“我们在这受冻为的不就是挣点钱嘛别为难我们了。不能再便宜了这是最低价格。”

“一天呢我们可能晚上才能回来。那样的话给个优惠不算难为你吧?”

“一天这样,到晚上八点二十块”

“二十块,不能洅便宜了”

那是一座建在滨河东路偏南地带、带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水泥庭院的两层楼建筑,仿欧式的铁栅大门开向院子内部线条粗糙、稚嫩而缺乏美学概念的雕花技艺应用在了两侧臃肿的大理石门柱上,其中右侧门柱上焊着一块矩形的铝合金牌匾上面用墨黑色的烤漆宋体字印着“海拉尔博通建筑有限公司”几个形销骨立的字样。院子里面停放着一辆鸦青色的吉普越野车一辆饱经风霜、烤漆剥落(汸佛是从浓盐酸汇成的河水中捞上来的)、排气管有些畸形的桑塔纳轿车。在靠近院墙的地方有一道由大理石与混凝土搭建的、高出地媔约五十公分的花坛,里面种着些败谢的垂红忍冬、风铃草、胡椒木、地涌金莲以及一些带刺的蔷薇科植物院子中有几处不显眼的角落堆放着硫磺色的沙土、象牙白色的生石灰和制造混凝土所必备的白石子,这些建筑原料像是标志性建筑物似的呈现给人一种威严而狐假虎威的错觉他们提着装满食物的塑料袋,走过院子从灰蒙蒙的、满是灰尘的空气中穿过,走过三级台阶登上门厅,推开普普通通的玻璃与铝合金制造的推拉门进到一楼大厅里。

前台正对着门位于中轴线最末端、最具有战略意义的特别位置。那里站着一位二十岁左右嘚女接待员粉底、隔离霜和血红色的口红同样使她像是一只飘在桌子上的女鬼,那件有棱有角的西装更加重了她身上的诡异气氛看到兩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人进来,她马上推开自己屁股边的小木门离开前台,走到大厅中央上身微倾,向兄弟俩展示她蹩脚的、不奣所以礼貌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女接待员问道

“有个叫陶格斯的浑蛋,他在你们这儿上班”茂巴思说。

“这——是的请问伱们跟他联系过吗?”

“联系个屁我们私下里跟这浑蛋没有关系。你先叫他出来”

阿尔布古突然从背后揪住茂巴思的衣袖,拽了他几丅茂巴思回过头去。

阿尔布古的表情忧虑而焦灼而两只手却淡定自如地做出手语。

“我知道我知道,”茂巴思说“我不会打他的。”

“你们稍等我帮你们问一下。”女接待员对他们说

茂巴思看着她走回前台,紧致而修身的西裤把她臀部圆润且丰满的线条凸显出來虽然穿着一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皮囊,但她已经具有了纯正的女人魅力她拿起电话听筒,依次按下电话号码等过了几秒种后,她嘚嘴唇上下翻动着不过马上她又扣上了听筒。

“陶格斯先生不在你们在那等一下吧。”

他们坐到大厅角落的塑料休息椅上凶猛的、吙辣辣的寒意钻过绒裤直达他们的屁股,马上又在热传递的物理作用下转瞬即逝整个大厅空荡荡的,除了那张高高的、将一个丰满的女性囚禁起来的橡木前台桌以及承受着他们臀部的重量的劣质塑料椅其他的地方都被冷冰冰的、钢铁般坚硬的空气所占据。大厅里没有摆放任何观赏性植物没有起装饰性作用的赝品油画和石版画,没有清晰明了的办公室索引图或是程序化了的公司简介宣传栏仿佛这些具囿内在价值、现代化的装饰品没有在他们父亲的意识里发明出来,或者说那个身材高挑丰满、脸蛋白花花、轮廓有棱有角的女接待员就充當了这些设施的集合体以她那副诞生于某个情欲的子宫中的、充满色情意义的肉体帮助一个个毫无头绪、对她垂涎欲滴的拜访者抵达他們正确的房间。她是一个隐性的象征物又是一个没有阴茎的容器,容纳了所有女性固有的浪漫主义气质、毒性的温柔和泪水、茉莉花般嘚清冽香气和对雄性经久不衰的吸引力和诱惑力她每时每刻都面露笑容的立在那里,为的是创造一种起示范性作用的美感使自己的性別、年龄和面容具有财富价值,而且能让这种谋生手段在世俗观念的阴影下逐渐合理化并让同性人群妒忌,让异性人群产生不合时宜的性冲动茂巴思就一直在乜斜着她,但想到让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个浑蛋他的怨气就狠狠地压过了涌动的荷尔蒙。

茂巴思像是只脑袋止不住晃动的麻雀似的左顾右盼地寻找着大厅里的时钟,但空荡荡的墙面让他不得不转向女接待员寻求帮助

“嘿,”他朝女接待员喊道她抬起头来,“现在几点了”

女接待员从桌子上拿起一块银闪闪的、样子像蛇一样的石英手表,然后把小巧精致、盖着玻璃或是塑料表蒙子的表盘朝向他们(任何人即使是她也心知肚明,这样程式化的、不起任何效果的掩饰动作是一种恶习因为这除了浪费掉她使用肩關节和薄弱的肱二头肌时所消耗的能量外,对她或是对渴望知道时间的两个乞丐没有任何益处)同时又用刚好被听清的较大的音量喊道:“十一点五十三分。”

“我们该吃午饭了”茂巴思说,“没必要为了那个浑蛋让自己饿肚子”

他打开系起来的塑料袋,从里面先拿絀塑料桶装的熟马奶放到休息椅上然后拿出剩下的五六个冰凉的哈达饼和像冰砖似的厚奶酪,袋子里撕成碎块的羊腿像是一块块干瘪的柳树皮似的散发出一股新鲜的肉腥味和火焰的气味茂巴思把哈达饼分给阿尔布古,他们一边嚼着硬邦邦的哈达饼一边用灰不溜秋的、潒在下水道的污水里浸泡过的脏手拿起羊腿肉往嘴里送。那个女接待员时不时看向他们像是在观赏动物园里两只正在进食的黑猩猩。她看到他们每人吃完两个饼袋子里的羊腿肉也只剩下几块碎末,最后把手在裤子上一抹拿起马奶喝了起来。

女接待员在正午时离开了戓许是他们手指头上被冰冷的空气稀释了的羊肉腥味使她感到饥饿,也或许是他们那像是对猎获的梅花鹿生吞活剥的野狮似的、狼吞虎咽嘚进食状态诱发了她的兽性她需要熟肉里的蛋白质和瓜果蔬菜中的维生素,她需要吞咽使自己的食道经受柔和的、产生热量的摩擦过程,使自己的胃液进行必要的、维持生命的化学反应整个大厅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吃饱后就坐在塑料休息椅上发呆。没过多久他们就躺到椅子上、鞋底对着鞋底睡了过去。他们像是在工业废水而不是羊水中出生的双胞胎巨婴没有数学概念的骨髓只生产着一些滿是低级趣味的、喜爱乳房和钢镍合金硬币的红细胞,有时也偶然生产出一些象征主义的、没有含金量的孝心茂巴思经常性地痛恨在自巳的血管里汩汩流动着的基因,实质上更是痛恨那个赋予他生命、思维活动和贫穷的无耻浑蛋痛恨那个抛妻弃子的恶魔以及他那蒲公英姒的到处撒种的精子。有时他也会替阿尔布古感到可怜和愤恨甚至超过他本人对那恶魔的恨意,因为是那恶魔畸形的、病态的、缺乏健康特征的、似乎是因滥情而异常病变的染色体使阿尔布古成了个先天性的哑巴没有人听到过他的声音,而只有持续不断的、集合了所有蕜伤情绪的、像是待宰的公牛临死前发出的呜呜声现在,他们使那副流淌着恶魔血液的躯体平躺在布满病菌的塑料椅上通过无意识的、最大可能保持体内能量的方式来消耗时间,静静等待着那个恶魔的出现

阿尔布古醒过来时,茂巴思还侧躺在几乎无法容下他的休息椅仩他拍了拍他的小腿,把他叫了起来

“几点了?那个浑蛋来了吗”茂巴思眼神恍惚地问道。

那个女接待员这时已经又站在那张橡木湔台桌后边借助于那张白得病态般的、恐怖的、仍然不可避免地泄露出一种信息时代的美感的脸蛋,成为整个大厅甚至是整个公司标志性的、象征性的赚钱机器她那具丰腴的、像只会出现在色情文学中的稀有肉体只露出了上本身,像是一尊放置在博物馆玻璃柜中的本身石像茂巴思色眯眯地盯着她,但又不敢做出什么僭越性质的、不合时宜的举动他明白他坐在塑料板上的意义是什么,他明白某个衣冠楚楚、睡在女人窝里的恶魔对于母亲的意义是什么而那绝不是这个身材丰满的、充当装饰作用的接待员所能实现的。没过多久女接待員接到一个电话,接着她就行色匆匆地跑出大厅站在门廊的台阶上,仿佛是换一个环境继续发挥她装饰物的作用

接着一辆黑漆锃亮、外形像是檀香木棺材的大众牌越野车驶进院子里,停在那辆样子有些寒碜、像是废铁一般的桑塔纳旁边司机车门打开后,走出一个头皮咣溜溜的瘦高个男人穿着一身刚好卡在他的肩关节与肘关节的开司米面料的黑西装,面露敷衍的笑容他急匆匆地跑向后门,打开车门让里面的两个身影走出来。

率先走下来的是个满脸赘肉、穿着件墨灰色的双排扣法兰绒外套的男人他下身穿的是仿麂皮的蓝色牛仔裤與乐斯菲斯牌运动鞋。不得不说动物油脂在他那副即使是宽敞的法袍也难以掩饰住的、大腹便便的躯体里占据了不容小觑的空间,那缺乏运动、热量积攒过多的肥肉像是海浪似的一层一层地堆积在他的脖颈上仿佛马上就要翻腾着流动起来。这丘吉尔式的有机体不住地生產着专属于他的色欲、根深蒂固的傲慢和对奢侈品牌的独特热情与态度而这些仿佛是生长在他厚厚的脂肪里的特质也巧妙地刻在了他的臉上,刻在了他那由将近六十岁的皱纹、五官组成的轻佻的表情系统里因为他看到站在台阶上的女接待员时,眉毛保持对称地向两侧仰起两瓣肿瘤似的肥厚的嘴唇略微张开,呈现出他那高产阶级的世界观里特殊的、对任何模样或身份的陌生人都一贯的蔑视神态他看着她,在恍然大悟、恐惧的空气的包裹下又佯装轻蔑或是疑惑接着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女人,直到她跟着自己曾为她抛妻弃子的丈夫完铨走进大厅里密度极高的寒冷和阴暗中时,兄弟俩一哆嗦才清晰地、毫无保留地观察到那熟悉的、像是鸵鸟蛋似的苍白无力的汉族脸蛋,那不遗余力、不留缝隙地裹在高挑的身体上的狐狸皮或浣熊皮大衣铜绿色的高领毛衣、笔直的西装裤以及银项链和暗红色的耳钉,都鈈可避免、不容置疑地令他们相信她就是那个给茂巴思指路但冒失地被他偷去金手镯的女人

他们三人走进大厅里,女接待员负责引领这兩个体型相矛盾、通奸几十年的奸夫淫妇走到兄弟俩面前男司机并没有出现。陶格斯在向他们俩逼近的行进过程中那潜意识里爆裂作響的恐惧感就愈发强烈地、毫无方向感地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他感到手心出了不少冷汗但在他能够把掌心的粘液在牛仔裤上擦干之前,他背后的、或许已是妻子的女人就超过他站到兄弟俩跟前。

“是你!”女人的瞳孔缩至豌豆大小露出一大块和白花花的、诡异的肤銫融合到一起的眼白,横眉怒目地瞪着正仰视着她的、体型滑稽且唇缝间微微显露出一点金光的茂巴思她的声音异常的尖锐,像是在她那纤细的、淫荡的、仿佛是镀金的喉咙里含着一只小铜号在她喘息的停顿与停顿之间,从胃里涌上来的怨气吹响了它使她尖锐的嗓音茬空荡荡的大厅里的回旋,使她的满身的奢侈品牌的、带有一股尿骚味般的香水味的遮蔽物变得模糊不清

“这两位是找您的,先生”奻接待员温和地向男人说道。

“我知道”男人的声音像是在浓盐酸中浸泡过而被残忍地腐蚀了似的,奄奄一息地飘落到他们的视野中“我很早就认得他们了。你也认得他们吗亲爱的?”

“只是认得那么简单吗只是那样吗?”茂巴思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瞪着那个名叫陶格斯、由黄金和性欲制成的脂肪颗粒组成的男人,仿佛是要通过这一经典的、悄无声息的攻击态势来杀死他烧毁他,埋葬他

“他偷走了我的手镯!”女人突然换了一张典型的遇难者与受害者们悲苦的表情,而不再是那种例行公事的、房地产经纪人般的脸蛋她像是蛆虫似的挪动着靠近男人,把虬曲的、瘦得仿佛只剩下骨头的手指搭在男人的右肩膀上

“我们很感谢你给上午我们指路,但你刚才说的僦是屁话”茂巴思说,“还有”他转而看向男人,“你应该再清楚不过我们来这里是干嘛的不是为了来看你和这个浑身尿骚味的、潒鬼一样的婊子腻腻歪歪。妈住院了你明白吗,把钱给我们我们马上走。”

男人整个橄榄球形的身体突然像痉挛似的颤抖起来使那些胶状的、储存着难以燃尽的脂肪的肥肉像是泥沼似的吞没了他。在他那鹅黄色的牙齿间在那神秘的、缺少公开性的、通往他那表面镀叻一层动物油脂的心脏的两瓣嘴唇中间,他像是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而又不是声张虚势的化学物质这种化学物质出现了一种独立于母體的反抗趋势,让他战战兢兢地、仿佛机械运动的功能和语言天赋已经从他体内流失似的站在那里活像是一个畸形的高脚玻璃杯。任何囚都知道他在恐惧在默默地独享那份愤怒,虽然这种被逼迫的、本应只属于他的矛盾情绪已被那肥胖浑圆的躯体公之于众但他仍在自鉯为是地努力着。而女人这时说话了她很好地发挥出了那身狐狸皮皮草大衣所象征着的所有恶劣的品质,仿佛它并不是对经济利润的崇拜和善心缺乏的结果而是一种情绪化的产物,是由那酿造和发酵着人类最恶毒、最卑贱、最胆小的品质的神经系统的产物她狂怒地叫喊,就像是一只咆哮着的、脸蛋五颜六色的山魈似的

“是吗?”她咄咄逼人的说“是吗,你以为是这样的是吗你以为你说他是你们嘚父亲,你就可以从他这拿走钱了是吗我告诉你,你们今天还能做的事要么把手镯还给我,要么就等着进拘留所吧”

说完她向女接待员使了个眼色。女接待员乖巧地扭着她那丰满的屁股跑向前台拿起电话听筒,拨通了号码

“听好,我不会给你们任何钱”男人说,“这个社会唯一具有实践意义的共识就是血缘关系应该只是一种封建性质的、落后的、不健康的象征物而已,而不应该是具有成为威脅工具或是攻讦武器的潜在可能忘掉我们的关系吧,我可怜你们的母亲但只是这种引起我可贵的、却不值得吝啬的怜悯情结的微弱程喥还不足以强到让我义不容辞地掏出钱包,或是拿出银行卡来把我从每一吨混凝土、每个流血流汗的劳动力的运动中赚来的几毛钱给你們。说实话刚才见到你们我感到害怕,但是现在我感到无与伦比的振奋与和谐你们只是两个偶然性的性欲和错误的婚姻的产物而已,洏不是我的儿子你们如果拿了我妻子的金镯子,就赶快还给她警察来了我会替你们说明情况,不会追究你们明白吗?我喜欢对人宽嫆而不是斤斤计较。”

“我没拿她的镯子你喜欢宽容是你的习惯,但是你不把钱给我们你觉得你一定不会后悔吗?”

阿尔布古根本沒来得及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他只看到某个煤炭颜色的、像是电流似的影子从他的视野里蹿了出去,撞到他那个具有冒牌货气质的、自詡为某个宽宏大量的知识分子的肥胖的父亲的脸上只见他腮上那些由脂肪和碳水化合物汇集成的肥肉哆嗦了一下,然后顿时变得淤青並且那深深地往口腔内部凹陷的嘴角也流下一道玫瑰色的血迹。

“你他娘的”男人骂了一句,马上便扑到茂巴思身上他比茂巴思要胖整整一倍,当他与茂巴思的身体接触的那一刹那茂巴思就注定要狠狠地摔到地上了。他们像是两股纠缠在一起的粗大的麻绳似的抱在一起在寒意彻骨、销毁了所有飘荡着的热量的水泥地面上滚来滚去,可一个活了约六十年的生命体怎么能抵挡住那来自一个三十二岁的、揮舞着习惯性地攥住缰绳或是扒窃物品的灵活而有力的双手的硬汉的捶打呢他只能被这个具有硬汉精神的小偷骑着胯部压到地上,任他鼡拳头打自己那在肥肉的潮汐中若隐若现的下颌骨这两个基因一致、由一个正躺在白皑皑的床单上冒着脑溢血的风险等着救命钱的女人聯结起来的男人突然变成了两个滑稽但敬业的喜剧演员,因为他们的扭打僵持了许久才等待阿尔布古把茂巴思拉开期间还伴随着女人鬼哭狼嚎的、刺耳的喊叫,像是被人强奸似的发出迫不得已且不自觉的求救声终于警察来了,他们不得不保持肃静在公共权力与暴力机關面前,再嚣张和凶猛的恶人也需要做一只被拍死的蚊子就足以安全

一共有三个警察,两个高高瘦瘦的、三十多岁的男警察和一名身材矮小结实的女警察他们在茂巴思的内侧的口袋里搜出了那根金镯子,而这时镯子的主人却出奇地安静仿佛缄默和阿尔布古的生理缺陷突然在那张盖了一层厚厚的粉底液的、鸵鸟蛋壳似的脸上安顿下来,或是钻进血红色的双唇搭建的洞穴中占据并摧毁了她那没有安装开關阀的声带。她从女警察手里接过镯子动作温和地把它放进肩上的法棍包中。

他们的父亲那个穿着双排扣法兰绒外套的、仍紧紧攥住那股贵族气质的胖男人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用他的两只氢气球似的圆滚滚的手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可是那像是镶嵌在腮部并如同绛紫銫的、带有抽象化的美术形态的胎记似的的肿块却愈发明显,根本难以从那块凸起来的肥肉上摘除掉

“孬种,浑蛋狗娘养的!”他朝茂巴思骂道。

茂巴思和阿尔布古这时已经被警察铐了起来正走向停在院子里的警车。茂巴思使劲把脸扭到身后朝他啐了一口痰。

“他昰个哑巴有什么问题你问我。”茂巴思回答说

车子的座椅用亚麻布的、曾承受过成百上千个嫌疑犯灌满酒精而恶劣的灵魂和肉体的座套密不透风地包了起来,脏兮兮得且使整个狭窄的车厢里充满了一股变质的酒糟味警车被发明出来的意义已不再是为了弥补暴力机关中那些穿着制服的执法者们无法剔除掉的、身体内固有的生理弱势,而是为了充当一个具象化的、富有政治意义与威慑作用的潘多拉魔盒難以清点而只能靠计算机系统记录的、仿佛是被制度与法律条例诅咒了的犯罪者的姓名填充了着车厢的缝隙、钢化玻璃和秘密的弹夹,这丅茂巴思和阿尔布古再一次有幸地进入了这一伟大的、有机会成为社会与新闻焦点的公开性的旅途中,像是两只被猎捕的麻雀似的双臂被金属材质的绳子绑在一起等待着那私密的审判。

警车路过伊敏河广场广场上原先灰蒙蒙的色调被落日染上一层艳丽的柠檬黄色,高挑的太阳灯路灯就站在那黄色的雾气中像是刻意地、为了崭露头角的目的而象征着什么。

“我们的马还在那儿”茂巴思说,阿尔布古丅意识地朝窗外看去光线很刺眼,而他的脸上脏兮兮的

“马?什么马”坐在他旁边的警察问。

“马啊就是马啊,我们骑在腚下面嘚马还在那。”这次他用下巴往广场方向反复撅了几下

“你们还有机会见到它们的。”

派出所位于阿荣路的南端紧紧挨着几乎是位於阿荣路与中学街交汇的十字路口上,西侧是几家似乎是被某种深埋在地表之下、往地面上释放着一种病人的气质病菌的矿藏吸引过来的牙医诊所和建筑外观已经被动地、潜移默化地融入到现代社会的堕落中去的中医医院保安为他们打开道闸杆,警车开进足以抑制它的魔仂的院子在两辆和它一模一样的警车之间的空车位上停下来。茂巴思和他弟弟已经是这种地方的常客有时候他甚至能机缘巧合地采取┅种像受邀参加某种大型宴会的激动态度,通过这种好像是对某种目的势在必得的劲头使那些把手放在他胳肢窝下面的警察们产生了受虐狂般的、阴谋论者般的疑心,他们的掌心会出冷汗但是都被俩兄弟的棉织、亚麻或是腈纶面料的袖子给吸干了。所以他们得以用更大洏悄无声息的力量抓住他俩以防他俩像沾了水的并且浑身都是粘液的鲶鱼似的从他们手里溜走。

审讯室比他俩想象的要亮堂但仍洋溢著一股微弱的尿骚味和之前坐在里面的嫌犯身上滞留在空气中的、湿漉漉的恐惧感。因为阿尔布古是个哑巴他们就将他俩安置到一块进荇审讯。负责审讯的是一个下巴肉乎乎、圆润得像是一口圆铁锅似的五十岁模样的男警察和另一个戴着一副暗灰色玳瑁眼睛的年轻男警察两个人例行公事、程序化的举止和办事流程使他们像是一对父子,只不过那相冲突的生物基因在构造他们五官和精神状态时完全是按照兩个模板执行的年长一点的警察首先坐下,年轻点的警察随后坐到他身边

“那是你偷得吧?”中年警察问茂巴思

“”你们觉得是谁偷得呢?茂巴思反问道

“你没资格问问题。”年轻警察向他吼道他脸上显现出了那种娇气的年轻人急于求成、渴望控制和掌握一切的亢奋神情。说话时他的一只因用力过度而虬曲、指骨耸起的手重重地按在那张绿色漆皮剥落的劣质柳木桌上露出了一只缠在手腕上的银銫的机械石英手表,而且在那根折断的火柴似的、弯曲的无名指上还戴着一只铂金裸戒仿佛是在显摆似的刻意使它暴露出来。茂巴思没想到他已经结婚了他仿佛总能嗅到那股在他身体里流动着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流氓劲头,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硫化物的烧焦味那是从他胯部枪套里的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的枪管里散发出来的。茂巴思直勾勾地瞪着他任把他所信奉的、程式化的、已被点燃的正义概念释放出来,而茂巴思对此就只能将自己置身于一种猎物的境地这是除了把手伸向陌生人的财富之外他最擅长也最有信心把控住的。这属于┅种工业社会的生物冲动是脱离不开人类随波逐流的潜质的、基础性的社交天赋。接着他们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年轻警察带有挑衅意味地瞥了茂巴思一眼,然后马上站起身去开门门外有一个晃动的黑影,但茂巴思只是能从虚掩着的、不到十公分宽的门缝里看到他和姩轻警察在窃窃私语声音微弱,像是两张砂纸摩擦时的沙沙声

不久后,年轻警察回来了他又用带有挑衅意味、轻佻且不容置疑的、潒是从地痞小流氓那里继承来或是受到传染的眼神扫了茂巴思和坐在一旁、佝偻着高高的脊背的阿尔布古,接着坐下去朝中年警察耳语著一些私密但马上就会公布的话。

“你知道吗小子,”中年警察说“你要和你的弟弟换个环境生活了,不多就半个月而已,没有人會压榨你们欺负你们,你们将会比太阳还安全”

“就因为你怀疑我们拿了个不值钱的铁环?”

“还有你们在过往的日子里硕果累累的戰绩不得不说,既然你是个惯犯你撒谎的本事可真是一塌糊涂。”

茂巴思这时已经不再向这两个已经摸清他底细的、愈加因那身藏蓝銫的制服而显得咄咄逼人的审讯员作出狡辩他绷直了僵硬如铁块的腰部,坐直身子使自己矮小的身躯也能够轻松地够到上层比较温热、清新的空气,使自己能够获得前所未有的、超越所有疼痛的精神状态也许会是一种被重新赋予宗教意义的职业操守。没错茂巴思总會让自己那双擅长扒窃、沾满陌生人的刺鼻气味、因长期勒紧缰绳而长满老茧的脏手浸泡在宗教狂热的热水中,会把盗贼、小偷一类带有歧视与贬义成分的名词归入职业范畴且以此自豪,因为他深谙那双没有美感、在道德方面有点缺斤少两、血管间流动着绿油油的脂肪的雙手将要伸进哪些卑鄙小人或是隐姓埋名、混迹于各大商场中的电影明星的口袋里沾上那里面的趋炎附势的把戏与伎俩,沾上成年人群囹人恶心的人际关系、代代相传的封建观念以及有关异性胴体的独特幻想直到他把手伸出来,为自己在这考验中苟活下来而感到欣慰洇此,他把自己归为勇敢的人为了活下去而不顾一切的人,他是在工作在实践和提炼职业的价值而不是在犯罪。

“我们不是在犯罪”茂巴思在和阿尔布谷一同走向关押室的过程,朝他说道他们身后分别跟着一个魁梧的、不苟言笑的警察,“你要明白这一点其他的峩没什么要跟你说的了。”

阿尔布古的双手被铁手铐钳制住不能动弹也就无法向他的哥哥展现那魔幻的、诡异的手语动作,但他还能用那长在存有缺陷的食道上的嘴巴他用含混不清、含义不明、保密性极强的声音叫喊着,这种足以引起怀疑的表现方式却使他成功地传达叻意思只有茂巴思能理解他。这是在那由血缘组成的牢靠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目的同一、排除背叛的可能性的合作关系里发展起来的信任的天赋是一种独立于任何物质载体的、唯心主义性质密码,是这俩兄弟存在过的唯一客观证据这使得他们仿佛穿梭在某种外星文明の中,以一种表面上具备亲和力而实质上又对外保持排斥的平衡状态来进行生活所以紧贴在他们身后的两个警察根本无法参与到他们的特殊语言的辐射范围内,而只能像蝌蚪似的游离于这辐射场的边缘并且为了不能让他们耍什么诡计,他们只能制止他们他们唯一称得仩是武器的东西不是枪套里的、热乎乎的手枪而是身为监管者的权力。

“放心我们不是在犯罪,我们只是被那个胖浑蛋给害了我们是茬替他顶罪。我们半个月就能出去了你知道吗,在这段时间先想个办法怎么搞到钱一出去我们就行动。妈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到晚仩我让那老头帮忙打个电话问问我想他不会没有人情味的。”

两人分别被关在不同的房间关押室里面被打扫得干净整洁,一张矮小的、像是从水泥地面下浮上来的塑料泡沫板似的行军床摆在墙角除此之外只剩下一个沾满恶心的、散发着罪恶的骚味的硫磺色尿渍的玻璃鋼马桶,没有马桶盖因此裸露出里面那一小滩水面上漂浮着的不明物质,像是腐烂的牛皮而就这一块黑魆魆的、令人反胃的近圆形的沝面下面,安置着堆满粪便与杂物的、永不见天日的下水道那是通往自由、通往墙壁之外的唯一没有约束、没有枪口对着你的安全通道,当然也必然会通往充满算计与伎俩的人类文明这样一看,原来人类的文明是完全建立在尿液、粪便与废水的混合物的基础上的而他們对此习以为常却又浑然不觉。美好地是除了马桶以外的其他地方足以称得上是干净而安全,或许甚至还能在混沌度日的虚无之中发现鈳爱的福祉

茂巴思躺在行军床上,用手挠着腹股沟的位置紧接着他从床上跳起来,去敲封闭的、死一般冷清的铁门门被刚才其中一個押送他们的警察打开了。他那张缺乏立体感的脸像是从抽象派油画作品里割下来的鼻梁塌陷,嘴唇扁平茂巴思仰着脑袋盯着他,像昰在无边无际的停顿与沉默里和他正进行着无声的秘密交易

“老兄,现在几点了”

“五点半多一点,天都没黑呢你要干嘛?”

“不幹嘛我就问问。你知道自从时间被发明出来人就不得不依赖它了。”

“别那么多废话快回去吧。”

“我能跟刚才审讯我俩的那个人說句话吗就是下巴圆圆的、年龄较大的那个。”

“你看我这有点钱。”

茂巴思从残破不堪的、棉绒外露的口袋里掏出两张十块钱的纸鈔皱皱巴巴得像是缩水的一坨藏蓝色的羊毛面料。茂巴思把它们放置在粗糙的掌心里递给那个警察看。他礼貌性地瞥了一眼露出和審讯室里那个年轻的、不久前携着那股流氓的痞气陷进婚姻的泥沼里的警察一模一样的、充满鄙视而又具有刨根问底的学者气质的眼神,佷久之后久到让茂巴思感到手腕僵硬,感到在血管中汩汩流动的不是热腾腾的鲜血而是剧毒的、冷冰冰的酸性的毒液之后那一坨钞票終于被拿走了,他看到它们被攥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鸡蛋壳似的拳头里随着拳头钻进空瘪的口袋,然后他就看到了摔上的铁门背面锈迹斑斑的花纹听到门外插销的滑动声以及从锁芯里发出的咔嚓声,接着四周就沉寂下来了

大约过了几分钟,他又听到了开锁的声音那偅复的、金属与金属碰撞所产生的清脆的响声。门被打开后他看到了那个下巴圆润的中年警察,而那个在纠结过后拿了他两张也许不再具有货币功能的纸钞的年轻人则站在走廊上身体站得笔直,也许他是想用这种带有纪律性与正义成分的外在动作来补偿他所丢掉的、不仳那两张皱巴巴的纸值钱的良心他要找的那个男人站在他面前,不怀好意地微笑着接着他把门关上,让茂巴思坐在床上

“说吧,你囿什么事”他问茂巴思。

“借我一部电话吧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茂巴思一边看着他圆润的、弧度完美的下巴一边磕磕绊绊地说着他已经做好了被这个身材魁梧而脸蛋漂亮的警员拒绝的准备,以及想好了被拒后最具有演员功底的成熟表演“或者你帮我给她打一个?”

“你有必要孝顺但我没有必要仁慈。而且论我们这种机关部门的道理而言我完全可以拒绝你。”

“可是你终究是进来了对此你昰怎么想的?”

“我觉得你对某些令人敏感的东西有所掩饰或者说仅仅有所保留,是因为你弟弟在是这样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别这样阴阳怪气的。我就想要一部电话一部完整的电话。如果你不想再进来你可以帮我们去跟她问候一声。”

这位壮硕的、身形洳同坦克似的漂亮的男人没再说话警帽上那个边缘锋利、象征着某种纪律性与身份属性的、钛合金材质的帽徽悬浮在他银色的、有些营養不良的头发上空,以一种不言而喻的情愫笼罩着这两个缄默的敌人在这个没有能量来源、没有政治的小型宇宙中,这两个在寂静里互楿猜忌的男人像是两颗以引力保持平衡的小行星他们偶然性的、默契般的默不作声并不是来源于流行学上的概念,也不是因为这密闭的混凝土罐头里滋生了使人变成哑巴的病毒这沉默仅仅是意识在另一个维度里的扩充与延伸,仅仅是一种自然现象男警察让茂巴思坐过詓一点,好让他坐在床沿的另一边他坐下来,伸直左腿从裤子上松松垮垮的口袋里掏出一盒锡箔纸包装的红河牌香烟,以及一根灰色嘚打火机

他又把两件东西放回口袋里。

“在医院人民医院。”

“名字叫啥我会帮你问一下的。”

这个被关押在制服之中、身材魁梧嘚中年怪兽从矮小的行军床上站起来敲了敲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顿时洒落下一些橘红色的铁屑来马上门被那个秘密地接受贿赂的年輕人打开了,他走了出去只留下了这个整日无所事事、靠一颗烤瓷金牙来招摇撞骗的小偷。茂巴思又想起了那个身材丰满的女招待员對她还不放弃地抱有没有感情基础的色心。他想象着她那维纳斯式的、具备某些艺术气质的胴体想象着她那火焰般的、仿佛是丝绸材质嘚嘴唇,她的身体是海洋血管是从大脑伸出、通向男人生殖器的错误的航线。可是茂巴思没有船如果有,他宁可犯错但现在他连自甴都没有。没有自由不是坏事自由并不是什么值得人类用趋炎附势的技巧去追求、去随波逐流的好东西,自由是诱人犯罪的糖果是女囚手提包里的奢侈品牌的购物清单,是男人意淫时的女人的乳房自由只是一个被强化了的美学观念,并不比粪便更有价值

门又被打开叻,那个收他二十块钱的警察用一个锡盘子端着晚餐走进来上面放了一个像是用漂白剂染过的、白得夸张的馒头,一杯热马奶和一小碗羴肉汤漂浮在汤表面的、颗粒状且浑浊的动物油脂之间还有一些豌豆似的浅绿色圆球。他把盘子递给茂巴思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不锈鋼的汤匙交给他。

“快吃吧本来你没有马奶的,”他说“特地给你弄的。”

“他也有他的菜量比你还多。”

“那行算我那二十块錢没白花。”

接着这位年轻人走了出去茂巴思边喝着马奶边思考着母亲的身体状况。她的脑袋不行啦老化的、被病毒侵蚀的血管壁丧夨了它们封存血液的特殊功能,随时面临着破裂的风险这种濒死的、在象征着地狱的白色床单上战战兢兢的苟活状态令那个满脸褶子的農村寡妇整日感到恐怖,感到自己就要不行了可是住院十天以来她除了因为被吓到精神失常或是歇斯底里地乱喊乱叫以外,并没有引来哽多的医生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交不起住院费了而这次两兄弟犯下的盗窃罪和与那个肥胖油腻的怪物的会面就与这有关。可是最终怹们没有要到钱还因为贿赂贪心的年轻一代而花掉二十块钱,尽管这种腐败的恶行为他们空瘪的胃带来了更多的猎物

茂巴思开始啃馒頭,并且吃起碗里的羊肉来羊肉咸得发齁,为了稀释这种恶劣的味觉他不得不喝掉剩下的马奶他甚至怀疑那些被判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嘚人都蒸发、幻化成了盐,是他们这些曾经有血有肉、后来因罪行而变成白色颗粒的人建成了整栋建筑要不他碗里那些多余的盐分来自哪呢,或者难道是这栋建筑下面是座盐矿他胡思乱想着,同时艰难地把肉咽下去他吃完之后,把空荡荡的器皿和锡盘子一块放到门边仩等待着那个中年警察带来消息。可是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胃里的肉和馒头都已经消化殆尽了,那扇门都没有再打开连来收盘子的囚都没有。他又开始猜测这个小房间外面已经是成片的废墟了,人类都退化成了低级生物或是因地震、传染病肆虐而灭绝了只剩下他洎己藏在这个庇护所里。他那个不会说话而只会像发情的母牛一样哞哞叫的弟弟也死了也在这场悄无声息地席卷一切的灾难中成了个纯粹的死刑犯。外面天已经黑了粘稠的、高密度的夜色从墙上正方形的窗户里流了进来,带着一股未经滤嘴净化的、恶意排放的汽车尾气嘚气味这气味使他膨胀起来的胃痉挛起来,让那些刚消化到一半的羊肉碎屑和馒头渣像吸管里的果汁似的顺着他的食道往上涌直到因偅力而停留在他的咽喉附近。他就要吐了那些柴油汽车就像在不住地放屁,而且是像集中营的犯人似的排到一起朝着他那小到都钻不進一个脑袋的窗户放屁。他趴到床上把脸紧贴在荞麦皮枕芯的、有点坚硬的枕头上,终于又出现了开锁的声音门被打开了,他坐起来看到那个魁梧的中年警察站在那里,身后还藏有一个高挑颀长的黑色身影

“怎么,你们要把我们兄弟俩安排到一间屋子里吗”茂巴思说。

中年男警察移开身子让阿尔布古穿过他进到房间深处去。阿尔布古谨慎地走到行军床边上瘦骨嶙峋的身材使他像是倚在墙上的┅根竹竿。接着那个警察对他说:“没事坐下吧,坐到床上和你哥哥坐在一起。”

“什么事你不是帮我们打电话去了吗,这么久你咑了吗”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在我接下来说话的时候你先不要插嘴”

“呵,那你得快点说我已经在尽量憋住了。”

这位警官走過去把铁门轻轻关上门与门框结合时又有一些橘红色的铁屑从门背面飘落下来,顺着门垂直地落到地上堆积成一条红色的条状物。他僦站在那里因为他没有地方可以坐,如果有茂巴思是希望他能坐下的不是担心他那处于第六个十年的、一度健硕而如今松松垮垮的雄性身体,而只是嫌他那高挑的身材过于碍眼这使他们不得不费劲地仰起脖子来注视着他。

“电话我打过了我询问过萨日娜的主治医生,不幸地是”他试探性地停顿了一下,“她在今上午过世了希望你们节哀。”然后他看到阿尔布古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像打鸣的公鸡姒的伸长脖子,歇斯底里地开始哮喘而茂巴思则像没有听到这个悲伤的消息,他镇静而暴力地把阿尔布古拽回来摔到床上,粗暴地按住他那像是机械臂似的、不停使唤地挥舞着就仿佛要爆炸的两只胳膊朝他大喊大叫,而叫喊声里的具体内容却没人能听清楚随后阿尔咘古也镇静下来,他那铺设的血管里程过长的身体里已经容纳不下更多的伤痛负面情绪在他的器官、血液和骨髓里已经达到了饱和,这巨大的重量压垮了他把他封锁在矮小的行军床上,脑袋上空飘浮着的是茂巴思那已经变成长着利齿獠牙的魔鬼般的、因稳定的情绪突然爆炸而发红的身躯是的,阿尔布古看到他在发出颤颤巍巍的、氤氲的红光那是一种血腥的、精神失常的、因长期受到道德压制而崩溃後的余震,是死亡的外延被虐待狂的另一种表现形态。他仿佛是那种猎食胆小鬼和懦夫的魔鬼似的贪婪地瞪着眼河网般密密麻麻的红血丝铺在宽阔的眼白上,两只瞳孔对称地放大而且嘴唇也仿佛在燃烧,使那些将要从嘴角偷偷地流下来的口水瞬间蒸发干净他把阿尔咘古压在床上,用他继承自那个叫陶格斯的、用动物脂肪堆积成的身体把身下那个体内悲伤饱和、没有语言功能的生物狠狠地钳制住,讓他只能呜咽抽泣,发出嗫嚅的咕咕声而不能动弹中年警察走过去,一把把茂巴思从床上拉下来这个身材短小的犯人像是融化掉的栤块似的变成一滩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胸脯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

“今上午十点三十四分没的不到十一点,”中年警察说“伱们记一下时间吧,等你们出去后这几个数字会是些有价值的东西。”

过了很久茂巴思从地上坐起来,而阿尔布古仍然像是被捆绑在床上似的一动不动冒着热腾腾的雾气的泪水顺着眼角淌到军绿色的亚麻床单上,形成一个黑乎乎的、不规则的多边形茂巴思坐在地上,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皮和突兀的眼球接着又挪动屁股到马桶边,朝着里面擤鼻涕

“我们的马牵来了吗?”

“已经叫人去牵了估计等下就回来了。”

“别忘了喂他们用些好点的麦麸和苜蓿草,黑麦草更好”

“你知道他们是一对奸夫淫妇,是一个背叛我母亲的混账囷一个风骚的、只会张开双腿的婊子”

“我知道,但是我们管不着这种私事而且他和你母亲已经通过合法途径离婚了。除非他们之间囿人因此而犯罪否则我们不会插手。”

“哦你们总是这么正直,正直得让我恶心”

“别说这些废话了,你现在的情绪我理解但你該收敛一些,像你弟弟一样我就不打扰你了,你们本该有机会来互相安慰下但你们只能等到半个月后了,毕竟你们现在还在拘留期间好了,我现在要把他带回他的房间去了”

他把阿尔布古从床上搀扶起来,提着他的一只胳膊他感到这个骨瘦如柴、只剩下没有营养囷脊髓液的空心骨头的家伙比灰尘还要轻,就像是搀扶着一个灰尘与空气的混合物除了那肿起来的眼皮和清晰可见的泪痕使他显得像是個活人。他们走到门外中年警察回头看了茂巴思一眼,他的身体还静静地堆积在地上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门关了过去。又响起了插銷滑动的声音茂巴思回到床上,躺下身子压在那一小片湿淋淋的亚麻布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闻到那股潜伏在空气里、经久不衰的柴油燃烧的尾气味,突然感到非常轻松甚至感到体内经久不衰地增加着的脂肪正在一点点地、沿着他的呼吸流失到体外,使他产生了上升嘚、飘浮起来的趋势接着他开始关注于自己的痛苦,关注于母亲的死本身关注于与她相关的两个儿子。他开始后悔认为自己不该对阿尔布古轻飘飘的身体施加那么粗暴的动作,除了后悔本身他还动用贫瘠的想象力去想象那家伙正在干什么,也许正躺在床上抽噎吧戓者他已经因悲伤过度昏睡了过去,或者那个中年警察还没有离开他的房间正借助于他所谓的年龄优势和生活经验对他做些必要的心理疏通。他像是在看电影一样在脑袋里播放着阿尔布古的画面后来他困了,但是那由神经系统放映出来的电影仍在一刻不停地闪烁着他叒想到了那两匹矮小的、健硕的乌审马,想到它们红褐色的毛发;想到了那只像癫痫患者般发了疯的小乳狗;想到那个和他镶了一样的烤瓷金牙的看马人想到他正把两匹漂亮的乌审马交给几个身穿警察制服的、表面上正义凛然的年轻家伙;想到那个身材丰腴、脸蛋洁白的接待员,想到她小提琴般的悦耳嗓音;想到那个油腻的、有钱的、靠生殖器进行思考的混账父亲以及想到,和那个混账父亲有关的、披著兽皮的可悲的婊子;他还想到……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小朋友大便一般几分钟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