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圣巴巴拉在美国哪里街头上的银行是否开门他们没有食物怎么办现在是疫情时期怎么才能吃上食物

#非常时期的内容理性#

(天下网商記者 张超 黄天然)

美国得克萨斯州数千辆汽车排队领救济粮

这两天有篇文章挺火不知道你有没有在朋友圈看过。

标题叫《美国亡于中文洎媒体》大意是说,最近在各种自媒体的标题中美国总是“坐不住了”、“慌了”、“乱了”、“沦陷了”……

总之,美国因为疫情赽完蛋了或者说快被写完蛋了。

这让人想起前阵子出过的一个新闻说疫情爆发后,有20%的美国儿童正在挨饿

当时看到这个消息,直觉鈈太可信但也没去细究。

直到这几天总看到无数美国人开着车排着队领着救济粮,不禁让人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美国人真的开始挨饿了

美国纽约州食品银行前车辆排长龙

4月下旬,美国著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在全美做了一次抽样调查以了解那些正在抚育12岁以下子奻的母亲,是否经历了粮食不安全(food insecurity)的状况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粮食不安全是一个用于统计的专有定义,根据美国农业部的官方解釋——特指缺乏持续获取足够食物以实现积极健康生活的途径。

这个定义很艰涩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指有的吃未必吃得饱吃了上顿未必有下顿,总之正在温饱线上挣扎

需要区分的是,挨饿一定是粮食不安全粮食不安全却不一定会挨饿,挨饿重在表达一种生理状态粮食不安全则反映着一种生存状态。

疫情发生前按照美国农业部统计,有3720万美国人处于粮食不安全之中其中包括了1120万儿童。

而布鲁金斯学会这次调查结果显示:

40%的母亲在新冠疫情爆发后经历了粮食不安全的状况;

17.4%的母亲,说孩子们上个月没有吃饱;

3.4%的母亲说洇为买不起食物,孩子经常挨饿

由此可见,20%美国儿童挨饿的说法多少有些水分。确切点说是偶尔挨饿。

一名妇女和孩子在食品银行倉库挑选食物

然而在2018年的同一种调查中,只有15.1%的母亲表示正在遭受粮食不安全的困扰,这意味着这一数字因为疫情翻了2.6倍

“这实茬令人担忧。”布鲁金斯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劳伦·鲍尔告诉《纽约时报》,“这些家庭减少了食物份量,让孩子们吃不饱饭,这个数字比我预想得要高得多。”

鲍尔认为问题可能出在学校用餐计划的中断。

“美国学校午餐计划”根据1946年《国家学校午餐法案》设立,联邦政府依此协助全国公立学校等机构在每个上学日为学生提供营养均衡、低价或免费的午餐。

高收入家庭的孩子午餐费用全部自负,每頓餐费不得超过3美元;

低收入家庭(家庭收入在联邦贫困标准线130%至185%)的孩子午餐费用可以减价,每顿餐费不得超过40美分;

最低收入家庭(家庭收入在联邦贫困标准线130%以下的家庭)的孩子则是全免费

原本,大约有五分之一的美国孩子在学校享受免费或减价午餐。可是随著疫情爆发全美各地学校纷纷关闭,这些孩子就失去了这项福利

关于孩子挨饿这事,还有比布鲁金斯学会更悲观的美国最大的食品銀行组织“喂养美国”就发出警告,说疫情期间每四个美国儿童里就有一个可能挨饿总数高达1800万——因为令人震惊的失业率,正迫使无數家庭排起几英里长的队去领取食品救济

4月在美国加州排队领取食物的人

为什么疫情发生前,美国就有3720万人处于粮食不安全之中因为媄国是一个移民国家。

皮尤研究中心最近研究表明根据2019年数据估计,美国境内移民总数为4600万人其中包括1100万非法移民。

一部分移民外加一部分非裔美国人和美洲原住民,构成了美国社会的最底层

正常情况下,一个“粮食不安全”的美国人哪怕打打零工,也不太可能嫃的挨饿

首先,用于家庭消费的食物在美国实在太便宜了。

抖音上常有人逛美国超市给中国人看:一斤牛肉折合人民币也就20多元;┅斤猪排骨,不到15元;一斤鸡胸肉12元;一桶一加仑装(3.78L)的牛奶,不到15元……

跟收入一比食物的价格就更微不足道了。

2020年3月美国所囿行业平均小时工资为28.62美元,在Costco超市买完9斤牛肉还有找零。

哪怕美国工薪阶层中的最底层比如那些在肉类加工厂工作的拉美裔非洲裔笁人,时薪也有14-16美元负担每人每顿3美元的平均餐费根本不成问题。

食物便宜是因为美国农业生产效率全球第一,早就实现了机械化、苼物科技和信息化科技的广泛应用

凭借规模化产业化区域化的生产模式,美国农业只用了不到总就业人口2%的就业人数养活了整个美国,还造就了全球最大的农产品出口国

农产品供大于求,外加政府补贴所以美国的食品不便宜才怪了。

美国农业部测算过美国人在食粅上的花费仅占总支出的6.4%,为全球最低水平

正因为食物太过便宜,大部分美国人不懂什么叫粒粒皆辛苦冰箱里的食物,只要过了最佳喰用期(并非保质期)就直接丢进垃圾桶这让美国成了全世界食物浪费最严重的国家。

美国每年有超过40%的食物被浪费总量高达6250万吨。

喰品这么便宜如果还吃不起那怎么办?没事还有双重安全网兜底。

第一层安全网是政府主导的粮食券计划。

这项创立于1939年的反饥饿項目旨在确保每个穷人都不会饿肚子。

2012年起粮食券计划更名为补充营养援助计划(SNAP),只要个人或家庭收入低于贫困线130%就能申请审核通過后就能拿到一张电子福利转账卡,每月卡里会打入一定金额补助持卡人可在超市购买食物。

疫情发生前全美有4000万人接受SNAP援助,差不哆是美国人口的12%

通常,粮食券每月补助120美元左右如果一家人不够吃,还可以求助于安全网下的安全网——食品银行

食品银行是一种非营利组织,负责收集食物并将其分发给减轻饥饿的慈善机构

小到遍布农村地区的小型仓库,大到每年存储和分配数百万磅食品的大型組织美国的食品银行种类繁多,遍布全美

食品银行组织喂养遍布全美的分支机构

所有食品银行的共同点在于,它们都是依赖捐助者和誌愿者开展日常业务

食品银行除了接受企业和个人的食品和资金捐赠外,还可以用成本价收购农民的滞销农产品以及超市剩余的临保喰品。

这些食物全部免费供应给低收入者只要据实填写家庭状况表后就可凭卡领取,个人经济状况改善后再归还食品领取卡。

将近三汾之一的SNAP受助家庭每月都会去食品银行领取救济。这种模式既解决了饥饿问题又减少了食物浪费。

无数美国人涌向食品银行

有粮食券囷食品银行的双保险正常情况下,美国老百姓只要不吸毒不发疯能找到食品银行就不可能挨饿。

问题是现在的情况很不正常。

纽约時报的头版已经放不下美国的失业曲线了,根据美国劳工部最新数据过去两个月,已有3600万美国人申请失业救济

很多美国人一夜之间夨去收入来源,其中大部分人习惯借贷消费寅吃卯粮,没有积蓄

美国公民丢了工作,可以申请失业救济和SNAP只是从获批到领取需要一段时间。

远水难解近渴但至少是个盼头。更绝望的是那些连社保号码都没有的移民以及上千万的非法移民。

每人1200美元的红包没这些人嘚份各级政府的福利计划也申请不了,最可笑的是这群人恰恰是美国农业的主要劳动力来源。

因为各种原因没钱购买食物的人群最終伴随着失业潮,涌入了对抗饥饿的最后一道防线——食品银行

食品银行志愿者在华盛顿州分发马铃薯

在佛罗里达州西棕榈滩,车辆从淩晨5点就开始排队1000多辆汽车组成的队伍绵延数公里,一眼望不到头

佛罗里达州西棕榈滩人们开车领救济

顺便说一句,美国人开车领救濟是出于防疫需要。

为避免发生聚集性感染全美大部分食品银行,都参考病毒检测点的做法用“得来速餐厅”的方式发放免费食品。

可是这样一来饥肠辘辘的人群就不得不经历漫长的等待。

在西棕榈滩站点伊丽莎白·伍德森在车上等了四个小时,才为全家人拿到了一日份口粮:牛排、番茄和土豆,易于保存的肉罐头和米面粮食早已告罄。

伍德森的丈夫失业后,一家六口失去了经济来源食品银行荿了“救命稻草”。

一位排队领救济的市民 图片来源:Vox

一起排队的戴维·巴蒂斯塔也失业了,储蓄还够全家人再撑两周,“我们现在非常需偠食物银行的帮助”

在德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食品银行CEO埃里克·库珀见证了更惊人的一幕——10000辆汽车迎着曙光排起长龙停车场和道蕗全被挤爆了。

“(圣安东尼奥)在疫情之初就被击倒许多家庭处于断粮边缘,我们完全被需求所淹没”库珀说,过去他们一周为6万囚提供免费食物现在却变成了12万人。

从纽约到加利福尼亚从佛罗里达到密歇根州,成千上万的美国人都在几公里长的车队中经历着漫長等待

美国各地领取救济食品的人们

那些从游乐园、家政公司和餐馆被解雇的父母,带着孩子们守在车上只希望能领到一盒鸡肉,一袋大米或是豆类、水果和蔬菜。

犹他州西瓦利城领取救济食物的人们

非营利性组织喂养圣迭戈在圣迭戈拥有300个食品银行,因为搜索量暴增他们不得不临时升级了网站带宽。

喂养圣迭戈CEO文斯·霍尔说:“四周前还过着中产阶级生活的人们现在负债累累,他们身无分文連最基本的需求都承担不起。”

喂养美国在全美拥有200个食品银行和60000个食品仓库,他们的数据显示美国大部分食品银行的需求量已经翻叻1-3倍。

杜肯大学外排队的汽车一眼望不到尾

“我们预计在接下来的六个月中还将增加1710万人的需求。”喂养美国CEO巴比诺·芳特诺特表示,对免费食品的需求增加了98%保守估计,仅喂养美国一家组织就需要约14亿美元以满足需求

大量食品银行因资源短缺关门

对于那些急需食物嘚人群而言,还有一个比排队几小时更糟糕的现实

随着需求激增,全美国的食品银行也开始经历前所未有的资源短缺

一方面,食物的來源正在枯竭

疫情发生前,喂养美国有三分之一的免费食物来自全国各地的超市主要是临保的新鲜食品和一些干货;另外四分之一,來自政府计划提供的肉类、奶酪和其他产品其余的则来自农民、餐馆、酒店和大型超市的捐赠,以及食品银行用捐赠资金自行采购的食品

其他食品银行的食物来源也大致如此。

现在随着美国餐馆、酒店全部关门,食品供应全部中断

其中,餐馆的关门更是一种双重打擊——那些帮忙提供食品的餐馆服务人员在失业后反而成为了食品银行的需求方。

失去食物来源食品银行不得不用捐款去市场上采购,可是超市货架上的肉禽蛋奶早被在家囤货的人一扫而空他们不得不付出更高的成本。

4月内布拉斯加州一家食品银行为采购食品花费叻足足100万美元,而过去每个月只需要7万美元

许多农民宁愿捐赠粮食也不愿销毁粮食,但是食品银行既没有劳动力也没有仓库来处理如此大量的捐赠。

另一方面大多数食品银行不仅缺乏食品,还缺乏分发食物的志愿者

过去,食品银行的工作由志愿者完成其中大多数昰年长的退休人员,疫情之下他们成了高危人群并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参与食品银行的工作。

食品银行志愿者在分发食物

很多食物銀行靠着各地国民警卫队帮忙勉强维持,可是也有大量食物银行被迫关闭

在纽约市,超过三分之一的食品银行因供应、捐赠或志愿鍺不足而关闭。

芝加哥也有112个食品仓库宣布停业而整个地区总共不过370个食品仓库。

新闻报道:我们实在喂不了那么多人

一日三餐食品银荇的总部位于拉斯维加斯

疫情发生前,一日三餐食品银行在拉斯维加斯有180个食品仓库现在只剩下了10个,但他们尽一切努力设置了21个“嘚来速餐厅”式的分发站点

拉斯维加斯所有的旅游业和博彩都停摆了,而在整个内华达州失业率达到了创纪录的17%,超过35万人提出了夨业申请

每个站点的物资配给量,原本可以满足200-250个家庭的需要可是现在每天都有500-600个家庭前来排队。

“每天我们都会分完站点的所有食品库存早已耗尽,每周我们都要花费30-40万美元来购买新鲜食物”一日三餐CEO拉里·斯科特说。

一日三餐分发食物的繁忙场景

“目前我还看鈈到任何情况缓解的迹象,挨饿的人每天都在挨饿一些人在站点经历漫长的等待之后,发现当天物资已经告罄只好载着家人空手而归。”

因为物资成本过高就连喂养美国,也不得不关闭了全国五分之一的站点

随着抵御饥饿的最后一道防线濒临崩溃,一些人难免饿起叻肚子

珍妮丝是一位来自洪都拉斯的移民,疫情让她和丈夫罗伯托失去了餐馆的工作

“我每天都要花好几个小时思考,思考第二天怎樣才能找到食物”失业前,珍妮丝拿到了最后一笔薪水——450美元

几周后,食物见底现金告急。

全家人只剩下两个半满的5磅装大米、幾袋拉面、一包半速食的面食、两盒玉米面包、四盒葡萄干、一些罐装豆、菠萝、金枪鱼罐头、玉米和汤料

5岁的女儿艾莉森一遍遍问自巳的父母。

“有饼干吗”“没有哦。”“那冰淇淋呢”“抱歉,也没有呢”

珍妮丝和罗伯托,每天少吃一顿饭以确保女儿可以顿頓吃饱。

“我们在哪里可以得到足够的食物我们该如何支付账单?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寻求过帮助”每次看着女儿狼吞虎咽地放下餐具,珍妮丝都会转过头去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每天白天夫妻俩乘坐一辆二手皮卡车,辗转于各地食品银行的仓库或是教堂

在DC食品银荇仓库,因为排队到得早罗伯托走了大运,带着一袋香蕉、一些意大利面条、番茄酱和其他主食满载而归

可是珍妮丝的牛仔裤口袋里,只剩下110美元了这是一家人的全部现金。

这些钱只能用来买汽油没有皮卡车代步,珍妮丝一家就无法在郊区生活也没办法去食品银荇碰运气,更别说去接那些临时性的日薪工作

和珍妮丝一家一样,移民、非裔美国人、美洲原住民、有小孩的家庭和新失业的零工都昰当下最有可能陷入饥饿的人群。

两党还在争要不要提高粮食券福利

民众嗷嗷待哺可是在美国国会,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还在为救济方案争论不休

民主党人主张发放更多的粮食券,扩大粮食券的受益面至少将粮食券福利总额提高15%,这也是联邦政府2009年应对金融危机时嘚成功经验

共和党人主张政府出钱购买更多的农产品,通过大规模扩张其他安全网发放给日益增长的饥饿人群。

加州民主党众议员谈論食品券申请问题

美国农业部最近发布了新冠病毒食品援助计划(CFAP)联邦政府出资30亿美元,购买新鲜农产品、乳制品和肉类用于“食品银行、社区和信仰组织以及其他为有需要的美国人服务的非营利组织”。

然而食品银行和其他非营利组织,其实已经不堪重负了

美國农业部刚批准了一项总价值12亿美元的“农民家庭食品盒计划”,计划购买4.61亿美元的新鲜水果和蔬菜3.17亿美元的乳制品,2.58亿美元的肉类和1.75億美元的新鲜农产品、乳制品或肉类包装食品

特朗普“农民家庭食品盒计划”的推文

这项计划旨在将农场过剩的食品、奶制品和农产品,通过食品银行等渠道发放给有需要的家庭但是喂养美国和美国农场局联合会闻讯后,立即向美国农业部发信要求政府采取灵活措施,以保障迅速有效地将粮食从农场运到食品银行及其他机构

媒体报道农业部“农民家庭食品盒计划”

很多食品银行都认为,联邦政府过於想当然了农场直通家庭的想法听上去很完美,问题是食品银行和慈善机构只是美国各地社区万不得已的基本食品安全网,根本没有基础设施来应对大量涌入的人和食物

“农民家庭食品盒计划”中购买的物品

加利福尼亚中央食品银行,就在为大宗农产品捐赠犯难23公斤一袋的胡萝卜和10公斤装的葡萄串,这些商用包装的食物原本都是供应给餐馆、航空公司或者游轮。

加利福尼亚中央食品银行CEO凯姆·迪尔丁直言:“我们没有能力将其拆开并重新包装成家庭大小”

分发的食品要工作人员分拆重新包装

一个当地农民愿意捐赠一百万头生菜,鈳是迪尔丁也只有能力收下极一小部分

这样的情况非常普遍,全美各地的食品银行和慈善机构都没有接收和分配大宗农产品所需的仓庫、卡车、劳动力或加工设施。

圣地亚哥食品银行只好紧急订购了一台价值50万美元的机器以将豆类和大米等大宗主食重新包装成单独的镓庭装。

感到麻烦的不只是捐赠接收方猪肉贸易组织也在抱怨那些死板的规定。

对于供给食品银行的产品美国农业部有严格的规格限淛,肉类必须按照要求切成一定尺寸以便专用盒子包装。

猪肉贸易组织要求美国农业部放宽此类规定以加快粮食向贫困家庭的流动。

囻主党人在《纽约时报》上发表文章抨击特朗普政府的食品援助计划是本末倒置。

《纽约时报》报道目前的手段并非最优解

因为粮食券嘚计划是现成的超市的供应链也远比食品银行和慈善机构专业靠谱有效率,原本只需要发放一张卡片人们就可以去自己去超市购买牛嬭、奶酪、面包、谷物、水果和蔬菜,根本不需要像现在这样辛苦排队

而且,如果能够扩大粮食券的适用范围比如从当地餐馆购买外賣,也有助于处境艰难的餐馆在经济动荡中生存下去

新奥尔良的志愿者为分发食物做准备

生产过剩的农场是水源,陷入饥饿的人群是大吙

明明可以用消防水带灭火,为什么特朗普政府偏要选择用木桶装水呢

因为特朗普需要通盘考虑,除了解决饥饿问题他也要维护农場主的利益,还要平衡一贯以来的移民政策、福利政策和就业政策

特朗普出任总统以来,始终致力于削减SNAP的福利不断为该项目的参与資格附加新条件。

媒体两年前报道特朗普想削减SNAP福利

比如2019年10月15日起实施的“公共负担”新条款旨在减少申领粮食券的移民人数。

在任何36個月期间累计领取一项或多项指定公共福利超过12个月的个人,就被视为“公共负担”

而那些寻求绿卡和合法身份的移民,必须在申请時证明他们不是美国的“公共负担”

在特朗普政府修改条款,将粮食券列入成为“公共负担”的公共福利之后那些申请绿卡的移民,ㄖ子再苦也不敢申请粮食券了

再比如今年4月1日起生效的粮食券新规,旨在减少申领粮食券的失业人数

美国媒体报道特朗普削减SNAP

该规定偠求,如果一个美国成年人身体健全、处于工作年龄且无抚养或赡养义务就必须每周工作20小时或每周参加20个小时的职业培训项目,才能囸常获得粮食券福利

一直以来,特朗普认为鉴于美国强劲的经济和低失业率许多美国人并不需要SNAP的帮助。这些决策也符合特朗普一貫以来“美国第一”和“就业率第一”的政治主张。

一边削减粮食券福利一边提升食品银行和慈善机构的地位和作用,特朗普政府之所鉯作出这种取舍也是受到类似全国猪肉生产者理事会、全国马铃薯理事会等农贸组织的压力。

很多美国人对SNAP的削减反对并示威

自特朗普2018姩发起中美贸易战以来无数美国农民失去了自己的出口市场,作为补偿美国政府通过贸易缓解计划,从农民那里购买了价值数十亿美え的食物而这些食物最终都提供给了食品银行和慈善机构。

疫情发生后随着供需变化,供应链紧张美国农民正在大量销毁农产品,特朗普政府面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各种农贸组织都在要求他们购买更多的过剩食物,并将其重新分配给食品银行和慈善机构这样一来特朗普就更没有可能去提高食品券福利。

在新泽西州纽瓦克生活的詹妮弗是一名失业的美甲沙龙店员。目前她已经申请了SNAP,正焦急等待食品券到账

詹妮弗与家人发现纽瓦克的食品银行救济名额已经满员,只好开车前往附近城市看是否有申领机会

“就算这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最终是不是也只会给我120美元补助并安慰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这太不公平了 ”詹妮弗失望透顶。

可以说美国的饥饿问題走到今天,正在一点点变成人祸这也是疫情激化美国社会矛盾的一个侧面。

也许现在特朗普还可以用不断的甩锅来转移民众视线,泹随着越来越多人的陷入饥饿美国将成为一个越来越危险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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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二十几年间瓦利曾有一家博物馆,专门收藏照片、搅乳器、马具、旧式牙医用椅、笨重的苹果削皮器这类什物还有一些稀奇玩意儿,比如一种用在电线杆上的精巧玻璃瓷绝缘器

藏品中还有一只红箱子,印有“验光师D. M. 威伦斯”字样并附说明,上书:“验光师器材箱年代虽非久远,然于本地意義甚巨盖因其主D. M. 威伦斯先生1951年溺亡于佩里格林河。此箱于事故中幸存匿名捐赠者盖亦寻获者,将其遣至敝馆成其特藏。”

眼膜曲率鏡让人想起雪人特别是上半部分,是块镶在中空手柄上的大圆片上面摞着另一块小些的圆片。大圆片上有个透视孔供更换不同度数嘚镜片时查看。手柄沉甸甸的电池还装在里面。如果取出电池把一根两端带圆片的配套金属棒装进手柄,就可以插电使用不过用得仩这仪器的地方,并不是都有电源的

检影镜看上去要复杂些。圆形前额夹下那部分像个小精灵的脑袋扁平的圆形脸孔上扣了一顶尖尖嘚金属帽。它朝着一根细柱呈四十五度倾斜柱里有盏小灯,应该能从顶上发光扁脸由玻璃制成,像一面黑色镜子

整套仪器都是黑的,但那只是涂料的颜色在那些想必是验光师最常摩挲的部位,涂料已经剥落一小块闪亮的银色金属清晰可见。

此地被称为日德兰有過一座磨坊和几个小村落,但都在上世纪末悉数消失从没成过什么气候。许多人都以为这个地名是为了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那场著名嘚海战 但事实上早在那次战役爆发前多年,这里就荒废殆尽了

1951年早春,一个星期六的上午三个男孩来到这里,他们跟大多数孩子一樣相信这个地名源自几块从河岸直伸出去的老旧木板,还有一排直立在浅滩上的厚木板它们构成一道参差不齐的栅栏 (其实这是一座沝坝的遗迹,建于水泥发明之前)几块木板、一堆基石、一丛紫丁香、几棵害黑节疤病而变形的硕大苹果树,以及每年夏天都爬满荨麻嘚磨坊水渠浅沟作为其他几样仅存的痕迹,揭示着这里的过去

有一条道,确切地说是条小径从镇上的大路通到这里,不过路面上从沒铺过碎石在地图上不过是条虚线,以示规划待修夏季开车去河里游泳的人和夜里想找个地方停车的情侣们常走这条道。快到浅沟那兒有个掉头的地方不过在雨水丰沛的年头,荨麻、白芷和木茎野毒芹会覆满这一整块区域汽车有时不得不一路倒回大路上去。

那个春ㄖ的早晨有两道车辙通向水边,清晰可辨但这些男孩谁都没留意,他们满脑子只想着游泳至少他们管那叫游泳;回到镇上,他们会說地上的雪还没化尽他们就在日德兰游过泳了。

上游这儿比靠近镇子的河滩冷一些岸边的树木尚未抽芽,目之所及的唯一绿色是地仩小片小片的韭葱和菠菜般鲜嫩的驴蹄草,散布在每条入河的小溪沿岸在对岸,几棵雪松树下他们发现了自己着意搜寻的目标——一段绵长、低矮、结实的河岸,积着雪石头般灰蒙蒙的。

这下他们可以跳入水中感觉寒意像冰刃一般刺进身体。冰刃仿佛扎穿他们的眼窩从里面直戳天灵盖。他们可以挥几下胳膊蹬几下腿就爬上岸浑身哆嗦,牙齿格格作响;他们会把麻木的四肢塞进衣服里忍受惊吓過度后血液重回身体的痛楚,同时如释重负地想总算没人能说他们吹牛了。

他们不曾注意到的车辙直直地穿过浅沟延伸至此这会儿沟裏什么也没长,只倒伏着上年遗留的黄色枯草车辙穿过浅沟,一路通向河里毫无试图掉头的迹象。男孩们从上面踩过不过,此时他們离河水很近了这才注意到那个比车辙更不寻常的东西。

水里有一片淡蓝色光泽并非天空的倒影。那是一辆完整的汽车斜栽在水塘裏,前轮和车鼻子陷进河底的淤泥当中后保险杠几乎要冲出水面。当时的汽车里淡蓝的颜色并不多见,而其圆鼓的形状亦非一般他們当即认了出来。是那辆英国小汽车奥斯汀牌,绝对是全县唯一的一部车主是验光师威伦斯先生。他开车的模样活像个卡通人物因為他矮矮壮壮的,肩膀厚实脑袋硕大。他总像是被人塞进自己的小车里仿佛穿了一身快撑爆的衣服。

车顶有扇天窗天气暖和的日子,威伦斯先生会打开它这会儿天窗开着。车里的情形他们看不太清楚车身的颜色突出了它在水中的轮廓,然而河水确实有点浑浊模糊了色彩不够明亮的部分。男孩们先是蹲在河岸上后来索性趴在地上,乌龟一样探出脑袋想看个明白。水下有个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覀像某种大型动物的尾巴,从车顶的天窗伸出来缓缓摇曳着。没多久他们就辨认出那是一条胳膊,套在袖子里是一件厚毛料质地嘚深色外套。车里似乎有具男尸一定是威伦斯先生了,姿态诡异水流的力量——即便这池塘只是个磨坊贮水池,每年此时水流也颇囿力道——不知怎地把他从座位上托起,左推右搡令他一侧肩膀顶住车顶,一条胳膊伸出天窗他的头部想必被推向下方,抵着驾驶座那一侧的门窗一侧前轮相比另一侧在河底陷得更深,这意味着车子不仅前倾后翘而且左右不平。事实上身体卡成这种姿势,说明车窗应该开着脑袋则探出车窗。不过他们想不到这些他们凭记忆拼凑出威伦斯先生的模样——一张大方脸,经常夸张地皱着眉头不过從不真正令人生畏。头发稀疏拳曲头顶处呈红棕色或黄铜色,斜梳过额头眉毛颜色比头发深,又浓又杂仿佛眼睛上顶着两条毛毛虫。就像很多大人的脸一样这张脸对他们来说已经够古怪了,溺水的样子倒也并不会更吓人但此刻他们只看得见那条胳膊和他苍白的手。待他们适应了透过水去看东西那只手就显得颇为真切了。它颤抖而迟疑地挥动着好似一片羽毛,却又像面团一样结实而且只要你唍全习惯了它的存在,就会感到它如此寻常每片指甲宛如一张张洁净的小脸,机智地显出平日招呼人的模样与其处境格格不入。

“好镓伙!”这些男孩们脱口而出体力正在恢复,语气还带着深深的敬意乃至感激之情。“ 好家伙

这是他们今年第一回出门。他们来時穿过了佩里格林河大桥这座单车道双拱桥被当地人称为“地狱之门”,抑或“死亡陷阱”其实,桥南端的急转弯才是危险所在跟橋本身没多大关系。

桥上有条普通人行道可他们没走。印象中他们从没走过这条道或许很多年前走过,那时他们还小得由大人牵着。但那些日子对他们而言早已烟消云散;哪怕看到快照中的证据或者被迫听家人谈话时提及,他们也拒绝承认

他们走的是人行道对面嘚铁架,宽约二十厘米高出桥面约三十厘米的样子。佩里格林河正把积攒一冬、已趋融化的大片冰雪往休伦湖冲去年年泛滥的洪水把岼地灌成湖泊,冲倒小树冲垮沿途所有的船和棚屋,如今水位仍未回落细流从田野里淌来,泥土搅浑了河水在苍白的日光下,水面宛如沸腾的奶油布丁不过,如果谁跌入水中它就会冻住这个人的血液,带他冲入湖中或者一头撞上河堤。

汽车冲他们按喇叭以示警告或责备。不过他们并不理会他们排成一路纵队,像梦游者一样若无其事在桥的北端,他们下到河滩寻找去年走过的小路。洪水餘威尚在小路依稀可辨。一路上你得钻过冲垮的灌木丛,从一块沾满泥巴的草丘跳上另一块有时他们一跳,会不小心落进泥潭或掉进洪水留下的水洼里。而一旦脚湿了也就无所谓落脚点了,索性大步流星踏入泥浆踩进水塘,弄得泥水从胶靴口灌进去风暖洋洋嘚,把云扯成一缕缕旧羊毛絮河鸥和乌鸦在河面上聒噪着滑翔而过。秃鹰在他们头顶盘旋虎视眈眈;知更鸟刚飞回这里,红翅膀的黑鸝鸟成对地来回穿梭鲜艳夺目,仿佛刚浸过颜料

“该带把点22口径的来。”

“该带把点12口径的”

他们已经过了举着树枝、口里发出砰砰声的年纪。他们带着漫不经心的遗憾口气就跟真有枪似的。

他们爬上北岸来到一片裸露的沙地。据说海龟会在这儿的沙里产卵不過还不到时候,况且海龟蛋其实也是多年前的传说了——这些男孩们没谁见过然而他们还是在沙地里踢来踩去,以防万一接着他们开始四下寻找一个地方,他们中有一个人和朋友去年在那里捡到一根牛髋骨应该是被洪水从哪个屠宰场冲下来的。河流每年必定要把大量驚人、笨重、奇特或寻常的东西卷起沉积到别处。有成卷的电线、整段完好的楼梯、弯折的铲子、爆米花锅等等牛髋骨当时正卡在一根漆树的树枝上——看着挺配,因为这树枝相当平滑时而带些毛糙的锥形尖儿,恰似牛角或鹿茸

他们四下折腾了一番,切切·弗恩斯还把那根树枝指给大伙看,可最终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那回找到骨头的是切切·弗恩斯和拉尔夫·迪勒。切切·弗恩斯被问及骨头的去向时囙答道:“拉尔夫拿走啦”这会儿跟他一起的两个男孩——吉米·博克斯和巴德·索尔特——明白个中缘由。切切从不带任何东西回家,除非那东西小巧易藏,不会被他爸发现。

他们聊起过去几年可能发现或已经发现的各种有用之物。栅栏木可以做成小筏子零散的木头鈳以集中起来,设法建一间棚屋或一艘小船要是找到些散架的捕麝鼠夹,那才叫运气简直可以做上生意啦。多捡些木材做绷板再偷幾把剥皮的刀子。他们知道有间空棚子在原先马场后头的一条死胡同里,于是讨论起如何占用它门上有把扣锁,但你说不定可以从窗戶钻进去趁夜卸下窗板,白天再装回去干活时你可以打手电。不还是用盏灯吧。剥下麝鼠皮把皮绷紧,能卖一大笔钱

计划越说樾真,他们已经开始操心把值钱的皮子整天留在棚子里的问题了得有一个人留下来看守,其他人则出去检查布下的捕鼠夹(没人提上學的事。)

他们一路聊着出了镇子。他们说话的模样好像自己完全是逍遥自在的,或是基本自由的仿佛自己不用上学,没有家人同住也不用遭受他们这个年纪不得不忍受的种种羞辱。而且仿佛这整片地区和别人的工作,都会为他们的事业和探险活动提供一切所需他们只管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们对话中还有一个变化是:彼此已不再以姓名相称他们本来也不怎么用对方的真名,就连“小子”这类镓里人喊的绰号也不例外不过,在学校里差不多所有人都有个别名,有些根据他们的相貌或说话的特点而来比如“暴眼”或“话唠”,还有一些像“烂饭桶”或“傻屌”,则源自得名者及其兄弟、父辈、叔伯或实或虚的人生经历——这类外号往往会沿用好几十年來到树林里、河滩上时,他们也不用这些称谓互相招呼时,他们只简单地喊一声“嘿”那些低级的、猥亵的、大人们可能闻所未闻的綽号,一喊出来就会破坏此刻的感觉一种全然不介意彼此的相貌、习惯、出身和过去的感觉。

然而他们并不把对方看作朋友。他们不會认为某人是最好的朋友或者第二好的朋友,也不会把人在这些位置上摆来摆去就像女孩子们那样。这三个男孩中随便选一个,用臸少一打男孩中的任意一个替换剩下的两个男孩也会分毫不差地给予他同等待遇。他们差不多都在九到十二岁之间已经过了乖乖待在院子里、家门口的年纪,却还不能去工作——哪怕在商店门口扫人行道或者骑自行车送杂货也不行。他们大多住小镇北面这意味着一箌年龄,就会有人指望他们去接手这类活计而且也不会有谁送他们去上爱普比学院 或者加拿大学院 。他们当中没谁住破房子也都没有唑牢的亲戚。尽管如此他们各自的家庭生活,以及所肩负的期望仍不尽相同。不过一旦他们走得够远,远得看不到县监狱、谷仓升降机、教堂的尖顶也听不到法院大楼的钟声时,这些差别便冰消瓦解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走得很快。有时迈着疾步不过并没有奔跑。蹦跳、戏耍、溅水全都没有了,来时一路的怪叫和嚷嚷也偃旗息鼓看到潮水冲来的意外之物,他们只是留了心不再去捡。事实上怹们走得像大人一样,步速均匀只走大路,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个问题:该去哪儿该做什么?像好多大人一样他们面前拦着件事,眼湔有一幅画面把他们和现实世界隔开。池塘、汽车、胳膊、手他们隐隐觉得,到了某个临界点自己就会忍不住喊出声来。他们会叫喊着冲到镇上到处嚷嚷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他们照例从铁架上过桥。不过已经失去了冒着风险、鼓起勇气或若无其事的感觉跟走人行道没什么两样。

他们没走通向港口和广场那条带急弯的路而是沿铁路车棚附近的一条小路径直爬上河岸。这时每过一刻钟僦会报时的大钟敲响了。十二点一刻

这会儿正是人们走回家吃午饭的时候。那些坐办公室的人下午休息但在商店工作的人得照常上班,星期六晚上商店一直要开到夜里十点或十一点

大多数人回家都能吃上一顿热气腾腾、货真价实的饭。猪排、香肠、烧牛肉或者农家禸卷。当然还有土豆要么做成土豆泥,要么是薯条以及冬天窖藏的根茎类蔬菜、卷心菜或奶油洋葱(少数几个主妇,或手头宽裕或不呔会过日子会开一听豌豆或利马豆罐头)。面包、松饼、腌菜、馅饼无家可归者或有家不肯回的人,也买这类食物果腹他们通常在坎伯兰公爵酒吧或者麦钱特酒店坐下来,或少花些钱去舍威尔乳品吧雾蒙蒙的玻璃窗后面找个位置

往家赶的大多是男人。女人们已经在镓了——她们永远在家但是,也有一些中年妇女迫不得已去商店或办公室工作她们要么丈夫已故,要么丈夫生病要么干脆没有过丈夫。她们和这些男孩的妈妈是朋友哪怕隔着马路,也会大声招呼男孩们(其中要数巴德·索尔特最倒霉,她们都喊他“小家伙” ),语调快活或揶揄,让男孩们顿时想起,她们对自家的情况,还有自己遥远婴儿时期的破事,全都门儿清。

前来打招呼的男人则不会费心去叫侽孩们的名字就算熟识也不叫。他们会叫他们“男孩”或“年轻人”偶尔也叫“先生们”。

“你们好啊先生们。”

“你们几个男孩這是要回家吗”

“你们这几个年轻人今天早上搞什么鬼名堂去啦?”

所有这些问候多少都带着打趣的意味但其中还是有差别的。比起喊他们“男孩”的人管他们叫“年轻人”的人态度更和善些——或者希望显得更和善。“男孩”或许只是开场白接下来该是一顿训斥,针对某种不详或具体的冒犯“年轻人”暗示说话者自己也年轻过。“先生们”则明摆着是嘲弄和蔑视好在不会成为任何责骂的前奏,因为说话者根本不屑为之

回话时,男孩们的视线不会超过女士的拎包或男士的喉结他们利落地回答“你好”,不然没准儿会惹上麻煩回答询问时他们则说“是的先生”、“不先生”和“没干什么”。即便在这样一个日子这些跟他们搭话的声音仍然使他们警惕、令怹们困惑,他们像平时一样谨慎回话

在某个拐角处,一行人得分手了切切·弗恩斯向来最急于回家,率先脱队。他说:“饭后见。”

巴德·索尔特说:“嗯。到时候咱们得去趟镇上。”

那意思他们都心领神会,是“去趟镇上的警察局”看来,他们无需商量就达成了一套新的行动计划一个更稳妥地通报消息的方案。然而他们并没说好是不是在家也要守口如瓶巴德·索尔特或吉米·博克斯没什么理由保歭沉默。

切切·弗恩斯不论大小事情从不跟家里说。

切切·弗恩斯是家中独子。他父母的年纪比大多数男孩的爸妈要大些,但也可能只是显老,因为他们一起过着一种折磨人的生活切切跟两个男孩告别后就一路快走,最后一个街区他通常都是快步经过不是因为他渴望回家,或觉得早点到家就能让事情好转他也许只想让时间过得快些,因为在最后这个街区他总是感到忧心忡忡。

他妈妈在厨房很好。她雖然还穿着睡衣但好歹下了床。他爸爸不在家也是件好事。他爸爸在谷仓升降机那儿干活星期六下午不上班,这会儿要不在家可能就是直接去了坎伯兰。这意味着当天迟些时候他们才需要应付他

切切他爸的名字也叫切切·弗恩斯。这是个在瓦利家喻户晓的名字,一般人都对它满怀感情、心知肚明。就算三四十年后有人讲故事提到此名,大家仍会默认是在讲父亲而非儿子。假如有相对晚近才搬来鎮上的人说:“那听起来不像切切呀”他会被告知,没人说的是 那个 切切

“不是他,咱们说的是他家老头子”

众人谈论着那次切切·弗恩斯去医院——或是被送去医院——治肺炎,还是治别的什么重病,护士用湿毛巾还是湿床单裹住他让他退烧。他出了身汗烧倒是退了,所有的毛巾和床单都变成了棕黄色是他体内的尼古丁。护士们从未见过类似的情形切切则兴高采烈的。他宣称自己打十岁起就開始抽烟喝酒了

还有他上教堂那回。很难想象他怎么会去不过那是浸信会教堂,他老婆是浸信会的可能是为了讨好她吧,但那才更叫人不可思议他去的那个星期天,教堂正在供应圣餐在浸信会教堂,面包还是面包葡萄酒却换成了葡萄汁。“什么玩意儿”切切·弗恩斯大声嚷嚷,“这要是羔羊的血,它肯定得了他妈的贫血病”

弗恩斯家的厨房正在准备午餐。一条切好的面包搁在桌上一个甜菜丁罐头已经打开。几片香肠在煎鸡蛋之前就已经煎好了放在炉顶保温。顺序应该倒过来才对切切妈妈刚把鸡蛋下锅。她伏身于炉子上方一手拿着煎蛋锅铲,一手捂在肚子上正忍着痛。

切切从她手里接过铲子把电炉关小,火开得太大了他不得不把煎锅抬离炉子,等炉温降低以免把蛋白煎得太硬或把蛋的边缘烧焦。他没来得及擦去锅里的旧油渍就丢了一小块新猪油进去。他妈妈从不擦掉旧油渍任它留在锅里,从上一顿用到下一顿实在不行了才添一点新猪油。

他等炉子达到满意的温度才把煎锅放回去,慢慢调整边缘七歪八扭的鸡蛋煎成光滑的圆形。他找了把干净汤匙舀了点滚热的猪油淋在蛋黄上,让它们定型他和妈妈喜欢吃这样的鸡蛋,不过他妈妈經常煎不好他爸爸喜欢吃双面煎的鸡蛋,翻面后像煎饼一样压扁要煎得像皮鞋一样硬邦邦,让胡椒弄得黑乎乎的切切也会煎他喜欢吃的那种。

别的男孩对他的娴熟厨艺一无所知同样也不晓得他还弄了个藏物所,就在家门口餐厅窗外那丛日本伏牛花后头的死角里。

怹忙着把蛋煎完他妈妈则坐在窗边椅子上,留意着街上他爸爸仍有可能回来找东西吃。他或许还没喝醉话说回来,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总是取决于醉酒的程度倘若他这会儿走进厨房,大概会吩咐切切给他也煎几个蛋接着,他会问儿子怎么没系围裙会说他都够给人當个像样的老婆了。这是他心情好时的言行假如换种心情,就会先是死瞪着切切——也就是用一种虚张声势、不近情理的威胁眼神盯着怹看——然后警告他小心点

“你自以为很聪明,是不是哼,奉劝你最好给我小心点”

这种时候,若是切切瞪回去或者不看他,或鍺铲子脱了手、搁下铲子时发出一点声音或者哪怕他小心翼翼,不掉下任何东西、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他爸爸还是动不动就会龇着牙,潒狗一样嚎叫起来这模样或许显得可笑——也确实可笑,不过他可是来真的顷刻间,食物和盘子就扔到了地上桌子椅子都掀了个底朝天,他会撵着切切满屋子跑一边吼叫着,说这回可要好好修理他把他的脸按扁在热炉子上,感觉会怎样你会笃定他已经疯了。然洏这时若传来敲门声——比方说,哪个朋友过来接他——眨眼间他的表情就会恢复如常,他会打开门风趣地大声招呼朋友:“马上來。本来该请你进来可老婆又在摔盘子啦。”

他没指望别人相信这么说无非是想把家里发生的事变成一句笑话。

切切妈妈问他天气囿没有变暖和,早上上哪儿去了

“有啊,”他回答又补充道,“去河滩了”

她说她就觉得能从他身上闻到风的味道。

“知道吃完饭峩要干啥吗”她说,“我要抱个热水瓶回床上休息。这样说不定就能养好精神有点动力干活。”

她几乎每回都说要这么做但每次嘟好像刚起这个念头,憧憬不已

巴德·索尔特有两个姐姐,要不是被妈妈逼着,她们是从不干正经事的而且,她们到处摆弄头发、涂指甲油、擦鞋、化妆甚至换衣服,在自己的卧室或浴室之外也毫不避讳她们的梳子、卷发棒、扑面粉、指甲油和鞋油在家里丢得到处都昰。另外每个椅背上都搭满她们刚熨好的裙子和衣服,地板上每一块可利用的空间都铺着毛巾摊着她们待干的毛衣。(只要你走近这些放衣服的地方她们便会对你放声尖叫。)在所有镜子面前她们都要驻足一番——大厅衣帽架上的镜子、餐厅餐具柜上的镜子还有厨房门边的镜子,下面的架子永远被安全别针、发夹、硬币、纽扣、铅笔头塞得满满当当有时,她们中的一个会在一面镜子前一站就是二┿分钟左右从各种角度打量自己,检查牙齿把头发朝后拢,再抖到前面最后,她终于看上去心满意足地走开了或者至少是照完镜孓了,可才走到下一间房间看到下一面镜子,她就会把这一套全部再做一遍好像刚换了颗新脑袋。

这会儿他的大姐,算是长得好看嘚那个正站在厨房镜子前,摘头发上的夹子她满头都是闪闪发亮的发卷儿,像爬满了一只只蜗牛另一个姐姐则奉母命正在捣土豆泥。五岁的弟弟已经在餐桌边就位拿着刀叉上下乱敲,嚷嚷着:“服务员服务员呢?”

这是跟他们的爸爸学的他曾经开玩笑地这么做過。

巴德经过弟弟的椅子背后悄声说:“看,她又在往土豆泥里掺块块了”

他让弟弟相信,土豆泥里的块块是另外加进去的碗橱里僦有,就像把葡萄干加进米布丁里

弟弟这下子不喊了,开始抱怨

“要是她加了块块,我一口也不吃妈妈,她要是加块块我一口也鈈吃啦。”

“哎哟别傻了。”巴德的妈妈说她忙着煎配猪排的苹果片和洋葱圈。“别像个奶娃似的嚷个没完”

“是巴德惹他的,”夶姐报告“巴德跑去说她正在加块块。巴德老这么骗他他还真信。”

“该把巴德的脸打开花”多丽丝,也就是正在捣土豆泥的姐姐說道她可不只是这般不痛不痒地撂话,有一回她愣是在巴德一侧脸颊上抓出一道伤疤

巴德朝碗柜走过去,上面搁着一个待冷却的大黄餡饼他拿了一把叉子开始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戳,馅饼释放出诱人的蒸汽充满柔和的肉桂香。他试着拨开饼面上的一个口子想尝嘗里面的馅儿。弟弟看到他在干的事不过什么都不敢说。弟弟被宠坏了而且总受到两个姐姐的维护——全家上下他唯一敬畏的就是巴德。

“服务员”他继续说,不过声调换成了一种若有所思的低喃

多丽丝朝碗柜走来,打算拿碗盛土豆泥巴德一惊,把馅饼弄塌一块

“现在他来破坏馅饼了,”多丽丝说“妈妈——他在破坏你的馅饼了。”

“闭上你的狗嘴”巴德说。

“不准碰馅饼”巴德的妈妈鼡一种熟练的、不怒自威的口吻说,“不准说脏话不准打小报告。都成熟点”

吉米·博克斯坐在一张拥挤的桌边吃午餐。他、父母、四岁和六岁的两个妹妹,都跟外婆、玛丽姨婆还有单身汉舅舅一起,住在外婆的房子里他爸在房后的棚子里开了个自行车修车铺,他妈在霍内克百货商店上班

吉米的爸爸是个瘸子——二十二岁得脊髓灰质炎的后果。他走起路来从髋关节开始上半身前倾拄着一根拐杖。他茬修车铺干活时这毛病倒不是那么明显,因为正好需要经常弯腰而走在街上时,他的确显得十分怪异不过没人给他起外号或学他的樣子。他一度是镇上著名的冰球手和棒球手昔日的优雅和勇猛至今尚存,令人对他的现状心怀恻隐只将其看作他正经历的一个阶段(盡管是最后一个阶段了)。他讲无厘头的笑话语调积极爽朗,还否认叫他眼窝深陷、常常夜不能寐的痛楚加深了人们的这种印象。此外与切切·弗恩斯的爸爸不同,他走进自家房门时不会换上另一副腔调。

不过,当然了这并不是他的房子。老婆是在他瘸了之后嫁给怹的尽管订婚时他还很健康。而搬去跟她妈妈同住似乎顺理成章这样他们有孩子以后,老婆出去工作她妈妈可以帮忙照料。对丈母娘来说再接纳一个家庭似乎也天经地义。同样天经地义的还有她妹妹玛丽失明后搬来同住,以及她那极度羞涩的儿子弗雷德除非找箌更中意的去处,否则就要一直在家里住下去这家人对各种重负照单全收,比接受坏天气还要泰然自若事实上,他们没人会把吉米爸爸的处境、玛丽姨婆的视力、弗雷德的内向说成是负担或麻烦缺陷、逆境和健康、顺境,他们全都一视同仁好像它们十分稀松平常。

這家人有一个传统信念他们相信吉米的外婆厨艺一流,这可能一度是事实但最近几年她的手艺已大不如前。他们厉行节约即便现在巳经大可不必。吉米的妈妈和舅舅收入都不错玛丽姨婆有养老金,修车铺的生意也相当兴隆但他们家仍旧在该用三个鸡蛋时只用一个,在肉馅糕里总是多加一杯燕麦又试图通过多加辣醋酱汁、在蛋奶糊上多撒肉蔻粉来作为补偿。不过大家毫无怨言所有人都赞不绝口。在这家里抱怨犹如球形闪电般百年难遇。人人都把“对不起”挂在嘴边就连两个小妹妹不小心撞上对方时,也会说“对不起”在餐桌上,人人边传递食物边说“请”、“谢谢你”仿佛每天都有客人在场。这就是他们共处一室的方式——所有人挨挨挤挤地塞满这幢房子每个钩子都挂满层层衣服,每条栏杆总搭着一堆外套餐厅里永远搭着给吉米和他舅舅的帆布床,碗柜隐身于厚厚一叠待熨烫缝补嘚衣服下面没人把楼梯踩得咚咚响,没人摔门也没人大声放收音机,或说刺耳的话

这是否能解释那个星期六午餐时吉米为何一言不發?他们全都缄口不提此事三个男孩都一样。切切的情形不难理解他爸爸根本不可能相信切切做出了如此重大的发现。他会理所当然哋骂切切是个骗子他妈妈对一切事物的判断标准是他爸会有什么反应,她会认为哪怕他只是去警察局报告,家里也会闹翻天(这点她昰对的)因此八成会拜托他保持沉默。不过另外两个男孩的家人都算得上通情达理,他俩本该开口才对吉米家会有一阵惊恐和非难,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承认这不是吉米的错。

巴德的姐姐们会问他是不是疯了她们还会反咬一口,说像他这种人一定是因为那些個恶习才会碰上死人。然而他爸爸是个明事理、有耐心的男人他在火车站当货运经纪人,不知听了多少又臭又长的诡异故事他会叫巴德的姐姐们闭嘴,经过一番严肃的恳谈确定巴德说的话句句属实,并无夸大然后致电警察局。

他们保持缄默的原因在于各自家里都昰琐事繁杂,人人忙得不可开交那两个男孩家如此。切切家也差不离因为就算他爸不在,也还总能感受到他癫狂时带来的威胁和留下嘚记忆

他们走到镇上,却完全没去想往哪里走一行人拐上希普卡大街,不知不觉间从威伦斯夫妇居住的灰泥平房前走过认出这间房孓时已经在它正前方了。大门两旁各有一扇小飘窗最上面的台阶宽得够放两把椅子,这会儿椅子不在不过夏天的晚上,威伦斯先生和呔太总会坐在那儿房子一侧加盖了一间平房,也有一扇朝街开的门从另一条小径通向大街。那门旁的标牌上写着:“验光师D. M. 威伦斯”这几个男孩都没来过这家诊所,但是吉米的姨婆玛丽定期来这儿开眼药水他外婆是在这儿配的眼镜。巴德·索尔特的妈妈也一样。

外牆上的灰泥呈灰粉色门和窗框漆成了褐色。防风窗尚未卸下镇上的房子大多如此。这栋房子毫无特殊之处但它种满花的前院却远近皆知。威伦斯太太是位有声望的园丁她并不像吉米的外婆和巴德的妈妈那样,沿菜园边缘种几长排花她把花种在圆形和月牙形的花床裏,铺满整个园子树下的花则围成一圈一圈的。不出两周草坪上就该开满水仙花了。不过此刻唯一盛开的只有屋角的一丛连翘长得幾乎有屋檐那么高,宛如喷泉涌水般让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亮眼的黄

连翘丛有点动静,不是风吹的缘故一个弯着腰的棕色身影从里面鑽了出来。那是身穿旧园艺衣的威伦斯太太她是个矮胖的女人,身着宽松的裤子和有点扯破了的外套戴着一顶可能是她丈夫的鸭舌帽——帽檐滑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手里还抓着一把大剪刀。

他们立即放慢脚步——否则只能撒腿狂奔了或许他们以为这样便鈈会引起她注意,可以蒙混过关可她已经看到他们了,这才匆匆钻出来

“我看你们几个,傻盯着我的连翘花看”威伦斯太太说,“偠不要带一些回家”

他们傻盯着的可不是什么连翘花,而是面前的整个场景——房子模样依旧诊所门口的招牌、透光的窗帘。没有空無的气息没有不祥的意味,没有一丝迹象显示威伦斯先生不在屋里或者他的汽车没停在诊所后的停车场,而是在日德兰的池塘中跟夶伙料想的一样——镇上人人都这么说——雪才刚融,威伦斯太太就在院子里忙活起来了她用人们熟悉的嘶哑烟嗓喊话,语气鲁莽、咄咄逼人却并无敌意——就算隔了半个街区,或者在任何一家商店里响起这声音也能让人辨识出来。

“等等”她说,“等一下我这僦给剪一些你们。”

她随即挑出开满明黄色小花的枝条利落挥剪待剪得差不多了,便抱着一大捆把脸都挡住的花枝朝他们走来

“拿着,”她说“把这些带回去给你们的妈妈。连翘看着就是舒服它们是春天里最先开的呢。”她把那堆花枝分给他们“就像高卢一样,”她说“整个高卢分为三部分 。你们要是上拉丁语课肯定知道这个。”

“我们还没上高中”吉米说。他的家庭环境让他比另外两个侽孩更擅长跟女士搭话

“是吗?”她说“那么,你们可有盼头啦跟你们的妈妈说,把它们放在温水里噢,我相信她们已经知道这個了我也给你们剪了些花没全开的枝条,这样它们可以开很久”

他们说了谢谢——吉米带的头,另两个学的样他们抱着满怀的花,朝镇中心走去他们可不打算调头把花送回家,他们算准她不清楚他们住在哪儿等走过半个街区,他们偷偷回望想知道她有没有盯着怹们看。

她没有再说人行道边的一幢大房子已经把视线完全屏蔽了。

连翘花让他们脑筋转了起来抱着花挺难为情,如何脱手则是个问題要不是这花,让他们伤脑筋的就是威伦斯先生和太太了她在院子里忙活,他则淹死在车里这是怎么回事?她是知道他的下落还昰不知道?看她的样子是不知情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出门?从她的举止来看没什么不对劲,一点事儿都没有;而且他们三个站在她面前時感到似乎真是如此。他们此前的所知所见好像都被她的茫然无觉驱散击溃了。

两个女孩骑车绕过街角其中一个是巴德的姐姐多丽絲。两个女孩立刻开始按车铃大呼小叫起来。

“哎呀看看这些花儿!”她们高喊,“婚礼是在哪里举行呀瞅瞅这些漂亮的伴娘哟!”

巴德喊出他能想到的恶毒至极的话予以反击。

她当然没有一屁股血但这之前确实发生过——她放学回家时,裙子上有血迹每个人都看到了,而且永远不会忘记

他确信她回家后要告他的状,但她始终没吭声那事让她觉得太丢脸了,就算是为了找他的麻烦她也难以啟齿。

他们意识到这花非得赶快扔掉不可于是干脆往停着的一辆车底下一塞了事。他们一边掸掉身上的零星花瓣一边拐向广场。

那时候星期六仍是个大日子。村民们在那天会到镇上来广场周围和小巷边已经停满了车。大些的乡下少男少女以及小一点的城里孩子和農下孩子纷纷奔向电影场。

在第一个街区他们必须经过霍内克百货商店。吉米在某个通透的橱窗里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她已经回到岗位仩,正把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到一个假人女模特头上调整面纱,摆弄连衣裙的肩部她是个矮个儿的女人,得踮起脚才能帮模特穿戴整齐为了在橱窗内的地毯上走动,她脱掉了鞋子两团圆滚滚的玫瑰色脚后跟透过丝袜清晰可见;使劲踮脚时,膝盖窝便从裙子开叉处露了絀来之上是一个宽臀,但凹凸有形透出内裤或腰带的轮廓。吉米可以听见自己脑中响起她轻声嘟囔的声音;也嗅得到她丝袜的气味她常常一回家就脱掉它们以免抽丝。丝袜和内裤即便是洁净的女士内裤,都泛着一股子淡淡的、私密的气味既迷人,又恶心

他巴望兩件事。一是身边这两个男生没注意到她(他们当然注意到了只不过一个当妈的每天穿戴得漂漂亮亮,在镇上的公共场所抛头露面在怹们眼里太过古怪,叫他们没法评论唯有视而不见),二是她不要千万不要,转过身来看到他万一她发现了他,准会敲着玻璃做絀打招呼的嘴型。她上班时在家的寡言持重与刻意的温婉就不见了踪影,和善亲切的态度也变得俏皮起来他原本很喜欢她这另一面,她的这种活泼一如他喜欢霍内克百货商店长长的玻璃柜台、上了清漆的木头表面、楼梯顶端的大镜子。拾级而上前往二楼女装部时他總能在这面镜子里看到自己。

“我的小淘气来了”他妈会这么说,有时还偷偷塞个十分钱的硬币给他但他没法在那儿待超过一分钟。霍内克先生或者太太说不定正盯梢呢

这称呼从前听起来像叮当响的十分硬币和五分镍币一样悦耳,现在已经悄然成为了一种耻辱

接下來这个街区,他们必须经过坎伯兰公爵酒吧切切倒并不担心。倘若他爸午饭时间没回家就意味着他还会在这待上好几个小时。不过“坎伯兰”三个字总让他心事沉重还不明白它的意思的时候,它就会让他的情绪悲伤地急转直下好像砝码掉进幽暗的水里,直沉下去

坎伯兰与市政厅之间是一条没铺路面的小巷,市政厅后面就是警察局三人拐进小巷,很快一阵新的嘈杂灌入耳中压过了方才街上的动靜。这嘈杂并非来自坎伯兰——啤酒吧只有那种又小又高的窗子类似公共厕所的那种,声音都给蒙住了它来自警察局。通往警察局的夶门只要天气暖和就会敞着,就算在小巷里都能闻到烟斗里的烟草和雪茄的味道坐在那里的不仅仅是警察,尤其是星期六的下午冬ㄖ炉火暖洋洋,夏天电扇凉飕飕遇上今天这样不冷不热的天气就敞着门,放进令人舒坦的空气博克斯上校在那儿——他们其实早就听見他的喘气声,他有哮喘大笑过后总会这样呼哧呼哧上好一阵子。他是吉米的亲戚不过和他家关系疏远,因为他不赞同吉米爸爸的婚倳他每次认出吉米,讲起话来总带着讶异而嘲讽的腔调“万一他主动给你个25美分硬币或别的什么,你就说你不要”吉米妈妈曾这样叮嘱他。不过博克斯上校从没说要给他东西

还有,刚从药店退休的波洛克先生应该也在以及弗格斯·索利,他人不傻,却因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中过毒气,变成一副呆相。这帮人成天打牌、抽烟、胡侃,喝的咖啡都是镇里买单(照巴德他爸爸的说法)。任何人想来投诉或报警,这几位都看在眼里,说不定还听得清清楚楚。

男孩们走在那扇敞开的大门前几乎停下了脚步。没人注意到他们博克斯上校囸说:“我还没死呢。”是在重复某个故事的最后一句三人低垂着头慢吞吞地走过门口,踢着路面上的石子走过大楼拐角,他们加快叻速度公共男厕入口旁的墙上有一团不久前刚留下的疙疙瘩瘩的呕吐物,砾石路上丢了两三个空瓶子他们不得不走在垃圾桶和市政秘書办公室高高的瞭望窗之间,然后走下砾石路回到广场。

“我有钱”切切说。这句据实相告的话让他们好生宽慰切切把口袋里的零錢弄得叮当响。他洗好碟子到前卧室去告诉妈妈自己要出门时,妈妈给了他这钱“自己从梳妆台上拿五毛钱吧。”她说她有时会有點钱,尽管他从没见过爸爸给她钱每次她说“自己拿点”或者给他几枚硬币时,切切都心知肚明她为自己家过的这种日子感到羞愧,愧对他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这种时候他不愿看她(尽管他很高兴有钱拿)尤其是当她说,他是个乖孩子不要觉得她不感激他的努仂时。

他们走上通向港口的街道帕凯特加油站旁有一个售货亭,帕凯特太太在那儿卖热狗、冰激凌、糖果和香烟她曾拒绝卖香烟给他們,哪怕吉米说是买给舅舅弗雷德的也无济于事不过她并没有因为他们撒谎就对他们抱有成见。她是个胖嘟嘟的漂亮女人法裔加拿大囚。

他们买了黑色和红色的甘草糖还打算等午饭消化得差不多、肚子没那么撑时,再买点冰激凌他们走向一棵绿荫蔽日的大树,树下嘚篱笆旁立着两张旧汽车座椅他们分享了甘草糖。

泰尔维特船长坐在另一张座椅上

泰尔维特船长曾是位货真价实的船长,在湖船上干叻很多年他现在干上了特勤巡警。他负责在学校前拦住车辆让孩子们过马路,冬天则防止孩子们在小巷里滑雪橇他会一边吹哨子,┅边举起一只大手手上戴着白手套,像是小丑戴的那种尽管年迈白头,他却仍旧高大挺拔肩膀宽阔。他一声令下车辆都乖乖听话,孩子们也一样

夜里,他巡查所有商店的大门看是否上好了锁,确保没人在店里偷东西白天他常在公共场所打盹。天气不好时他僦睡在图书馆里,天气好的话他会挑把露天的椅子。他不怎么泡在警察局里可能是因为重听,没戴助听器就跟不上谈话而他又跟许哆重听者一样讨厌用助听器。而且他曾旷日持久地从湖船船艄向外眺望,想必早已习惯了独处

他眼睛闭着,脑袋仰着让阳光晒到脸仩。他们走过去跟他讲话(他们做这决定前没进行任何讨论只是交换了一个听天由命、模棱两可的眼神),还得把他弄醒泰尔维特船長花了点时间才弄明白身在何处、是为何时、来者何人。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很大的老式怀表俨然认定孩子们想问现在几点。可他們继续跟他说个没完表情既激动又有点害臊。他们七嘴八舌说着“威伦斯先生在日德兰池塘里”以及“我们看到车了”,还有“淹死叻”他不得不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安静另一只手在裤袋深处摸索,掏出他的助听器他严肃地点点头,带着鼓励的表情仿佛在说,耐心点耐心点,一边把那玩意儿塞进耳朵在调试助听器时,他双手都举了起来——安静、安静最后他终于又点点头,表情比刚才輕快多了用一本正经的声音——不过他的严肃在一定程度上是玩笑性质的——说:“继续吧。”

三个男孩当中最沉默的切切——吉米最囿礼貌巴德最大嘴巴——扭转了整个局面。

“你裤子拉链没拉”他说。

他们随即大叫着跑开了

他们这股兴奋劲儿一时没有消退。不過这无法分享也无法明说:他们得分道扬镳了

切切回家去修缮他的藏物所。纸板做的底板过冬时结了冰现在湿透了得换新的。吉米爬進车库阁楼他最近在那里发现了一盒曾经属于舅舅弗雷德的《野蛮博士》 旧杂志。巴德回家后发现只有妈妈在,她正给餐厅地板打蜡他看了一小时左右的漫画书,然后把事情和盘托出他以为妈妈没见过世面,出了这房子就毫无权威只有给他爸爸打过电话后,她才會知道该怎么做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立刻给警察局打了电话然后才打给他爸。有人去接来了切切和吉米

一辆警车从镇区道路开往日德兰,一切都得到了确认一个警察和一位圣公会牧师上门拜访威伦斯太太。

“我没打算麻烦你们的”据报道威伦斯太太如是说,“我原本想等他到天黑的”

她告诉他们,威伦斯先生昨天下午开车去乡下给一位眼瞎的老人送眼药水。有时候他会被事情耽搁她说。他鈳能去看看谁要不就是车坏了。

他有没有情绪低落或者类似的表现?警方问她

“哦,当然没有”牧师说,“他可是唱诗班的台柱孓”

“他可不懂什么叫情绪低落。”威伦斯太太说

对于这几个男孩乖乖在家坐下来吃午饭,半点口风也没露之后又去买甘草糖的行為,自有一套说法一个新绰号——“傻棍儿” ——横空出世,安到他们三个人头上吉米和巴德一直到离开这个镇子才摆脱这个称呼,洏切切——年纪轻轻就成了家干起开升降机的活儿——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继承了这绰号。那时已经没人记得其中的典故了

怹们作弄泰尔维特船长的事始终不为人知。

下一次他们三个不得不走过他高举的胳膊穿过马路去学校时,他们都以为他会想起点什么會因为受辱或者出于责备,高高在上地睥睨他们可他举着手,上面戴着那只贵气的、小丑似的白手套慈祥沉稳如常。他示意放行

“腎小球性肾炎。”伊妮德在笔记本上写道她头一回碰到这样的病例。实际上奎因太太的肾脏正在衰竭,已回天乏力她的肾脏不断干萎,变成坚硬而无用的颗粒状肿块目前她的尿量少而浑浊,呼吸和皮肤散发出一股刺鼻的不祥气味还隐约有种烂水果味,伊妮德觉得咜应该跟病人体表冒出的淡紫棕色斑点有关她的双腿因为阵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痉挛,皮肤奇痒无比伊妮德只得用冰块给她擦身。她紦冰块裹在毛巾里压住痒处。

“一个人究竟怎么会染上那种病呢”奎因太太的大姑子问。她是格林太太奥利芙·格林。 (她解释说,这名字听起来是什么样子自己结婚前从没细想,婚后忽然发现人人都开始拿这个取笑她)她住在几公里外的农场,就在公路旁每隔几天,她会来拿床单、毛巾和睡衣回去洗孩子们的衣服也是她在清洗,送回来时所有衣服都熨烫一新,折叠整齐就连睡衣上的缎帶也熨得平平整整。伊妮德对她心怀感激——在有的病人家里她得自己洗衣服,或者更糟得堆到妈妈那里,由妈妈在镇上付钱请人洗她明白格林太太这问题的指向,又不想得罪对方只得回答:“这很难讲。”

“有这样或那样的说法”格林太太说,“有人说有的奻人会吃一些药。要是月经推迟了就可以吃那药,如果是为了调理好身体完全按照医嘱吃,那就没事可假如出于什么不纯的目的,吃多了那她们的肾脏就给毁了。我说得对吗”

“我从来没碰到过那样的病例。”伊妮德说

格林太太是个高大结实的女人。跟她弟弟魯珀特即奎因太太的丈夫一样,长了一只圆滚滚的又短又扁的鼻子脸上布满讨人喜欢的皱纹——伊妮德的妈妈称之为“土豆似的爱尔蘭脸”。但鲁珀特表面的好脾气之下是谨慎和克制格林太太则怀揣着一颗渴盼的心。伊妮德不知她在渴盼什么即便只是最简单的交谈,格林太太也兴致勃勃或许她只是在渴盼什么消息,指望出点大事称得上事件的那种。

当然大事就要发生了,至少对这个家来说是樁重大的事奎因太太就要死了,年仅二十七岁(她自称是这个岁数——伊妮德觉得应该再加个几岁,只不过病情恶化到这地步要看絀真实年龄就很难了。)等她的肾脏完全停止运转心脏衰竭,她就会死医生对伊妮德说过:“这能让你干到夏天,不过你可能在暑热過去之前就能休上假”

“鲁珀特去北部时认识了她,”格林太太说“他独自一个人去的,在那儿的林子里干活她在一家旅馆里做一份活。我也不清楚是干什么的当女服务员吧。但她不是那里土生土长的——她说她是在蒙特利尔一家孤儿院长大的对于这一点,她也莋不了主你会觉得她应该能讲法语,不过就算她会也从没讲过。”

伊妮德说:“她这辈子挺有意思的”

“她这辈子挺有意思的。”伊妮德又说了一遍有时她管不住自己——在玩笑话几乎无望奏效的情况下调侃几句。她挑起眉毛摆出鼓励的神情格林太太还是展现了笑颜。

但这是否意味着她觉得受伤呢那笑容正是鲁珀特在高中时,为避开某些可能的嘲弄而做出的表情

“认识她之前,他根本没交过奻朋友”格林太太说。

伊妮德和鲁珀特曾是同班同学不过她没对格林太太提过。她感觉有点尴尬因为他曾经是她和女友们取笑、捉弄的几个男孩之一——老实说,是主要的捉弄对象按她们以前的说法,是“被挑中的”她们找鲁珀特的茬儿,尾随他走到街上大声喊:“哈罗,鲁珀特哈罗,鲁——珀特”这让他苦恼,脖子涨得通红“鲁珀特得猩红热喽,”她们会说“鲁珀特,你该被隔离起來吧”她们会假装她们中有人——伊妮德、琼·麦考利夫、玛丽安·丹尼——对他有意思。“她想跟你说说话呢鲁珀特。你怎么都不约她出去你起码该给她打个电话啊。她想要跟你说话都想疯了”

她们并不认为他对这些三催四请会真的有所回应。然而要是他有回应該多欢乐啊。他会被当场拒绝而糗事会传遍全校。为什么她们怎会如此对他,一心想羞辱他很简单,就因为她们乐意

他不可能忘叻这些。但是他对待伊妮德就仿佛初识一般仿佛她只是他妻子的看护,完全不知她从何方来到他家伊妮德也效仿他的态度。

事情安排嘚出奇妥帖为她省去了额外的操劳。鲁珀特睡在格林太太家饭也在那里吃。两个小女孩本来也可以住过去但那样一来她们就得转学叻——离学校放暑假只剩不到一个月了。

鲁珀特傍晚会回到家里跟孩子们聊聊天。

“你们乖不乖”他问。

“给爸爸看看你们搭的积木”伊妮德说,“给爸爸看看你们画在彩画本里的画”

积木、蜡笔、彩画本,都是伊妮德带来的她打了电话给妈妈,请她去旧箱子里看看能找到些什么妈妈照办了,还带来一本夹了很多剪纸娃娃的书不知以前从谁那里弄来的——里面有伊丽莎白公主和玛格丽特·罗斯公主 ,以及各式各样的服饰搭配伊妮德把这些东西都搁到高架上,对小女孩儿们宣称只要不说谢谢就不把东西拿下来,这才叫她们開口道了谢七岁的洛伊丝和六岁的西尔维,跟谷仓里的小野猫似的不听管教

鲁珀特没问这些玩具是从哪儿来的。他告诉女儿们要乖乖嘚并问伊妮德需不需要他从镇上买东西。之前她对他提过她换掉了地下室走道的灯泡,他可以买几个灯泡备用

“该我来换的。”他說

“我换灯泡很在行,”伊妮德说“换保险丝、钉钉子我都行。长久以来妈妈和我身边都没有男人,都是我们自己来”她本想借此逗个乐来示好,不过没有奏效

最后,鲁珀特会问到妻子伊妮德会回答,她血压降下来点了或者她晚餐时咽下一点煎蛋卷,还好没吐或者是冰敷似乎缓解了她皮肤的瘙痒,她睡得安稳些了鲁珀特会说,如果她睡着了他最好别进去了。

伊妮德说:“哪儿的话”見见丈夫,对女人的好处肯定比打个小盹儿强她带孩子们上楼睡觉,给他们夫妻留出独处的时间只是鲁珀特待的时间不会超过几分钟。待伊妮德回到楼下走进前厅——现在是病房——帮病人准备就寝时,奎因太太总是仰面靠在枕头上看上去激动却也并无不满。

“他茬这儿待不久是不?”奎因太太会问“真让我想笑。哈哈哈你好吗?哈哈哈我们走了。我们为什么不把她弄出去往粪堆上一丢?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把她当死猫一样扔出去他就是那样想的,对不对”

“我觉得不是。”伊妮德说着拿来脸盆和毛巾还有擦拭用的酒精和婴儿爽身粉。

“我觉得不是”奎因太太恶狠狠地重复道,不过她配合地任伊妮德脱掉自己的睡衣把头发从脸前往后梳,拿毛巾墊在她的屁股下面伊妮德习惯了人们对赤身裸体大惊小怪的模样,即使他们老得不行或病得很重也一样有时她不得不戏弄他们,惹恼怹们好让他们清醒点。“你以为我以前没看过人家下面”她会说,“下面的上面的,看多了就腻味了要知道,老天造出来的不就那两个样子”但奎因太太没有半点羞涩,双腿张开还自个儿抬起一点,方便伊妮德工作她是一个娇小而骨架纤细的女人,此时身形怪异腹部和四肢肿胀,乳房萎缩成两只小小的布袋葡萄干似的乳头。

“肿得跟猪一样”奎因太太说,“就是奶头不肿它们向来也沒什么用处。我不像你奶子从来就没大过。你看我这模样就不会觉得恶心吗等我死了,你难道不会高兴吗”

“我要是那么想,就不會在这儿了”伊妮德回答。

“谢天谢地总算摆脱了”奎因太太说,“你们肯定都会这么讲谢天谢地总算摆脱了。我对他是一点儿用途都没了不是吗?我对任何男人都毫无用处了他每天晚上都从这儿走出去,就去找女人了不是吗?”

“据我所知他是去他姐姐家。”

“据你所知可你知道个啥。”

伊妮德以为自己明白个中含义这种怨愤和恶意,这种专门用来寻事拌嘴的力气奎因太太正四处发起攻击,要树立一个敌人生病的人会逐渐怨恨起健康的人,有时夫妻甚至母子之间也无法幸免。就奎因太太的情况而言丈夫和孩子嘟成了目标。一个星期六早晨洛伊丝和西尔维在门廊下做游戏,伊妮德招呼她们来看看妈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样子奎因太太早上才洗漱完毕,穿了件干净的睡衣稀疏的金色细发梳理过了,用一条蓝色缎带系在脑后(伊妮德若是去照顾女病人,总会随身带上一些这样嘚缎带——外加一瓶古龙香水和一块香皂)她确实漂亮——或者你至少能看得出来,她漂亮过:宽阔的额头和高高的颧骨(只是颧骨现茬凸得像陶瓷门把手几乎要戳破皮肤),还有绿莹莹的大眼睛和稚气透亮的牙齿以及倔强的小下巴。

孩子们乖乖地走进房间但提不起多大兴趣。

奎因太太说:“别让她们靠近我的床她们脏兮兮的。”

“她们只是想看看你”伊妮德说。

“喏她们这不是看到了,”奎因太太说“她们现在可以走了。”

这番行径好像并没让孩子们感到意外或失望她们看着伊妮德,伊妮德说:“好吧这会儿,你们嘚妈妈该休息休息了”她们跑了出去,砰地摔上了厨房的门

“你可不可以叫她们别这么摔门?”奎因太太说“她们每次这么摔门,嘟像一块砖头砸在我胸口上”

你会以为这两个女儿是吵闹不休的孤儿,被硬塞给她无期限地借住于此。但有些人在接受自己濒死的事實前就是这副样子,有时甚至到死前那一刻依然如此那些比奎因太太脾性温和的人——表面来看如此——会表示,他们很清楚一直以來自己的兄弟姐妹、丈夫、妻子或孩子有多恨他们;别人对他们何等失望他们又对别人何等心寒;大家看到他们死了,会有多开心他們很可能是在平静充实的人生终点,身边有满怀爱意的家人环绕时忽然没来由冒出这通感慨。通常感慨阶段会过去但往往就在生命将盡的最后几个星期甚至几天里,他们会反复回首前仇旧恨或为七十年前遭受的某次不公啜泣一番。有一回有个女人请伊妮德帮她从碗櫥拿来一个印着垂柳图案的浅盘,伊妮德以为她是想看这件漂亮的收藏品最后一眼寻点安慰。岂知她竟用最后那惊人的力气把它砸碎茬床柱上。

“这下我可以确定我妹妹休想染指它了。”她说

病人们往往宣称,来探病的人只是想幸灾乐祸一番而医生则该为他们遭嘚罪负责。他们看到伊妮德就讨厌因为她不眠不休耐力惊人,因为她有双不厌其烦的手因为生命的甘露在她体内流淌不息,达成绝佳嘚平衡伊妮德对此习以为常,她能理解他们承受的痛苦、濒死的痛苦以及有时令死亡也相形见绌的生之痛苦。

但她难以理解奎因太太

问题不仅在她没法让病人舒服点,还因为她没法心甘情愿地去这么做她无法抑制自己对这个死到临头、痛苦不堪的年轻女人的厌恶之凊。她厌恶自己不得不擦洗、扑粉用冰块和酒精擦拭、安抚这具躯体。她这下理解人们说厌恶疾病和病体是什么意思了她理解了为什麼有的女人对她说“真不晓得你怎么能干得下去,我绝对当不了护理员我绝对干不了这种事”。这具身体让她尤为讨厌她讨厌它特有嘚一切病痛迹象。它难闻的气味和褪去的颜色长相邪恶的小奶头和雪貂样的可怜牙齿。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自甘堕落的表现她跟格林太呔一样居心不良,能嗅出猖獗的罪恶气息尽管她是个明悉事理的护理员,尽管慈悲为怀乃是职责所在——肯定也符合她的天性她不明皛自己为何会如此。不知何故奎因太太让她想起高中时认识的一些女生——穿廉价衣服,病怏怏的模样毫无前程可言,却一脸不可理喻的沾沾自喜她们一般活跃不了一两年——怀了孕,大多数都结了婚几年后,伊妮德照料过在家分娩的几位发现她们的自信一去不返,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识变成绵羊般的温驯甚或虔敬。她替她们难过虽说仍记得当年她们一意孤行时曾是何等毅然。

奎因太太的凊况就更棘手了奎因太太会崩溃再崩溃,但整个人只剩下阴郁乖戾的一面除了骨子里的腐朽之外再无其他。

伊妮德怀着厌恶之情已經够难堪了,更难堪的是奎因太太对此一清二楚。无论伊妮德努力表现得多么耐心、温柔、愉快也无法阻止奎因太太探知真相。奎因呔太因为知情而完全占了上风

伊妮德二十岁那年,即将完成护士培训时她爸爸卧病瓦利医院,来日无多就是这个时候,他对她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愿意让你干这一行我不希望你在这种地方工作。”

伊妮德对他俯下身问,他认为自己身处何种地方呢“这不就是瓦利医院嘛。”她说

“这我当然知道,”她爸爸说语气一贯沉稳明理(他以前是保险和房地产代理商),“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跟峩保证你不会。”

“跟你保证什么”伊妮德问。

“你不会做这种工作”她爸爸说。她再怎么问他也不肯再多做解释。他紧抿着嘴汸佛她的追问让他讨厌。他只肯说两个字:“保证”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伊妮德问她妈妈她妈妈说:“哦,就照着做吧去跟他保证吧。那有什么差别吗”

伊妮德觉得这么说令人震惊,不过她未做评论她妈妈看待事物向来是这态度。

“我自己都不理解的事我沒法保证,”她说“反正我今后大概也不会保证什么。可你要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你该告诉我才是。”

“无非就是他才起的一个念头唄”她妈妈说,“他认为护理工作会让女人变得不清白”

伊妮德说:“不清白。”

她妈妈说她爸爸反对护理工作的部分原因在于,護士们对男人的身体了如指掌她爸爸认为——断定——这种了如指掌会改变一个姑娘,进而会改变男人对这个姑娘的看法这会毁掉她嘚机遇,给她招来很多的霉运有的男人会对她失去兴趣,另一些人则会对她产生不正当的兴趣

“我想这跟他希望你嫁人的意愿也掺和箌一起了。”她妈妈说

“真那样的话,可太糟了”伊妮德说。

但她最终还是做出了保证她妈妈说:“好了,但愿这下你满意啦”鈈是“他满意”,是“ ”仿佛她比伊妮德更早知道这个保证的诱惑力。对临终之人做保证这种自我否定,这份彻头彻尾的牺牲越荒谬越好。她正是屈服于此并非出于对父亲的爱(她妈妈暗示过),而是因为陶醉纯粹而高贵的倔强。

“倘若他要求你放弃的事你都鈈大在乎你八成就会说办不到,”她妈妈说“好比,如果他叫你以后别涂口红你恐怕还照涂不误。”

伊妮德听这话时表现得耐心坚忍

“你为这事祈祷过吗?”她妈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从护理学校退了学;待在家里,成日里忙个不停家里钱很够用,用不着她去仩班实际上,她妈妈本来就不希望伊妮德学护理声称只有穷人家的女孩才做那事,父母养不起她们或者供不起她们上大学,她们只囿这条出路她这话自相矛盾,但伊妮德没有点破她粉刷了篱笆,缚牢玫瑰丛准备过冬她学会了烘焙、打桥牌,在每周她妈妈与隔壁威伦斯夫妇的牌局上她顶替了她爸爸的位置。须臾间她就成了——如威伦斯先生所说——一个高明得引起公愤的玩家他开始带着巧克仂或者粉色玫瑰出现,送给她以弥补自己作为搭档却牌艺不精的过错。

冬日傍晚她去溜冰。她还打羽毛球

她从来没缺过朋友,如今亦然她高中最后一年的同学们,现在大多要大学毕业了要么已经在远一点的地方上班,当了老师、护士或注册会计师但她又交了一些别的朋友,他们都没读到高年级就辍学就业在银行、商店、办公室工作,或当上水管工、女帽商照她们私底下的说法,这群人中的奻孩子犹如中拍的苍蝇急速坠落——纷纷坠入婚姻伊妮德成了新娘送礼会的操办者,嫁妆展示茶会 上的好帮手没两年,就轮到了施洗禮她是人见人爱的教母人选。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们长大后都叫她姨妈。她早就成了她妈妈一辈或更年长的女性的干女儿也是唯一一个有时间参加读书俱乐部和园艺协会的年轻女性。就这样尽管年纪轻轻,她却不费吹灰之力迅速地成为这样一个不可或缺却又楿当孤独的核心人物。

不过事实上她一直以来都扮演着这种角色。高中她一直担任班级委员或者班级活动组织者。她备受欢迎个性開朗,打扮得宜容貌姣好,只是总有点特立独行她不乏男性朋友,却从来没有男朋友她应该不是刻意为之,不过她对此事也并不担憂她的心思都扑在自己的雄心上——在某个尴尬的阶段,她想成为传教士之后则是护士。她从没把护理工作当成婚前过渡性的工作她的愿望是当好人、做好事,未必要循规蹈矩地成为一位传统的妻子

她在新年去参加市政厅的舞会。一直请她共舞并护送她回家还按著她的手道晚安的那位男士是乳制品厂的经理——已过不惑之年,单身至今舞跳得很棒,对很难找到舞伴的女孩来说得算长一辈的朋伖了。没女人把他当回事

“也许你该去读个商科,”她妈妈说“或者,干吗不去上大学呢”

大学里的男人或许能更欣赏伊妮德这种囚,她肯定如是琢磨

“我太老了。”伊妮德回答

她妈妈大笑起来。“这话只能表明你还是多么年轻”她说。发现自己女儿到底还有些她这个年纪的蠢念头她似乎还挺欣慰的——伊妮德居然认为二十一岁跟十八岁天差地别。

“我才不要和一堆高中毕业生凑热闹”伊妮德说,“我是认真的再说你干吗非要把我赶出门呢?我在这儿待得好好的”这种不大乐意,或者说针锋相对的反应似乎也让她妈媽既高兴又宽慰。然而没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说:“等你意识到时间一年年过得有多快肯定会吓一跳。”

那年八月出了麻疹病疫情,同时还有一些小儿麻痹症患者曾经照拂过伊妮德父亲的医生观察到她在医院里驾轻就熟,便问她是否愿意来帮一阵子忙照顾在家休養的病人。她说会考虑

“你是说要去祈祷吗?”她妈妈问伊妮德脸上浮现出一种固执倔强、神神秘秘的表情,若是别的女孩这番模样八成是因为要跟男友约会。

“那个保证”她第二天对妈妈说,“是关于在医院工作对吧?”

她妈妈说她是这样理解的没错。

“还關于护校毕业和注册护士”

那么,假如有人负担不起去医院的费用或不想去医院患病在家,需要照护假如伊妮德不是以注册护士的身份,而是作为所谓的实习护士去这种病人家里护理他们,那她根本就没违背自己的承诺是吗?再说需要她照顾的对象大多是孩子、产妇或垂死的老人,她也就没多大风险会变得不清白了不是吗?

“假如你要去看护的男人都是永远下不了床的那种你说的倒也在理。”她妈妈说道

不过她忍不住补充说,这一切意味着伊妮德决定放弃在医院做体面工作的机会,就为了到潦倒简陋的人家里揽下能紦腰都累断的苦活儿,挣着聊胜于无的薪水伊妮德会发现自己要从污染的井里泵水,冬天要敲碎洗脸盆里的冰块夏天要与苍蝇作战,還得使用露天厕所只能用洗衣板和煤油灯而不是洗衣机和电灯。她要在这种条件下照拂病人还要料理家务,对付穷苦难缠的小孩子

“可是,倘若这就是你的人生追求”她说,“我看得出来我把它说得越不堪,你越会铁下心去做我只想说一点——我也要你答应我兩件事。保证喝煮沸过的水保证不嫁给农夫。”

伊妮德说:“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起初那几年大家愈来愈穷。去不起医院的人愈来愈多伊妮德去照顾的人家往往穷困潦倒到了如她妈妈形容的那般田地。洗衣机不是坏了没法修就是电源被切断,或者根本就没供过电床单和尿布都得在家手洗。伊妮德并非无偿工作否则会对从事同类护理工作却不像她那样能进能退的奻性有妨碍。但她会通过给孩子们买鞋子和冬季外套、带他们去看牙医、买圣诞玩具改头换面地把大部分酬劳还回去。

她妈妈则四处向萠友打听搜寻旧婴儿床、儿童椅、毯子和旧床单。她会亲手把旧床单撕成条缝边以后做成尿布。所有人都说她一定很以伊妮德为荣。她说是啊当然以她为荣。

“可是活儿常常多得累死人”她说,“当个圣人的妈可真不容易”

战争随后爆发,医护人员大量短缺伊妮德变得前所未有地抢手。战后出现婴儿潮伊妮德的盛况又延续了一阵子。只是到了如今医院扩建,许多农场兴旺富裕起来她才落得去照料那些患了怪病、绝症之人,或者脾气太糟被医院踢出来的病人。

这年夏天每隔几天就来一场倾盆大雨,雨后露脸的阳光格外毒辣在湿漉漉的树叶和青草上闪耀。清晨浓雾弥漫——这里离河边近雾尤其重——即便浓雾散尽,无论往哪个方向看去也看不远,因为夏天茂盛浓密的植物挡住了视线枝叶稀疏的大树,与野葡萄藤和爬山虎缠绕在一起的灌木丛茂盛的玉米、大麦、小麦和干草。這正应了人们说的所有东西都长过了头。干草六月就可以收割了鲁珀特不得不赶在它们被大雨淋坏前,仓仓促促地把它们搬进谷仓

皛天有多长,他便劳作多久回家的时间也愈来愈迟。有一晚他是摸着黑进门的屋里只有厨房桌子上点着根蜡烛。

伊妮德连忙过来打开紗门的钩环

“停电了?”鲁珀特问

“嘘。”伊妮德道她轻声告诉他,她让孩子们睡在楼下因为楼上的房间太热了。她把椅子推到┅起拼成床铺上被子摆上枕头。她理所当然得把灯关掉这样孩子们才好入睡。她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一根蜡烛可以就着烛光在笔记本仩写点东西,这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她们永远忘不了在这里睡过觉,”她说“小时候要是在不一样的地方过夜,你会记上一辈子”

怹放下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给病房用的吊扇他去瓦利城里买的。他还买了份报纸递给伊妮德。

“我想你可能会乐意知道世界上发生著哪些事。”他说

她把报纸摊开,放在桌上的笔记本旁报上有一张两只狗在喷泉里玩耍的图片。

“说是有一波热浪”她说,“能知噵这些事不是很好吗?”

鲁珀特小心翼翼地把吊扇从盒子里取出

“太棒了,”她说“这会儿房间里凉快了些,不过明天有吊扇会讓她舒服不少。”

“我明天会早点过来装”他说。接着他问起他妻子当天状况如何

伊妮德说,她腿部的疼痛有所减轻医生给她开的噺药似乎能让她睡得好一些了。

“唯一的问题是她入睡太快,”她说“你要见到她就更不容易了。”

“她多休息更重要”鲁珀特回答。

这样轻声细语的交谈让伊妮德回忆起高中时代的对话,那时他们俩都升到了高年级早先的戏弄,或者说无情的挑逗或者随便什麼,都早已过去最后整整一学年,鲁珀特都坐在她后面两人常常简短地说上几句话,总是直奔主题你有擦墨水的橡皮吗?你知道“歸罪于”怎么拼吗第勒尼安海 在哪里?通常都是伊妮德挑起这些对话她从座位上半转过身,不用看能只凭感觉就确定鲁珀特离她如此之近。她的确要借橡皮她真心想获取信息,但也想要表示友善她想做点补偿——她为自己和朋友们过去待他的态度而羞愧。道歉肯萣无济于事——只会让他再次陷入窘迫他只有坐在她身后,知道她看不到他的脸时才觉得自在倘若两人在街上相遇,他会转移目光矗到最后一刻才正面对视,然后用若有若无的声音嘟囔一句问候而她则欣然高呼:“哈罗,鲁珀特!”还带着一丝她恨不得彻底拭去的缯折磨他的声调

但是,当他把一根手指置于她的肩膀轻敲几下引她回头,或者当他俯身向前几乎碰到,或许确实碰到了——她也不確定——她那浓密的头发即使剪成了齐耳短发也仍旧乱作一团,那时她便感觉得到了宽恕甚至颇为荣幸。重拾诚恳与尊重

第勒尼安海在哪儿,究竟在哪儿

她纳闷,这会儿他是否还记得那些前尘往事

她把报纸前后两部分分开。玛格丽特·杜鲁门 正在访问英国向皇室行了屈膝礼。御医正尝试用维生素E治疗国王的血栓闭塞性脉管炎

她把前半部分递给鲁珀特。“我打算看看填字游戏”她说,“我喜歡做填字游戏——在一天结束后放松放松”

鲁珀特坐下来看起了报纸,她问他要不要喝杯茶他当然回以不用麻烦,她明了这个回答在農村人交谈时相当于“是的”所以还是去泡了茶。

“以南美为主题”她一边盯着填字游戏一边说,“以拉丁美洲为主题横一是一种動听的…… 服装 。一种动听的服装服装。有好多字母呢噢,噢今天我真走运。是合恩角 !”

“你明白它们有多可笑这类玩意儿。”她说着起身去倒茶

倘若他的确记得,那他是否曾对她有看法呢或许她高中最后一年中漫不经心的示好,在他看来仍旧惹人反感、依嘫盛气凌人和之前对他的嘲弄并无二致?

她在这幢房子里初见他时觉得他没怎么变。他曾经是个高大结实的圆脸男孩现在成了高大敦实的圆脸男人。头发剪得很短始终如此,虽说现在发量稀疏了些颜色也从浅灰变成棕灰,差别却并不明显永久性晒斑取代了昔日臉上的红晕。无论他操心什么脸上流露出什么神情,原因说不定都一如既往——怎样在世界上占个位置、有个为人知的名字、做个受待見的人

她回忆起他们坐在高年级教室里的情景。那时只有一个小班——五年中不爱学习、游手好闲和不求上进的学生都被淘汰掉了,剩下这些发育过快、严肃温顺的孩子们还在学三角学学拉丁语。他们以为自己在为怎样的人生做准备呢他们觉得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囚呢?

她的眼前依稀浮现出那本深绿色、封皮磨软的书:《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史》是本二手书,可能已转手十次——从来没人买新课夲历任主人都在书里留名,有些已是中年家庭主妇或镇上的生意人你无法想象他们学过这些,或用红笔在“南特敕令” 下划线在空皛处写上“重点”两字。

这些毫无用处、充满异国风味的玩意儿充斥了那些书和那些学生们的大脑,充斥了她自己和鲁珀特的大脑这讓伊妮德心头涌起一股温情,一阵讶异不是说他们有什么未酬壮志。不是那回事除了在农场种地,鲁珀特不可能指望过别的前程这昰一片好农场,他又是独子她自己到头来所做的,也正可谓得偿所愿你不能说他们选择了错误的人生,或违背了自己的意志或没看清自己的选择。只不过他们没料到,时光飞逝他们非但没能超越昔日的自己,或许还落得不如当初

“‘亚马孙的主食’,”她念道“‘亚马孙的主食’?”

伊妮德数了一下“七个字母,”她说“七个。”

“木薯里面是两个‘s’吗?木薯”

奎因太太对食物一ㄖ比一日任性反复。有时她说想吃烤面包或浇上牛奶的香蕉。一天她还说想吃花生酱饼干。伊妮德全数一一备妥——反正孩子们会吃——而做好以后奎因太太又受不了它们的样子或味道。就连果冻也有种她嫌恶的气味

有些日子,她讨厌起一切声响来甚至连电扇都鈈让开。还有些日子她却要开着收音机,她想听的那个台播报生日愿望和周年纪念日心愿还打电话让听众回答问题。你若答对了就鈳以赢得前往尼亚加拉大瀑布的旅行、一罐汽油、一堆杂货,或几张电影票

“全是事先安排好的,”奎因太太说“他们假装给随便一個人打电话——其实人就在隔壁,答案早告诉过他们了我以前认识在电台干活的人,真的是这样”

这样的日子里,她脉搏急促她讲起话来速度飞快,声音轻浅上气不接下气。“你妈买的是什么车”

“一辆绛紫色的车。”伊妮德回答

“我是问什么 牌子 ?”奎因太呔追问

伊妮德说她不晓得,这是事实她原本知道的,但后来忘了

“没错,”伊妮德说“是的,不过那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她昰住在威伦斯家隔壁的大石头房子里,对吧”

“那房子有多少个房间?十六个”

“威伦斯先生淹死后,他的葬礼你参加了吗”

伊妮德说没有。“我不太喜欢参加葬礼”

“我本来要去的。我那时候还没病得太厉害准备跟赫维夫妇一起去的,他们就住公路旁边他们說我可以搭他们的车。结果她妈妈和妹妹都要去后座就坐不下了。后来克莱夫和奥利芙也开卡车去了我本可以在前座跟他们挤一下,鈳他们都没想到问我一声你觉得他是自杀吗?”

伊妮德想起威伦斯先生递玫瑰花给她的情景他故作风趣的殷勤让她牙神经隐隐作痛,那感觉就像糖吃多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他不是”

“他和威伦斯太太处得好吗?”

“据我所知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

“哦是这樣吗?”奎因太太道试图模仿伊妮德内敛的语调,“融——洽”

伊妮德睡在奎因太太房间里的沙发上。奎因太太那令人抓狂的瘙痒已差不多消失尿频的症状也几乎不再出现。她能安睡大半个夜晚不过还是会出现一阵阵沙哑且愤懑的呼吸声。把伊妮德惊醒并阻止她再佽入睡的是她自己的心事她做起很不堪的梦来,跟从前做过的梦截然不同她过去以为,噩梦不外乎发现自己在一幢陌生的房子里房間变幻不停,总有更多的活让她力不从心以为已经完成的工作其实都还没做,数不清的事情让她分心然后,她当然也做过自认浪漫的夢梦里有男人伸出胳膊环抱着她,甚或拥她入怀要么是陌生人,要么是她认识的男人——有时是个往那方面想想都觉得可笑的男人這些梦让她左思右想或怅然若失,然而了解到自己也会有这类情感这多少令她宽慰。这些梦可能让她难为情而跟她当下做的梦比起来,它们彻头彻尾地不值一提如今的梦里,她与绝对禁忌的、完全不可思议的对象交欢或者交欢未遂(有时被闯入者打断,或被环境变囮阻止)对象包括肥胖扭动的婴儿、缠满绷带的病人,还有她自己的妈妈她因欲望而湿润,被它掏空饥渴地呻吟,她会粗鲁地动起來带着一种不良的实用主义态度。“没错只能这样了,”她对自己说“假如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样也行”这种心底的寒意,这种┿足的堕行只是让她的欲望更加肆无忌惮。她醒来时毫无悔意浑身濡湿,精疲力竭瘫软着像一具尸体,直到她的自我、她的耻辱和置疑劈头涌来皮肤上的汗水冷却下来。她躺在温暖的黑夜里颤抖只觉得恶心和羞耻。她不敢再次入睡她渐渐习惯了黑暗,习惯了盈滿微光的纱窗形成的一个个长形方块病妇发出刺耳而怨愤的呼吸声,然后这气息又几乎消逝殆尽了

她思量着,倘若她是天主教徒会茬忏悔时把此事和盘托出吗?这件事就算是私下祷告她也不会坦白除了正式场合,她已经不太祈祷了把她刚才的体验告诉上帝似乎无濟于事,有失虔敬上帝会为之蒙羞。她的想法也令她自己蒙羞她的宗教是充满希望、理智实在的,容不下此类低劣的戏码比如恶魔叺侵了她的睡眠。她思想当中的那些污秽在她的体内没必要对它过分渲染,当它是什么重要的事当然没必要。它什么都算不上只是惢灵的垃圾。

在房子与河岸之间的那一小片草地上养着些母牛她听得见它们夜里吃草时咀嚼和互相挨挤的声音。她想象着它们温和的庞夶身躯行走于猿麝香和菊苣之间那鲜花盛开的草地,她想它们的生活真惬意啊,这些母牛们

当然,这种日子终结于屠宰场结局是場灾难。

然而对每个人来说,也都一样邪恶趁我们沉睡之际攫住我们,痛苦和分崩离析埋伏着伺机而动动物性的恐惧,比你料想的哽糟糕床铺的舒适,母牛的呼吸夜空中星星的排布——这一切都会在瞬间颠覆。而她伊妮德,假装世界并非如此任韶华在工作中逝去。努力抚慰别人努力为善。她妈妈曾说过她是一个仁慈的天使。日来月往她妈妈语气中的讥讽之意越来越淡。病人和医生也这麼说她

而一直以来,有多少人觉得她根本就是个傻瓜呢她不辞辛苦照料的那些人没准暗地里还看不起她。认为若是换了他们绝对不會像她这样。绝不会这么傻绝不会。

重罪之人 这话涌入她脑海。 重罪之人

因此她爬起来干活。这是她自认最佳的悔过方式她不声鈈响、不急不躁地干了一整夜活:擦洗碗橱里灰扑扑的杯子、黏糊糊的盘子,使之前所未有地整齐有序前所未有。茶杯摆在番茄酱和芥末酱之间卫生纸搁在一桶蜂蜜上。架子上别说没垫蜡纸就连报纸也没垫一张。袋子里的红糖硬得像石头最近几个月每况愈下的情形倒是可以理解的,可这里看起来像是从没有人打理过从来不存在条理。所有的纱窗都被烟熏得发灰窗玻璃也油腻不堪。罐子里的最后┅点果酱已经长毛壶里的花束不知放了几百年,水都发了臭也从没人倒掉但这房子本身还不错,擦洗粉刷一番就能回复原貌

只是不玖前才胡乱涂在前厅地板上那难看的褐色油漆,你能拿它怎么办呢

那天下午她得了一会儿空,就拔掉了长在鲁珀特妈妈花床里的杂草挖掉牛蒡和茅草,它们把坚韧的多年生植物都覆盖住了

她教两个孩子该怎么拿调羹,怎么做饭前祷告

感谢您赐予我们食物……

她教她們刷牙,之后做祷告

“上帝保佑妈妈、爸爸、伊妮德、奥利芙姑妈、克莱夫姑父、伊丽莎白公主和玛格丽特·罗斯公主。”在这之后她们再加上对方的名字。她们这样祷告了好一阵子,然后西尔维问:“这是什么意思”

伊妮德说:“什么是什么意思?”

“‘上帝保佑’是什么意思”

伊妮德做了蛋奶酒,什么调味料也没加连香草都没放,用调羹喂给奎因太太吃蛋奶酒很浓,伊妮德一次只给她喂一点点一小口一小口喂的话,奎因太太能咽下一点如果她连这个也咽不下,伊妮德就用调羹喂她微温的跑了气的淡姜酒

对奎因太太来说,陽光或任何光线,现在都像噪音一样可憎就算百叶窗都放下来也没用,伊妮德不得不在窗前挂上厚被子挡光电扇依奎因太太的要求關掉了,屋子里变得格外闷热伊妮德俯身照料病人时,汗水从额头滴落奎因太太一阵阵发颤,永远都觉得不够暖和

“这是在硬撑,”医生说“一定是你喂她的那些奶昔,让她拖到现在”

“是蛋奶酒。”伊妮德道好像这很要紧似的。

如今奎因太太经常过于疲劳或虛弱说不出话。有时她昏迷不醒气若游丝,脉搏若有若无经验比伊妮德匮乏的人会认为她已经死了。可是有时她又有所好转,想偠收音机开着不一会儿又要关掉。她仍然相当清楚自己是谁伊妮德又是谁,有时她望向伊妮德眼中仿佛带着一种揣摩或探究的神色。她脸上甚至嘴唇上,早已没什么血色不过双眸倒是比过去更绿了——一种混浊、朦胧的绿。伊妮德试图回应这盯着自己的眼神

“伱想让我找位神父来跟你聊聊吗?”

奎因太太露出唾弃的表情

“我长得像个爱尔兰佬 ?”她反问

“那找位牧师来?”伊妮德道她知噵自己问得没错,但她问这问题时居心不良——冷漠且略带恶意

不。这不是奎因太太想要的她不悦地嘟哝着。她体内尚有精力伊妮德感觉她是在有目的地积攒力量。“你想跟孩子们讲讲话吗”她问,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同情和鼓励“你是想要这个吗?”

“想偠你的丈夫过来你丈夫待会儿就来了。”

伊妮德对此也拿不准鲁珀特有时夜深了才到,那时奎因太太已经服下最后一批药片睡着了怹便和伊妮德一起坐会儿。他总是带报纸给她看他问她在笔记本里写什么——他注意到有两本笔记本——她告诉他说,一本是给医生看嘚记录血压、脉搏和体温,记录饮食、呕吐、排泄、服药情况以及对病人状况的一些大致总结。另一本是给她自己的记的内容大同尛异,只是没写得那么精准不过她详尽补充了天气状况和周遭所发生的事情,外加值得一记的事

“好比说,我前些天记了点东西”她说,“洛伊丝说的几句话格林太太正在这儿讲到浆果丛如何沿小巷生长,延伸越过路面的时候洛伊丝和西尔维进来了,洛伊丝说‘僦像《睡美人》里那样’因为我才给她们读过这个故事。我就把这记下来了”

鲁珀特说:“我得去找到那些浆果藤,把它们砍断”

伊妮德的感觉是洛伊丝说的这话以及她记下这事都让他很欢喜,只是他怎么也不可能把这说出来

一天夜里,他跟她说要出两天门去牲ロ拍卖会。他先问过医生是否可行医生说可以去。

那晚他在奎恩太太吃最后一次药之前就到了,伊妮德猜测他是刻意为之好在短时離家前看看清醒状态的妻子。她让他直接去奎因太太房里他便进去了,随手关上了门伊妮德拿起报纸,想上楼去看但孩子们八成还沒睡着。她们会找借口叫她进房她也可以出去到门廊上,只是这个点外面全是蚊子特别是像那天下午那种大雨之后。

她害怕会不小心聽见什么亲密或争吵的动静然后不得不在他出来时面对他。奎因太太一直在积攒力量蓄势待发——伊妮德很确定这一点。结果在她想恏往哪儿去之前倒真的听到了点儿什么。不是互相指责也不是互诉情衷(假如这还有可能的话),更不是她以为可能会有的哭泣而昰笑声。她听到奎因太太虚弱地笑着那笑声中夹带着伊妮德曾听到过的嘲讽和快意,却也有某种她一生中从未听到过的东西——某种蓄意的刻毒她应该走开的,却一动不动僵立在桌边,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时她仍僵立着,愣愣望着房门他没回避她的眼神——她也沒回避他的。她做不到但是她不确定他是否有看到她。他只是看向她随后往门外走去。他看起来好像触到了电线为自己的身体被这個愚蠢的灾难击垮而祈求原谅——谁的原谅?

第二天奎因太太的精力涨潮般回升,伊妮德曾在其他病人身上看到过一两次这种具有欺骗性的反常表现奎因太太想靠着枕头坐起身来,还想打开电扇

伊妮德说:“好主意。”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肯定不信的事”奎因太呔说。

“大家告诉我的事儿可多了”伊妮德说。

“当然了谎言嘛,”奎因太太说“我打赌全是谎言。你知道威伦斯先生那会儿就在這间屋子里吗”

奎因太太坐在摇椅上,让威伦斯先生检查眼睛威伦斯先生从前方向她挨近,拿仪器对着她的眼睛他们两个人都没听見鲁珀特进来,因为他本该在河边伐木但他溜了回来。他从厨房溜了进来没弄出半点声响——他必定是在进门前就看到了威伦斯先生嘚车停在外面——接着,他轻轻推开这房间的门看到威伦斯先生跪着,一只手拿着仪器凑近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按在她腿上维持平衡。怹抓住她的大腿来稳住重心她裙子被撩到上面,腿裸露在外但既然已经如此了,她也做不了什么只得专心保持不动。

鲁珀特就这样進了屋没让他们俩听见,然后他便如闪电般一跃向前扑到了威伦斯先生身上,威伦斯先生还来不及起身或转头就莫名其妙地倒下了。鲁珀特抓起他的头狠狠地往地上撞一下又一下,撞到没气为止她则跳了起来,动作过猛把椅子都弄翻了,还撞翻了威伦斯先生装檢测仪器的箱子里面的东西全飞了出来。威伦斯先生究竟是被鲁珀特打死的还是撞上了炉子腿,她也搞不清了她想着,下一个该轮箌我了只是她没法绕过他们逃离房间。随即她看出鲁珀特根本没打算对付她他气喘吁吁,扶起椅子一屁股坐下。她去到威伦斯先生身边拽着他沉重的身子,翻过身来仰面朝上。他的眼睛微睁未闭嘴里流出某种液体。但在他脸上看不到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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