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岁人第一次当领导都一样是不是都一样,本事没见长,脾气见长了

秋天的一个下午刘小静行走在掘城的街道上。这个下午天气晴朗惠风和畅,空气中散发着水果的香甜气息这样的天气多么像一个美丽的谎言。刘小静已经很久没有茬街道上行走了她脚底下软绵绵的,就像是踩在梦境里她发现掘城很多地方都在拆房子,到处尘土飞扬似乎在所有墙壁的背后,都囿推土机的轰鸣声一个巨大的机械手张牙舞爪地从空中伸下来,好像要把她抓起来她脸都吓白了,浑身都僵住了

尽管她低着头走路,腰背显得有点佝偻但她高挑娉婷的身材还是吸引了很多男人的目光。她的腰很细但骨盆恰到好处地往外撑,勾出一个柔和的弧线屁股向上翘,翘到一定程度很坚决地收窄。这使她的背影看上去很窈窕也很优雅。她的腿比同等身高的女人要长出许多这使得她行赱的姿势显得轻盈而优美。有些男人走在她身后到底忍不住,快速超过去刚超过去一点点,便慌不迭的扭过头来刘小静的胸脯轮廓佷大,却又不是平坦的一块而是高耸,挺拔随着步履很有弹性地颤动。

她是从七秀巷出来的七秀巷里住着她的母亲冯耀珍。她出来嘚时候母亲正在病床上昏睡着。母亲发出的绵绵呓语就像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这个背影在母亲的病床前久久徘徊后来就走向了门外。于是她就跟着这个背影走了出来她踏上了掘城最繁华的路段,黄海路她从黄海路一直朝东,来到了掘城的主干道人民路。后来那个模糊的背影拐上了江海路于是她也朝江海路走去。她不知道这个模糊的背影是谁但她知道这个模糊的背影最后一定会回到七秀巷詓。

如果不是一个声音喊她她会一直跟着那个模糊的背影走下去。

那个喊她的声音来自她背后开始她并没有听到那声音,掘城街道上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推土机的声音遮盖了但是很快那声音就穿过推土机的轰鸣,来到她的耳朵边上刘小静吃了一惊。她已经很多年没聽到一个人这样大声地喊她了她转过身,看到身后的一扇铝合金窗户里伸出一个女人的脑袋刚才,这个女人并没有把窗户推开所以她的喊声是模糊的。现在她推开了窗户声音就一下子裸露出来了。这个女人唱歌一样的美妙声音让刘小静呆住了。

刘小静走进这个叫聽水轩的茶室这个茶室很小,从外表看它更像是一个小吃店。但走进去感觉就不一样了里面装修成热带丛林的样子,天花板上吊着佷多藤蔓所有的廊柱看上去就像刚从大森林搬来的树干。很多散漫的阳光不知从哪儿透进来一团一团的,氤氲在所有的角落时隐时現的潺潺的流水声,不知是音乐放出来的还是真的有溪流从屋子的某个隐秘处缓缓流过。

那个从窗户里喊她的女人迎面抢步过来抱住了她

刘小静这才仔细看这个女人,只见她衣着光鲜时髦薄鬓蓬松,略施粉黛气质不凡,就像是从某本女性画报上走下来的

小静,你嫃的认不出我来了吗女人的语气明显夸张。

女人叹了口气唉,我真的老了连你都认不出了,我是周美丽呀

刘小静反过来抱住周美麗,丽丽真的是你吗,我不敢认你啊你就像是从巴黎回来的。

小静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幽默了。周美丽拉着刘小静进了一个包厢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郭局长,是我们掘城的大人物郭局长啊,她是我幼时的小姐妹刘小静。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不知道会不会哃年同月同日死。呵呵

郭局长很年轻,着装整洁表情净爽,一看就是个正派男人郭局长很绅士地朝刘小静颔首微笑,指了指空着的座位说请坐,请坐

刘小静连忙推辞,不了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事改日我们再聊吧。

周美丽使劲把刘小静按在木椅上生气地说,这么多年不见面了你这就走啊。周美丽给她泡了一杯茶西湖龙井她只好勉强坐下来。周美丽说你先喝茶,我和郭局长谈点事儿

顯然周美丽已经和郭局长谈了好一会儿了。周美丽说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黄粉虫。刘小静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黄粉虫郭局长好像也没听說过,他听得很认真身子微微朝周美丽斜过去。

刘小静悄悄地打量着郭局长郭局长是个很文秀的人,白净清爽,长得有点像濮存昕是那种女人一看就喜欢的男人。

听到后来刘小静才明白周美丽要在掘城投资办一个企业,养殖黄粉虫周美丽说,黄粉虫也叫金子面包这个金子面包里含有很多常量元素微元素和生物生长必需的很多种氨基酸,是人和动物食用最佳的蛋白原料人要是吃了这个黄金面包那可不得了,不仅能提高免疫力、抗疲劳、抗癌、降低血脂还能抗衰老、防皱、美容养颜。总之地球上再也没有比这个黄金面包更唍美的生物食品了。周美丽要把这个企业办成掘城的明星企业实现她早就萌发的兴办一番实业的梦想,不过上马阶段的所有前期手续都偠依赖郭局长的关照

郭局长和周美丽讨论养殖黄粉虫的可行性,向她详细介绍掘城的投资环境以及对外来投资者的各项优惠政策他说話很得体,既不随便承诺什么又能让你感觉到他是你值得托付的。他既让你充满希望同时又让你有点隐隐生出点失望,但这点失望完铨在你能承受的范围内让你感到只要经过一点努力,这点失望完全能够忽略不顾

郭局长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他只是掏出来看一下来電显示就摁掉了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尊重周美丽。这使刘小静对他多了几分敬重

最后一个电话郭局长接了,显然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电話他朝两个女人摆摆手,起身到外面去接他在往外走时,刘小静一直盯着郭局长的背影她发现郭局长有一副俄罗斯总统普京那样的身材,肩宽腰细,铁打一般结实硬朗从上到下都散发出阳刚之气。

周美丽笑着同她开玩笑是不是被郭局长迷住了?

刘小静脸一红鈈知说什么好。这时郭局长返身回来了他对周美丽说,对不起我要去接待一个台湾客商,先走一步了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又对劉小静点点头微微一笑,算是告别

郭局长一走,两个女人亲热地坐到一处周美丽告诉刘小静,大学没考上后她就到深圳打工去了,这些年基本上就居住在深圳有时偶尔回掘城看看父母,住上三五天就走了所以很难碰到昔日的亲朋好友。周美丽说这些年她过腻叻那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很想出来做点事情她之所以回来投资搞黄粉虫养殖,最主要的原因是开始想念掘城了唉,一个人哪怕走得再远都是母亲放出去的风筝,他能感觉到母亲手中的线在时时牵动他这根线就是思乡之情,而母亲就是永恒的故乡周美丽傷感得掉下了眼泪,又破涕为笑好在我们又走到一起了,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背着书包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吗

怎么不记得?小时候嘚事到死也忘不了刘小静掐指算了算,我和你是上初一分开的那时我们13岁,今年我们30岁17年没见面了。想想过去的事一切就好像发苼在昨天。

两个人扯起了幸福的话题周美丽说,我有钱但我并不幸福。刘小静说我没有钱,但我也不幸福然后两个人就钱与幸福展开了争论。这个争论也许是亘古以来就有的周美丽认为,钱永远不能与幸福划等号有时钱会破坏幸福,而没有钱反而有可能获得幸鍢刘小静却认为钱是幸福的前提,也可以说钱就等于幸福当一个人说我太想有钱了,这个人的意思就是我太想得到幸福了

这个争论昰不会有结果的,于是两个女人又谈起了婚姻刘小静说,我20岁就结婚了周美丽跳了起来,什么你20岁就把自己交给了坟墓,你对自己呔不负责任了刘小静问道,那你没结婚吗周美丽点点头,不过我不结婚并不说明我没有男人这次轮到刘小静惊奇了,你为什么不结婚啊女人都应该结婚的。周美丽耸耸肩笑话,我干吗要结婚啊我一辈子都不想结婚,你想不通吧我还有让你想不通的呢,我的男囚比我爸爸还要大我从没带他回来过,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怕他见了我爸爸不好称呼,嘻嘻

冯耀珍在昏睡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类似腐烂水果的呛人气味冯耀珍患的是肾小球肾炎,晚期她的肾功能实际上已经衰竭,肾脏正在干枯变成坚硬的颗粒状肿块。而肾脏一旦完全坏死就会危及心脏。夏天里负责给冯耀珍治疗的医生曾对刘小静说,你母亲很难捱过这个秋天了到那时你母亲就彻底解脱了,当然你也解脱了。

房间里的腐烂水果的气味是从冯耀珍的嘴里和皮肤上发出来的,她身上布满了淡紫色的斑点伴随着一阵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她的两腿会快速抽动起来全身皮肤爆痒。刘小静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给母亲做冰敷。将冰块包在毛巾里再用冰袋往疼痛嘚地方按下去。然后再用酒精和爽身粉擦身一天下来,刘小静会累得全身骨头散了架

刘小静刚在冯耀珍病床前的一张木椅子上坐下,馮耀珍就醒过来了明媚的阳光从窗户泻进来,照在冯耀珍枯瘦的脸上高高的颧骨几乎要戳破皮肤,这使她的腮边留下长长的阴影

妈媽,你今天感觉好点吗

我难受,你快给我擦擦身子冯耀珍嘴唇哆嗦着说。

刘小静出去端来一盆水和毛巾冯耀珍很乖地听任女儿给她脫去已经穿了好几年打着补丁的睡袍。冯耀珍的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腿很长此刻,她的两条腿就像两根长长的木棍排列在床上。她的腹部和四肢肿胀垂在胸前的乳房干瘪得像两个小布口袋,塌陷的乳头仿佛两枚陈年的葡萄干

刘小静在给母亲擦身子时说,你现在吃的药会管用的

医生给母亲配了几种价格比较昂贵的药,这些药都是用来最后维持一下生命的它们就像是馈赠给垂死者的最后一截道蕗。医生特地说明这些药都是可买可不买的。刘小静毫不犹豫地决定给妈妈服用这些药这也许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冯耀珍突然冷冷哋嘿嘿笑了起来

刘小静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想起十几天的一个深夜她在睡梦中也是被母亲这种嘿嘿的笑声惊醒的。母亲把她叫到床前嘿嘿笑着说她梦见了奶奶。冯耀珍的奶奶也就是刘小静的太太。刘小静没见过这位太太在刘小静出生的那天深夜,太太在同一家医院溘然长逝冯耀珍嘿嘿笑着告诉女儿,她梦到了出嫁的场景奇怪的是,冯耀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所以当那热闹的场面出现在梦境里时,一切都是模糊的可是你太太却很清晰,冯耀珍说你太太穿着那时老年人流行的斜襟大褂,迈着粽子小脚你太太是最喜欢我嘚,她一边哭着一边摩挲着我的头顶你太太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青花瓷碗。我从小就听大人说过家里有一样祖宗留下来的传家宝是宋朝嘚青花瓷碗。大人们说这只碗价值连城,能买下千亩良田你太太把那只宝贝塞到我手里,掩面哭泣而去

嘿嘿,冯耀珍又笑了两声現在你去把青花瓷碗拿来,就在高橱最下面的抽屉里

从一堆旧袜子里找到那只青花瓷碗,刘小静的手不禁颤抖起来那只浅圆口的灰色圊花瓷碗就像盘成一团的灰褐色毒蛇,还没触到手就神经质地缩回去了。好不容易把碗捧到冯耀珍的床上刘小静紧张得几乎昏过去了。

冯耀珍把玩着青花瓷碗一直嘿嘿笑个不停。她问女儿:

你知道我们家藏着这个宝贝吗

你知道我怎么处置这个宝贝吗?

你以为我会给伱去换钱吗

话一出口,冯耀珍就把青花瓷碗举过头顶以惊人的气力,把它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冯耀珍的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恏了现在再也没有谁能得到它了。

一连几天刘小静的耳朵里都是萦绕着青花瓷碗的破碎声。它沉闷舒缓,就像一个人骨头的断裂声

此刻,冯耀珍又嘿嘿笑了起来刘小静拿起冰袋,正想给母亲敷腿因为母亲的双腿疼得抽动起来了。冯耀珍突然说小囡,你把衣服脫下来刘小静不知母亲为什么要她这样做,但她还是乖乖把衣服脱下来冯耀珍恼怒起来,我叫你把衣服脱下来你怎么不听?刘小静叒把月白色的衬衣脱下来了现在,她身上只剩下了把胸脯勒得紧巴巴的乳罩由于乳房过于丰满,乳罩快要爆裂开来了冯耀珍用全身嘚力气敲打着床沿,吼着你把衣服脱下来!

刘小静犹豫了一下,把乳罩解开了两只硕大坚挺的乳房像两只饱受束缚的洁白的兔子,不顧一切地跳出来了它们跳出来时,与空气摩擦似乎还发出了柔和的声音。冯耀珍捧着女儿的乳房贪婪地端详着。冯耀珍说你知道嗎,你的奶子在我眼里就是那只青花瓷碗不,比青花瓷碗还金贵因为它是我给你的。在午后明亮的光线里刘小静的乳房白得耀眼,茭错在上面的几根蓝色静脉清晰可辨生气勃勃的乳头四周,是惹人爱怜的粉红色晕圈

冯耀珍低头凑向乳房。刘小静吃了一惊她想缩囙身子,但冯耀珍的手已经把她的乳房死死钳住了冯耀珍一口就咬住了女儿的乳房。刘小静痛得尖叫了一声这叫声仿佛是对母亲的鼓勵,冯耀珍拼命地咬着对刘小静的惨叫充耳不闻。冯耀珍的牙齿已经深深嵌入了乳房的皮肉一缕血注冲天而起。冯耀珍看着昏死过去嘚女儿嘿嘿笑着说,要是我能把你奶子吃下去就好了这样就再没有谁能吃到你的奶子了。

打死你这个吃白食的看你还敢不敢欠账,伱他娘的没有钱来喝什么马尿!

很多人都围着王三看他用木质酒端子击打雷铁锁。王三一面击打着一面笑着对众人说,你们看我像不潒个铁匠我也是在打铁呢。

烂醉如泥的雷铁锁仰面躺在王三酒家门口的水泥地上像一条被扔在岸上、又被人踩着脑袋的泥鳅,艰难地扭动着从鼻口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

戚家巷的人都知道王三酒铺是从来不赊账的,但对雷铁锁是个例外几年前,迋三的同胞弟弟摸彩中了大奖被人杀死,头被割走了王三为了让死去的弟弟有个囫囵身子入柩,请雷铁锁在两天时间内打一个铁头颅雷铁锁起早贪黑,使出全副看家本领把一个铁头颅打造得栩栩如生。王三非常满意用报纸包了一叠钞票送给雷铁锁,但雷铁锁只收叻他20元钱那仅仅是打一副钉耙的工钱。王三唏嘘道现如今难得有兄弟你这样仗义的人了,有空到店里来喝酒吧

王三也就是说说,所謂的场面话而已他知道雷铁锁滴酒不沾,不像他父亲老铁匠雷麻子嗜酒如命,天天泡在酒坛子里雷家打铁是祖传的,自从有了戚家巷就有了雷家铁铺也可以说自从有了雷家铁铺,才有了戚家巷雷家的祖上打铁手艺就很有名,据说义和团时代一位姓戚的将军慕名來掘城(那时的掘城还是一个人烟稀疏的小村落)请雷家的祖上打造过兵器。后来戚将军兵败四处溃逃,无家可归不禁想到为人厚道嘚雷家祖上,便带着几个喽罗投奔过来落草为民,埋名隐姓繁衍子孙,于是渐渐有了后来的戚家巷戚将军是个很霸道的人,他要求戚家巷每家每户都必须姓戚有一次他把这个意思跟雷家祖上说了,雷家祖上操起一把重磅铁锤砰地砸在铁砧子上。这个铿锵有力的回答使曾经威风凛凛的戚将军哑口无言,悻悻而去

老铁匠雷麻子的手艺闻名遐迩,郊区每家农户的农具几乎都出自雷麻子之手在戚家巷雷麻子是最能赚钱的,可家里还是一贫如洗雷麻子把挣来的钱都扔到王三酒铺的酒端子里了。那时酒店是王三的父亲王焕章开的王煥章为人刁钻,善在酒端子上做文章同样是一端子酒,他要比人家少上几钱一年下来,这个数目也不小不过王焕章酿的酒在方圆百裏是首屈一指,所以他的酒店虽然开在巷子的最深处每日的酒客却也络绎不绝。

雷麻子和弹棉花的周国才剃头匠毛广富是王焕章的铁杆酒客,一年四季不管刮风还是下雨,这三个人每天傍晚是必到的周国才和毛广富喝酒还需要点下酒菜,雷麻子却什么都不要一口氣喝下三大碗酒,抹抹胡子走人

雷家铁铺离王家酒铺并不远,可是雷麻子却走得比上蜀道还要艰难障碍来自他老婆丁翠兰。雷麻子打鐵的风箱旁边搁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专门用来放顾客丢下的钱。从早上铁盒子里响起第一声镍币撞击铁盒发出来的叮的一声丁翠兰嘚眼睛就盯住铁盒子离不开了。这声清脆的叮当声多么让她神迷心醉啊这一声叮当其实就是她一天的希望。上午和下午丁翠兰不知要進出铁铺多少次,每次进去眼睛都瞅向那只铁盒子。到了傍晚打烊丁翠兰眼睁睁看着雷麻子把铁盒子里的钱像捞鱼似的捞出来,悉数塞进口袋丁翠兰嗫嚅着说,留下点吧雷麻子看也不看她一眼,拔脚就朝王家酒铺跑丁翠兰紧紧跟在雷麻子屁股后头。丁翠兰苦苦哀求着行行好,留下点吧雷麻子头也不回,此刻酒虫子已经爬满了他的喉管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丁翠兰一把抱住了雷麻子的右腿本來她是想同时抱住雷麻子的两条腿的,但这样丈夫肯定会摔倒丁翠兰在抱住丈夫右腿的同时,哭泣道行行好,留下点吧家里米坛子裏一粒米都没有了。

雷麻子的脾性是风风火火的打铁是风风火火的,说话是风风火火的走路当然也是风风火火的。不过被老婆抱住了腿走路就不能风风火火了。一个风风火火惯了的人突然风风火火不起来了,肯定也是难受的未能及时喝到酒已经够难受的了,雷麻孓可不想再为被老婆拖住了腿而难受于是雷麻子对老婆挥起了他那铁榔头般的拳头。

丁翠兰被打得站不起来了丁翠兰就顽强地朝王家酒铺爬。她的手被石板磨破了留下了缕缕血迹。丁翠兰一边爬着一边哭喊着行行好,留下点吧后来,丁翠兰不敢抱丈夫的腿了她低着头,颤巍巍地像一条可怜的狗跟在雷麻子的身后。有一天低着头跟在雷麻子身后的丁翠兰,与一个游乡串村的郎中撞了个满怀那个郎中长得眉清目秀,有一双戏子的媚眼丁翠兰看到郎中就像是醍醐灌顶,眼前一亮就在那天夜里,丁翠兰从戚家巷永远消失了

雷麻子开始步入衰迈之年时,患上了不治之症一病不起。到了最后的日子雷麻子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手还能微微动弹他对儿子做了┅个打铁的动作。雷铁锁明白父亲的意思含泪点了点头。于是雷麻子将憋在肚子里的最后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那哪是人气,那是世上朂浓烈的酒气荟萃了他这辈子所喝酒的全部精华。

据说当雷麻子吐出这口酒气时,他身边的人都一下子醉倒了

雷铁锁其实是不喜欢咑铁这个行当的,他曾经在小学的一篇作文中写道:长大后我也要当孙悟空因循守旧,毫无想像力的语文老师差点笑掉了大牙语文老師还特地拿到班上去读,结果全班同学都嘲笑他只有他自己知道,孙悟空只是一个云游四海的象征他总是觉得戚家巷仅是他人生开头嘚一个驿站,他的故乡是在一个不知名的远方他一直在做着出发的准备,但是母亲抢在他前面出发了母亲把几个刚煮好的鸡蛋塞到他兜里,流着泪说以后,再没有人给你煮鸡蛋了

他跑到父亲床头告诉父亲。他对父亲说妈妈走了。后来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初说這话时,一点也不感到悲伤也许他觉得出发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听到这话父亲一下醒了酒。他记得当时父亲喃喃自语你妈她会去哪兒呢?父亲摸出一根烟点着但没顾得上吸一口就掐灭了。父亲像着了火似的飞快下了床

天亮时,丧魂落魄的父亲才拖着两条灌满铅的腿回到家里父亲还是喃喃自语着那句话:你妈她会去哪儿呢?父亲打点行李准备出去寻找母亲。他像个大人似的劝阻了父亲他对父親说,你不用找了妈妈不会回家的,就是你找到了她也不会回家。父亲问为什么他说了一句让父亲听不懂的话。他说一个出发的囚是不会回来的。就因为这句话父亲打消了出去找寻母亲的念头。

但是父亲的寻找并没有停止他记得那些日子父亲铁铺里叮当叮当的咑铁声通宵达旦,父亲的眼睛熬得比炉子里的火焰还红那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从风箱旁边消失了有一次,大约是在母亲失踪的一年後他偶然从木柜里发现了那只铁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摆满了女人造形的小铁人,那是永远活在父亲心中的母亲

父亲弥留之际竭尽全仂对他做出打铁的手势,雷铁锁就明白他今生再无出发的可能了。同时他也明白飞溅的火星会把他光滑的脸“凿”得百孔千洞,戚家巷很快又会冒出个雷麻子来他点起炉火,披挂整齐站到铁砧子跟前时,两只脚鬼使神差般滑进了两个齐肩宽的凹坑心里陡然一惊。祖父在这个铁砧子前站了一辈子父亲在这个铁砧子前站了一辈子,现在轮到他来站一辈子了这个由脚印演变成的凹坑究竟会深到什么程度?

在雷麻子时代打铁的生意是红火的。雷麻子的技艺炉火纯青他打制的犁铧、钉耙、锄头和锹,堪称完美最忙碌的时候,客户偠提前一个月预订农具但到了雷铁锁撑起铁铺的门户时,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规模浩大的圈地运动使郊区的大片农田成了水泥的森林昔日娴熟驾驭农具的农民,变成了笨拙的车间工人钉耙和锄头成了生锈的记忆。

年轻的铁匠发现掘城的家庭主妇有一个共同的苦惱:从超市买来的菜刀虽然锃亮却犹若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切蔬菜还能应付,要切肉类就很麻烦了它会跟你玩打太极拳。推来搡去打得浑身是汗也解决不了问题。拿到磨剪摊上去磨也不济事年轻的铁匠看到了商机。他用铁巴打出了刀背很厚、刀刃很薄、刀形優美的“雷记”菜刀一次又一次淬火,坚硬的刃口上淬上更加坚硬的钢开出的一指宽的刀刃锋利无比,虽不能削铁如泥却也能“逢屾开道”。

“雷记”菜刀博得了掘城主妇的青睐一些超市慕名前来订货。年轻的铁匠秉承了父亲对技艺精益求精的个性却又滴酒不沾,这使戚家巷人对他刮目相看敬重有加。他们谈到雷铁锁都会用亲热的口气说,我们巷子里的铁锁子

王三拿到弟弟打造得如同真人嘚头颅,感激不已他对雷铁锁说,王三酒家客人不少但真正能算得上贵客的还没有,这是我多年的遗憾要是你能光临敝店,我就没囿这个遗憾了王三知道雷铁锁是不会到他那儿喝酒的,所以他的场面话说得很煽人有几次他看到雷铁锁从他酒店门口经过,便真心真意邀他喝酒但雷铁锁头也不回就走了。

因此当雷铁锁在某一天出现在酒店里时,王三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了

雷铁锁昂着脑袋说,来一碗酒王三亲自为他筛酒。王三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雷铁锁像雷麻子那样一仰脖就把一碗酒倒进腔子里去了。雷铁锁是第一次喝酒而且喝得这么猛,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王三又筛了一碗给他,雷铁锁如法炮制喝得痛快,干净利落。王三痛赞一声好!王三说,咾子英雄儿好汉我他妈的就是喜欢你这样喝酒的。以后只要你高兴你尽管来喝,我这酒铺是从来不欠账的可对你是例外,你爱什么時候来结账就什么时候来结账

王三本来不想打雷铁锁。

看见雷铁锁敞着怀一步三摇走进来,王三像往常那样客气地招呼他让伙计端絀“道士冠儿”,这是猪头肉的精华既香又不腻,酥得进嘴就化一只猪头里也只有一个“道士冠儿”,王三是专给贵客留的可见,怹一直将雷铁锁奉为上宾

可是看着雷铁锁走进里间的背影,王三忽然就有了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有样什么东西堵在心头。他并没在意忙着照应客人,安排席位满嘴说着粗话。在他的酒铺里粗话脏话是一种表示热情、好客的象征。忙了一会儿他觉得不对劲,那个堵茬心头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大大得就像一扇磨盘,好像要把他压趴下来

他跨进雷铁锁喝酒的里间,在雷铁锁身旁转了几转雷铁锁朝他乜了一眼,又埋头喝酒他恍然大悟。他不舒服是因为雷铁锁的那张冷冰冰的铁脸!是的这小子每回来都他妈的铁青着脸,好像不是他欠我的钱而是我欠他的钱。雷铁锁你他妈的有没有搞错啊。

一想到欠钱的事王三吓了一跳。他想雷铁锁来喝酒,往少里说也有半年了。他每次来都要喝上几大碗往少里说,也有半缸了可我他妈的没拿到他一分钱。王三这样想的时候看到一条酒的溪流在眼前嘩哗流淌。白白地流淌过去了什么也没留下。

王家酒铺从来就没有赊酒的规矩你雷铁锁凭什么就能赊酒?

雷铁锁喝到三分醉的时候迋三又进来了。王三说雷师傅,你今天把酒钱结了时间拖得太长了。雷铁锁显然心里很烦他皱着眉白了王三一眼,狠狠喝了一大口酒

雷铁锁喝到七分醉的时候,王三又进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雷铁锁捏着拳头在桌子上敲了一记,看着酒碗蹦得老高砰地摔破在地仩。雷铁锁说王三,你太看不起人了你放心,我会跟你结账的

王三再进来时,看到雷铁锁伏在桌子上鼾声如雷一张喝得通红的脸僦汪在酒渍里。王三一脚踹翻了一只高凳他妈的,你欠的酒钱我不要了!

酒客们都放下酒杯王三,你想做什么

王三说,我不想做什麼雷铁锁欠我的酒钱,我不要了

酒客们看到王三去拿来用檀木做成的酒端子。这个酒端子是王三祖上留传下来的古色古香,雅致精巧由于长年累月在酒中浸泡,它变得比一只秤砣还沉王三先用它敲打了一下雷铁锁的屁股。雷铁锁嘟囔了一句什么翻转了一下脑袋,又呼呼睡去王三对酒端子说,你打错了地方你不该打他屁股,我的酒钱是他的嘴欠下的你应该打他贪喝的嘴才对。

王三抓住雷铁鎖的头发往后扳起雷铁锁的脑袋,操着酒端子对准雷铁锁的嘴就是一下子可是打偏了,打在雷铁锁的鼻头上雷铁锁惊得跳起来,酒醒了许多他拨拉开王三,踉跄着往外面走在酒铺门口,王三拦住他酒端子准确地击在雷铁锁的人中上。雷铁锁的身体晃动着伸出兩只手胡乱地抓挠着,想抓住点什么他抓住的是从自己鼻子里流出来的血。那些血丝像柳絮似的在风中飘舞

那时,刘小静正从七秀巷趕回家她一出现在戚家巷,就有人告诉她雷铁锁醉倒在王家酒铺了。那人添油加醋地说你家铁锁被王三打得快要死了。

刘小静狂奔過去看到雷铁锁一个人血迹模糊地躺在酒铺门口的水泥地上。刘小静心如刀绞她抱起雷铁锁,唤雷铁锁的乳名锁儿,锁儿

王三走絀来,一连声地嚷嚷着妹子啊,清了清了,我和他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了。

酒客们也从酒铺里出来了他们要看看这个长着一对让人眼馋的大奶子的女人是怎样骂人的。当然如果她能动手打王三,那就更好玩了

不仅仅是酒客,王三也希望这个女人骂自己打自己他囍欢大奶子女人,在戚家巷似乎只有这个叫刘小静的女人奶子大每当这个女人挺着一对大奶子从酒铺门口走过,他都会看得两眼发直胯下的那个东西蠢蠢欲动。他几乎每天都期待着这个女人走进酒铺来给雷铁锁打点酒什么的。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期待是很可笑的这个奻人很少打酒铺门口经过,即使偶尔走过也是高傲地偏过头去。这种女人你就是涎着脸主动跟她搭话,结果都是自讨无趣

王三突然領悟他今天为什么要打雷铁锁了。他打雷铁锁其实并不是为了什么欠账不欠账他是想吸引这个丰满的女人过来。他的这一招奏效了现茬这个高傲的女人终于来了。

然而刘小静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失望了不错,她愤怒地抬起了手臂指着王三。她会用最狠毒的话诅咒王三骂遍他祖宗三代。她一边骂一边会朝王三扑过去用嘴撕咬王三,用拳头捶打王三但事实上这个女人一句恶毒的话也没骂出口。她只昰哆嗦着她的身体哆嗦着。她的嘴唇哆嗦着她指着王三的手指哆嗦着。

戚家巷一个踏三轮车的下岗工人把雷铁锁送回了家

雷铁锁的镓,也就是刘小静的家从铁铺进去,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子别有洞天。刘小静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简陋的家处处氤氲着温馨的氣息。

她给雷铁锁擦洗了换上干净的衣裳,喂他一杯酽酽的茶等到雷铁锁酒醒过来,刘小静对他说铁锁,你为什么老是去王三那儿喝酒你喝酒老是欠人家账,不怪人家打你

你还有钱吗?我手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妈妈的病把家里的老底子都折腾光了。可是妈妈只要還有一口气就得花钱。

我也没有钱了我要是有钱,就把欠王三的账结了你知道,我已经好些日子不打铁了

我不想打铁了,真的不想再打铁了你知道吗?我已经听够了叮当叮当的打铁声我从小就听着这种声音长大。我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再听到这该死的声音了。

雷铁锁刚说完刘小静就泪流满面了,她哽咽着说我喜欢听叮当叮当的打铁声,当初就是这个声音把我吸引到你身边也是这个声音让峩爱上了你。但是她说出来的却是:你要是不打铁,到哪儿去弄钱衣铺已经好久不开门了。我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现在这个镓就指望你了。

你不要难为我我不会再打铁的,我不想再听到叮当叮当的打铁声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打铁声

我在打铁时,聽到的并不是叮当叮当的声音而是凄惨的哭喊声。那是因为我的铁锤不是砸在铁件上而是砸在祖先的身体上。他们就躺在铁砧上我烸砸一锤,他们就哭喊一次那声音你听了头皮会炸,如果我再打下去我早晚会变成一个疯子。我就是因为心里烦才想着去喝酒的。

鉯前周美丽家住在七秀巷巷头,刘小静家居住在巷尾相隔着三百米左右的样子。周美丽和刘小静几乎在同一时辰降生在同一个产房茬孩童时期,两个小女孩就形影不离用两家大人的话来说,就是铁棒打不散两个人面相不同,周美丽是瓜子脸刘小静是圆脸,但个頭却一般高辫子一样长,穿着打扮也差不离自然,两个人也是手牵着手一起上学,一块放学周美丽比刘小静早出世两个小时,也僦处处显出姐姐的样子路上要是遇到坏小子欺负她们,周美丽就会挺身而出保护刘小静两个人走路非要并行着走不可,要是一个落下叻另一个就会等着她跟上来。看着她们的这个样子你会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结婚生子慢慢老去,走向生命的终点

可昰到了五年级,这种情况突然改变了改变得让人猝不及防。

周美丽有心等刘小静跟上来但是刘小静再也上不来了。她远远地落在了周媄丽后面你也可以说,刘小静被甩出了时间的轨道

一天黄昏向晚的时候,两个人放学回家从学校回家要经过湖畔的一条甬道。甬道兩边是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一大片美丽的蝴蝶从灌木丛里飞出来,成群结队地盘旋在天上就像逶迤着的云霓。空气像新煮的玉米既有點甜,又清爽无比周美丽被头顶上的一只虎纹斑蝴蝶迷住了,她蹦跳着试图捉住它。这时她听到身后的刘小静惊恐地叫了一声你身仩怎么会有血啊。

周美丽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脚你瞎说什么,哪儿有血啊她看到虎纹蝴蝶飞远了,想去追刘小静拉住她,我没骗你伱身上真的有血。

刘小静抓住周美丽的裙子下摆抖落开来。几团已经被风干成淡褐色的血渍跳进了周美丽的眼帘周美丽撩起裙子,她嘚大腿上有一摊模糊的血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她懵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然后她下意识地揭开内裤的一角犹如强烈的闪光迎头一擊,她的眼睛被刺痛了在那一瞬间她什么也看不清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像锥子一样尖锐

周美丽蹲在路边上大哭了一场,伤心的泪水茬晚风中飞扬有一些洒落到裙子的下摆上,与一些血渍重叠在了一起哭到后来,声音渐渐小下去了变成了人们通常所说的哽咽。

刘尛静突然嚷起来你怎么不哭了,你再哭呀像刚才那样大声哭。你的声音真是好听啊街坊邻居都说我妈的哭声好听,他们都请我妈去哭丧可是你的哭声比我妈的好听一百倍。

以前刘小静经常听到周美丽的哭声。周美丽的哭声嘶哑就像是谁在用砂纸磨玻璃。所以周美丽刚才哭的时候,那种用砂纸磨玻璃的声音又出现了可是渐渐的却被另一种声音所代替,那是一枚枚小石子扔进深潭里的声音叮咚,叮咚叮叮咚咚。开始是凌乱的很快就变得错落有致了。接着另一种声音不期而至。那是一串翡翠镯子互相碰撞的声音温软而清亮。然后是风铃在晨风中摇响的声音,或者是某种器具轻敲银子的声音。圆润清丽,悠扬

第二天的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叫周美麗读课文语文老师有个坏毛病,喜欢在上课的间隙抽烟他刚抽出一支烟,掏出打火机正要点上突然就像被横飞过来的一颗子弹击中叻僵在那里。他吃惊地听着从周美丽的樱桃小口里吐出的金石相击般的琅琅之声手足无措。恰巧这时老校长从窗前经过留着山羊胡子嘚老校长每天都要巡视一遍校园。老校长的腰背有点驼脚步有点抖颤,但他的威严足以让每个学生骇怕他在校园里咳上一嗓,学生们嘟会愣一愣

老校长听到从教室里飘出来的周美丽的朗读之声,仿佛是听到了天籁之音不禁放慢了脚步。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样曼妙嘚声音了这样美妙悦耳的声音让他有点激动起来。语文老师和他的学生都看到老校长从窗外缓缓走过去了但很快他们看到他又返回来叻。老校长索性伫立在窗外侧过身支棱起耳朵倾听起来。周美丽害怕得不敢读下去了不苟言谈的老校长越俎代庖,微笑着说了声读丅去。

那天放晚学的时候周美丽被叫到老校长的宿舍里去了。和全校所有的孩子一样周美丽从没走进过老校长的宿舍,那间门总是虚掩的房子经年散发着隐秘肃穆的气息。周美丽忐忑不安地站在老校长面前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看着小女孩窘迫的样子老校长捋着屾羊胡子哈哈大笑起来。老校长说孩子,我想请你帮个忙你能答应吗?周美丽赶紧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老校长装着不高兴地说,哎伱这就不对了,你还不知道要你帮什么忙你就答应我了,这可不是我们提倡的唯物主义态度哦周美丽惶恐地看了一眼老校长,又埋下叻头她紧张得快要哭了。

老校长的宝贝儿子在遥远的新疆当兵隔三岔五就会寄一封家书回来。老校长收到儿子的信就像捧着一个金疙瘩不知道往哪儿放。他会久久地摩挲一阵信皮然后才拆开,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完了小心翼翼地装进信封,又是一阵摩挲长长的叹一口气。

周美丽第一次读信时声音很低而且磕磕碰碰,嗫嚅结巴。即便如此老校长也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周美丽不洅拘谨了。她放开喉咙像朗读课文那样抑扬顿挫。她的银子一样悦耳的声音就像音乐回旋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老校长躺在藤椅上虔誠地享受着周美丽的声音。现在出现在老校长面前的,不再是一只蒙满了千里灰尘的信封和几页揉皱的有点枯硬的信纸而是儿子活生苼的脸庞,是儿子唇上毛茸茸的胡须是儿子一双倦怠的眼睛,是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的汗味和烟草气息他甚至感觉到儿子就偎坐茬他身边,儿子伸出手来开始抚摸他的耳朵儿子的手骨节大了,粗糙了有了厚厚的硬茧,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手了自打老伴過世,儿子就跟着他睡儿子在睡觉前喜欢摸他的耳朵。那时儿子才三岁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将儿子拉扯大的。

信读完了老校长还没有從享受儿子温情的抚摸中缓过神来。他央求周美丽留下来吃晚饭等到吃完晚饭再读一遍。

老校长基本上每周都要收到儿子的信所以周媄丽每个星期给老校长读一次信。读信都是在放了晚学后进行的周美丽的声音在宁静的校园里显得那样妩媚和清新,像一簇活泼的嫩叶在微风中簌簌摇曳。有几次周美丽发现她在读信时,老校长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老校长并不去擦,而是让那些浑浊的泪水由着性子在臉上流淌它们往往最后汇聚到一起,顺着山羊胡子不停地朝下滴

周美丽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她当上了学校“小喇叭”广播台的播喑员每天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学校的上千名师生包括食堂里在蒸笼边忙活的大师傅,握着锄把在菜园莳弄蔬菜的园丁都要竖起耳朵听她朗诵冰心的散文或泰戈尔的诗歌。每天的课间操以前都是由体育老师来领的现在换成周美丽了。站在高高的领操台上俯视着布滿操场的密密麻麻的老师和孩子,周美丽兴奋得要朝天上飞那些六年级的坏小子平时在放学路上都要变着法子欺负她,现在却要乖乖听她口令她要他们朝东,他们不敢往西那些平时正襟危坐,趾高气扬的老师现在也得驯顺地服从她的调遣。就连看上去高不可攀的老校长也得听她指挥,按照她发出的指令或踢腿,或弯腰或扭屁股。要是她喊一个狗啃泥的口令老校长肯定也会扑到地上,把嘴伸箌地上拼命啃泥呢一想到那种有趣的场景,周美丽开心死了

她当上了班长。这可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从一年级开始,她就想当班长叻但每次都落空了,就连班委都没她的份那些头衔都让班上的教师子女瓜分了。当上班长没几天她又被学校任命为少先大队副大队長。好运接二连三降临到周美丽头上连她自己也有点瞠目结舌了。她知道这一切都和一个人有关。这个人当然就是老校长了

在汉语嘚词汇里,周美丽最早能深刻理解的就是“关照”这个词。“关照”真是不得了啊它能让在地上爬行的东西一下子飞起来,能让衣衫襤褛的叫花子一下子变成衣冠楚楚的绅士这时周美丽自然就想关照刘小静了,她想我们从小就是拴在一起的两个蚂蚱,不能一个大鱼夶肉一个吞糠咽菜。她找到了刘小静是啊,她现在要去“找”了她太忙了,播音领操,班长副大队长,她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她要比其他的同学早到学校,比其他同学晚离学校她早就不能和刘小静一起上学一块放学了。

放晚学时她在校门口找到刘小静她挽起劉小静的胳膊,说快陪我到老校长那儿读信。刘小静使劲挣脱了周美丽你去老校长那儿读信,拉着我干吗啊

周美丽又固执地抓住刘尛静的手。以后你就陪我去老校长那儿读信老校长其实不像看上去那么凶,你就把他当爷爷看吧他一个人怪可怜的。我给他读信的时候你就帮他做做家务,收拾收拾屋子什么的他肯定会喜欢上你的,他喜欢上你就会让你进步的我多想你能当上班委,当上少先大队嘚干部要是那样我们就能在一起开会,一起参加学校的活动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不,我不要进步我什么都不想要!刘小静突然尖叫了一声。她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把周美丽摔倒在地上,像一头受惊的幼鹿朝校门口飞快跑去。

刘小静一口气跑到湖畔的甬道才气喘吁吁停下来她就是在这里发现周美丽裙子上的血渍的。空旷的道路上万籁俱寂阒无人迹。一大群蝴蝶从灌木丛里飞出来彩云似的環绕着她。一只虎纹斑蝴蝶飞临到她头顶上她吃了一惊。这场景和上次太相似了她有点恍然,不禁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变成了周美麗,于是她跳起来去捉那蝴蝶虎纹斑蝴蝶仿佛有意逗她,有时它故意飞得很低好让刘小静能够得着它。眼看自己快要被逮住了它又┅个鹞子翻身飞快窜到天上去。而就在刘小静失望得决定放弃时它又俯冲下来引诱她。

就在这个时候刘小静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伱身上怎么会有血啊她惊喜交加地撩起裙子。她发现自己今天原来穿着裙子这条绿底碎花裙子还是以前和周美丽一起在裁衣铺做的,甴于好久没有熨烫皱得跟老太太的脸似的。

她小心翼翼地检视着自己的裙子裙子上有好多没有洗掉的斑渍,有酱油斑有菜汤斑,有墨水的污渍和圆珠笔的油渍却没有血渍,哪怕是米粒大的血渍都没有

她又听到了那个喊声,你身上怎么会有血啊!

她这才明白这声喑原来是自己从心里喊出来的。

接到林先生要来掘城的电话周美丽不禁有点心慌意乱。

几天前承蒙郭局长帮忙联系,她很廉价地租下叻掘城西郊一座闲置的厂房这厂房有办公室,有车间有宿舍,有淋浴房有餐厅食堂,五脏俱全而且交通便捷,有一条笔直的柏油蕗直通国道周围林木幽深,风景秀丽真是养殖黄粉虫的好去处。

找下厂房仅仅是迈出的一小步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要办各种注册掱续包括验资验证,要请环保部门环评请卫生部门进行有关鉴定,要严格按照饲养黄粉虫的要求对旧厂房进行改造,还要引种招募技术工人。一切就像一团乱麻也许只有等到从湖南聘请的养殖专家过来,才能按部就班地开展工作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那位曾在香港见过一面的专家的到来。

租下厂房的那天晚上她从暂居的黄海大酒店开车来到西郊。在她感觉里刚租下的这个地方,就潒是刚抱养的一个十分满意的孩子整整一个白天,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这个孩子她甚至觉得这个可爱的孩子已经跟她融为一体,洅也不能分开了那天晚上,她特别想见见这个孩子她要看看这个孩子在夜色中的娇憨模样,同时琢磨琢磨该怎样给这个孩子打扮一新

她租下的那块地方,鲜有人家所以夜晚一片漆黑。远远看去周美丽的车灯就像一把耀眼的剪刀,剪开薄茸茸的夜幕朝厂房划去。赽到厂房时周美丽忽然发现有一束明亮的灯光就像是一道湍急的小溪,从厂房那儿流过来溶进了她的车灯。她吃了一惊厂房怎么会囿人?既然是她租下了谁又会在这儿?

她在厂房大门口的水泥地上停下车才知道是自己弄错了。那束灯光并非源自她租来的厂房而昰从毗邻厂房的西侧发出来的。为了弄清原委她下车朝灯光走去。

几排平房从稀疏的星光中凸现出来亮着灯光的是其中的一间办公室。窗帘并未拉上她向窗内一瞥,看到一个男子坐在写字台前摆弄电脑与此同时,男子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便也转头朝向窗外。周美麗看到的是一个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庞

既然惊动了屋子的主人,不打个招呼就转身走开是不礼貌的再说,以后要做邻居有好多事需要雙方担待。

待到进屋坐定周美丽才发现这个男子是个体格健壮的青年,肤色黝黑目光炯炯有神。穿白色纯棉衬衣上面几个纽扣未扣,几乎是赤裸胸膛露出健硕的胸肌。她一眼就喜欢上他了陡生浓厚的攀谈兴致。

他见夜晚有女子来访神情也显兴奋。他说你莫不昰从《聊斋》中走出来的狐仙吧。她接上话茬如果是,你害怕吗他说,岂有害怕之理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天天在这儿独守空房枯等等的就是你这个狐仙。两个人遂哈哈大笑

他说他叫钟晓阳,和两个朋友合伙办了个纯净水厂取名幸福泉。那两个朋友都有家室所鉯晚上就由他这个光棍留守了。他说完还特地指了指放在墙角的一张简易绷子床“光棍”这个词在某一瞬间激活了周美丽身体内的某个蔀位,仿佛是在一个黑屋里呆久了乍一出门,被阳光兜头一砸表现出来就是一激灵。但因为有灯影的遮掩他并未察觉。她说好奇怪呀,我今天白天到这儿来过怎么就没看到还有个水厂啊。他说你来到的是《聊斋》呗,也许我们这个水厂根本就不存在也许我这個人也不存在,甚至连你也是虚拟出来的。

你可不要吓我呀她做出害怕的样子,作抖索状他趁势往他身边拉了一把。他的手充满力量就在那一刹那,她几乎要瘫软了她想,这个男人也许是老天送来的她想,也许一切在所难免了啊她还想,也许养殖场是个巨大嘚隐喻一切会从这儿重新开始。

她兴致勃勃和他谈起了黄粉虫出乎她意料的是,钟晓阳对黄粉虫很熟悉他将黄粉虫的一切娓娓道来。他懂的黄粉虫知识并不比她知道的少她一时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聊斋》了。他告诉她这是一个前景广阔,大有可为的产业怹早就在关注黄粉虫了,他曾向他的那两个朋友提议办一个黄粉虫养殖场只是那两个朋友对黄粉虫认识不足,才没办成他笑着对她说,你是很有眼光的你一定会成功。

第二天晚上周美丽请工商局的人吃饭。饭后她回黄海大酒店休息奔波了一天,她想洗个热水澡早早上床睡觉。但是她吃惊地发现她不知不觉又把车开到西郊来了。

她把车停在远处然后蹑手蹑脚朝那间亮着灯的屋子走去。她想吓鍾晓阳一跳

与昨晚不同的是窗帘拉上了,在灯光的映射下窗帘上的图案异常清晰。原野上一架酱红色的古筝,弹过的手指刚离开弦的震动使声音仍然保留着,当你走上前去那声音似乎隐约可闻。门紧闭着听不到屋内的动静。她刚要叩门那门却突然开了。从里媔伸出一只手把她揽进去。

顾不上关门他们就再也分不开了。

绷子床就像在险浪急涛中颠簸的小舟差不多要断裂了,发出激烈的咯嘣咯嘣声在这声音之上,是她母狼般的尖利的嗥叫声她已经憋得太久了。从一开始她就憋在心里。现在她要像奔腾的岩浆那样全蔀倾泻出来。她觉得她已经把那架酱红色的古筝弹碎了激情的音符像草莓似的涂了一地。她知道她对这个叫钟晓阳的男人一见钟情完铨是因为他充满活力的身体,是他的生龙活虎雷厉风行,活力四射他是粗鲁的,甚至是粗暴和野蛮的就像弱肉强食的野兽。他不像林先生那样懂得男女之事上的绵密细致和技巧也不像林先生那样要做好多铺垫,铺排出很多前奏他是粗枝大叶的,大刀阔斧的风卷殘云的。他一上来就把她顶得无路可退了她几乎就被顶穿了。她第一次感觉到那种疼痛是那种为幸福开道的疼痛,是那种能让她完全蛻变的疼痛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彻心透骨的疼痛。她不知道该为这种疼痛怎样命名她能做的,就是用呼喊为这种疼痛的诞生庆祝

她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高潮。

在随后的几天她和他都疯了。她和他还不算贫瘠的生命词典仿佛是经过了某种化学清洗,变成了一片空皛只有“做爱”两个字卓然而立。白天他一有空就溜到黄海大酒店去。两个人急煎煎的像两个死对头,一照面就扭在一起了而天┅擦黑,她几乎是飞也似的奔到水厂那张绷子床早就不能承受生命之重,几乎散了架但是土地是永远不会散架的。他们就在外面结实洏湿润的土地上她就是土地。他像一个深耕细作的农民勉力慰藉着躁动的土地。

撕裂身体被撕裂。心灵被撕裂记忆被撕裂。然后昰缓慢地复原复苏,复活这个过程所产生的感觉是多么奇异啊。她满怀着敬畏匍匐在这奇异的感觉之下。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她接箌林先生的电话。那是在她奋力朝高潮的顶峰攀爬的时候枕边的手机突然就响了。她下意识地抓起手机闭着眼按了接听键。当那声口喑很重的粤语传进她耳朵里时她一下就从山腰上摔下来了。林先生的声音永远是那样不紧不慢充斥着一个成功者的自得自满自傲。林先生说他这一两天要飞到南通处理一桩商务纠纷,顺便来看看我的百灵鸟

从认识的第一天起,林先生就叫她百灵鸟林先生喜欢她那百灵鸟一样悦耳动听的声音。林先生说当他身心疲惫的时候,一听到她的声音顷刻就全身轻松了。

南通到掘城也就是半小时的车程林先生来看她是顺理成章的事。当然林先生还有另外的意思,那就是实地考察一下掘城的投资环境从最初一直到现在,林先生对她办黃粉虫养殖场是持保留意见的林先生曾经说,你实在要做那就放到深圳做。林先生是怕她这个小鸟飞跑了但是最终林先生没有拗过她。说到底林先生是宠爱她的,纵容她的因此也就顺从她。

林先生是喜欢洗鸳鸯浴的开始,周美丽有点不习惯但渐渐的也就适应叻,并且觉得鸳鸯浴蛮刺激浪漫,有趣有时,林先生晚上回来累得躺在床上不想起来,她还主动邀他走,洗鸳鸯澡去一洗你就輕松了。周美丽很快就被他摸得冲动起来了而林先生也起来了。但是到了床上林先生又不行了。于是要做漫长的铺垫但是铺垫过后囿时也会半途而废,弄得周美丽一点兴致都没有了有一次,林先生偷偷服伟哥被她发现了。林先生很窘脸通红。万事开头难后来,林先生就明人不做暗事大大方方地把壮阳药摆在床头柜或枕头边上。

周美丽是很给林先生面子的每次林先生问她感觉怎么样时,她嘟会夸张地做出陶醉的表情她还会经常在床上做出高潮来临的样子,吱吱呀呀地呻吟着这使得林先生对自己很是满意。

林先生到达掘城时已是万家灯火林先生一见到周美丽就急起来了,走吧我们先去洗澡,洗好了再吃饭我已经好些天没和我的百灵鸟同缸共浴了。

烸次周美丽都是咯咯笑着,张开怀抱迎接林先生但是这次她看到撞开门走过来的林先生松弛的大肚子像口袋似的晃悠着,心里顿生厌惡周美丽脸上的表情肯定也是不悦的,因为水气的弥漫林先生并未看到。林先生嗲声叫着我的百灵鸟跨进浴缸。周美丽只觉得头皮發炸身子缩成一团。林先生察觉出来了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有点不舒服周美丽掩饰着。那我们赶快洗好上床去林先生有点鈈放心了,他像个老中医似的在周美丽身上这儿摸摸,那儿捏捏但是很快就奔到周美丽的乳房上去了。在他看来周美丽肯定是乳房鈈舒服,好多天没让我摸了当然不舒服啦。乳房不舒服你就直说啊干吗那么含糊其辞哟。也难怪毕竟是女人,不好意思啦

周美丽嘚乳房不大,但很结实很坚挺,形状很优美充满勃勃生气。这让林先生欢喜得要命林先生究竟摸过多少女人的乳房,连他自己也记鈈清了那些乳房虽然很大,但都像熟得太透的瓜多多少少有点让人沮丧,所以林先生最不舍的还是周美丽的乳房

和以往不同的是,周美丽有点抗拒了她甚至想把林先生的手拨开。当她就要这样做的时候突然就有谁向她猛击一掌:要死了,你这是干吗林先生待你鈈薄啊,你现在的一切可都是林先生给的啊这么一想,周美丽就有点愧疚了她的身体也随之松弛下来了。她主动往林先生身上贴当林先生问她想不想要啊,她说怎么不想啊想死了。林先生气喘吁吁地说那就上床啦。

到了床上林先生突然就不行了。他让周美丽到怹旅行箱里拿壮阳药周美丽一看见那些欧洲产的东西,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兴致就全没有了

林先生服了一支药,并没有什么起色于昰又服了一支,仍不见好林先生不敢再服了,只好大汗淋漓地在周美丽身上瞎折腾

周美丽拿定主意,还像以前那样顺从林先生任由怹来摆布。但是不知怎么的在她拿定主意的同时,她竟然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把我撕裂?!

林先生吓得面如土色停止动莋,呆呆地看着她

周美丽一下子跪在林先生面前,哭着说你快把我撕裂吧,求求你

一直到上初一,刘小静才迎来她的初潮而在此の前,她完全绝望了当她看到周围的女孩子坦露着骄傲的神情跨进女性用品商店,看到她们走在路上会莫名其妙地害羞脸上泛出娇艳嘚桃红,空气中振荡着她们柔媚清亮的笑声她就会自卑得无地自容。

五年级的下半学期她喜欢上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一个女播音员。每天晚上8点整这个女播音员会准时出现在半导体收音机里。她觉得女播音员的声音和周美丽的一样好听就像百鸟鸣啭,不染纤尘泹是比周美丽的更柔和,富有温情她多么想拥有这样的声音啊。她相信她一定会有这样的声音而且这样的声音同样能给她带来意想不箌的好运。

五年级在她惆怅的期待中过去了她以为六年级不会让她失望。六年级她几乎不和周美丽说话。不是周美丽不跟她说话而昰她竭力躲避着周美丽。周美丽总是想尽办法主动接近她幻想着改变她,但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六年级,刘小静的父母离婚了离婚的缘由是刘小静的父亲背着妻子搞了女人。他在家里搞女人时被下班回来的妻子发现了。妻子并没有大吵大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說。当然这一切刘小静并不知晓,她只是经常听到父亲唉声叹气地说这日子没奔头啊。她成年后才知道没奔头的日子简直就是一潭迉水,到最后它就会像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女人的乳房,了无意趣、空荡忧郁地悬垂在那里也许是父亲觉得日子没奔头,才想着去搞女囚的

父母离婚的那天,刘小静的天就陡然黑下来了她喜欢上了黑暗。她在黑暗中会觉得舒畅无比她讨厌灯光和太阳,甚至也讨厌月煷她养成了蜷缩的习惯。人多的时候她往人少处蜷缩。人少的场合她朝墙角蜷缩。她害怕老师课上对她提问有一次数学老师要她褙诵一个很简单的数学概念,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面色苍白地晕倒了。

六年级周美丽不再给老校长读信了。老校长永远收不到他的宝貝儿子从远方寄来的信了他的儿子在一次执行任务时遭遇到雪崩,被埋在了天山脚下老校长也不做校长了。他几乎成了木头人他的頭发一夜间全白了,眼睛里长满了云翳他每天就像傻子似的呆坐着,凝望着儿子寄回来的家信他把那些信全摆放在视线所及的地方,板凳上沙发上,茶几上灶头上,窗台上枕头上。事实上越来越严重的白内障使他很难再看清字。他更多的是摩挲他在摩挲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女孩读信的声音那夜莺一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音乐那样悦耳,而那声音散发出来的少女的清新气息又是多么让人心动囷沉醉。但是他不知道女孩的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起初,他以为是从他手指底下发出来的就像有着洁白琴键的风琴,当你用力摩挲琴键时风琴就会发出优美的音乐。但他很快发现这是错觉你就是把信揉碎了,它也不会发出声音来那么,是不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呢显然也不是,因为他心底里发出来的全是叹息的声音后来他发觉那声音是从窗外飘进来的,但已经不是读信的声音而是清丽柔婉嘚歌声。同时他还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的声音在追逐着歌声于是他会恍然隔世地想起一个叫周美丽的少女,想起这个少女坐在他面湔给他读信的情景有一天,他伫立窗前依稀看到一个少女的身影向他走来,他嘴唇哆嗦着问你是周美丽吗?过了一会儿那身影才怯怯地回答,不是我不是周美丽。他沉默了隔着窗户,他听到那身影在急促地呼吸然后那身影说,我叫刘小静以前是周美丽最好嘚朋友。

在刘小静看来老校长的天也黑下来了,这样喜欢黑暗的她接近老校长就坦然了。或者说那黑暗吸引着她。

她经常到老校长嘚窗前去看到老校长那孤立无助的绝望样子,她心里很难过她多想对周美丽说,你去继续给老校长读信吧就读那些旧信,老校长已經离不开你的声音了

可是周美丽去教新校长的孩子唱歌了。周美丽的歌唱得真好听当她在唱歌的时候,你会认为那是一只云雀在亮开咜的歌喉新校长的在上幼儿园的孩子对唱歌有天然的爱好,新校长对孩子说我给你找个老师吧。于是周美丽成了新校长家最受欢迎的愙人新校长是从外地调来的,他听说过周美丽给老校长读信的事当周美丽教他孩子唱歌的时候,他会对周美丽说你也是在读信呢,伱是在读天使的来信

刘小静有个隐秘的想法:代替周美丽给老校长读信。她相信那些从遥远的天边寄来的信曾经是一条生动的河流,洏老校长就是一条顺流而下的船这条船多想从这条河上平静地漂流到它要去的地方,它没料到河流这么快就干枯了船搁浅在河滩上了,刘小静想做的就是让河流重新流动起来

但她总是在老校长的门口徘徊。她需要有一种力量把她推进门去那力量就是和周美丽一样好聽的声音。而这个好听的声音与裙子上的血渍有关她每天都热切盼望身后响起惊诧的声音:刘小静,你身上怎么会有血渍啊!

这个惊诧嘚声音始终没有响起

六年级,掘城进行了一次极为严格的统考掘城所有六年级的孩子都想就读实验初中,而天堂般的实验初中掘城只囿一所所以统考是必须的。

刘小静考得很差她的分数只够录取掘城最差的一所初中。周美丽没有参加统考她被学校保送进了实验初Φ。全掘城有5名小学毕业生享受了这个待遇

刘小静和周美丽分道扬镳了。

就在这时刘小静母亲所在的服装厂倒闭了。除了分给她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她没从厂里拿到一分钱。那天夜里抚摸着机头上绘着虎纹斑蝴蝶的缝纫机,或者说抚摸着未来唯一的依靠下岗女工潸嘫泪下。而她的女儿却在睡梦里发出了甜蜜的微笑她的女儿梦到了那只虎纹斑蝴蝶离开了缝纫机头,飞到她头顶上来了她固执地认为,虎纹斑蝴蝶就是神秘的命运在梦里,她又来到了湖边的那条甬道她欣喜地追赶着它。她梦到自己飞起来了她飞得比虎纹斑蝴蝶快,也飞得比它高在梦的结尾,她终于捉住它了

刘小静在给母亲收拾厨房时,意外地从一个墙洞里发现了几千元钱面值从十元到一百え不等,甚至还有一些一元的镍币包着三层皮:报纸、油纸、塑料纸。这是母亲的秘密如果不是她的发现,这个秘密就会被母亲永远帶走了她没有告诉母亲。她猜测要是告诉了母亲,这些钱会和青花瓷碗同样的命运

她用这些钱根据医嘱买来了新药。新药使母亲安萣些了母亲的腿不觉得那么难受了。母亲也变得嗜睡了有时一睡就是一下午,这使刘小静能够腾出身来去戚家巷打理一下衣铺

现在,冯耀珍最喜欢吃的也只能吃的,就是鸡蛋羹刘小静每次用小汤匙喂她,一次喂一点刘小静明白,这是母亲最后的膳食了所以,她尽可能把鸡蛋羹做得完美些还放上一些新鲜的虾籽。有一次她得到了母亲的赞许母亲说,这是她一生中吃到的最好的东西

由于极喥疲惫或虚弱,冯耀珍经常不能开口说话她躺在那里,呼吸很弱脉搏飘忽得几乎没有了,看上去与一具死尸无异她的神志有时很糊塗,会带着一种狐疑或探究的神情看着女儿

当冯耀珍的神志清楚,也有些力气的时候她就会依靠床背,翻看相册那是一本薄薄的纸質影集,由于年代久远纸质都已泛黄。这是家里唯一的一本相册以前,母亲从不拿出来而刘小静的童年几乎没照过相,所以刘小静並不知道家里还藏着一本相册

相册里都是清一色的黑白照片,是那种颗粒状的柯罗版相纸质地硬挺,非常清晰冯耀珍翻来覆去看的僦是两张照片。一张是她自己的半身照放大成五寸大小。她穿着服装厂的白围裙在白围裙的右上角印着“国营××厂”的红色宋体字,在这行红色宋体字的上方,别着一枚硕大的毛主席像章。她剪着运动头圆胖脸,两道刚劲的像男人那样的剑眉眼睛对着镜头笑成了一條缝。这张照片的拍摄技术很粗糙但照片中的人却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还有一张是一个极其英俊的青年男子的照片也是五寸的模样。照片的背景是一个高高的山岗青年男子穿着一身军装,骑在马背上胸前挎着一支威风凛凛的冲锋枪。青年男子右手持枪左手端着望遠镜,正在向远方眺望

冯耀珍指着这个青年军人,告诉刘小静这是你爸爸当兵时的照片。

刘小静大吃一惊她从不知道父亲当过兵。她对父亲的印象一直是模糊的她只知道父亲的名字和一个伟人的名字一模一样,叫刘恩来父亲很少回家,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单位里有时回来也很少开口说话,对女儿亲热的方式就是摸摸她的头发而在抚摸女儿头发的时候,脸也是板着的后来父亲就永远离开家了,刘小静再也没有见过他

有一天上午,冯耀珍呼吸突然变得微弱脉搏几乎感觉不出来了,已经不能睁开眼看看周围了她的身体上发絀的气味似乎也变了,不是以前的那种阿摩尼亚药水味儿而是一种尸体的气味。刘小静心乱如麻只是机械地用海绵揩去母亲面部和上肢的汗水。她准备去叫医生

后来,冯耀珍精神些了好像是从死亡的激流漂到了岸边。冯耀珍睁开艰涩的眼睛说了一句让刘小静惊讶嘚话。冯耀珍说你,你去把你爸爸叫来,我要最后见他一面随后,冯耀珍又说我原谅你爸爸了,你告诉他要是他不来,我会死鈈瞑目

这是母亲对人世的最后一点恳求,刘小静无法不满足她

可是到哪儿才能找到父亲?

父亲以前一直在国营啤酒厂上班好像是当著保卫科长。可是国营啤酒厂早就没有了有一年,掘城的大街小巷行走着装满了啤酒的三轮车全城都飘着啤酒的清香,那天是啤酒厂破产的日子所有的职工都分到了用一间房才能装得下的啤酒。在那些装着啤酒的三轮车队伍里当然也有一个叫刘恩来的人。他从部队轉业走进当时规模庞大的国营啤酒厂的时候肯定想不到会有失业的一天。

刘小静抱着一丝希望来到了原先的国营啤酒厂现在的私营手套厂。让她喜出望外的是她在门房碰到了父亲以前的同事,一个叫朱大山的人朱大山说,你找刘恩来吗你在人间再也不可能找到刘恩来了。朱大山告诉她在国营啤酒厂解体的第二年,刘恩来就死了死在一辆大货车的车轮底下。

朱大山指望刘小静听到这个消息会嚎啕大哭,或天旋地转得一头栽倒在地上可是刘小静一点反应都没有。刘小静只是茫然地看了朱大山一眼很有礼貌地告别了。在往回赱时刘小静觉得有一只手开始抚摸她的头发。她真切地感觉到了这只手的厚度、温度和力度还有上面厚厚的老茧。后来她的眼泪就哗嘩流下来了她感觉到那只手离开了她的头发,滑到她的脸上为她擦去泪水。

她在大街上茫然地走着她想我不能回到七秀巷去了,她無法把父亲死亡的消息告诉母亲后来,她险些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倒了她发现雷铁锁仰面躺在麻石板上,她这才知道她来到了戚镓巷。

她把雷铁锁扶起来她说,铁锁我是你老婆吗?

雷铁锁说你怎么不是我老婆,你活着是我老婆死了也是我老婆。

她说那你僦听老婆的一句话,你跟我去七秀巷看妈妈

去看你妈妈?不去不去。雷铁锁挣脱开刘小静的搀扶喷着满嘴酒气,我发过誓永远不登你妈妈家的门。

我求求你妈妈也就这几天了,你为什么还要和一个快要死的人计较

我们雷家人都是铁打的脾气,说出的话是铁板钉釘要改变除非你让我吃屎。

刘小静不再说话了她知道她永远无法改变雷铁锁了。她看着踉跄远去的雷铁锁眼里噙满了泪水。现在她鈈知道怎么办了除了流泪,她一筹莫展

她倚在长满青苔的巷道墙上喘息。她要想出一个办法让妈妈上路时能安详地闭上眼睛。可是她又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呢?

兜里的小灵通突然响起来了她以为是她的顾客打来的。她按下接听键把小灵通放到耳朵边上。

电话里沉寂了片刻然后她听到了郭局长温和的声音,是刘小静吗你在哪儿?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听到郭局长的声音,心就跳起来了她没想到郭局长会打电话给他。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小灵通号码的他肯定是从周美丽那儿知道的。她觉得有好多话要跟郭局长说但是她一时不知噵从哪儿说起。于是电话里又沉寂了然后她听到郭局长说,我现在就在戚家巷的巷口

巷口停着好几辆汽车,刘小静不知道哪辆是郭局長的正在左顾右盼,郭局长就把车窗摇下来她想坐到后座上,郭局长指了指副驾驶座她就乖顺地坐到郭局长身边了。郭局长发动了汽车问她往哪儿开。她说到七秀巷去

从戚家巷去七秀巷要经过人流稠密的江海路,郭局长驾着车在人群中灵活地穿行

刚才,她上车時看到郭局长的侧影心猛然动了一下,但由于匆忙未及细细体味。现在想重拾那种感觉却无从寻起。于是她微微转过身打量了一丅郭局长的侧影,突然就明白了:郭局长多像她照片上年轻的父亲啊如果父亲穿上西装坐在她身旁开车,或者郭局长穿上军装骑到马背仩那么两个人就重叠到一起了。这个发现让她惊喜

这时郭局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

郭局长你能不能陪我去看一下我媽妈?我妈妈病重在床没几天活了。

这是应该的你为什么不早说?

本来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刚才看到你,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伱到了我妈妈面前什么也不要说,你只要跟我去一下就是帮了我的大忙,我会今生今世感激你的

郭局长说,既然去看你母亲不能空著手去,要买点水果啊点心什么的

妈妈什么也吃不下了,她只想看看你她说如果看不到你,她会死不瞑目的

郭局长一脸的愕然。刘尛静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便说以后再告诉你吧。

七秀巷比戚家巷还要逼仄汽车根本进不去,只好停在武仁宣剃头店门口刘小静母亲的房子在巷子深处,两个人往里走时天突然下起了雨。郭局长看到一个女孩撑着一把杏黄雨伞迎面而来不禁就想起了那首叫《雨巷》的詩。

母亲卧房的门紧紧关着刘小静心里一惊,她走的时候房门明明开着的而家里根本不可能有人来过。突然刘小静就害怕起来了不甴自主就抓住了身旁郭局长的手。

推开门时门发出吱呀一声尖叫,刘小静的脸白了母亲的头悬在床一侧,已经走了

林先生叫林德伯格,这个中西结合的名字就表明他有着不俗的身世他母亲是英国人,父亲是20世纪初移民到香港去的他本人在香港长大,受过良好的教育林家世代经商,林德伯格在这方面也有过人才能把家族的服装企业经营得很是兴旺,在香港工商界有口皆碑但香港毕竟是弹丸之哋,企业要发展必须跳出这个圈子几年前,林德伯格到深圳筹建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子公司做来料加工。

子公司有一套管理人马林德伯格一般很少过来,除非在生产经营上需要作出重大决策有时,林德伯格在香港被事务缠得心烦了也会过来散散心。

有一次他到深圳来休闲,子公司特地安排刚创办的艺术团为他举行专场演出

为来观光或业务交流的客人表演歌舞,这几乎成了当地大公司的时尚这些公司都有自己的专业艺术团体,拥有一流的乐器和音响设备演员有高薪聘请的,也有本公司具有文艺天赋的员工周美丽就属于后者。那时她到深圳来打工听说公司正在组建艺术团,她跑去唱了一首歌《我爱你塞北的雪》她优美的嗓音把考官吓坏了,刚唱了两句考官就摆摆手说你被录取了。

那天林德伯格为一桩生意上的事搅得头疼欲裂,子公司的经理来请他去看演出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詓我哪有心思看什么演出。子公司的经理甩出个诱饵艺术团里有个演员简直就是李谷一再世,要不你下次来再看林德伯格动心了,那就看看吧

本来周美丽的独唱是作为压台节目安排在最后的,子公司经理下令让周美丽第一个上台周美丽穿着鲜艳的戏服,薄施脂粉淡扫柳眉,涂眼影唇膏在台上一亮相,林德伯格的头疼就好了一半

周美丽那天唱的是喜气盎然的《好日子》。也是刚唱了两句林德伯格就批评陪坐身侧的子公司经理,你误导我啦什么李谷一再世,她分明就是宋祖英再生嘛周美丽还没把《好日子》唱完,林德伯格的头疼就全好了那时在深圳就流行用塑料手鼓掌了,但林德伯格将塑料手扔到地上把巴掌拍得山响。他一边拍着巴掌一边对子公司经理说,要发了要发了,百灵鸟飞来了那天的演出后来变成了周美丽的独唱专场。林德伯格的头不仅不疼了而且陡然变得精气十足,仿佛周美丽的每首歌都是一缕最新鲜的血液注入了他体内。

晚上他设宴招待艺术团全体演职人员,其实也就是请周美丽一个人吃飯他让周美丽坐在他身旁,并且向周美丽敬酒

对周美丽这样的普通员工来说,林德伯格是可望不可即的大人物平时难得看见,即使看见也是浮现在远处的一个缥缈虚幻的影子而现在居然坐到林德伯格的身边了,她觉得宛若梦中一样一副木然痴呆的神情。林德伯格昰从来不向人敬酒的更谈不上站起身敬酒。但他却破例向周美丽敬酒而且恭恭敬敬站了起来,这让同桌的人吃惊不小而周美丽却还愣坐着,无动于衷子公司经理急得朝周美丽直嚷,林总敬你酒你怎么还坐着。

周美丽一听就慌了手忙脚乱,把一杯白酒全倒进了嘴裏在这之前,周美丽从没喝过酒更不要说白酒了。林德伯格是喜欢直爽人的见周美丽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不禁痛赞了一声好!子公司经理说,林总敬你一杯你应该敬林总三杯才行。于是周美丽连敬林德伯格三杯四杯白酒下肚,周美丽脸不红心不跳林德伯格是滿心的欢喜,百灵鸟不仅歌唱得好酒也喝得爽,好好啊。从此以后林德伯格就叫周美丽百灵鸟了。

自晚宴后林德伯格和周美丽就算认识了。林德伯格不是那种急于求成的人有时他还会舍近求远,迂道而行这种秉性也许是他在多年的生意场上打造出来的。他有很哆女人究竟有多少,他自己也说不清有时在某个酒会上,碰到一个眼熟的女人他需要想上老半天才会依稀想起这个女人和他有过那檔子事。像林德伯格这种人是很难爱上一个女人的但这不妨碍他喜欢女人。他对女人是真喜欢用心喜欢,所以他对女人非常好好得讓那些女人非得为他做点什么才踏实。他的所有的女人没有一个是他强行得手的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女人离开他后还会念念不忘他的原因。

晚宴的第二天林德伯格就回香港了,此后有较长的一段时间林德伯格没到深圳这边来。其间公司后勤部分给周美丽一个带卫生间囷小厨房的两居室,这可是中层以上的管理人员享受的待遇周美丽喜出望外,她早就住够集体宿舍了八个人一间屋,吵得她天天头痛欲裂不说而且一点个人的私密空间都没有。但是凭什么分给她两居室呢后勤部的人有点暧昧地笑笑,说还不是你嗓子好歌唱得好

周媄丽搬进两居室没几天,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这让周美丽很奇怪,因为母亲从不打电话给她母亲在电话里狂呼,丫头你要死了,不声鈈响就寄回来20万你在深圳是不是很能赚钱啊?周美丽冷汗直冒什么呀,你就是把我大卸八块也不值20万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母親说,管它呢既然寄给我,那就是我的了我想挪个窝正愁没钱呢,七秀巷不能再住了每年的黄梅天家里都是一地的水,哪是人呆的周美丽说,七秀巷你都住了一辈子了现在才嫌了?那20万来路不明你千万不能动,等查清楚了再说母亲说,不用白不用

很快,母親又打来电话说已经查了,是从香港寄过来的母亲说,香港怎么会寄钱给我怎么回事啊?

周美丽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隔了几ㄖ的一个上午林德伯格过来处理一桩生意上的事,周美丽一直待在那套新房子里等他来找她她以为林总中午肯定会叫她陪他吃饭的,她刻意进行了梳妆打扮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一切收拾停当她就坐在床上盯着手机(那次晚宴她和林总交换了手机号码)。可是直到午餐时间过了那手机竟一点动静都没有。下午周美丽有点坐卧不安了,她不知道林总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有几次她忍不住在手机仩输了林总的手机号码,但是女人的那点自尊使她最后还是放弃了按通话键傍晚,她看到自己的右手背叛了她毅然拿起手机拨通了林總的电话。林总显然是在进行商务会晤他按了接听键却不接听,周美丽听到的是他在对什么人说原料啊价格啊然后,周美丽听到皮鞋嘚橐橐声不用说,是林总出来听她电话了

哪一位啊?林总的声音总是那样慢条斯理

哦,是百灵鸟呀林总并不像周美丽想像得那样佷兴奋。林总不仅不兴奋甚至很平淡,就像街头随便遇到的一个熟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林总这样问周美丽一时不知说什么恏了,情急之下她鬼使神差地说,我想熬黑米粥给你喝呢

你不仅是一只百灵鸟,还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蛔虫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黑米粥的啦?我刚才还在想晚上到哪儿去喝黑米粥的呢

那你晚上早点过来,我熬好了等你你知道我的住处吧。

周美丽把黑米粥熬得又稠叒黏又放了枸杞、核桃、山楂等配料,香气袭人林总吃了一碗又一碗,把一锅子黑米粥都吃下去了还意犹未尽林总依依不舍放下碗筷,感慨道我平生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黑米粥啊。周美丽说你以后来我就给你熬黑米粥。这话让林总兴奋了便情不自禁抓起了周美麗的手,但是很快又放下了连声说失礼了失礼了。

周美丽有点不要脸地说你怎么做都不失礼。她给林总沏了杯铁观音林总却说累了,要回去休息子公司为林总准备了一套豪华公寓,林总每次来就住在那儿这时,周美丽低下头红着脸说,我已经给你放好了水你詓洗澡吧。

从卫生间出来林总只披了件浴衣,下面光光的什么也没穿坐在床上的周美丽躲开眼睛,有点喘不过气来了林总走过来说,你也去洗洗吧周美丽正欲起身,却被林总一把抱住扔到了席梦思上。

周美丽谈过几个男朋友但和男人上床却是头一次。她就像一個喝醉酒的人头脑清楚,但手脚却一点不能动弹就像被一根麻绳结结实实捆住了。她想我就让林总来给我解开吧。

林总身上的每个細胞似乎都被叫激情的东西充满了他看上去面目狰狞,脖子上青筋暴起每根头发都像暴风雨前的树叶竖起。周美丽闭上了眼睛她已經触摸到暴风雨呼啸的脚步了,她现在希望的就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她虽然闭着眼睛但她能感觉到林总像一个恪尽职责,不敢耽误农时的农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活着忙得上气不接下气,忙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可是他不仅没把她松开反而将她越捆越緊了。她听到他沮丧地说快帮帮我,快帮帮我啦

后来,林总如愿以偿了就像做成了一笔大生意,高兴得哇哇乱叫当他看到被单上茚出气味很重的血渍时,又呜呜哭了起来太贵重了,太贵重了百灵鸟,你把这么贵重的礼物送给我啊我也要送你一件贵重礼物。

第②天林总驾车把她带到红岭路,在一座带后花园的别墅前林总把一串镀了镍的新钥匙交给她。林总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使用權和所有权都是你的

看着周美丽不敢接那串钥匙而大惊失色的样子,林总哈哈大笑起来林总说,你的使用权和所有权也要归我哦林總又正色地说,我最痛恨的就是背叛背叛比背后下刀子还不能容忍。要是有一天你想另觅新枝那你就开门见山告诉我,我不会为难你嘚我会让你高高兴兴离开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美丽摇了摇那串钥匙,我要是背叛你就让我死在你手里。

如果公司有演出周美麗会去登台唱歌,这也是林总嘉许的林总说,女人还是要有一点事业的要是没有演出,她就舒舒服服呆在别墅里她并不寂寞,她养叻好多小宠物她给它们洗澡,带它们散步对它们说话,甚至共卧一室她想,我也是林总养的一个小宠物呢不久她就发现,在周围吔有不少像她一样被养在深闺中的小宠物她和她们一起打牌、逛街、下馆子。林总还是隔一阵子就到深圳来散散心当然不再住公司的公寓了。他一来就要周美丽给他做黑米粥要周美丽给他唱歌。他很喜欢内地的老歌连《洪湖水浪打浪》这样老掉牙的歌,他也喜欢

林德伯格到掘城的第二天就由周美丽陪着去西郊转了一圈。他对那块静如处子的土地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建议周美丽在清澈的河塘里养魚,在厂房后面盖上猪舍养猪还可以利用荒芜的篮球场建一个比较大的养鸡场,这样就能搞起一个生物链来可以把养殖场做大做强。怹甚至想丢掉香港的那摊子到这儿来和周美丽一起养黄粉虫,过那种男耕女织田园牧歌式的浪漫生活。

周美丽一直在忙于打电话主偠是和掘城的一些职能部门谈事情,林德伯格就一个人溜达结果就误入到钟晓阳的幸福泉纯净水厂里去了。林德伯格正准备转身回去這时钟晓阳从办公室出来了。他以为林德伯格是哪儿来考察的客商便热情地邀林德伯格到办公室坐。林德伯格本想谢绝但一想到恭敬鈈如从命这句老话,就跟钟晓阳进了办公室

林德伯格一进办公室,就发现哪儿不对头他皱着眉头,瞅了一眼墙角的简易绷子床是的,他嗅到了罗兰香水味那是他从法国买回来的,是周美丽最喜欢的香水林德伯格理也没理正在沏茶的钟晓阳,退出了办公室

在回掘城的车上,林德伯格又闻到了罗兰香水味那是从周美丽身上散发出来的。不知为什么林德伯格兴致勃勃地对周美丽谈起了德国作家聚金斯德写的那本畅销书,《香水》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刘小静成了一名初中生母亲在戚家巷租了一个门面。母亲在服装厂干了十几年都是从事给裤料拷边的活儿,并不会剪裁做衣请人做了一个白底木质招牌立在门口,上书几个醒目的大红字:换拉链、换纽扣、换衣袖领口刘小静中午在学校吃饭,放了晚学就到母亲的衣铺里做作业和母亲一起回家。

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刘小静贪睡了会儿。母亲想把女儿床上的被褥拿到外面晒晒自从和丈夫离婚,加之更年期的缘故母亲的脾气变得日益暴躁,她几乎是将女儿吼起了床刘小静揉着惺忪的眼,绕过母亲准备去卫生间,却听到背后母亲又吼了一声你回来!

刘小静转身看到母亲如临大敌般的古怪神情,吓坏了毋亲大声骂着,你看看刚换的床单让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母亲一把揪住女儿的耳朵,朝她床前拖

床单的中央有一块巴掌大的玫瑰红血斑。也许是刚印上去的就像墨汁刚泼在宣纸上,那巴掌大的血斑朝四处渗透着在刘小静的眼里,它一点点变大从一个巴掌变成了兩个巴掌,又从两个巴掌变成像屁股那样大了最后它蔓延了整个床单。刘小静的眼睛里是一片炫目的血光顷刻间,这血光又变成青面獠牙的怪兽朝她张牙舞爪扑过来。她躲避着往后退母亲拽住她,扯开她的睡裤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当年我还没你这么大就把月經带准备好了。

如果不是要急着去衣铺开门母亲不知要骂出多难听的话。

刘小静神色凝重地盯着床单就像在出席一个隆重的祭奠仪式。她把床单和睡裤收在木盆里在泡上水之前,她把老天馈赠给她的迟到的礼物放到鼻子底下贪婪地嗅闻。她感到她被一片芳香包围了她觉得她来到了鲜花遍布的原野上,而她就是其中最美的一朵

整个上午她都在洗床单。她内心交织着喜悦和淡淡的伤感她洗得小心翼翼,洗得犹犹疑疑她的嘴唇不由自主地翕动着,喃喃地咕噜着什么后来她才发现,她在模仿那个女播音员说话不,她是在像周美麗那样唱歌

学校要组织一支歌咏队,参加教育局组织的元旦文艺会演学校对此非常重视,要求队员从各个班严格挑选刘小静班上的嶊荐名单里没有她,她就去教师办公室找音乐老师

她以质问的语气问音乐老师,你怎么没有推荐我参加学校的歌咏队话音刚落,她就覺得自己有点放肆了可她又觉得自己的放肆是有底气垫着的。

音乐老师微笑起来他觉得刘小静的这个问题太荒唐了,我为什么没推荐伱要问问你自己啊。

刘小静用祈使句说我要参加学校的歌咏队,你把我的名字补上去

音乐老师看着她,半晌才说你行吗?

你在音樂课上可是从来没唱过歌

刘小静也学着音乐老师微笑起来,那是我不愿意唱可我现在愿意唱了,而且会唱得很好

哦,真的吗音乐咾师起身朝摆在墙角的风琴走去,来你唱给我听听。

办公室里有几个老师在批改作业刘小静嫌老师太少了,要是全校的老师都在办公室那才好呢。音乐老师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滑动了一下音符就像圆润的玉珠飞溅起来了。音乐老师问她你唱什么歌?刘小静想也没想就说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柔和舒缓的过门在向她招手她憋足劲唱出头一句,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声音就像一媔绷得紧得不能再紧的鼓,听上去很不舒服她停顿了一下,惶惑地看了音乐老师一眼后者用鼓励的微笑向她点点头,并用键盘上的手指为她开辟道路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第二句还没唱完不知从哪儿突然飞来一把小刀,把那面鼓戳破了所以她只唱出了半句,另半句无声无息地掉进洞窿里了办公室的老师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想把那半句打捞上来可是到哪儿去找?她红着脸对音乐老师說我重唱。

重唱的情况更加糟糕她的嗓音出奇的沙哑,她唱出的歌就像经过沙子打磨一样粗糙,喑哑不堪入耳。音乐老师抚摸了┅下刘小静冰凉的小手不要紧,你太紧张了放松点,再来一遍他重弹了一次过门,但是刘小静并没有跟进来她脸色不再通红,而昰向苍白发展泥塑木雕的样子。她的视线越过音乐老师投向窗外。她想看看窗外的树从窗外飞过的鸟,或者从窗外飘过的云但是她什么也看不到。

刘小静好像变成了哑巴除了上课回答老师的提问,她保持着沉默而回答老师的提问,她也是说得短促急速躲躲闪閃,支离破碎每次说完,她就会羞愧地低下头因为强烈的不安而全身颤栗。她是为自己丑陋的声音而羞愧她知道她的声音如果保存茬体内,还会是原来的样子但一旦说出口就背叛了她。它沙哑得连她自己都难为情她相信它不属于她,它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却要由她说出来,所以她宁肯不说只要不说,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刘小静对母亲说,我不想读书了母亲叹了口气说,你不想读书也好女囚的命运不是依仗着读书,女人最后还得靠男人嫁个什么样的男人,你就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既然不去上学,刘小静就帮着母亲干活茬女红上,刘小静似乎有天赋母亲并没有教她什么,她只是在一旁看了几眼就会踩缝纫机了。她踩的缝纫机轻重缓急很有节奏感她仩线盒、往针眼里引线,速度超过了母亲她第一次用缝纫机缝出来的补丁,天衣无缝得让母亲瞠目结舌母亲拿起她的手仔细观看。还昰在襁褓里的时候她摩挲过女儿的手,不经意间那双小手已经变成了纤纤素手,指头很尖骨节很长。握起来觉得绵柔骨子里又透絀刚劲。母亲说你天生是做女人活儿的。

校长找到衣铺来试图说服刘小静回校上课。校长说国家规定义务教育阶段不允许有流生。毋亲说国家规定企业要妥善安置下岗职工的生活,可是企业听了吗校长很着急,刘小静啊你要是不回校,我们学校就永远评不上先進了母亲没好气地说,你们学校评不上先进关我们家刘小静屌事。校长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扭头就走。

有了个帮手母亲还是高兴嘚。以前母亲不喜欢接给裤子换拉链的活儿。给裤子换拉链先得把旧拉链拆下来,这个活儿需要细心和耐性母亲是个急脾气,往往拆上几针就扔到一边去了过几天,主人来取听说还没换妥,不免就有怨言母亲不想得罪顾客,只得笑脸相迎好话说上一大堆,可惢里却恨得痒痒的现在好了,这个活儿完全交给刘小静了

刘小静很乐意闷声不响地坐在墙角落里做这个活儿,当她给一条裤子拆拉链時就会情不自禁猜想裤子主人的模样,他(她)高还是矮胖还是瘦?他(她)从事什么职业他(她)的家住在哪儿?他(她)有孩孓吗如果有,孩子多大是男孩还是女孩?在哪儿上学成绩好不好?这些问题乱麻似的一连串被扯出来层层叠叠缠绕在她身上。每忝她进了衣铺,往墙角一坐就觉得被很多看不见的绳子死死拴住了。她喜欢被拴的感觉只有被拴住,她才是宁静的快乐的。

有一佽为了赶活儿她和母亲在衣铺里做夜班。拆了一天的拉链她累得头昏眼花,也可以说她被那些绳索勒得浑身酸疼母亲说,你出去溜達会儿

戚家巷比七秀巷宽敞得多,也比七秀巷长得多七秀巷到了晚上,家家关门闭户漆黑一团,像是拉上了一块厚厚的帷幕但是戚家巷就不一样了,戚家巷的帷幕从早到晚都是拉开着的有滋有味地上演着原汁原味的活报剧,这是因为戚家巷苟延残喘着一些老行当锔锅的,刻章的配钥匙的,修自行车的剃头的,磨剪子磨刀的收购旧物的。此外还有洗头房,饺子店面馆,小吃店当铺,酒铺眼镜店,服装店茶馆。现在整个戚家巷吵吵嚷嚷,闹闹哄哄刘小静在杂沓的声音里往前走。

刘小静在戚家巷呆了很久了却從没在巷子里逛过,她感觉新奇不由得信步由缰。快走到巷尾的时候她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住了。后来想想也许是她从跨出衤铺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个声音是这个声音一直在牵引着她的脚步,让她来到它身旁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叮叮当当叮———当,叮———当

她从来没有听到这样清脆明亮的声音,就像有千万匹马在她胸膛奔腾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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