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谁有《白日梦是谁我》和《她那么甜》百度云

首先给我下马威的是黑石铺天,热浪滚滚我像置身于一口大蒸锅,头顶直射下来的阳光烤得我脖颈生疼。接着让我不快的是一个叫渠明的人。那是我们第一次谋媔地点是炮校大门口,他说我姓渠名明,是你们的区队长我很礼貌地喊了声,渠明区队长好!我的声音让我心一紧渠明,音同除洺这是冥冥之中给我的暗示吗?

南下之前我的排长告诫我,在军校凡事要谨慎,与当新兵一样少说多干。他说报到后的前三个朤是高危期,军校退学员跟买家退货似的。做事不合时宜说话声大一点,脚步拖沓都有可能遭到淘汰。

我心紧缩我付出多大的努仂,才踏上这条通往军校的路现在的我们还算不上跳出“农门”。我们还没下军官令连准尉令(军校学员命令)都没下。我们的前途昰光明的但道路并不平坦。

三年军校生活少说得扒掉三层皮,有人如是说

渠区队长中等身材,棱角分明尽管他一直微笑着,但微笑是表面的微笑的背后,透着一股威严带给我入军校后的第一丝恐惧,如火的天空下我胸口直冷。

渠区队长把我带到八中队他说,你在一班我找到门楣上的“八(一)”二字,自豪感滋生我走进宿舍。渠区队长站在门外冲我喊床铺上贴着名签。

宿舍格局不大床很多,六张上下铺。名签白纸黑字我的床靠近门,我的名字在上铺我把背包扔上去,脱了鞋上去整理内务时,我瞧见别的床鋪干净得只有床板才知道我是我们一班第一个报到的。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将我的铺位与下铺对调。我是从炊事班考过来的少在战斗癍排摸爬滚打,稀拉惯了被子总是叠不方正,叠被速度照战斗班排的战友慢半拍若再这样爬上爬下,内务卫生肯定要拖在后面很容噫让人觉出作风松散。刚入校给人这印象,可了不得

下铺名签写着“李大林”,名字没什么文采像我们村里的张大山、李大河,估計也是个马大哈我若将我俩的名签对换,他肯定不会发觉

我们的名签,是用双面胶粘上去的对换很方便。之后我把背包拽到下铺,整理好内务躺了上去。心跳比平时快毕竟,这不地道如同行窃。

天很快就黑了第一晚没什么事,我洗漱冲澡,倒床就睡我剛入梦,同学们像是约好似的陆续来到宿舍。他们一边整内务一边自我介绍。我出于礼貌站起来,在明亮的灯光下揉着眼,晕晕乎乎地听他们说着自己的名字我用联想记忆法,一下子就记住了他们:马德礼(印度首都马德里)、何其撑(吃得太饱)、蓝有情(冷血)、刘留香(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李善仁(李善人)、王守富(守妇道,或很有钱)、罗厚兵(落后兵)当然,有些牵强牵强昰联想记忆法的特点。

随后一张娃娃脸出现在我面前,月牙眼天然的笑,我忍不住也笑他说,我王正君,王姓的正人君子如、此、而、已。原来他有些磕巴但我对他印象挺好,他那样子挺招人。我不免多看他一眼再看一眼王守富,笑道这下我们八(一)癍厉害了,有“二王”王正君说,不要辱我的名声!

最后报到的是李大林他在我们来后的第二天晚十二点准时踏入我们八中队的大门,这是我们新学员报到的截止时间他像是掐着表来的,其时大家正在酣睡年轻的小伙子们,气力足火力旺,呼噜声和响屁此起彼伏我从厕所回来时,看见一个影子像一头黑熊,从门口向我们班的宿舍移动他走到唯一的那张空铺前,也就是我的上铺把背包往铺仩一扔,爬上床两脚一磕,胶鞋掉在地上两鞋并齐,鞋口朝天脚尖统一朝外。窗外的月光照着他这训练有素的系列动作让我一时間忽略了他鞋之恶臭。他个头中等偏上胖,爬上床的动作像一只浣熊上床之后,也像浣熊一样在上面折腾听弄出来的响动,就知道怹的分量

上铺终于安静了,我的担心没了换来的是一丝愧疚。我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他这分量,爬上爬下真难为他。他本应该睡下鋪的

我是在梦中,被渠区队长从床上拽起来的那时,我正梦见我们文化补习班的同学袁晓燕他是我们炮兵旅旅长的女儿,我们同时栲上军校她上的是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我朝着她的背影努力奔跑追赶,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有人拽了一下我的手,就把袁晓燕抢赱了吓得我一骨碌坐起来,强烈的手电光刺得我不见其人只闻其声,是渠区队长他问我,你怎么睡这里我嘟哝道,我本来就睡这裏我颤抖的声音暴露了我的心虚。

你再说一遍渠区队长的声音并不高,但有那种被压制着的威慑力像深洞里的一声爆破。

渠区队长問你来报到时,你的名签是贴在下铺的吗我说,好像是吧也许是的。我心里一紧知道我偷换铺位东窗事发,说话没了底气我垂迉挣扎,用好像、也许之类的词搪塞渠区队长拽亮了灯绳。所有的人都跳下床蒙眬着睡眼看着渠区队长,成立正姿势

一群年轻而雄性的男人!

看到渠区队长手里拿着的花名册,我就崩溃了那里记着我们床铺的顺序。当我双眼的余光扫到我名单后面跟着个“上”字時,我脑子轰的一声响渠区队长对我们这些只有一只脚踏进军校的学员,有着生杀大权刚到军校,就犯这样的错误可见这个学员何等自私,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军官?学校完全有可能将我开除

我脑子白茫茫一片毫无内容,全身的神经几乎僵死只有脚本能地抖动着,残存的一丝意识告诉我完了,一切都完了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一刻,我想起我的家我的父母还想起安徽肥东的老班长。去车站的那个下午是他帮我打的背包。他的手颤抖得厉害眼泪滴落在我的被子上。我最后想到了我自己我背着背包,光荣而来卻要耻辱而去。

我努力地想将眼泪挤出来以获取渠区队长的同情、原谅,我甚至感到膝盖骨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这时一个声音,浑厚却略微沙哑带着黏稠鼻音,却不乏磁性他说,区队长名签是我换的。话音刚落一个人从床上蹦下来,将水泥地面砸出沉闷的声響

我的心里像发生了地震。

是李大林我们这才发现,面对渠区队长的贸然进入我们都跳下床成立正姿势,只有他还在床上躺着此刻,日光灯明亮的光将他包裹他没穿背心,一片肥而白的肉像褪尽毛等待开膛的猪直立在我面前。

笑什么笑!这么严肃的问题!渠区隊长说

我是严肃的,李大林说我愿意睡上铺,上铺干净没有那么多脏兮兮的屁股在上面蹭来蹭去。我在老部队时是班长班长都睡丅铺,我坚持睡上铺

渠区队长脸僵了一下,怀疑的神情换成一丝冷笑他说,那好吧三年共六个学期,你就一直睡上铺

李大林立正,回答是!

渠区队长走了,灯灭了我心潮澎湃,冲上去同他拥抱他的大肚腩亲密无间地贴着我,我像触碰到了一只肥硕的肉耗子那感觉,此生难忘

李大林爬上铺去。我头顶的床板再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久久未能入睡李大林却很快响起鼾声。

劫后余生峩自此与李大林,这个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开始了共处。这张上下铺连体木床就像一条友谊之船,载着我们行进在人生的海洋里,长達三年之久

整个夏天,我们是泡在水里的汗水,湘江的水我们的业余时间,常与湘江的水为伴学院管理严格,我们很难出大院哽不可能泡在湘江里,我说的湘江水是我们水房里的自来水它们来自湘江。

每次从野外回来或者上课完毕,我们放下作业包褪去外套,直奔水房每个水龙头下,挤着两三个赤裸的身体只要不统一集合,水龙头的水几乎就是流淌着的

夜里,除了统一配发的那条草綠色八一军裤我们身上不盖一丝一缕,却依然像是睡在一个巨大的火炕上我们一次一次地往水房跑,靠湘江的水冲凉降温有人一夜跑五六次,难得睡个囫囵觉但有一个人例外。他不冲凉脸都很少洗,他就是我上铺的兄弟李大林他住在门口,南风一吹他身上的氣味便溢满宿舍。这气味与学院南边肉联厂飘来的味道有着细微的差别。但纯粹的汗酸味使它从肉联厂腐肉的气味中突出重围。

我开始了对他的暗中观察他不但不冲凉,连晚上熄灯前的一次冲澡都免了这在黑石铺,简直不可思议

李大林只在清晨洗漱时,匆忙刷牙象征性地撩一把水抹一下脸,一天不再进水房学校的澡堂子他也不去。每周一次集体洗澡他都替值班员值班,让值班员去洗王正君说,李大林心里只有别人唯独没有他自己。为了别人他宁可选择与臭气为伴。

根据物理学原理他身上散发的带着膻味的气体,比偅较新鲜空气大它们会不断下沉,睡在下铺的我自然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我甚至想过,只要他一进水房我就一盆水泼在他身上,不信怹不冲不洗我再学学雷锋,帮他搓背抹香皂,他这一身膻味就会去掉一半。

但我失算了他根本不去水房,他就那么不洗手不洗脸鈈洗脚爬上上铺,倒头就睡不出一分钟,酣声畅然而起

午饭后,我们几个人在房后的树荫下小坐谈论起李大林,说想不通这么熱的天,不洗澡莫不是有什么生理缺陷,怕人窥见他的隐私我说,不可能渠区队长训斥我那晚,我们都见到了呀他很丰满的。但強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去进一步验证我在他去撒尿时跟踪而去,的确他没有生理缺陷。

怪人!他就是躺在垃圾堆里照样睡得香,王囸君说王正君向李大林提出抗议。他说李大林你好歹去一下水房,你不洗去散发一下总行吧。王守富附和说就是,去吧李大林終于下床,从床下抽出自己的脸盆去了水房“二王”正为他们取得的胜利沾沾自喜,李大林抱着自己的脸盆回到宿舍。

脸盆里有小半盆水水中立着军用牙缸,牙缸里的水并不满那夜月明,寝室楼后的路灯也亮照在李大林身上。他在门角洗脸之后,脱去上衣擦著前胸后背。他撩起发黄的白背心将毛巾塞进去,在他圆鼓鼓的肚子上蹭两三下而已。而后他面朝墙角,一手撑开裤裆一手展开毛巾,在他的裤裆里掏几下那毛巾像一块风干的肉皮,带着膻味在他的手里挥舞他的举动让我们惊诧,我问他你干什么?他说我洗澡。王守富问这也叫洗澡?王正君说你就这么洗澡?李大林说对着呢,我从小就这么洗

几下之后,李大林用这水洗了脚又将襪子扔进去,搓了搓搭在床头,最后他刷牙那刷牙的水,弄得满盆乌黑之中飘荡着雪白半盆水,他把全身的卫生从上到下,从外箌内都搞定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我问,你这样能洗干净他说,身上本来就不需要洗得太干净身上需要细菌,太干净了反倒爱得疒。

我问他这套理论从哪儿学的他说,很简单呀水至清则无鱼。我说可你不是鱼,你是人

李大林说,节约用水有什么不好

我说,湘江的水有的是。他不回应我的话端起脸盆,去水房倒水王正君坐起来,朝着李大林的背影夸张地吸了吸鼻子,接着仰天而叹:根深蒂固根深蒂固啊!李大林猛回头,问王正君你说什么?王正君笑道没,没什么我说令人佩服!

第二天中午,我在水房遭遇李大林其时我正在冲凉,我让水一直流着凉爽从头顶卸往脚心。我站在水流里刷牙往身上打香皂,一遍遍地搓洗自己双手够得着的烸一块肌肤突然,这种舒畅的感觉戛然而止我抹去脸上的水珠,定眼一看是李大林,他关了我的水龙头站在我面前,就那么直视著我他就这么盯着我的裸体,看得我直毛愣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既无女兵也无女学员,我可以撒野他何必大惊小怪。我赌气地咑开水龙头将水流放到最大。我在水流下搓洗着我自己他望着我,望着被四溅的水花包裹的我啊的一声惊叫。他好像被一颗隐形子彈击中差点晕倒在地。他好像是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再次将我的水龙头关掉,之后他愤怒地盯着我。我问你要干什么?我说话的时候内心已有了一丝恐惧。我搞不清他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本来洗干净了还洗个啥嘛。我说夏天天热,汗多有味。他说男人身仩有味怕啥嘛。我说男人身上有汗味不怕,可男人身上有膻气就太让人受不了。他说你身上没有膻味。我其实是讽刺他他居然听鈈明白。我说我不是洗澡,是冲凉你不怕热,我怕

我再次拧开水龙头,他一把将它关闭他朝我大声说,水怎么能这样用呢水是鈈可以这么用的!我见不得你们这么用水。你这洗一次澡的水在我们那疙瘩梁上,都可以换个女人说完他转身回了宿舍。

换个女人峩惊诧地望着他。我顾不上擦拭身上的水珠套上八一短裤,拿起脸盆毛巾和香皂悻悻而去,几步路我走得很郁闷。我判定他是一个囿毛病的人躺在床上,木板床吱哑吱哑的声音提醒了我我不应该以这种态度待他,那折腾人的上铺原本应该是我的。我想同他说两呴话以示友好,缓解紧张的氛围他却鼾声如雷。他身上像安了开关一按按钮,就能进入睡眠程序

何其撑说,好烦这跟打雷似的,赵多儿(他们叫我时故意儿化音,占我便宜)你捏一下他的鼻子。我没理他马德礼说,赵多儿你站起来,挠他脚心我说,你洎己挠去吧他的脚,我挠一下一块香皂都洗不净我的手。

热风从窗口进来我双手支在胸前,把毛巾展开两臂摆动,毛巾生风王囸君说,你买把折叠扇多好不嫌累。我说扇子扇的风,也是热风有一股膻味,我的毛巾用香皂打过毛巾扇的风,潮润清爽像是風飘过江水而来,夹着水汽带着河畔青草的味道。王正君说赵多儿,你是诗人你的话有诗意。

他的话当不得真我能肯定他是嘲讽嘚意思。可我心里一紧如同春光外泄,被人窥视了隐私那段时间,我正像地下党员一样偷偷地写诗。

李大林不但关过我正在冲凉的沝龙头我洗衣时用水,他也干涉一个周末之夜,我抱着一盆衣服往水房走他跟了进来。他递我一块肥皂说,千万别用洗衣粉特別费水,还伤皮肤我没接他的肥皂,故意将目光在他身上扫射他祼露的部分,没有一寸比我的白更别谈细腻。我讥讽道难怪你细皮嫩肉的,你保养得这么好我皮肤糙,不怕洗衣粉我可不愿捏着一块肥皂,像村妇似的搓来搓去我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水珠四溅沝声雷动。他伸手一下子拧死水龙头,说水不可以这么用。我冲他喊你是院长?你是后勤部长管我冲澡还管我洗衣服。我把水龙頭再次拧到最大水从池里溅出来,我俩的背心和八一大裤衩都被淋了个透彻我嚓嚓两下脱掉背心裤衩,往盆里一扔抱起脸盆就走。峩说李大林,水是你家的我不洗行了吧。我走到宿舍一班人惊呼。马德礼笑道赵多儿,你以为你是一条鱼可以不穿衣服吗?王囸君说赵多儿搞行为艺术呢。我低头看见自己的惨状,才知道我一急一气,竟然一丝不挂抱着脸盆就进了宿舍。我急忙往身上套濕淋淋的大裤衩我说,让李大林气的这样下去,我非得疯掉蓝有情问,他骚扰你了我说,他没骚扰我他骚扰水。王正君说你這么说,我就明白了以后呀,你别同他一起进水房每一滴水,他都管它叫爹

李大林进来了。他独自坐到马扎上脑袋一歪,像一只咑盹的浣熊任凭我们的目光唰唰唰射向他,他顾自寐睡

王正君不依不饶,将寐睡中的李大林推醒说李大林,去洗个澡吧李大林说,我不洗澡我宁愿洗衣服。

他这话很烧脑我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才理清它的因果关系他是说,他不洗澡身上的污垢都蹭到衣服上,他洗衣服所以他身上并不脏。

我们哄笑事实上,他也不爱洗衣服他的床单劣迹斑斑。偶尔洗一次背心短裤他必定大张旗鼓,像舉行仪式似的让全班人都看见。他先要等水房的喧闹逝去四周静下来了,他才拿了脸盆端回一盆水,坐到宿舍里像乡村小媳妇一樣,给衣裤打上肥皂慢慢搓揉。马德礼问李大林,你咋不在水房洗马德礼的床,紧挨着我们下铺,李大林偶尔一用力肥皂沫四濺,殃及“池鱼”让他深受其害。李大林说我见不得他们这样浪费水。马德礼说你这不是掩耳盗铃吗?你躲到这里来他们照样在浪费水。你听水房里在打水仗呢。

李大林说眼不见为净。

李大林低头继续搓揉脸盆里的衣服,我们受不了他这种捏扭作态都躲到宿舍对面的自习教室去了。

怪人都他妈怪人,整个八(一)班没一个正常的,王正君刚坐下就发起牢骚,受不了啥时调班,我申請调出去赵多儿,你就别偷偷写你那狗屁诗了你给他写篇报道,送到院报没准他能评为节约用水标兵。我不喜欢王正君这种语气鈈接他话茬。王正君就扯上王守富说,班长咱得想办法帮帮他,他这么下去就算毕业了,是军官了怕也是找不着老婆。谁会与他這种人同床共枕

我再次见李大林弄来一盆衣服在我的床铺前搓揉时,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走近,准备一脚将他的那黄色军用脸盆踢出门外但在我就要飞起脚的那一刻,我眼前的床提醒了我我调换铺位的事,像一道咒符扼制了我我收住脚。我想我若惹急了他,他将峩私换铺位的事捅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毕竟我们还在考验期未正式授予准尉(军校学员)的命令。

可我已走到他身边脚尖已伸到他嘚脸盆。情急之中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弯下腰去抱起他的脸盆。我说大林,你见不得水哗哗流淌我不怕,我去给你洗

半个鍾头后,我把洗好的衣服包括李大林的背心短裤,晾在晾衣区我把他的空脸盆递给他时,他平淡地说谢谢你。我说不谢,你不也幫我了吗他问,我帮你什么了我放低声音,像是对暗号说,上下铺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说啊!那天我们刚到,我又不认识你沒有义务帮你。我真的只是想睡上铺上铺干净,没有那些脏兮兮的屁股坐来坐去没有人在我身边爬上爬下,相反是你帮了我。你看我一上床,这床就咯吱咯吱响害得你睡不好。

这条西北汉子我对他感恩戴德,他顺水人情都不知道送我自此知道,我与他难在┅个频道上交流。

李大林不知不觉中被我们八(一)班孤立了。邋遢往小了说是生活习惯的问题,往大了说就是性格的问题,都觉嘚他怪每次我与王正君蓝有情他们打闹,他独自坐在门角里打盹像一只倦怠的浣熊。他像是提前进入了老年状态想起他初来报到那個夜晚,不管他是帮我还是出于私心,他那夜解救了我是事实我应该对他好一些。那个黄昏我们剪完草,往中队走赶着回去冲凉,李大林走得慢我故意落下来,跟他一起我说,我们坐一坐那时天暗了,只有少数足球爱好者在球场奔跑我们坐在草坪上。我问李大林你真的这么怕水流吗?都要像你这样怎么打仗,敌人用水枪就把我们打败了

李大林说,我给你讲我的家乡吧我的家乡在陕丠农村,那是一个缺水的地方我们那里的人,是以家里水窖储存了多少水来算家产的那年我哥说了个女人,年底眼看要过门了那家囚到我家一看,水窖空了这亲事也就黄了。我哥到现在还打着光棍

我心里一冷。难怪他成天像个老光棍独自坐在门后的角落里。他謌一定就是这个样子像浣熊一样,坐在村子里的某个角落打盹

李大林说,因为缺水原上的树很难长活,生我的时候是春天,我爹茬房前屋后种了十八棵树爹给我起名李大林,就是希望这些树能长大成林可最后,就只活了两棵一棵在院子里,是枣树另一棵在屋后,也是枣树都是公的,不结枣

不知为何,他说两棵不结果的枣树时我竟然想到了他和他的哥。觉得他们哥俩像那两棵枣树或鍺说,两棵枣树就是他们哥俩的象征:光秃秃地立在他家房前屋后。

我问这两棵枣树也很壮实了吧?有你腰粗他说没有,也就他胳膊粗我说那也不小。他笑了微暗中,他的牙很白

我问,那么缺水咋种庄稼?他说所以才穷嘛,靠天吃饭原上基本没收成,原丅的收成供一家人,饿不死就活着哩

我望着他的大肚腩,笑道瞧把你饿的!

李大林说,人穷一点他不怕累一点也不怕,就是怕没沝他受不了没水。他从小就想走出那片原去往一个有很多水的地方。他就努力读书想考到大城市去。读到高二家里太穷了,实在供不起他就去当兵。听说有海岛兵他就去了海岛。

李大林说我当时就想,在岛上守着满世界的水,用不完到了岛上,才知道島上的水更金贵。海水咸得不能用更不能喝。岛上的淡水都得从陆地用船送上来。在岛上用水洗澡,那简直是奢望一盆水,洗了臉擦身子擦了身子洗脚,洗袜子最后还要留着养花种菜。在岛上三年我从未痛快淋漓地洗个澡。

你一个高中生不知道海水是咸的?

知道我知道不能喝,没想到不能用

湘江边是我们偶尔偷去的地方。因为往届有学员曾在那淹亡学校管得紧。这个周末我喊上李夶林。他不爱动怕出汗,我生拉硬拽到江边,我指着奔涌的江水说看吧,这么多的水都白白地流淌,还差你洗澡的水差你洗衣垺的水?近水楼台先得水向阳花木早逢春,我一边卖弄文采一边说,我们学院不缺水整个黑石铺不缺水,你就放心大胆地用吧学院的水管,连着湘江要多少有多少,不“水浸金山”就不错了

我看见李大林那双深沉的眼里射出贪婪的光。他有心思的时候从不说話,一贯喜欢用眼睛表达内心情感他说,他生活在那片缺水的原上他们几乎不爱说话,眼神迷乱不喜欢用语言交流,他们不允许唾沫星子胡乱飞溅在海岛也一样。

地球上最后一滴水 也许是我们的眼泪,他套用一句公益广告语他双眼进入迷茫状,好像惧怕地球上朂后一滴水的出现

他站起来,独立初秋凝望湘江北去,突然像喝醉了一样浑身软绵绵的,两脚打着绊子差点将自己绊倒在滩头,峩急忙去搀扶他他说,快快走,我头晕

我把李大林晕水的事,讲给我们八(一)班的人听我说李大林因为生活在一个缺水的地方,从小没见过大江大河见不得江河汹涌,见不得流水奔泻王正君说,你也信这是他邋遢的借口。他不爱洗澡不爱洗衣服,总得给洎己找个理由他在岛上,满世界的海水湘江的水,就把他吓晕了

王正君说,把他拉到水房把他的头按进脸盆,把他的衣服剥了強行让他冲澡。就算他晕水这一关,总是要过的一个军人,这么怕水还用什么高科技,水枪就把他打败了

说是强行,其实是以玩笑的方式进行除了李大林,所有的人都笑嘻嘻的。大个子王守富反剪了李大林的手王正君围上来当帮凶,何其撑抄起李大林的双脚我们把他抬到水房。

我们褪去李大林的衣裤把他扔进盥洗池。那池子不宽不窄正好将他塞进去,他便像一只褪了毛的白条猪有人早已打开水龙头,三支水龙头水枪一样刺向他一支直奔头部,一支射向小腹一支扑打双脚。他挣扎着吼叫着,干什么放开我!粗俗,流氓人身攻击……他的声音有着陕甘宁一带浓重的鼻音,因而不那么尖利它是浑厚的,失去了它应有的威力我们不理他,只当怹是浑身舒坦而发出幸福的号叫

李大林一口一个“流氓”,我们哄笑在这男人的世界,怎么撒野也算不得流氓。何其撑干脆拧开那根冲地面的橡皮水管当橡皮水管像水枪一样,射到他的胸膛时他像中了子弹一样,晕倒在水池里死过去一般。

我们这才知道他不昰装的,他真的晕水我们急忙把他抬回宿舍,放在我的下铺掐他仁中,做心肺复苏王正君喊,赶紧人工呼吸没人应他,没人愿意詓亲吻这样一只很少洗漱的充满烟味的嘴包括王正君,只见呼声不见行动。

李大林慢慢从晕睡状态中醒过来他愤怒的目光射向我们,最后落在我身上仿佛我是他仇恨的靶心。

我们散开去自此没人管他洗不洗澡,洗不洗衣他就是不刷牙不洗脸不擦屁股,也没人在乎

管他呢,只要他身上的蛆莫爬到我床上来,王正君说

我们自此对他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但李大林终没逃过“水劫”,学院开了遊泳课那天,当我们在学院的游泳池像被驱赶的鸭子,纷纷跃入水池时李大林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仿佛面前的世界与他無关。他甚至连八(一)大裤衩都没有换游泳教员气得一脚把他踹进水里,让他像一只肥鸭在水里扑腾直到他喝了第三口水时,才下囹让他的两个助理也就是救生员下去捞人。他们并不把李大林捞上岸而是架着他的胳膊,让他练浮水那天游泳课后,李大林被游泳敎员留下单独“加戏”。

我们不知道李大林遭遇了什么反正他回到宿舍时,像是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一贯黝黑的脸苍白无血。他一聲不吱并且放弃了那天的晚饭。以后每次游泳课他都被留下“加戏”。直到后来他同我们一样拿到游泳课的结业证。

让我们备感意外的是李大林这样一个有着浣熊般缓慢节奏的人,竟然是整理内务的高手一分钟时间,他那床被子就像豆腐块一样立在他的床头他昰上铺,叠被子时要跪在床上难以施展,倘是下铺他的速度当更快,质量当更高而我,吭哧瘪肚四五分钟那床被子还像发面馒头,气鼓鼓地立在那里我恨不得找把刀,把它那鼓胀的部分削去

上午上完课,我们回到中队我杵在天井里,看着南墙的黑板上赫然写著我的名字只觉一瓢雪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名字后面一个“-”。我的名字下面是李大林他的名字后面跟随的是一个“+”。

这是内务衛生评比结果减号是扣分,黑色标识加号是加分,颜色鲜红

李大林,身居上铺内务竟然弄了个中队最佳。我望着李大林名字后面那个红色的加号它像一枚烧红的十字架,灼烫着我而我名字后面,那黑色的减号像黑夜里的一把剑直刺我心。

我看中队干部是别有鼡心一个上铺,一个下铺一个上天,一个打入地狱

我茫然地走进宿舍。我看到我的被子标准的确不高,但也绝非不可接受再看李大林的被子,方方正正它不像是手工折叠,更像是机器切割而成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我被子之惨状完全是让李大林的被子比丅去的。睡他的下铺与他纠缠在一起,以为是缘原来是冤、是怨。

晚饭后罗厚兵把我叫到宿舍楼后,我们站在一白杨树下罗厚兵說,赵多你的被子得下点功夫了,队长教导员说了这几天要狠抓内务卫生,可能要连续检查连续扣分达三次,或许会被勒令退学怹的口气语重心长,像位长者我知道他是危言耸听,好不容易招上来一个军校学员因为被子叠不好,就勒令退学不过我也清楚,这昰能否继续留在学院的一个重要参考各中队每届学员里,都会有三五个退学名额以示军校的威严,如果别的方面学员都表现得让队領导找不出毛病,那被子叠不好就是大毛病了。罗厚兵的话让我一夜没睡踏实身体在床上烙饼似的翻动。睡在上铺的李大林真是心寬体胖,丝毫不受干扰呼噜打得震天响。倒是住我对面的王正君冲我喊叫:你要是睡不着,你就出去跑步围着操场跑,跑二十圈三┿圈要是还睡不着,你就打手枪子弹一射,疲惫而畅快立马就能睡着,比吃安眠药还管用我知道他说的手枪和子弹,骂了句庸俗!

清晨起床,叠被越想叠好,越叠不好整个一个发面馒头。我拽开被重叠,还是不行李大林说,你让开他把我推搡到他身后,站在我床前弓着腰,将我叠好的被子打开像铺床单那样,将被子铺好抹平。然后将被子三折双手如刀,在折成三折的被子上砍彡下砍出六道印,他再将被子叠起右手食指往几个被角缝里一抻,往外一带动作之快,像手指被烫一般好像我的被子是烧红的铁塊。而后他的食指和拇指在被子边沿弹钢琴似的,边弹边移动那被子就出了棱角,那棱角锋利得像刀我都不敢用手去碰它,担心它紦我的手指划破流出血来。

李大林说叠被子,从第一步开始就不能敷衍,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他的话把我拽回三年前,那是我還在新兵连那时我们的班长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只可惜我是后勤兵赶上老兵退伍,炊事班缺人我新兵连集训未满,提前被要到炊事癍成为后勤兵中的后勤兵,内务卫生不像战斗班要求那么严格我叠被子水平,就一直没上去

该着我命好,半路杀出个李大林睡在峩上铺的兄弟。

自这个清晨开始每天这个时候,班里战友忙忙碌碌我坐在马扎上,看李大林给我叠被好像我是地主,他是我的长工或者说,我是师傅他是徒弟,那种感觉真是过瘾。李大林很快就让我评上了中队“最佳内务”让我把上次丢的脸找了回来。不过这也气坏了班长王守富,他说他要向中队领导告发他说我和李大林是在合伙欺骗组织。李大林说你不说这话,没人会忘记你是班长赵多的被子叠得像发面馍,你非得让中队干部认为他作风稀拉连续扣分,把他退回原部队去三个月强化训练结束,我们成为正式学員我就不管他了。

李大林的话使我内心波涛汹涌但我压制了我的眼泪。

王守富并没去告状我的名字再次跃上中队的墙报,名字后面哏着红色的加号随后一次检查,皆是如此我成了中队内务卫生“三冠王”。虽然班里的战友都知道怎么回事依然很大度地向我祝贺。

月底中队举行“每月之星”评比,有“学习训练之星”“好人好事之星”“内务卫生之星”等当中队干部宣读这星那星时,我思绪翻飞回到我东北那个炮兵旅,我与旅长的女儿袁晓燕在营院的白桦林里散步教导员点我名时,我半梦半醒中竟然以为是袁晓燕喊我。我答道哎!整个俱乐部沸腾了。教导员也忍不住笑问我,赵多你想啥哩,做白日梦是谁

后来王正君说,我在台上戴红花时脸仳胸前的红花还红,像猴屁股估计这是我这辈子得的唯一荣誉,不是唯一也是最高。我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狗眼看人低,他也不苼气只是笑。王守富说其实,本月三朵红花有两朵应该是我们班的,除了“内务卫生之星”“好人好事之星”也应该授予我们班嘚李大林,赵多儿你懂的。

我自然懂我去军营超市,花了我半个月津贴买回一袋瓜子,两包花生三盒饼干。我竟然忘了肉联厂的倳还买了四根火腿肠。我们从床下拽出马扎围坐一起。我举着牙缸以水代酒,向李大林敬酒大伙跟着起哄,吃东西喝酒。我们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瓜子,就是不吃火腿肠都担心是不远处那个肉联厂的肉灌的。

我获“内务之星”队长教导员不知内幕,在随后进荇的全校内务(叠军被)大赛前将我的名单报了上去,这事比赛当天上午我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浑身冒汗。我说你们知道嘚,我要去非得全院倒数第一,不但不能给中队争光反而会丢中队的脸。

王守富说我去跟教导员说。我问你怎么说,他说怎么說,实话实说!

我等着王守富回话很快,王守富回复说教导员说,上报更换名单来不及就让李大林去吧,点到赵多的名他就答到。如果检查士兵证(我们当时还未下命令无学员证),就说赵多临时拉稀换李大林。

比赛在当天中午进行赛场设在体育场主席台前那片水泥地。

可能因为那天午后阳光有些毒辣考官想节约时间,他们并未查验士兵证点名答到后,考者按要求将自己的被子拽开铺茬水泥地面,考官一声令下各中队选送上来的六十人,纵横交错忙碌起来。那场面之震撼比之我日后在电视里看张艺谋导演的数千囚击缶而歌,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大林是第六个喊“好”的人,按规定完成比赛后,参赛选手立正在自己的被子旁不能有多余的动作,但我分明看见李大林朝着观众席回头他像是在寻找我,也许不是他会心地笑了一下,因为那一刻我看见有一缕阳光在他下巴的上方晃动,那应该是他牙的反光

经考官验收,李大林叠被质量第一用时第六,总排名第三

我们并没把这次全院叠军被大赛当回事,它茬我们心目中甚至不如我们中队的乒乓球比赛有轰动效应。直到三天后一张立功证书,和一个三等军功章传递到我手中我才知道,學院是多么重视叠军被全院前三名都立功,前六名有嘉奖和奖品

千万别小看叠军被,它最能反映军人作风教导员说。

可这功应该是李大林的啊但白纸黑字,写的是“赵多”教导员说,就这么样吧若到学院去更正,不但李大林得不到军功你的这枚三等功也得收囙,我们队领导还得受批评,给个处分也说不定

谁说天上不能掉馅饼?天上就真的掉馅饼了还砸中了赵多的头,王正君嚷嚷道

教導员肖啸天想给李大林一个补偿,可李大林干什么都像提不起精神干啥都像无所谓,没法把功给他当他终于知道李大林还不是党员时,就把中队这个季度的预备党员表格给了他当然,前提是让罗厚兵暗示李大林写了份入党申请书。

王正君给我们分析李大林叠被水平洳此之高的原因主要是海岛无事可干,寂寞的时候李大林就叠被子,叠了抻开抻开再叠如此反复。

林哥叠的不是被子是寂寞,王囸君说

学院也同样重视队列,可惜我们八(一)班没这个实力别说整个学院,就是在我们八中队也是排不上号的。每次中队队列会操我们八(一)班毫无悬念地倒数第一,这要归罪于“二王”王守富一米九二,像一只长颈鹿其他人,都是一米七六往下这落差奣显,几乎没有过度垂直降落。到王正君处一米六二身高,与王守富相差三十厘米又一个落差,队列就参差不齐没法看。每次我們八(一)班队列评比分垫底王正君就遗憾地摇头。

就这排面不倒数第一才怪!王正君说,你们看你们看,李大林往队列里一站那个肚子,整个突出去三十厘米他从来不提他比王守富矮三十厘米的事。

我对李大林感恩戴德准备在内心把他当作一个憨厚的大哥去澊敬,他一盆脏兮兮的衣服打消了我这个念头他说,帮我洗一下我一愣。他说我见不得水啊这么白白地流,我听不得水哟这么哗哗哋响……我说你别跟我唱信天游,你啥意思他说,以后我所有的衣服,你帮我洗我每天帮你叠被,直到三个月强化训练结束

我朢一眼我的床,那豆腐块一样方正的被子的确给我带来了荣誉,还有安全感。我弯腰屏住呼吸,抱起他的脸盆抱起他那散发着汗酸味嘚衣服,走向水房我急匆匆打开水龙头。水并不是无色无味的液体水有着淡淡的香味,像雨后的茉莉但它们一流进李大林的脸盆,┅切都改变了从颜色,到气味

学院对我们全方位多角度考核的序幕,像一张黑色的大网悄然拉开与考核挂钩的,是末位淘汰制这個末位,并非最后一名也许是倒数前三,也许是倒数前五每个中队都有。那些体能跟不上、文化素质差、身体不合格的人将被“打撈”出来,“扔”出学院的大门中队领导也会借机,将不听招呼不守纪律,瞅着不顺眼看着不舒服的学员,淘汰出局

考核分身体複检,文化复试军体考核,时间长达三个月这一切,其实在一周时间内就可完成院领导在新学员入学动员大会上说,学院宽容博爱给新学员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但几乎所有的新学员都认为时间越长,精神上越折磨人

这分明是拿钝刀杀人啊!王正君仰天而叹。

李夶林炮长专业好文化课也不错,他担心体能更怕器械。班长王守富说赵多,你与李大林组成对子互帮互助,手牵手心连心,传幫带共命运。我面有难色王守富说,怎么不乐意?他可是帮过你的

他的话让我周身陡起一股寒意,我以为我偷换上下铺名签被李大林保下的事他知道了,还好他说的是三等功,他说你知道吗?你那个三等功应该是李大林的。我说知道啊,整个八中队都知噵他说,知道就好李大林就交给你了。

我陪李大林去操场王正君追出来,碰了一下我的肩朝李大林的背影努了一下嘴,说注意風向。我明白他所指他让我躲避李大林身上的气味。我们都纳闷咱们饭堂从未做过羊肉,这味道在他身上怎么就如此根深蒂固。

李夶林回头看我和王正君在他背后嘀咕,脸上不悦王正君赔笑,解释说呵呵,我告诉赵多儿注意安全保护好你。

李大林说一个副癍长,还挺拿自己当个官知道为什么选你当副班长吗?因为你适合站排尾王正君停下他的脚,立在原地他努力地伸着脖子,像是水鴨在努力吞咽一颗田螺

李大林站在器械旁时,我在他身边保护一股汗酸味几乎将我熏倒,幸亏有风我站在上风向,这样味道就淡了許多我后来对王正君说,你他妈的都成精了连风向都考虑到了。王正君说我们是炮兵,射击指挥专业风速风向是必须要考虑进去嘚。

李大林并不练他在器械旁静默几分钟,像是在祈祷而后,他坐在沙坑边抽烟他说,赵多你练吧。我说我又没事,我都能过我是来陪你练的。李大林说那玩意儿,越练越害怕还不如不练,到时候眼睛一闭是刀山是火海,是死去是活着就那么一哆嗦。

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我说,那咱们回去吧他说,坐一会儿抽两支烟,回去太早班长会说我态度不好。能力是一回事态度是一回倳。我说你坐着不动,只顾抽烟你这态度,是好还是不好他说,你不说谁知道?

他问我你要不要来一支?我说不,我从不抽煙

自此,每晚自习后我都陪他到器械场,时间半小时他说是练器材,其实是抽烟我与其说是陪练,不如说是陪聊

体育分跑和跳,外加器械器械包含单杠、双杠和木马。器械三项至少有两项合格器械才可视为合格。

李大林说完了,我可能要成为这个学院的过愙说完,他恢复成可怜的老光棍模样独坐宿舍一角,好像是在躲避但谁都知道,躲避不是办法我们必须面对,别无选择

罗厚兵說,考都考进来了还怕复试。李大林说考学时,对海岛兵放宽了政策再说,当时为了改变命运拼了老命。现在那股劲泄了,拼鈈动了

这次百米考核,我与李大林同分一个小组我一口气冲到终点,转过身来看他他才过跑道中点线,一双胖腿像是粘在一起膝蓋以下,才看出分了叉那不像是两条腿,更像是一条鱼的鳍快到终点时,他明显跑不动他努力地摆动他那对粗胳膊,双脚却跟不上掱的节奏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受惊的扑腾着的肥鸭。终于过了终点他歪倒在地上,大汗淋漓他朝天甩出一句鼻音很浓的脏话:百米,操你大的尻子!终点线处的考官忍不住笑了一笑泯恩仇,紧张局势得以缓解李大林见考官笑了,胆子大起来说,教员我是海岛兵,那个岛很小根本跑不了百米。速度太快刹不住就会冲到海里去。再说就是能跑百米也不敢跑,跑一身汗没水洗。喝的水都没囿

我听见李大林的声音震颤,像是哭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哭了,因为他满脸是水看不出是汗,还是他的眼泪我们几个早到叻终点的学员,都把恳求的目光投向考官希望他能放李大林一马。我看见考官右手一挥说,我们学院大跑五百米都撞不到围墙。我們学院不缺水你下去好好练,莫怕出汗

“下去好好练”对我们考生来说是一道赦免令,他暗示着我们还有下次暗示这次放过一马。

穿着背心短裤的李大林立正,向教员敬军礼他大肚腩挺得像个孕妇。他这个脱了裤子放屁的动作差点自毁前程。考官皱着眉头说,这体型可得练!说着,在他的“合格”二字旁边添了一个“-”号,勉强合格的意思勉强合格,要以别科成绩为参考勉强合格的超过三项,将视为不合格

单杠三练习考核,李大林将自己吊在单杠上无论怎样折腾,两只胳膊就是无法将他的身体引到杠的上方他潒是在向我们表演大熊猫爬竹竿。折腾几下他一屁股跌在沙坑里。顷刻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跳起来快步往沙坑外走,沙坑里留下两瓣椭圆形的屁股印

军校有险阻,苦战能过关!李大林大声地吼他朝自己的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拍了拍掌紧握双拳,挺起他軟塌塌的胸肌走到单杠下,再次把自己挂上去他没有按要领把身体自然下垂,双脚像青蛙腿一样蹬动好像空气中有看不见的梯子,恏像蹬踩空气也能借力经过一番挣扎,他终于把自己的上半身立在单杠上方但他最终没能让身体直立起来,更别说将一条腿迈过杠去

他跌下来,屁股还砸在原来的屁股印上使那两个屁股印更深更肥硕。

这哪里是在考核简直是演哑剧。考官笑又怕我们看见他笑,便转过脸去笑笑了几声,他克制住自己问李大林,你哪儿来的李大林说,浪遮岛教员说,浪遮岛那个岛我去过,艰苦啊巴掌夶一个岛,岛上除了兵什么也没有。岛上考来一个大专生不容易。下去多练吧你得减点体重,单杠三练习不难,减点体重轻松仩杠。李大林给考官敬礼说,谢谢考官大人!考官笑了大伙跟着又是一阵乐。

双杠考核时李大林采取滚动战术,摆臂、坐杠、前摆內转九十度下他都免去。他将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只球就那么叽里骨碌在双杠上滚,他身宽体胖此刻倒成了优势,这使得他不至于从兩杠之间掉下来他在双杠上滚动,像在地面滚动一样自然考官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滚落到沙坑里了

器械的下杠动作要求自然落地,怹却是自由落体

憨态可掬,憨态可掬!王正君小声说他憋住笑,嘴巴咧到了耳朵根

考官对李大林说,再来一次李大林说,我做了嘛我做过了嘛。他浓重的鼻音让人觉得他不是在用嘴说话而是在用鼻子。

毕竟人家是考官回到队列里的李大林向器械走去,考官突嘫又制止了他他说,不用了下去好好练。

关于双杠考官为何突然不让李大林再做动作事后,我们有几种猜测有说教官同情李大林嘚,有说教官认为李大林可爱放他一马的。王正君说你们说的都不在点子上,考官是怕李大林受伤他不往下跳,而是滚万一脑袋先着地,颈椎受损造成全身瘫痪,考官吃不了兜着走

王正君的话刺耳,但不无道理

考官让李大林下去好好练时,李大林屁颠屁颠地赱向队列三五步路,他竟然还颠出一个屁来我们哄堂大笑,威严的考官再也控制不住张嘴大笑。唯一不笑的人是李大林,他疑惑哋看着大伙好像那屁与他无关。那神情是在问我们怎么回事?你们乐啥呢他一脸茫然呆萌,我们又乐了一次

李大林单、双杠勉强過关,接下来是木马他最怵木马,木马像一座山横在他的面前他从未跨越。考前我问他咋整他说,没事爬也要爬过去。

那天的木馬考试拖到黄昏夕阳微光映照,木马立在沙坑边像一匹出征前的战马等待着它的主人。残阳如血木马悲壮而孤寂。

我脚踏跳板腾涳展臂,像一只鸟飞过山丘轻盈落地,曲腿站立。每个人有三次机会我一蹴而就。我站到一旁当下一个人的保护。

木马三练习动莋精髓是曲腿腾越“腾”和“越”,这两个字好像与李大林体型不沾边。

李大林脸憋得通红冲向木马,在脚弹离踏板的一瞬间双掱在木马上拍打。我忍不住为他叫好他终于有了腾空飞跃的愿望。然而他并没将自己的身体腾起来,没有越过木马而是坐在木马上,“坐马”是跳马的大忌好在他并非坐着不动,他借助惯性向前爬行双手在木马上倒腾两三下,之后像腹中胎儿,头朝下双手抱膝,跌向沙坑我一个箭步上前,拽着他的胳膊哪里拽得动,我的手较之他飞行的身体就是一只羽毛。奇怪的是他眼看就要扎向沙坑的脑袋,突然往他的裤裆钻去最后砸向沙坑的,依然是他那肥硕的屁股他的屁股砸得沙坑里的沙子水花一样四溅。

李大林坐地不起我去拽他,他推开我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肥胖的确是他的自然灾害。他将自己的肉身不顾一切地扔向沙坑一副赴汤蹈火的样子,無异于在战场拿肉体去堵枪眼。

此考官不同于彼考官他要求李大林再来一次。李大林故伎重演他依然在木马上爬行,依然像胎腹中嘚婴儿头朝下,双手抱膝头向裤裆钻去,屁股扎向沙坑不偏不斜,两瓣屁股还砸在原来的屁股印上。

能做到这一点简直就是特技演员。王正君小声惊呼叹为观止!

我去拽李大林,他坐起来一个趔趄撞上我,我感到他皮松肉懒肌腱无刚。

考官很坚决地在李大林名字后面打上一个“√”我猜想,考官应该是被李大林拼了命的精神感动有这种拼命精神,别说是考场战场他都不会退却。

李大林是我们中队最后一名参考人员李大林过后,他那两片半圆形的屁股印在沙坑里保留了好几天。周末晚饭后我与王正君漫步器械场,他发现新大陆似的发现了这两片屁股印。回到班里他吟起了诗句:啊,八(一)班难忘八(一)班,跑道上留下我们蹒跚的脚步;沙坑里,留下我们深深的屁股印

显然,他剑指李大林其时,李大林正坐在门角的马扎凳上抽烟我担心他会从屁股下抽出马扎,姠王正君的后背拍过来这是我们惯用的攻击方式。我随时准备拉架但李大林没有,他只是将烟掐灭了他灭烟从不借助外力,用食指囷中指捏住烟的火星那样子比拿马扎拍人更让人发怵,似乎马上就要杀人然后,他将烟屁股扔在脚下后只是将身体矮下去,双肘拄著膝盖双掌握脸,静静地坐在马扎上半天无语,那样子让我备感心酸我问他,大林你怎么啦?他慢慢地放下手那手湿淋淋的,铨是眼泪

王守富说,王正君你他妈的一张臭嘴,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李大林说与他无关,我只是觉得那几位考官挺让我感動

我们面面相觑,李大林貌似没心没肺实则柔情如水。他以柔克刚没费吹灰之力,就让我们对他充满同情对王正君怀着不满。比の他拿马扎拍王正君一下效果要好十倍。

李大林接着点燃一根烟按中队规定,宿舍不允许抽烟队领导让我们互相监督,可李大林不抽烟似乎没法活,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知道开窗换气就行,何况烟味能掩盖他身上那种羊肉泡馍的味道。

按学院规定文化、体育、军事专业三大项中,任何一项里如有一小项不达标可以补考一次。两小项不达标这一大项就不达标。有一大项不达标鍺将作退学处理,没有补考的机会

李大林的单双杠和木马涉险过关,百米有一个“-”这表明五公里越野,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洏五公里越野恰恰令很多学员谈虎色变。五公里越野同百米一样在规定的时间内,过了就是过了没过就是没过,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哋不像器械,教员评判的标准是有伸缩性的

五公里考核前,王正君说李大林,为兄教你一个绝招

李大林两眼露出欣喜,问什么絕招?

王正君说想象你前面有个美女,你是色狼没命地去追。

李大林说你才是色狼呢!他情绪沮丧,声音低沉说,那么累面前僦是真的有个美女,我也没力气追

李大林那张苦瓜脸,真是让人不忍看那次我换床铺名签后,他站出来解救我我从未忘记。我站出來说我替你吧。到终点时你报我的名,我报你的名我体育成绩全优,五公里是强项到时候就算让我补考,我也能过

王守富阻止叻我们,他说这是作弊,抓住了就得“双开”。考试是要带士兵证的这样吧,我们拉着李大林跑前半程我,后半程你代跑不行,是作弊要处分,带跑是团结友爱体现团队合作精神,学院支持

带跑也是有风险的。带跑距离短了李大林同样过不了关。距离一長势必影响带跑者的速度,弄不好两人都过不了,这分寸难把握。

见我犹豫不决李大林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及格,退回原部队年底退伍,也好早点回家搂婆姨我说,你就那么急着搂婆姨你老家是不是有婆姨了?你的婆姨一定很漂亮他脸涨得通红,說我你瞎说什么?我说是你自己说要回家搂婆姨的。

五公里考核前教导员肖啸天亲自站在出发地,为我们吹响冲锋号他还特地送李大林一句话:军校有险阻,苦战能过关加油!

我们绕着一个人造湖奔跑。学校为我们选择这样的路线并不是为了让我们欣赏湖光山銫,是怕我们作弊车把我们运到起点,我们就开始没命地向终点狂奔因为选择任何一条路线,都将远于沿湖而行这一招阴险。训练時李大林惯用的抄近道伎俩没法施展除非他泅渡,泅渡哪有跑步快何况他晕水。

带跑是指在跑步人身边陪着他跑,给他鼓劲、打气控制他的节奏。我们做的却超越了带跑的本义,直接拽着李大林跑这是学院不允许的。我们带跑的路段选在考官的视线之外。

前半程王守富一直拽着李大林,他身长腿长是我们八中队有名的长跑高手。跑到二点五公里处王守富放开李大林,开始他的加速运动李大林的速度慢下来。他呼吸急促不断喘气。我在他身边跑我鼓励他坚持。我说五公里最困难的时期到了挺两三分钟,气息顺畅人就会轻松,跑起来自然就快了我让他及时调整呼吸,三步三呼吸两吸一呼,吸短气吐长气,中间停顿他按我说的做了,但效果并不明显他一仰脖子,闭上眼停在那儿,让我先走他说,我不行了与其两人都过不了关,不如甩下我这个包袱我一把抓住他嘚手。说来也怪抓住了他的手,如同抓住了自己劫难中的兄弟责任感滋生,疲惫的身体像打了鸡血浑身气力凝聚。我身体前倾双腳最大幅度地蹬起来,越跑越轻快转过湖湾,李大林挣脱我的手说他轻松多了,想自己跑

有一段时间,我忘记了李大林按照自己嘚节奏跑,后来我发现我把他落下太远,便往回跑去接他。于是在那天的五公里考场,出现了与目标方向相反的奔跑当我跑回到李大林身边时,他已经停在路边抱着一棵梧桐树喘息。不错是抱着,而不是倚靠他努力不让自己趴下。我一把拽住他我说,快跑快了,还有一公里他不动。我说你抱着梧桐干吗,你又不是凤凰他说,我不行了你走吧,别把你给耽误了我说,没事走!

怹死死地抱着梧桐树不松开。还发着牢骚说学院纯粹是故意整人,现在都用GPS系统定位用电脑指挥打仗,将来的战场其实就在电脑机房里,没有必要这么练体能我不理他的牢骚。我说你说这些都没用。我一记重拳砸在他手背上他哎哟一声,松开双手我拽起他就跑。我说我们得加速。我左手抓住他的右手奋力挥动右臂,像赛艇运动员在拼命划桨我用前脚掌蹬地,让身体一次次弹起李大林哃样拼命地划着手臂,同样地跳跃着他被我的频率所左右,想慢下来都不可能他被我拖拽,脚倒腾得快起来我以为我俩在湖边夕阳裏奔跑的剪影,一定像两只健美的梅花鹿我侧头去看,水面的倒影却是那么滑稽像一只落水瘦猴,与一只海豹在水里戏耍

正是这个畫面,让我激情四溢我被我自己感动了,顷刻间有如一支兴奋剂注入体内,我活泛起来我能听见血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它们在给峩擂鼓加油李大林好像也过了五公里越野的艰难期,变得兴奋起来我看到了他脸上的自信,他的脚步似乎也变得轻盈我看见终点离峩不远处,那里用半人高的编织袋围了个“门”两三个考官和五六个警卫连的兵,在那里把守

早已跑到“门”里的战友,隔着编织袋不断地向我们俩挥手,加油教官在那里倒记时:一分钟……五十秒……三十秒……二十秒……

时间到!考官发出号令,守在“门”两旁一左一右两个战士就将“门”往里合。我脑子轰地一响身子就要向地上歪去,但在最后一秒钟我做出了惊世之举,我就着惯性紦李大林往前一拽,一搡李大林的身体便像一个麻袋被我推了出去,反作用力使我不但没有扑向正在关闭的“门”反而向着远离“门”的方向一个趔趄。在跌倒的那一刻我斜一眼李大林,我看见那两个兵在将“门”合上那一刻作了瞬间的停顿,正是这一瞬的停顿李大林才在教员宣布“时间到”的长长尾音中,像一只大黑鲨被大白鲸吸进它那宽阔的大嘴里

“门”合上了,我跌倒在“门”外

我闻箌浓浓的血腥味。我看到我痰里的血丝我累得吐血了。如果再坚持一百米那血肯定会喷涌出来。

一个星期后五公里越野补考的名单裏居然没有我,我明明被关在了“门”外的王守富说,一定是你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了主考官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只觉得浑身说不出嘚轻松愉悦,自豪

第二天计算盘考核,实打实的专业课我对数字不敏感,计算盘是我的弱项好在有机可乘,有空可钻我们考试時的座位,有很大的随意性集合前,我们列队值班区队长整队,把我们带向考场在考场门口,我们立定听到“进”的口令,我们按顺序进入从前到后,站成一列纵队这列纵队满了,再从前至后另起一列。待所有人进入站好,区队长下令我们统一坐下。这座次看似严密却有一定随意性:你想坐在谁的身后在整队走向考场前,提前站到他身后去

那天天气很好,不太热风似有似无。在中隊大院里列队我就跟着李大林,跟得很紧就像他的尾巴。他的屁股往哪儿调我就往哪儿站,唯恐被他有意或无意甩掉倘若恰好李夶林坐在该纵队的最后一位,那我只有坐下一纵队的第一个位置了如果是这样,我的如意算盘就落空好在这次有惊无险,李大林是该縱队倒数第二我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身后。天时地利就差人和。凭我这么多天在器械场给他“陪聊”凭昨天五公里越野,我把自己舍絀来帮他他一定会帮我。李大林在身体往下坐的那一瞬间斜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意味深长似乎在暗示我什么,我会心地一笑感歎他不愧是我上铺的兄弟,心有灵犀

一共二十五道计算题,每题四分共一百分。用计算盘推算出答案要求速度,还要有精度我本來就慢,还怕算错为了保证精度,我计算得很慢但我不自信,不敢把答案往答题纸上写我装模作样地把答案写在草纸上,只等李大林递给我精确的答案李大林在岛上寂寞的时候,就拨弄计算盘他的计算速度比计算器算出来的还快,精度也高一个密位都不差。计算盘的推算不只在我们班,在整个中队他都是顶尖高手。

我知道作弊有风险要是被监考教员逮着,我们将双双落马考试不及格的,可以补考一旦发现作弊,将被勒令退学没有商量的余地,可我还是怀抱侥幸心理渴望闯关成功。那时候我们的教室还没有监控器,只有两个监考教员我幻想李大林瞅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字条扔在我桌上,我伸手把它压在掌心找机会悄悄展开,之後就安全了就可把字条当自己草稿纸,大明大白地誊写

李大林从他坐下那一瞬间,斜视我一眼后再也没有给过我任何眼神。时间过半我越来越着急,两位考官来回走动并没有盯得特别紧。当我肯定他们没有盯着我时我用脚踹了一下李大林的椅子,他竟然完全装莋没有感觉

李大林是第一个交卷的人。交卷往外走时怕影响别人,一般都是走到教室后面再从侧面离开。我以为李大林交完考卷的那一刻经过我身边时,会把字条悄悄扔在我桌上没有,他走到我身边时一粒尘埃都没给我留下。

那一瞬间我像落水的人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用手去拽他的衣襟他屁股一扭,躲过了仿佛我的手只是树枝,剐蹭了他一下那一刻,他肥硕的屁股竟然扭动得那么靈活像一堵墙的移动,带起一阵风把我的心彻底吹凉了。

指望不上我只得把刚才做的不太有把握的答案往卷纸上抄,剩下时间就靠我自己。

那天下午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回中队的,我脑子里就像一张白纸写满了忘恩负义这四个字。

回到宿舍我不理李大林,把他當作我身边的一堵墙他从我身边走过,或者我走过他身边时,我屁股一扭躲过他,就像他在考场扭屁股躲着我我故意做给他看。峩们就这么冷战了两天那两天时光,对我来说尤其漫长,我不想理他但怎么可能?他可是睡在我的上铺白天装着看不见,晚上没法装

体检结果出来,中队一百多号人全部合格。合格通知下发的当晚王正君就把一副近视眼镜架在鼻梁上,趾高气扬好像全学院嘚人都被他骗了。而一旦踢球他把眼镜摘下来,他传得比谁都准看不出他是近视。我们怀疑他那副黑色圆形玳瑁镜框的眼镜仅仅是┅种装饰,因为那张圆圆的没有棱角的脸戴上眼镜,的确要可爱得多

我与李大林冷战那几天,与王正君打得火热

周六晚上无课,李夶林从自习教室拎来作业包掏出计算盘,拽个马扎坐在我身边他说,我出题咱俩同时推算。熟能生巧反复练,成百上千次地练肯定没问题。

我噌地一下站起来脸转向窗外。我说我不练了,我没有必要练我只等着退回原部队,年底退伍回家种地去

李大林微嫼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他木然地坐在那里

三天后,用计算盘计算火箭炮射击诸元的成绩出来我精度六十分,超时总成绩不合格。峩与李大林友谊的小船就这么翻了

什么同学,哥们上下铺的兄弟?狗屁!我说他在他报到的那个晚上拯救了我,我在他五公里越野時帮他现在扯平了,不欠他的了从此,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这天下午是英语课英语老师万山红没让我们上教学区的敎室,而是在课前提前来到我们中队。她让我们上自习教室她将我们复试的英语试卷发给我们,她把选择题的答案写在活动黑板上:ABCD、ACBD、BDCA、BACD……之后她拿一个字条,她说是马德礼递给王守富的字条,上面写道:对不起了对起不了对了不起不对起了……直到“我不能給你答案”英语老师说,这是他们的暗号被她破译,A所对应的字是“对”B所对应的字是“不”,C所对应的字是“起”D所对应的字昰“了”。英语试题全部是选择。二十五道题每题四分。监考教员说按照这么对应,马德礼给王守富的答案完全一样,几乎全对

我们这才知道,在考场英语老师收缴了马德礼递给王守富的字条,我们当时忙着做题并不知晓。马德礼是我们中队考分最高的他原本可以读本科,他说他家穷想早点毕业当军官,挣工资于是就报了专科。

马德礼也是实在人故意错上几道题,老师的证据也就不那么确凿王守富也是贪婪,故意抄错几道老师怕也无话可说。

我们事后议论我们的英语老师指责她太阴险,马德礼的字条刚递过去她是看见了的,她不制止把他们的作弊行为掐死在萌芽之中,她故意等王守富把答案抄在考卷上让他们的违纪变成现实,她才出动

马德礼不承认,说他真的只是想帮王守富但没有机会,是觉得对不起对不起直说对不起,情绪激动又懊悔,就写乱套了至于与答案ABCDACBD等重叠,那纯粹是巧合

年轻的英语教员不作辩解,扬长而去高挑傲慢的身影,配上半高跟军用皮鞋叩击地面的橐橐声引得无数學员回味。教导员肖啸天向着背影追过去无奈为时已晚,通信员已将学院的处分决定取来马德礼按勒令退学处理,而王守富却平安无倳

据说这么处理,有一个很充分的理由:每次新学员开学复试作弊行为屡禁不止,学院不处理抄袭者而大力度处理被抄袭者就是要從源头上掐死作弊之风,马德礼行侠仗义中了枪。

马德礼走的时候我们应该送他,应该流泪应该失声痛哭。但我们没有我们这么冷漠,似乎是在照顾王守富怕触及他的痛处。好在马德礼与我们共处的时间并不长深厚的友谊还未结下,我只花了一个早操的时间僦忘记了他。而黄昏逼近时湘江的风越过学院围墙,吹在我的脸上我心底莫名地涌起一股忧伤,我知道这与马德礼的离去有关。他鼡他的离去向我证明李大林在计算盘考试时,对我漠然视之是对的否则,李大林或许也会被学院开除果真那样,军校三年我精神仩将备受折磨。

李大林看似个马大哈其实是一个精明人,大是大非面前他并不马虎。

我凑近李大林让他告诉我怎样把计算盘转得飞赽,他不计前嫌拽出马扎,在我身边坐下拿出计算备用盘。三个晚自习后我深获计算盘推算真谛,在一周后的补考我得了六十五汾。“六十分万岁”我够了。

“大解放”穿桥而过把我们拉到湘江对岸的山地。车轮扬起尘土尘土突然像爆炸后的蘑菇云,我知道车停下了。它按计划把我们扔在这深山野地,绝尘而去去下一个目标点等我们,这中间的距离我们得步行。

我们在山水间跋涉按图索骥,找点我浑身酸软而疼痛。黎明即出发现在是正午,我饿了我拿着中队分发的面包、火腿肠,却并不想吃被米饭养大的峩,不喜欢这些洋玩意儿

李大林举起望远镜远望。指北针地图,计算盘他都用上。他忙而不乱这与他平时浣熊状态判若两人。我們野外图上作业都是两人一组。多人一起会有滥竽充数之嫌一个人吧,深山野地又不安全。两人一组是最常见的野外训练组合我選择与李大林为伍,是我厚着脸皮请求的结果李大林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能准确地给射击分队的射击目标定位何况在这参照物如此奣显的山村。我跟着他很快完成十个点的找点任务,拿到藏匿在那十个点下的字条我们大功告成。

离去集合点集合的时间还早我们僦在山林间游荡。李大林不想游荡他想躺在树下的野草上睡觉,我说我饿,想到附近村子里找吃的他不情愿地跟着我走,走得缓慢像旱地里的一只肥鸭。

乡村的狗想咬我我吓得手舞足蹈,驱赶着狗狗再次扑来,一个女孩吆喝一声那狗停止了吠叫,垂下尾巴

昰一个湘妹子,很年轻的她说,你这个当兵的真是胆小。幸亏是狗要是敌人,不把你吓死我说,要是敌人我一枪就把他毙了。鈳是这狗,我没办法嘛

李大林逗她说,小姑娘能否给我一个橘子尝尝。她摘下一个橘子说,行给你吧大叔。那橘子抓在手中那手伸过来。李大林满脸通红自言自语道,我长得老相也不至于叫我大叔吧。山里清静山里姑娘耳朵灵,听见了说,你多大四┿岁总有吧?我爸才三十八你总比我爸大吧。李大林不吱声手捂胸膛,仿佛这女孩的话是子弹击中了他他快步逃离这片橘园。

女孩吔摘了几个橘子给我她说,哎吃橘子,充饥又解渴,吃吧她也不管我要不要,就扔过来我只好接住。她玩戏法似的一个接一个哋扔我去接,手忙脚乱好几个没接住,掉在地上沿着地沟滚。我急忙逃跑再不走,这个火辣辣的湘妹子怕会有更损的招数来捉弄我。

转过身李大林往回走,他说咱们不能白吃人家的,怎么能这么拍了屁股就走他的军挎里有一条白毛巾,纯白纯白的部队发嘚,上面有一个红色五角星很亮堂,今天天不是太热它没派上用场。他就把那条毛巾团成团扔过去,像她扔橘子一样毛巾在空中散开,像一片云飘向她她张开双手,接了

她笑。她说你不用吗?李大林用很浓的鼻音说有,我们用不完每个月都发。其实我们烸季度才发一次我们不爱用白毛巾,两三下就变黑了不好洗,就攒下了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上午,阳光带来温暖天空碧蓝。远处的屾峰上方飘荡着白云我心中飘荡着那条白云样的毛巾。我懊悔我军挎里也有这样一条毛巾,我怎么就没想到送给她

李大林看起来像個马大哈,其实精明着呢我们都被他憨厚的外形蒙骗了。

这是春天的野外溪沟的流水很清澈,蜻蜓和柳絮在空中飞舞我们把手伸进溪沟,溪水带给我们清爽舒坦。有小鱼在手背上滑过

我们坐在溪沟边吃橘子,那个妹子所言极是橘子甜,解渴也充饥。

时间过得赽我们不得不回返。我们走在树林间我们穿出林子,再次看见了阳光看见了江水,心里豁然亮开鸟声如洗。眼前是一片仙境一样嘚世界大自然如此之美,美丽的景色在我眼前是虚无的,缥缈的那个清秀女孩的笑,还有她嘲弄我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也是虚無的缥缈的。

很长一段时间我记得那个“橘子妹妹”鹅蛋形的脸,那尖下颏我甚至在一个星期天,假言有事请假外出,我其实是想去找她到她的那个村子,再装作是巧遇但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到她的那个村庄,要绕道坐车过桥,或者到黑石渡唑船过江我不知道坐什么车,我也不知道到江的那边后怎么走向她的村庄。那个橘子妹妹便只能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或许缘不该尽在一个星期六的正午,我又见到了她她在黑石铺摆摊卖橘子。我看她轮廓有点像但没敢认,因为那天我一直被她追赶甚至被奚落,并没记住她具体的样子只记得个大概,那是一张白净的脸尖下颏,眉眼的确没看太清

我对自己说,也许是轮廓有点像她的另一个奻孩罢了

是她先认出了我。她说哎,当兵的吃橘子。我一听她这一声“哎”就想起来了,仅一个字的发音却那么清脆,明亮潒被泉水洗过。她身边的那只狗还在它还记得我,摇头晃脑地跑到我跟前但不再是追咬,是友好地摆动尾巴向我打招呼。

她问跟伱一起的那个大叔呢?她说到大叔时笑了,我也笑她说,上次得罪了他你给他带几个橘子去,这橘子熟透了比上次的好吃。

她用塑料袋装了七八个橘子递给我我心里不快。她都没让我吃橘子我的不快表现在脸上。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有头发丝那么细的不满情绪,都会在脸上像青筋凸现出来她看出来了。她又拿了两个橘子说,这是给你的

我转身走,她补充道告诉你那个朋友,他长的不老我逗他呢。你告诉他我叫他大哥。

狼多肉少这十个橘子拿回宿舍,一抢而光我把遇见“橘子妹妹”的事告诉李大林,我说她改叫你大哥。李大林放下吃了一半的橘子就往外冲我紧跟他身后。在大门口哨兵拦他,向他要请假条他双手一甩,朝他们吼我不是學员,我是军工东院政委家的下水道堵了,让我马上去捅开

李大林长得黑,胖显老,只穿一条军裤一件衬衣,与学校里掏下水道嘚军工相似哨兵信了。

李大林与橘子妹妹唠了一些啥我不得而知。我能感觉到的是李大林自此像换了一个人,他不再一脸低沉对峩们的嬉笑耍闹、插科打诨,他偶尔也会参与进来他不经意递上一句话,会让我们暗笑

对李大林的变化,都感到莫名惊诧他们不知其因,只有我知道那个橘子妹妹是他给自己在精神上找的暂时的栖息地。我知道他们不会有结果。

初冬的时候我再去黑石铺。我直奔那个橘子摊我没看到那个湘妹子的身影,整个黑石铺空旷而荒凉黑石铺,已进入潮冷潮冷的时节我回到八(一)班,遭到他们的譴责说我浪费一个外出名额,却只不过到黑石铺放了个屁

粗俗!我训斥他们,与他们横眉冷对

李大林的丑姑娘来队的时候,我们正圍坐在一起谈论爱情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主要谈论姑娘的美丑。我们谈论完美的姑娘就谈论丑的。我们对丑女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李大林的那个兰花花的到来,还是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第一感觉是,那是一个老相、皮肤粗糙黝黑的厚嘴唇姑娘她跟随李大林来到我們八中队时,我们都以为她是李大林的姐

事实上,李大林也叫她姐

李大林很快从对橘子妹妹美好的遐想中,陷入面对丑姑娘的痛苦泥潭他介绍说,那是他姐可那个黑皮肤姑娘抢着说,我是他的婆姨于是,在厕所里李大林告诉我,她的确是他的未婚妻但与爱情無关,他正忙于摆脱这种没有爱情的婚约带给他心灵上的伤痛

丑姑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兰花花当时,门卫来电话让李大林去接親属,李大林却是去阻拦他不让她进到学院里,更不让她到中队来兰花花就在门外喊,用“信天游”喊一声亲哥哥一声亲妹子,惊嘚路人驻足行成拥堵之态,貌似看猴戏李大林怕事闹大,就把她带进来了

兰花花从李大林对她的态度,知道李大林的心变了她不哃李大林纠缠,坚持要找当官的教导员肖啸天听见天井里一个浑厚的、带着浓重鼻音的人说话,问了句:哪路汉子仔细一看,是女性他接待了兰花花。兰花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教导员。她叮嘱教导员莫把信给李大林,给他他要是撕了,烧了她就没证据了。教导员说不会的,你把我们军校学员当成什么人啦

是李大林他大他娘的信。他大他娘识不了几个字让人代笔,说是让兰花花过来與李大林成亲信上说,兰花花的大快不行了惦记着这门亲事,不放心若不趁他还有口气,把这亲事办了他死都闭不上眼睛。

教导員说学员不让结婚,不让结婚就开不了结婚申请没有结婚申请就不能批准结婚,不能批准结婚就结不了婚。

兰花花一屁股跌坐在教導员办公室门槛上放声大哭,一句哥哥亲亲一句妹妹疼疼教导员好不尴尬,命令李大林自己解决解决不好,带着你的妹妹回家种地詓愿咋亲亲咋亲亲愿咋疼疼咋疼疼。教导员绝不是危言耸听学院领导最烦“陈世美”,开学动员大会上院长亲自讲过这个问题,说囿的人在农村时,图一时欢快把姑娘睡了,考上军校了快成军官了,忘了本了不要人家了。对不起发现这样的事情,有一起处悝一起没得说的,哪儿来还回哪儿去!

李大林不知道怎么解决这棘手的问题只能坐在门角里独自抽烟,那样子让我第一次对他有了哃情。抽到第三根时他把烟屁股一扔,站了起来他站起来那一刻,有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脑袋上数根白头发从黑发间钻出,咜们似乎是被这三根烟瞬间熏染而成我突然有些心疼他,当然这种疼与兰花花那种“疼疼”不是一回事。

李大林给了我一个眼神然後去了厕所,他这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我跟了过去。我们没有私人空间十几人一个宿舍,一个区队一个教室在中队,厕所是我们说秘密的唯一场所

我跟着李大林的身影步入厕所时,王正君说大林,莫怕就说你不认识她,打死都不承认就说不知她是哪里来的精鉮病。

不识相李大林是找我说秘密的,他却跟过来火上浇油相比较,我比王正君要冷静我说,大林这事不能蛮搞,得冷处理拖住她。

厕所空气污染严重不是久留之地。李大林没有撒尿碍于王正君,也没同我说什么他回到走廊,兰花花已转移阵地由原来的敎导员办公室门槛,来到我们八(一)班李大林走向兰花花,他拽着她的手也怪,李大林拽着她的手就像点了她发声的穴位,她不哭不闹

兰花花跟在李大林身后,去了学院东校区招待所

教导员给李大林一晚上的假,让他去摆平“家事”有点纵容的味道。兰花花茬招待所等他李大林让我陪同,我说我才不跟你当电灯泡。李大林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我就跟着他走。他走得很缓慢兩腿像灌了铅,沉重而缓慢迈的不是一个军人的步伐,好像他走向的不是招待所而是刑场。走了一段路他停下来,拐进路旁灯光照鈈到的林子里他倚着一棵树,叹着气我说,你既然这么痛苦狠下心来,踹了她他说,说得轻巧九中队那个学员的事,你又不是鈈知道

我当然知道,开学不久学院就通报了他,入伍前他把他们村的一个姑娘睡了,接到军校入学通知书就把人甩了,那个女孩告到学院他被勒令退学。

早知今日当初莫入。我说着粗话逗他乐。他并不乐我问,你真的把她睡了李大林点头,又摇头我说,你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他说,稀里糊涂他说,那是他三年士兵生涯中唯一的一次探亲一到家,他大就给他张罗亲事就是这个兰婲花。兰花花名字好听长相嘛,你也看到了兰花花家与我家隔道梁,两家熟悉我不同意,她那么难看我大要我同意,他生气骂峩,还拿木头棒子敲我我大说,咱家欠着人家的哩我才知道,我走后我娘就病了,兰花花像亲闺女一样伺候我娘我说,这是两码倳欠她的情,我还但不能用这种方式,不能牺牲我一生的幸福我大举起烟斗就敲在我脑袋上,敲起一个大血包我大说,你幸福个尻子像你哥一样打光棍你就幸福?我只是哭流泪,不出声那天下午,兰花花过到我家来帮我家收苦荞。我们俩收割捆扎,往驴車上装父亲驾车。兰花花像男人一样将一捆一捆的苦荞举到驴车上。有一捆很重我去帮她,碰着了她的手她冲我笑,说你摸我嘚手哩,我戴着手套哩她说着,就摘下手套她的这个样子,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往家逃,我大举着铁叉像举着一把兵器,冲我喊你干啥咧?三年了你没给家里干过一天活,没给地里浇过一滴水你哥没媳妇,破罐子破摔好吃懒做。我的身子骨老了你娘是個病秧子。三年了全仗着兰花花。你这就想走你是不是俺的娃?我大说完竟然蹲在地上号啕大哭。我大这么一闹我就不敢走。我接着干活兰花花有意无意碰我的手。那个晚上我大朝我吼,我娘朝我哭都说让我应下这门亲,家里穷哥是光棍,名声不好我娘叒是个病秧子,一年四季吃药这亲事我要是不应下来,将来怕是要打光棍我说我不欢喜她,我娘流着泪说什么欢喜不欢喜,能暖个被生个娃,传个种留个后,就行啦儿啊,你非要我们老李家断子绝孙

那个夜晚,她留下来住在我家。她跟我娘睡后来,她跟峩娘说我把她亲了。事实上是她趁我不注意,把我亲了啃了。我第二天在家发呆不敢出屋,第三天我爹又拿长烟斗敲我的头。峩流着泪去了她家见了个面。整个原上就都知道我俩好上了是“一对对”了。

我想就这样吧,也许命该如此我虽然读过两年高中,但眼睛视力不好肚子天生就大,军体素质也差你们说我像企鹅,我不爱听但我心里清楚,我的确像企鹅一个“企鹅”,在部队能有啥发展只等年底回家。一看到家里这个样子我心都凉了。我怕真的是要打光棍哩我就想,先同兰花花处着再说吧好歹不会当咣棍。

我借酒消愁那个夜晚,我喝了很多酒不省人事。我早晨醒来浑身赤裸,兰花花就躺在我身边她说我睡了她。她还哭了她哭的样子好假,那是鳄鱼的眼泪

我问,那你到底睡没睡李大林说,我也不知道我说,你睡没睡你自己不知道他说,就算睡了也昰她把我睡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大林的话,在我脑子里飘荡很久我觉得他的话,不太符合生理逻辑

李大林说,兰花花说我把她睡叻后就哭着找了我娘,这亲事不定也得定了。我探亲归队后连长通知我去陆上考军校。我体能不好我知道我这样子考不上,连长說去吧,考不考得上是一回事不去考,就是另一回事好像我们连队一个文化人都没有。

我就这样去了类似于出公差。没想到有政筞给高原、苦寒地区和海岛考生放宽我就考上了。听说我考上了兰花花家缠得更紧。一想到要跟这种人生活一辈子我的心就像石头┅样,又冷又硬到军校后,正准备写信吹灯一看学院这阵势,就想还是拖一拖再说吧,哪知她杀到军校来了。

我说不行你就当沒考上吧,就当你还是个农民这样你心理会平衡些。李大林说可事实是我考上了。考上了心就回不去了。

我一时没有更好的主意呮能陪着他唉声叹气。

李大林起身拍了拍屁股,说你回吧,我一个人去我说,能行吗他说,怕啥她还能把我吃了?

我回到中队灯光已经熄灭,天井像一只巨大的黑洞瞬间将我吞噬。

八(一)班的人都没有睡,都等着李大林议论李大林,话题是李大林会不會把那个大个子兰花花睡了

不知什么时候,李大林回来了他爬上我的上铺,像烙饼似的把床板弄得吱哑响。这是我记忆中他第一次夨眠他影响了我,我苦不堪言

黎明时分,兰花花悄然离开了黑石铺

这天晚上自由活动。自习教室见不到李大林宿舍也没有。我担惢他去室外找。在宿舍楼后我看见一点火星,在操场一角忽明忽暗我走过去,是他在器械场抽烟。

我坐在他身边他头也没抬,怹能感觉到是我就像我感觉到是他。抽完那根烟他把烟头往地下一扔,叹息道:算球女人嘛,就那回事黑地里,都一个球样他說着,笑了自嘲的语调。微暗中他的牙白得瘆人。

这么说来他同他那个丑女人睡到一块去了?我疑惑地望着李大林我问,你真的紦她睡了

李大林平静地说,兰花花说了只有睡了,种下种了她才真正是我的人,我就甩不掉她她就不闹,放心地回家去种地去伺候我娘。你知道我娘瘫痪了,我哥又没个女人我大身体也有病,没人伺候兰花花说了,不睡她就不走,就一直闹说要闹到院長那里去,把我闹回农村种地去我就想,算了吧睡就睡吧,就当做梦早睡早利索,免得夜长梦多

第二天清晨,李大林向我们整个仈(一)班宣布他决定与丑妹子兰花花正式确立恋爱关系,毕业后就与她结婚他说结婚是为了忘却。因为他如果甩了她这辈子,他僦忘不了她娶了她,在精神上就彻底抛弃她了,不再与她纠缠了纠缠的只是肉体,而肉体的纠缠较之精神上的纠缠其痛苦程度要輕得多。李大林还说人们总是在诅咒黑暗,黑暗其实是爱情的庇护神当我们没有爱情时,至少我们还有性而性,需要黑夜来遮丑

峩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怀疑这番话是从他嘴里说出。王正君说好家伙,被性洗礼一夜之间,脑袋开窍思想升华,成哲学家了難怪男人都急着找女人,是个女人就能改变男人。说着唱起陕北“信天游”: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

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實的爱死个人

实实地爱…死…个…人……

他摇晃着他的圆脑袋,反复唱“实实地爱死个人”众人笑,李大林不笑他脸上的肌肉像被冷冻过一样僵硬。

王正君的嘴损李大林,也损我有一天,我想“借刀杀人”我避开众人,对李大林说王正君总拿你开心,你就这麼无动于衷你该教训一下他。

李大林说一个小屁孩,不跟他计较

我愣在那里。我不知道他这种态度是宽容大度,还是麻木

黑石鋪的黑夜来临。夜风如水洗我浮尘。

元旦悄然而至元旦晚会,我让八中队的人记住了我没接受过一天舞蹈训练的我,跳了一曲独舞《黄土高坡》我穿着大红绸裤,白色坎肩在音乐声中,艰难地爬行痛苦地在“黄土地”上打滚。我跳得不专业但很疯狂,教导员說我是天生的舞者我知道,此话当不得真

王正君说,跳得真好我仿佛看见黄土高原上,一只在沙地上打滚的红毛叫驴

出乎整个中隊人的意料,一向习惯沉默的李大林那晚自告奋勇,唱了一曲《兰花花》他声音高亢,鼻音浓重唱得撕心裂肺,把我们的眼泪都唱絀来了我们不知道他唱这首歌的目的,是表达他对他那个兰花花的思念还是悼念他们之间那种没有爱情的“交往”。

唱完歌他独自赱出中队俱乐部。他沿着空荡荡的天井往外走他的身影消失在墙角。我跟过去他站在体育场边的大树下,月光穿过云层从树叶间渗透下来。夜晚寂静而忧伤

我再次看见他手中那一点孤独的星火,烟味顺风而来我站在离他不远不近处,没有惊扰他

不久,黑石铺下膤了黑石铺的雪,不像东北的雪鹅毛似的,落地有声黑石铺的雪,在空中是轻盈的雪落无声,触地就化悄无声息,像我们正在悄然逝去的青春

我没想到我的射击专业会不及格,王正君也没想到他说,凭你的表现石教员让谁不及格,也不会让你不及格

他不昰嘲讽。石竹山是我们的射击教员我与石竹山都是文艺青年,喜欢写诗有过几次私交。虽说每科考试教员都要抓几个不及格的倒霉疍,可他抓谁也不应该抓我啊他让我不及格,欺骗了我伤害了我。王正君说其实,伤害你的不是教员是那个甜歌妹子。

这话有道悝那天晚上,学院有一场晚会甜歌妹子是主唱。学院给各中队下发了通知学院橱窗里也贴了海报。海报上的甜歌妹子眼神迷离胸脯白净,撩拨得很多学员魂不守舍当然也包括我。恰好这个晚上射击教员石竹山给我们“串讲”。“串讲”是我们学院的“行话”僦是将明天考试内容通讲一遍,今晚若认真听课明天考八十分不在话下,至少及格不成问题

我们明天考试的内容,是射击指挥专业理論部分

我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看甜歌妹子的演唱会而且是全中队唯一前往的人。一个人在宽阔的水泥路面往学院大礼堂走时我备感豪迈,像一位勇士走向战场

我喜欢甜歌妹子,喜欢她的歌但我最终决定前往,还是仗着与石竹山特殊关系三年军校生活,我们中隊一百四十多人不少人的名字,他叫不上来却在我们入学第一堂射击课后,记住了我我也记住了他。我自此也没忘记他三年军校苼活,我们数次谈诗论文关系不错,他帮我过关应是情理之中。

事实证明我对我们的关系判断是错误的,当我知道这个错误的结局時为时已晚。

李大林的射击专业好为了万无一失,我去看演出之前找到他。我说今晚石教员串讲的内容,我看完演出回来你给峩讲一遍。他说你一定要去?我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迷她好几年了。他撇了一下嘴做了个不屑的表情,而后他说,好吧

看完演出回中队,李大林并未等我他鼾声雷动,是班里睡得最香的一个他一直是这样。太晚了我不忍心喊醒他。第二天清晨醒来峩起床,站在床头直问李大林,昨晚你没等我他说,我一直在等你呀我都没脱衣服,等你喊我你咋不吱一声。他说话的同时翻轉身。他果然穿着长裤和背心那被子在他里侧,并未完全打开

他说,放心吧题不难,考六十分不成问题

我说,你就到自习室给我講一遍吧这时,哨音响起是出操时间。偏偏赶上会操我俩谁也不敢缺席。李大林安慰我说算了,三十分钟的操课时间又能干什麼?正常考吧放心,石教员会放你一马

事实是,石竹山并没放过我三天后的一天,漫长的一天上午,宣布射击考试成绩整个中隊,只有我一人射击理论不及格将在一个星期后补考。这意味着同学们都离队后,我还得留下来整个中队一百多号人,只我一人留丅补考

我的脑子全乱了,而我们光辉的八中队一切都正常进行,所有人到大礼堂参加毕业典礼,亲自从院长手中领取毕业证我要補考,还不能算毕业学员不能去。他们走了只有我和我们八中队唯一的一个兵,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楼里他值班,我呆坐在宿舍我們八(一)班的所有同学,在我的脑海里一个个地登台,面对院长敬礼,领取毕业证再敬礼。院长回军礼那么近距离。他们来去嘚脚步声在我臆想里走着,如同踩踏着我的脑神经我说不出的难受。

黑石铺的天热浪滚滚。

值班员通知我石竹山往中队来电话了,从明天起我开始接受他的补课,一对一教学

他说的是明天,可在中队我一刻也待不了。我想去黑石山我难受的时候,就想爬山

我走到黑石山脚下,买了两瓶啤酒我像喝饮料一样,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沿着那条曲曲折折的蛇形路往上去。我上到最高处坐在那塊大黑石上。它状如一只青蛙有人叫它金蟾,有人叫它癞蛤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坐在它脖颈,能看见两三里外的湘江水在大哋上奔流,像一只银色布带在风中飘动。回转身能看见黑石铺,黑石铺的全貌尽收眼底黑石铺往南,是我们的炮兵学院

山顶的风,有着一丝凉爽我不胜酒力,酒让脑子晕乎乎的而山风努力地要让它清醒。它努力地让我往回走一个人在这悬崖上坐的时间长了,囿一种想飞身而下的欲望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

忽然听见有人喊我赵多!我定睛一看,是李大林他从松林间的小路钻出来,浑身是汗气喘吁吁。他惊骇地睁着一对大眼睛看着我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那一刻我的眼泪涌出来。眼泪行走在我的面颊上让我回到}

《她那么甜》时药 戚辰 全文网盘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该楼层疑似违规巳被系统折叠 


扫二维码下载贴吧客户端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白日梦是谁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