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感觉美国人注重什么很不注重形象,头发乱得一团糟也觉得正常!!理解不了的,有吗

比伯剪短了头发结婚后精神气嘟不一样了,证明选对了女人多重要

比伯是一个音乐上的天才型人物十几岁出道以来,便红透了全世界当时在大街小巷都能听到他的那首baby,后来更是各项奖项拿到手软不过渐渐的,他就被负面新闻缠身了先是因为和赛琳娜恋爱,遭到了粉丝们的反对因为那时候他還很小,赛琳娜又比他大所以很多人对这段感情是不看好的,并且后来比伯似乎放飞自我了

一开始大家是觉得赛琳娜配不上他,但是後来比伯做出了很多出格的事情并且还开始公然和其他女星暧昧。这一点让一开始讨厌女方的人转而同情她了因为她一直包容着他,兩人的感情持续了很多年最后彻底分手了。比伯似乎很伤心但是又继续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后几年在形象上也不大注意叻。

经常散着一头乱乱的头发也不打理。枯黄蓬乱就出现在各种公共场合。不过这些年他认识了现在的未婚妻海莉。他把她称作小忝使自从两人相识以来,比伯的行为不像以前那样夸张出格了非常的低调。并且口碑也逆转了很多在最近,甚至把留了好几年的邋遢长发剪短了隐隐有重回颜值巅峰的感觉。粉丝们又高兴又想哭很感谢海莉为他带来的改变。

同时也证明了遇到一个对的女人对男囚带来的改变是巨大的。比伯并不是一个坏孩子只是成名的太快太早,难免身陷金钱的漩涡并且当时有一帮狐朋狗友,大家都这么玩不免被带坏了。如今的比伯大又重新做人的派头要知道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他当年可是被美国拒绝了的因为担心带坏青少年,但昰还是火的一塌糊涂

和海莉结婚的比伯为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外貌上的改变,更是一种精神气的改变就像他说的,是生命中的天使在囚生的迷茫期和逆境中带来希望和方向。他们两人的感情很平淡也很稳定不像之前那样受全世界瞩目却还搞得一团糟了。真的衷心的祝鍢他们可以长长久久的幸福下去郎才女貌,绝对是最好的组合了

海莉其实以前是他的粉丝,但是两人很早就认识了是妹妹般的存在,之前在感情上最困惑最绝望的时候也是海莉在旁边安慰和鼓励,两人也是因为这样惺惺相惜走到了一起网上的朋友调侃他们的爱情昰北美意难忘,足见其中的曲折和不容易了时间的跨度也很大。总之既然选择了就要好好的走下去大家都会祝福的。

终于不用再见那個不修边幅的比伯了小编的内心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明明长得超级帅的为什么要糟践自己啊。这样子清爽多啦并且也说明比伯彻底嘚放开过去,打算好好的面对将来了好希望看到最初刚出道时候的比伯,年轻有活力有才华有梦想,是所有人心中的梦想大家觉得仳伯和海莉配吗?本文严禁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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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本身是很沉闷的;镇子里没囿多少东西只有一家棉纺厂、一些工人住的两间一幢的房子、几株桃树、一座有两扇彩色玻璃窗的教堂,还有一条几百码长不成模样的夶街每逢星期六,周围农村的佃农进城来闲聊天,做买卖度过这一天。除开这时候小镇是寂寞的,忧郁的像是一处非常偏僻、與世隔绝的地方。最近的火车站在社会城“灵”和“白车”公司的长途汽车都走叉瀑公路,公路离这里有三英里这儿的冬天短促而阴冷,夏日则是亮得耀眼热得发烫。

倘若你在八月的一个下午在大街上溜达你会觉得非常无聊。镇中心全镇最大的一座建筑物上所有嘚门窗都钉上了木板,房屋向右倾斜得那么厉害仿佛每一分钟都会坍塌。房子非常古老它身上有一种古怪的、疯疯癫癫的气氛,很叫囚捉摸不透是怎么回事到后来你才恍然大悟,原来很久以前前面门廊的右半边和墙的一部分是漆过的——可是并没有漆完,所以房子嘚一部分比另一部分显得更暗、更脏一些房子看上去完全荒废了。然而在二楼上有一扇窗子并没有钉木板;有时候,在下午热得最让囚受不了的时分会有一只手伸出来慢腾腾地打开百叶窗,会有一张脸探出来俯视小镇那是一张在噩梦中才会见到的可怖的、模糊不清嘚脸——苍白、辨别不清是男还是女,脸上那两只灰色的斗鸡眼挨得那么近好像是在长时间地交换秘密和忧伤的眼光。那张脸在窗口停留一个钟点左右百叶窗又重新关上,整条大街又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在那样的八月下午,你下了班真是没什么可干的;你还不如走到叉瀑公路去听苦役队唱歌呢

可是,这个镇上是有过一家咖啡馆的这座钉上木板的旧房子,在方圆若干英里之内也曾是颇不平常的这裏摆过桌子,桌子上铺了桌布放着纸餐巾,电风扇前飘舞着彩色的纸带一到星期六晚上,更是热闹非凡咖啡馆的主人是爱密利亚"依攵斯小姐。可是使这家店兴旺发达的却是一个名叫李蒙表哥的驼子另外,还有一个人在这段咖啡馆的故事里扮演了一个角色——他是爱密利亚小姐的前夫这个可怕的人物在监狱里蹲了很久以后回到镇上,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又一走了之。咖啡馆早就关闭了可是它还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

这地方原先也不一向就是咖啡馆爱密利亚小姐从她父亲手里继承了这所房子,那时候这里是一家主要经销饲料、鳥类以及谷物、鼻烟这样的土产的商店。爱密利亚小姐很有钱除了这店铺,她在三英里外的沼泽地里还有一家酿酒厂酿出来的酒在本縣要算首屈一指了。她是个黑黑的高大女人骨骼和肌肉长得都像个男人。她头发剪得很短平平地往后梳,那张太阳晒黑的脸上有一种嚴峻、粗犷的神情即使如此,她还能算一个好看的女子倘若不是她稍稍有点斜眼的话。追她的人本来也不见得会少可是爱密利亚小姐根本不把异性的爱放在心上,她是个生性孤僻的人她的婚姻在县里是件奇闻——这次结婚既古怪,又让人提心吊胆仅仅维持了十天,使全镇的人都莫名其妙大吃一惊。除开这次结婚爱密利亚一直是一个人过日子。她经常在沼泽地她的工棚里呆上一整夜穿着工裤囷长统雨靴,默默地看管蒸馏器底下的文火

爱密利亚小姐靠了自己的一双手,日子过得挺兴旺她做了大小香肠,拿到附近镇子上去卖在晴朗的秋日,她碾压芦粟做糖浆她糖缸里做出来的糖浆发暗金色,喷鼻香她只花了两个星期就在店后用砖盖起了一间厕所。她木匠活也很拿得起来惟独与人,爱密利亚小姐不知怎样相处人,除非是丧失了意志或是重病在身否则你是不能把他们拿来在一夜之间變成有价值、可以赚钱的东西的。在爱密利亚小姐看来人的唯一用途就是从他们身上榨取出钱来。在这方面她是成功的她用庄稼和自巳的不动产作抵押,借款买下一家锯木厂银行里存款日渐增多——她成了方圆几英里内最有钱的女人。她本来会像议员一样富的可是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特别热中于打官司和诉讼为了一点点屁大的事,她会卷入到漫长而激烈的争讼里去有人说,要是爱密利亞小姐在路上给石头绊一下她也会本能地四下看看,仿佛在找可以对簿公庭的人除了打官司之外,她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每一天都跟仩一天差不多。只有那次为期十天的结婚算是一个例外除开这件事,她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到爱密利亚小姐三十岁的那个春天。

那是四月里一个温暖、安静的夜晚时间将近午夜。天上是沼泽地鸢尾花的那种蓝色月光清澈又明亮。那年春天庄稼长势很好过去几個星期里棉纺厂一直在加夜班。小河下游那座方方的砖砌的工厂里亮着黄黄的灯光传来织布机轻轻的无休止的营营声。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你听到远处越过黑黝黝的田野,传来一个去求爱的黑人的慢悠悠的歌声你会觉得蛮有意思。即使是安安静静地坐着随便拨弄一?吉怹,或是独自歇上一会儿脑子里啥也不想,你也会觉得蛮有滋味那天晚上,街上阒寂无人不过爱密利亚小姐铺子的灯光却亮着,外媔前廊上有五个人其中之一是胖墩麦克非尔,这人是个工头有一张紫脸和一双细气的、紫红色的手。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的是两个穿笁裤的小伙子那是芮内家那对双胞胎——哥儿俩都又高又瘦,动作迟缓头发泛白,绿眼睛老是似醒非醒另一个人是亨利"马西,一个羞怯、胆小的人举止温和,有点神经质他坐在最低一级台阶的边缘上。爱密利亚小姐自己站着靠着洞开的门的框上,她那双穿着大雨靴的脚交叉着在耐心地解她捡来的一根绳子上的结子。他们好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了

双胞胎里的一个一直在望着那条空荡荡的大路,怹首先开口了“我看见有一个东西在走过来,”他说

“是一只走散的牛犊,”他兄弟说

走过来的身影仍然太远,看不清楚月亮给蕗边那溜开花的桃树投下了朦胧、扭曲的影子。在空中花香、春草甜美的气息和近处礁湖散发出的暖洋洋、酸溜溜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不,那是谁家的小孩”胖墩麦克非尔说。

爱密利亚默不作声地瞅着路上她撂下绳子,用她那棕色的大骨节的手抚弄工裤的背带她皱着眉头,一绺黑头发披落在脑门上他们等待的时候,路上谁家的狗发狂般嘶哑地吠叫起来直到有人从屋子里喊了几声,止住了它五个人直到那身影靠近,走进门廊附近的黄光圈才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在这样的时辰徒步走进镇子,这可不是件寻瑺的事再说,那人是个驼子顶多不过四英尺高,穿着一件只盖到膝头的破旧褴褛的外衣他那双细细的罗圈腿似乎都难以支撑住他的夶鸡胸和肩膀后面那只大驼峰。他脑袋也特别大上面是一双深陷的蓝眼睛和一张薄薄的小嘴。他的脸既松软又显得很粗鲁——此刻他那张苍白的脸由于扑满了尘土变得黄蜡蜡的,眼底下有浅紫色的阴影他拎着一只用绳子捆起来的歪歪扭扭的旧提箱。

“晚上好”那罗鍋说,他上气不接下气

爱密利亚小姐和前廊上那几个男人既不打招呼,也不开口他们仅仅是瞅着他。

“我在找一位爱密利亚"依文斯小姐”

爱密利亚小姐把头发从前额上抹回去,抬起下巴“怎么回事?”

“因为她是我的亲戚,”罗锅回答

双胞胎和胖墩麦克非尔抬起头來瞧着爱密利亚小姐。

“我就是”她说。“你说‘亲戚’指的是什么?”

“那是因为……”那罗锅开始说了。他显得忸怩不安仿佛都赽哭出来了。他把提箱搁在最低一级台阶上手却没有从把手上松开。“我妈叫芬尼"杰苏泼她老家就在奇霍。大约三十年前她第一回出嫁的时候离开了奇霍我记得她说起过,她有个叫玛莎的同父异母姐妹今儿个在奇霍,人家告诉我那就是您的母亲”

爱密利亚小姐听著,脑袋稍稍歪向一边她一向是一个人吃星期天的晚餐,从来没有一大帮亲戚在她家里进进出出她可算是六亲不认。她倒是有过一个姑奶奶在奇霍开了家马车行,可是这老太太已经死了除此以外,只有一个姨表姐妹住在二十英里外的一个镇上可是此人与爱密利亚尛姐关系不好,偶尔面对面碰上彼此都要往路边啐一口痰。不止一次有人想方设法要和爱密利亚小姐攀上些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然洏都是枉费心机

那罗锅背起一部又臭又长的家谱来,提到一些仿佛离题十万八千里的人名地名都是前廊那些听众闻所未闻的。“这样┅来芬尼和玛莎"杰苏泼就成了同父异母姐妹。而我又是芬尼第三个丈夫的儿子因此上你和我就算是……”他弯下身去解提箱上的绳子。那两只手像鸟爪在不住地颤抖。箱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破烂——破旧不堪的衣服和古里古怪的废物有点像缝纫机的零件,或是什麼同样毫无用处的东西罗锅在里面掏了半天,找出来一张旧相片“这是一张我妈妈和她的同父异母姐妹的合影。”

爱密利亚小姐没有開腔她把下颚从这一侧移到那一侧。你从她脸上可以看出她在想什么胖墩麦克非尔接过相片,凑到灯光底下去瞧相片上是两个两三歲的苍白、干瘪的小孩。两张脸仅仅是两个模糊不清的白团团你说它是从哪一家的照相本上撕下来的都成。

胖墩麦克非尔把相片递了回詓没有表态。“你从哪儿来?”他问

那罗锅的声音迟迟疑疑的。“我是在到处转悠呢”

爱密利亚小姐仍然没有开口。她仅仅是靠在门邊上低下头去看看罗锅。亨利"马西神经质地眨巴着眼两只手搓来搓去。接着他一声不吭地离开最低一级台阶走了。他是个软心肠的囚小罗锅的处境很使他同情,因此他不想等在这儿亲眼目睹爱密利亚小姐把新来的人从她产业上赶出去从镇上赶出去。小罗锅站着提箱在最低一级台阶上敞着口;他吸了吸鼻子,他的嘴嗫动着也许他开始感到自己的处境不妙了吧。也许他明白作为一个陌生人提了┅箱子破烂到镇上来和爱密利亚小姐攀亲戚是件多么不妙的事了吧。总之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突然间号啕大哭起来

一个素不相识的尛罗锅半夜时分走到店前来,然后又坐下来哭这可不是一件寻常的事。爱密利亚小姐把前额上那绺头发往后一抹那几个男人不安地对看一眼。整个镇子一点声音也没有

最后,双胞胎里的一个说道:“他要不是真正的莫里斯"范因斯坦那才怪哩。”

每个人都点点头表礻同意,因为这是一个含有特殊意义的说法可是罗锅哭得更响了,因为他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莫里斯"范因斯坦是多年前住在镇上的┅个人。其实他只不过是个动作迅速、蹦蹦跳跳的小犹太人他每天都吃发得很松的面包和罐头鲑鱼,你只要一说是他杀了基督他就要哭。后来他碰到了一件倒霉的事搬到社会城去了。可是自此以后只要有人缺少男子气概,哭哭啼啼人们就说他是莫里斯"范因斯坦。

“唔他很苦恼,”矮胖子麦克非尔说“这总有个什么原因。”

爱密利亚小姐迈了两下她那迟缓、笨拙的步子跨过前廊,下了台阶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端详那陌生人。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长长的、棕黄色的食指去戳戳他背上的驼峰。罗锅仍然在哭可是已经安静些了。夜晚很寂静月亮的光辉依旧很柔和,很明澈——天气有点转凉这时候爱密利亚小姐做了一件希罕的事;她从后裤兜掏出一只瓶孓,用掌心把瓶盖拧开递给罗锅让他喝。爱密利亚小姐是不轻易赊酒给人的在她来说,即使请人白喝一滴酒也几乎是件史无前例的事

“喝吧,”她说“能让你开胃的。”

罗锅停止了啜泣把嘴巴周围的泪水舔干净,照别人的吩咐做了他喝完后,爱密利亚小姐慢慢哋啜饮了一口用这口酒暖暖她的嘴,漱漱口然后吐掉。接着她也喝起酒来双胞胎和工头有自己花钱买来的酒。

“这酒真醇”胖墩麥克非尔说。“爱密利亚小姐你酿酒还从来没酿坏过。”

那天晚上他们喝酒(两大瓶威士忌)这件事很重要否则,很难想象以后会发生什麼事也许没有这点酒就压根儿不会有咖啡馆。爱密利亚小姐的酒确有特色它很清冽,尝在舌头上味儿很冲下了肚后劲又很大。但事凊还不仅是这样大家知道,用柠檬汁在白纸上写字是看不出来的可是如果把纸拿到火上去烤一烤,棕色的字就会显出来意思也就一清二楚了。请你设想威士忌是火而写的字就是人们隐藏在自己灵魂深处的思想——这样,你就会明白爱密利亚小姐的酒意味着什么了過去忽略了的事情,蛰伏在头脑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的想法都突然被认识,被理解了一个从来只想到纺纱机、饭盒、床,然后又是纺纱機的纺织工人——这样的一个人说不定某个星期天喝了几杯酒,见到了沼泽地里的一朵百合花也许他会把花捏在手里,细细观察这纤細的金黄色的酒杯形状的花朵他心中没准突然会升起一种像痛楚一样刺人的甜美的感觉。一个织布工人也许会突然抬起头来生平第一佽看到一月午夜天空中那种寒冽、神奇的光辉,于是一种察觉自己何等渺小的深深的恐惧会突然使他的心脏暂时停止跳动一个人喝了爱密利亚小姐的酒以后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也许会感到痛苦也许是快乐得瘫痪了一般——可是这样的经验能显示出真理;他使自己的靈魂温暖起来,见到了隐藏在那里的信息

他们一直喝到半夜过后,这时月亮躲进了云堆,夜晚因此变得又冷又黑那罗锅仍然坐在最低一级台阶上,身子可怜巴巴地朝前伛着额头靠在膝盖上。爱密利亚小姐站着两手插在裤兜里,一只脚支在第二级台阶上她好久没囿出声了。她那副表情在稍稍有点斜眼的人的脸上常常可以见到他们在沉思的时候,脸上总是既显得非常聪明又显得非常疯狂最后,她说话了:“我不知道你名字叫什么”

“我叫李蒙"威里斯,”那罗锅说

“好,你进屋去吧”她说。“炉子上还有些剩饭你可以吃。”

爱密利亚一生中撇开打算作弄人家、想敲人竹杠的那些回不算,请人吃饭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因此,前廊上那几个人都觉得不大對头事后,他们互相嘀咕说她那天下午准是在沼泽那边喝酒来着。总之她离开了前廊,胖墩麦克非尔和双胞胎也动身回家了她插仩前门,向四周扫了一眼看看她的货物是否都完好无缺。接着她走进厨房那是在店铺的尽里头。罗锅尾随着她拽着他那只手提箱,┅面吸鼻子在嗅气味一面用他脏外套的袖口擦鼻子。

“坐下”爱密利亚小姐说,“我把饭菜热一热”

他们那天晚上一起吃的那顿饭頗为丰富。爱密利亚小姐有钱在吃喝上头从不亏待自己。吃的东西里有炸子鸡(胸脯肉让罗锅挑到自己盆子里去了)有山药泥、肉卷拌青菜,还有淡金色的热甜薯爱密利亚小姐吃得很慢,胃口好得像个庄稼人她吃的时候双肘支撑在桌子上,头低俯在盆子上双膝分得很開,脚抵在椅子的横档上那罗锅呢,他狼吞虎咽好像几个月都没闻到食物的香味了。吃饭时一滴泪从他肮脏的脸颊上慢慢地滑下来——那只不过是刚才残余的一小滴眼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桌子上的灯擦得很干净,灯芯边上发出一圈蓝光在厨房里投射出一片歡乐的光亮。爱密利亚小姐吃完晚餐用一片松软的面包把盆子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把自制的澄澈、喷香的糖浆浇在上面罗锅也照办,鈈过他更讲究居然还要换一只干净的盆子。爱密利亚小姐吃完后把椅子往后一翘,把右拳握紧用左手去摸摸她右臂干净的蓝布衬衫丅坚硬的肌肉——这已经成为她每顿饭后不自觉的习惯动作了。接着她从桌子上拿起灯脑袋朝楼梯那边点点,示意罗锅跟她上楼

店铺樓上有三间房间,爱密利亚小姐从生下来就住在这里——两间卧室当中是一间大客厅。很少有人参观过这些房间但是大家知道这里陈設很讲究,打扫得非常干净可是如今爱密利亚小姐却把不知哪里钻出来的一个肮脏的小罗锅带上了楼。爱密利亚小姐每回跨两级走得佷慢,灯举得高高的那罗锅在她身后挨得那么紧,摇曳的灯光在楼梯墙上投出来的他们俩影子都并成扭曲的一大团了不久,店面二楼仩的窗子也跟全城一样是一片漆黑了。

翌晨天气晴朗,温暖的紫红朝霞里掺杂着几抹玫瑰色的光辉小镇四郊的田野里,土畦是新翻耕过的一大早,佃农们就在栽种墨绿色的烟草的嫩苗乡野的乌鸦贴紧地面飞翔,在田畴上投下了飞掠的蓝色阴影在镇上,人们很早僦提着饭盒去上班纺织厂的窗户在太阳下闪烁出耀眼的金光。空气清新桃树上花枝招展,像三月的云彩一样轻盈

爱密利亚小姐像往瑺一样,天一亮就下楼来了她在水泵那里冲了冲头,很快就开始干活了小晌午时分,她给骡子备上鞍骑了它去看看自己的地,地里種的是棉花就在叉瀑公路附近。到中午时刻不消说,每一个人都听说了小罗锅半夜到店里来的事了可是人们都还没有见到他。很快天气变得十分闷热,天空里是一片浓艳的、晌午时分的蔚蓝色仍然谁也没看见这个陌生的客人露面。有几个人记得爱密利亚小姐的妈媽是有一个同父异母姐妹的——可是她到底是死了还是和一个烟草工人私奔了呢这上头意见便有些分歧,至于那罗锅声称自己是爱密利亞小姐的亲戚每一个人都认为那是胡说八道。镇上的人都知道爱密利亚小姐的为人认为她喂饱罗锅以后准已把他撵出家门。可是快到黃昏天空重新泛白,工厂也下了班时一个妇女声称她看到有一张奇形怪状的脸从店铺楼上房间的窗户里探出来。爱密利亚小姐自己一呴话也没说她在店里照顾了一阵,和一个农民为一张犁铧讨价还价了一个钟点补了几只鸡笼,太阳快下山时锁上门上楼到自己房间里詓了这就使全镇的人摸不着头脑,议论纷纷

下一天,爱密利亚小姐没有开店营业而是锁上了门呆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谣言就是从這一天起开始流传的——这谣言真可怕,全镇和四乡的人都给吓呆了谣言最先是从一个叫梅里"芮恩的织布工人那里传出来的。这是个说話没分量的人——脸色灰黄行动蹒跚,嘴里连一颗牙都不剩了他身上有三天发一次的疟疾,这就是说他三天就要发一次烧所以,有兩天他呆头呆脑、脾气乖戾可是到了第三天他活跃起来了。有时候他会想出一些怪念头来绝大部分都是莫名其妙的。就是在梅里"芮恩發烧的一天里他突然转过身来说:

“我知道爱密利亚小姐干出啥事来了。她为了箱子里的东西谋杀了那个人”

他是用很平静的声音,莋为叙述事实那么讲的一小时之内,这消息传遍了全镇那一天全镇在集体编缀一个可怕、阴森的故事。这里面使心脏打颤的一切细節应有尽有——一个罗锅,半夜沼泽地里埋尸爱密利亚被拖过街头锒铛入狱,接下来又是一场财产的争夺战——讲这一切时用的都是压低了的声音每重复一遍就加上一些新的怪诞的细节。天下雨了妇女们却忘了收衣服。有那么几个人欠着爱密利亚小姐的债,他们甚臸还穿了好衣服仿佛在过节。人们在大街上围成一堆在讨论并且观察着那家店。

要说全镇的人都参加了这次邪恶的庆祝活动那也不盡然。有那么几个头脑清醒的人他们推论说,既然爱密利亚小姐有的是钱何至为了一点点破烂起意谋害一个流浪汉。镇上居然还有三個善良的人他们不想见到这样一次犯罪行为,即使它能带来很大的兴趣与刺激;他们想到爱密利亚小姐身陷囹圄在亚特兰大坐电椅,吔并不觉得有什么乐趣这些善良的人用一种与众不同的眼光来看爱密利亚小姐。当一个像她那样各个方面都违拗常情一个人干下的坏倳多得都让人想不周全时——那么,就根本应当用特别的标准来衡量这样的人他们记得爱密利亚小姐生下来就黑不溜秋,脸有点怪;她從小没娘是她父亲,一个孤僻的人把她拉扯大的;她年纪小小就蹿到六英尺两英寸高这对一个姑娘家本身就是不自然的。何况她的生活方式和习惯又是怪得不可理喻最要紧的是,他们记起了她那次古怪的婚姻这是本镇有史以来最最没有道理的一件丑闻。

因此这些好囚对她怀有一种近似怜悯的感情当她出去干一件粗暴的事时,比如说闯到人家家里去把一架缝纫机拖出来抵欠她的债或是让自己卷进┅场官司里去——他们就会对她产生一种复杂的感情,这里面混杂着恼怒、可笑的痒痒的感觉以及深深的无名的悲哀。可是关于好人说這些也就够了因为好人拢共只有三个。至于镇上其余的人他们整个下午都在过节似地欢庆这桩想象出来的犯罪行为。

不知怎的爱密利亚小姐本人对这一切倒好像一无所知。她一整天几乎都是在楼上度过的等她下楼到店里来时,她安详地四处转了转双手深深地插在笁裤兜里,头低垂着下巴颏都快插进衬衫领子里去了。没见到她身上哪儿有血迹她常常停下来,仅仅是阴郁地瞅瞅地板上的裂缝把┅绺短发卷了卷,兀自嘟哝几句不知什么话不过几乎整整一天,她都是在楼上度过的

黑夜降临了。那天下午雨水使空气变得很寒冷,因此夜晚就跟冬天一样凄凉而又暗淡。天上没有星星冰冷的蒙蒙细雨下起来了。从街上看屋子里的灯光摇曳不定,使人发愁起風了,然而不是从镇子边上沼泽地里刮来的而是来自阴冷的松林。

镇上的钟打响了八下仍然没什么动静。在谈论了一天骇人听闻的事鉯后这个凄凉的夜晚给某些人带来了恐惧,他们呆在家中紧靠着炉火其他的人一群群凑在一起。有那么八九个人聚集在爱密利亚小姐店铺的廊子上他们一声不响,光就那么等着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等的是什么。可事情就是这样:在严重的时刻当某个重大的事件即將发生时,人们总是这样聚集在一起等候过一阵子,就会出现这样一个时刻:他们一起采取共同行动并非出于深思熟虑,也没有受谁嘚意志的支配而是似乎他们的本能已汇合在一起,因此这一决定不属于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而是属于整个集体。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一個人会踌躇不决至于这种联合行动的结果是洗劫、暴行还是犯罪,那就全看命运的安排了现在,这群人就这样在爱密利亚小姐店前廊孓里阴郁地等着没人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可是内心里都明白自己必须等待那个时刻马上就要来到了。

需要交待的是店门是开着的。里面很明亮显得很正常,左边是柜台上面堆着猪肉、冰糖与烟叶。柜台里面是放着腌肉与杂粮的货架店堂右侧基本上都放着农具這一类东西。店堂尽里面靠左边,是一扇通向楼梯的门这扇门开着。最最右面是另一扇门,通向一个小套间爱密利亚小姐管这叫她的办公室。这扇门也开着那天晚上八点钟,可以看到爱密利亚小姐坐在她那张带活动卷面的书桌前拿着钢笔和一些纸,在计算

办公室里灯光明亮,让人见了高兴爱密利亚小姐似乎没有注意廊子上的代表团。她周围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和往常一样。这个办公室在全縣也是有名的房间几乎令人肃然起敬。爱密利亚小姐就是在这里处理一切事务桌子上放着一台盖得严严实实的打字机,她会用可是僅仅在打最重要的文件时才用。抽屉里放着成千张纸一点不夸张,全都按字母次序排列办公室也是爱密利亚小姐接待病人的地方,她囍欢给人治病也经常给人治病。整整两个架子上放满了各种药瓶与医疗用具靠墙根放着一张给病人坐的长凳。她给病人缝伤口时用的昰烧过的针这样伤口才不至于化脓。治疗烧伤她有一种让人凉快的糖浆。对于不能确诊的病痛她也有各种各样亲自按秘方煎制的药。这些药吃下去对于通便非常灵验可是不能给幼儿吃,因为吃了会抽风;对于幼儿她特地配制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药,温和得多也甜嘚多。是的总的说来,大家都认为她是个好大夫她那双手虽然很大,骨节凸出却非常轻巧。她很能动脑筋会使用成百种各各不同嘚治疗方法。逢到需要采用危险性最大最不寻常的治疗方法时她也决不手软。没有什么病是严重得她不愿治的在这方面,只有一种情況是例外要是有个病人上门,说自己害的是妇女病爱密利亚小姐就束手无策了。真的只要人家一提这种病,她的脸就会因为羞愧而┅点点发暗她站在那儿,弯着颈子下巴颏都压到了衬衫领子上,或是对搓着她那双雨靴简直像个张口结舌、无地自容的大孩子。可昰在别的事情上人们都相信她。医药费她分文不取因此经常是病家盈门。

这天晚上爱密利亚小姐用她的钢笔写了不少东西。可是即使如此她也不可能永远不察觉黑黑的廊子上有一帮人在等着,在观察她她过一阵就抬起头来定睛看看他们。不过并没有对他们嚷叫質问他们为什么像一群无聊的长舌妇,在她店门前瞎厮混她脸上的神情骄傲而又严峻,她坐在办公室书桌前的时候总是这样的过了一陣,他们的窥探似乎使她心烦了她用一块红手帕擦了擦脸,站起身来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对于廊子里的那群人这个姿态宛若是一个信号。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了他们在阴冷、潮湿的黑夜里已经站了很久。他们等待了很长时间就在这一刻,他们身上出现了行动的本能在一瞬间,仿佛由一个意志操纵着似的他们全都走进了店堂。在那一瞬间八个人看上去非常相像——都穿着蓝色的工裤,大多数头發花白每个人的脸色都很苍白,眼神也都是呆滞的、梦幻似的他们下一步会干出什么事来,没人说得准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楼梯顶仩传来一个声音他们抬头一看,都傻了眼啦原来正是那个罗锅,在他们的臆想里已经被谋杀了的罗锅而且,这人也和他们听说的完铨不同——不是一个无依无靠赖乞讨为生的可怜、肮脏的小饶舌鬼。实际上他与这些人迄今为止所见到过的任何一种人都不一样。房間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罗锅慢慢地走下楼来,大有本店大老板的傲慢神气几天来,他身上起了巨大的变化首先,他干净得无可挑剔他还穿着那件小外套,可是刷得一干二净补得很精致。外衣里穿了爱密利亚小姐的一件红黑格子的新衬衣他没穿寻常的长裤,而是穿了一条很掐身的长及膝盖的马裤那皮包骨似的腿上穿了一双黑长袜。他那双靴子很特别样子很怪,刚上过蜡擦得锃亮,鞋带一直系到脚踝他在脖子上围了一条酸橙绿的羊毛围巾,几乎遮住他那对又大又白的耳朵围巾的穗条几乎拖到地上。

罗锅迈着发僵的神气活現的小步子走进店堂,来到那伙人的中间他们给他腾出一些地方,站着观察他手松弛地垂在两侧,眼睛睁得大大的罗锅的举止也佷古怪。他顺着自己眼睛的水平方向凝视每一个人这大概够到一个普通人的裤带那么高。接着他故意慢吞吞地打量每一个人的下半身——从腰部一直到脚后跟等他看够了,就把眼睛闭一会儿摇摇头,仿佛认为他刚才所见到的都是微不足道的接着他自信地把头朝后一仰,仿佛仅仅是使自己弄得更清楚些他慢慢地、细细地把围在他身边的一张张脸庞环视了一遍。店堂左边有一袋半满的肥料罗锅在这裏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在口袋上坐了下来他把两条细腿盘起来舒舒服服地坐定以后,就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店里那些人过了好┅阵子才恢复了常态。梅里"芮恩也就是那个三天发一次疟疾,带头传谣的家伙先开口了。他瞧了瞧罗锅把弄着的物件用压低的嗓音問道:

“你手里拿的是啥玩意?”

每一个人都很清楚罗锅拿着的是什么。那是一只鼻烟盒原来是属于爱密利亚小姐她爸爸的,盒身是蓝珐琅的盒盖上用金丝镶嵌成很精巧的图案。大家对这物件很熟悉因此感到很惊讶。他们谨慎地朝办公室闭紧的门瞥了一眼听到了爱密利亚小姐兀自在吹着的轻轻的口哨声。

“嗯是啥呀,小花生米在美国俚语中小花生米指矮小的人。?”

那罗锅敏捷地抬了抬眼把嘴闭嘚更紧一些,准备还击一句:“哦这是一件法宝,专门整治多管闲事的人的”

罗锅把几只哆哆嗦嗦的细手指伸进鼻烟盒,捏了一小撮鈈知什么放到嘴里也不敬周围任何一个人。他放进去的不是一般的鼻烟而是糖与可可的混合剂。可是他当成是鼻烟那样地服用放一尛撮在下嘴唇内侧,然后用舌尖挺利索地一下下往那儿舔每舔一下就把自己的脸扭歪一下。

“我的这颗牙齿老让我觉得嘴里发酸”他解释道。“因此我得吃点这种甜食”

那群人仍然簇拥在他身边,有点窘不知怎么才好。他们的激动还没有完全消失很快又掺上了另┅种感情——房间里亲切的气氛和隐隐约约的节日感。那天晚上在场的有这些人:哈斯蒂"马龙纳、罗伯特"卡尔弗"哈尔、梅里"芮恩、T.M.威灵牧師、洛塞"克莱恩、吕伯"威尔邦、“卷毛”亨利"福特还有霍雷斯"威尔斯。除开威灵牧师之外其他的人在许多方面都很相像,这一点方才巳经提到过了——他们全都从这件或那件事情中得到乐趣也都程度不同地为一件事哭过,感到过痛苦他们大都很温顺,除非是你激怒叻他他们都在棉纺厂干活,和别人合住两间、三间一套的房子租金是一个月十到十二元。他们这天下午都领到了工资因为这天是星期六。因此请暂先把他们看作是一个整体。

可是那罗锅已经在自己头脑里把他们给分了类了。他舒舒服服地坐定之后便开始和每一個人聊起天来,向他提出了一大堆问题:结过婚没有呀年纪多大呀,每星期平均能挣多少钱呀如此等等……逐渐逐渐,又试探地提出┅些极为亲昵的问题来不久,又有几个镇上的人来到壮大了这个集团。这里面有亨利"马西也有几个二流子,他们本能地感觉出这里發生了不寻常的事还来了几个娘们,她们是来把赖着不走的男人拖回去的甚至于还来了一个没人管的、淡黄头发的小孩,他蹑手蹑脚哋走进来偷偷地拿了一盒动物饼干,又悄悄地退出去了就这样,爱密利亚小姐的店很快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可是她自己仍然没有打開办公室的门。

有这么一种人他们身上有一种品质,使他们有别于一般更加普通的人这样的人具有一种原先只存在于幼儿身上的本能,这种本能使他们与外界可以建立更直接和重大的联系小罗锅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来到店堂里总共半个小时就与每一个人建立起直接的联系,仿佛在镇上已经住了多年是个众所周知的人物,坐在这袋肥料上聊天已有不知多少个夜晚了这件事,再加上正好赶上昰星期六夜晚这就使得店里出现了一种自由自在和愉快得不太正常的气氛。但同时空气中也有点紧张部分的原因是局势有点怪,另外吔因为爱密利亚小姐仍然关在她的办公室里至今没有露面。

那天晚上十点钟她出来了。那些等着她出场时看一场好戏的人感到失望了她打开门,迈着她那慢腾腾、松松垮垮的步子走进店堂她鼻翼的一侧有一丝墨水痕,她把那条红手帕围在脖子上打了个结。她仿佛沒察觉有什么不正常的迹象她把那双灰色的斗鸡眼扫过去,瞥了瞥罗锅坐着的地方在那儿逗留了一会儿。对于店里的一大帮人她仅僅是略带惊讶地瞅了一眼。

“有谁要买什么吗?”她平静地问道

那是个星期六的夜晚,所以颇有几个顾客他们要买的都是酒。仅仅三天鉯前爱密利亚小姐从地里起出来一桶陈年佳酿,在酿酒场里把酒汲到一只只瓶子里那天晚上,她从顾客手里把钱接过来在明晃晃的燈光下点数。这道手续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再往下去就不一样了。按照过去的惯例顾客得绕到后院去,在那里爱密利亚小姐把酒瓶從厨房门口递给他们。这样买东西没有任何乐趣顾客拿到酒就得走进黑夜里去。要是他老婆不让他在家喝酒他倒是可以回到店门口的湔廊上来,在那儿或是在大街上大口大口地往肚里灌。当然前廊和店门前的街道都是爱密利亚小姐的产业,这是清清楚楚的——但是她倒不把这些地方都划在自己的地界之内她的地界从前门算起,包括整座建筑物的内部面积她从来不许任何人在她屋子里打开酒瓶喝酒,唯一的例外是她自己现在她第一次破了例。她进入厨房罗锅紧紧跟?后面,接着又把酒拿回到温暖、明亮的店堂里来不仅如此,她还拿出几只杯子打开两盒梳打饼干,大方地放在柜台上的一只盆子里谁想吃都可以拿。

她不跟别人光跟罗锅说话,她问他话时只鼡一种有点发涩、嘶哑的声调:“李蒙表哥你这会儿就吃呢,还是把饭放在炉子上隔水温着”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让它温着爱密利亚。”(不加任何尊称而直呼她的名字有多少年已经没人敢这样做了!——反正连她的新郎与为期十天的丈夫也没有这样叫过她。事实上自从她父亲死后,就没人敢这样亲昵地称呼她至于她父亲,不知为什么老管她叫“小妞”。)

这就是咖啡馆的来由事情就是如此嘚简单。你们可以回想一下那天晚上像冬夜一样凄凉,要是坐在店门外面欢庆那可就太没劲了。可是在里面是既热闹又亲切不知是誰格达格达地把店堂深处的炉子通了通,让火旺起来买了酒的人把酒瓶传给朋友一起喝。店里也有几个妇女她们在嚼甘草棍,喝一杯果子露甚至呷上一口威士忌。那罗锅仍然是个希罕之物他在场使每一个人都觉得新鲜。办公室里的长凳给拿了出来另外还搬来了几紦椅子。没有位置的人或是靠在柜台上或是在木桶和口袋上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座儿。在店里喝酒倒也没有引起什么粗鲁的举止、淫邪的儍笑或是任何不成体统的行为恰恰相反,所有的人都彬彬有礼甚至到了过分拘谨的地步。因为在当时,这个镇子里的人还不习惯凑茬一起寻欢作乐他们习惯的是集合在纺织厂里一块儿干活。否则就是星期天到野外去举行一整天的宗教集会——事情虽然有趣但其本旨却是让你对地狱有一个新的认识,对全能的主重新感到敬畏可是咖啡馆里的气氛是全然不同的。在一家情调合宜的咖啡馆里连最有錢、最贪婪的老无赖也会变得规矩,不去欺侮任何人没钱的人则会怀着感激的心情四处张望,抓一撮盐时也显得极其优雅、庄重因为┅家正派的咖啡馆的气氛本来就意味着这样的内容:大家和和气气,肚子里沉甸甸的感到满足行为也显出优雅高贵。当然谁也没向那晚在爱密利亚店里的那群人讲过这番道理。可是他们都懂虽然,当然罗直到这时为止,镇上从来没有开过一家咖啡馆

这一切的根由,也即是爱密利亚小姐整个晚上几乎都站在厨房门口。从外表上看她没有起丝毫变化。可是有不少人注意到她的脸她看着一切事在進行,可是她的眼光几乎任何时候都是寂寞地注视着罗锅他神气活现地在店里走来走去,从鼻烟盒里掏东西出来吃他的脾气既乖戾可叒讨人喜欢。爱密利亚小姐站着的地方炉子的口子正好投出了一片光,多少照亮了她那棕色的长脸她似乎在向自己的内心审视。她的表情里包含着痛苦、困惑也有着不敢确定的欢欣。她的嘴唇不似往常那样闭紧了而且常常往下咽一口唾沫。她的皮肤变得苍白了那雙闲着的大手在冒汗。总之她那天晚上的模样,就像一个孤单寂寞的恋人

咖啡馆开张典礼到半夜才告结束。每一个人都极其友好地和所有的人告别爱密利亚小姐关上店铺的前门,却忘了插门栓很快,所有的一切——有三家店铺的大街、纺织厂、那些住宅——实际上昰整个小镇都沉没在黑暗与寂静之中。而包括陌生人的到来、一个不圣洁的节日和咖啡馆的开张的三天三夜也随之而告终。



现在时間必须向前飞驰了,因为往后去的四年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差别。四年里是有不少的变化可是这些变化是一点点发生的,每一小步都很岼常看起来并不起眼。小罗锅一直和爱密利亚小姐住在一起咖啡馆有所扩展。爱密利亚小姐开始一杯杯地卖酒店堂里搬进来一些桌孓。每天晚上都有顾客逢到星期六更是拥挤不堪。爱密利亚小姐还开始供应油炸鲇鱼给人当晚餐,一角五分一客那罗锅哄得爱密利亞小姐同意买进一架很好的机器钢琴。两年之内这地方不再是一家店铺,而成了一家正式的咖啡馆每天晚上从六时一直营业到十二时。

每天晚上罗锅都趾高气扬地步下楼梯。他身上老有一股淡淡的芜菁叶气味这是因为爱密利亚小姐一早一晚都给他身上搽大麻叶酒,恏让他长力气她宠他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可是什么方法好像都不能使他强壮起来;东西吃下去只能使他的驼峰与脑袋变得更大身上別的部分依然是瘦弱畸形。爱密利亚小姐表面上还是老样子工作日她仍然穿着雨靴和工裤。星期天她穿一件暗红色的连衣裙这裙子挂茬她身上,样子很古怪不过,她的举止和生活方式都起了很大变化她仍然爱打官司,可是不再那样急于让人中圈套好狠狠地敲榨一筆罚金了。由于罗锅非常爱交际连她有时也出去走动走动了——参加福音布道会啦,去吊唁送葬啦如此等等。她的医道和从前一样成功酿的酒比以前更醇美了——如果这是可能的话。咖啡馆证明赢利不少它是方圆若干英里之内唯一的消遣去处。

因此且让我们把这幾年一笔带过,光是介绍几个零零碎碎的片断吧我们看到在一个朝暾通红的冬日早晨,他们进松林去打猎小罗锅踩着爱密利亚的脚印湔进。我们看到他们在她的地里干活——李蒙表哥在一边站着啥也不干,倒是很会指摘哪个工人在偷懒秋日下午,他们坐在后台阶上劈甘蔗在明亮晃眼的夏天,他们躲在沼泽深处那里水杉树一片墨绿,纠结的枝叶下阴暗得如在梦乡有时小路为一片泥沼或一汪发黑嘚水潭隔断,这时就可以看到爱密利亚小姐伛下身子让李蒙表哥爬上她的背——她涉水而过,让小罗锅坐在她肩膀上揪住她的耳朵或昰抱住她宽阔的脑门。有时爱密利亚小姐摇转曲柄开动她买来的那辆福特汽车,带李蒙表哥去奇霍看一场电影去逛远处的市集,去看鬥鸡;那罗锅对于看热闹兴致很高当然,每天早上他们都是在他们的咖啡馆里度过的他们在楼上客厅炉火旁一坐,往往就是好几个小時这是因为罗锅晚上总是身子不太舒服,很怕躺着仰视黑暗他对死亡有一种深深的恐惧。爱密利亚小姐不愿让他一个人担惊害怕甚臸可以认为,咖啡馆之所以办起来主要还是出于这个考虑;有了咖啡馆,他就有了伴侣有了欢乐,度过黑夜也可以容易一些现在就請读者用这些断片拼凑这些年的一个总的画面吧。这些先暂且不表让我们再来谈谈别的事。

现在需要对所有这些行为作一个解释了。昰时候了得讲一讲恋爱的问题了,因为爱密利亚小姐爱上了李蒙表哥这事在每个人眼里都已经是一清二楚的了。他们住在同一座房子裏形影不离。因此按照麦克非尔太太,一个鼻子上长了个疣子的爱管闲事的老太婆(她一没事就愿意把她那几件破家具在前房里从这儿搬到那儿)以及别的几个人的说法,这两个人是生活在罪恶之中了如果他们真的是亲戚,那顶多是远表兄妹之间发生苟合关系何况连這一点也是无法证实的。当然罗爱密利亚小姐是个健壮、莽撞的人,有六英尺多高——而李蒙表哥却是个病弱的小罗锅只齐她的腰。鈈过对于胖墩麦克非尔的那口子和她那些狐群狗党,这就更有意思了因为越是不般配和让人瞧着可怜的婚姻,她们越是感兴趣因此,就让她们说去吧至于那些善良的人,他们认为如果这两个人在彼此的肉体接触中能得到满足,那么这仅仅是涉及他们自己与上帝的倳一切有头脑的人对这种猜测的看法倒是一致的——他们直截了当地认为,这是无稽之谈那么,这样的一次恋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艏先爱情是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共同的经验——不过,说它是共同的经验并不意味着它在有关的两个人身上所引起的反响是同等的世界上有爱者,也有被爱者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往往被爱者仅仅是爱者心底平静地蕴积了好久的那种爱情的触发剂。每一个恋愛的人都多少知道这一点他在灵魂深处感到他的爱恋是一种很孤独的感情。他逐渐体会到一种新的、陌生的孤寂正是这种发现使他痛苦。因此对于恋爱者来说只有一件事可做。他必须尽可能深地把他的爱情禁锢在心中;他必须为自己创造一个全然是新的内心世界——┅个认真的、奇异的、完全为他单独拥有的世界我还得添上一句,我们所说的这样的恋爱者倒不一定得是一个正在攒钱准备买结婚戒指嘚年轻人——这个恋爱者可以是男人、女人、儿?总之,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至于被爱者,也可以是任何一种类型的人最最粗野嘚人也可以成为爱情的触发剂。一个颤巍巍的老爷子可能仍然钟情于二十年前某日下午他在奇霍街头所见到的陌生姑娘牧师也许会爱上┅个堕落的女人。被爱的人可能人品很坏油头滑脑,染有不良恶习是的,恋爱者也能像别人一样对一切认识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他的感情的发展一个顶顶平庸的人可以成为一次沼泽毒罂粟般热烈、狂放、美丽的恋爱的对象。一个好人也能成为一次放荡、堕落的恋爱的触发剂一个絮絮叨叨的疯子没准能使某人头脑里出现一曲温柔、淳美的牧歌。因此任何一次恋爱的价值与质量纯粹取決于恋爱者本身。

正因如此我们大多数人都宁愿爱而不愿被爱。几乎每一个都愿意充当恋爱者道理非常简单,人们朦朦胧胧地感到被人爱的这种处境,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被爱者惧怕而且憎恨爱者这也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爱者总是想把他的所爱者剝得连灵魂都裸露出来爱者疯狂地渴求与被爱者发生任何一种可能的关系,纵使这种经验只能给他自身带来痛苦

前面提到过,爱密利亞小姐结过一次婚这个奇异的插曲不妨在这里交代一下。请记住这一切都发生在很久以前,这是爱密利亚小姐遇到罗锅之前在爱情这┅问题上仅有的一次亲身经验

小镇那时和现在没什么两样,除了当时的店铺是两家而不是三家沿街的桃树比现在更弯曲些,更细小些那时候爱密利亚小姐十九岁,父亲死了已有好些个月了当时镇上有个纺织机维修工,名叫马文"马西他是亨利"马西的兄弟,虽然若是認识他们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是哥儿俩。因为马文"马西是本地最俊美的男子——身高六英尺一肌肉发达,有一双懒洋洋的灰眼睛和┅头鬈发他生活富裕,工资不少有一只金表,后面的盖子打开来是一幅有瀑布的画从物质与世俗的观点看,马文"马西是个幸运儿;怹无需向谁点头哈腰便能得到他需要的一切。但是倘若从一个更加严肃、更加深刻的观点来看马文"马西就不能算一个值得羡慕的人了,因为他禀性邪恶他的名声即使不比县里那些不良少年更臭,至少也和他们一样臭当他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小子时,有好几年他兜里總揣着一只风干盐渍的人耳朵,那人有一回与他用剃刀格斗被他杀了。他仅仅为了好玩便把松林里松鼠的尾巴剁下来。他左边后裤兜裏备有禁止使用的大麻烟叶谁意志消沉不想活了,他就帮他们一把可是尽管他名声坏,这一带还是有许多女的喜欢他——当时县里有恏几个年轻姑娘都是头发洁净,眼光温柔小屁股的线条怪可爱,算得上风姿绰约这些温柔的女孩子都给他一个个糟蹋了,羞辱了朂后,在他二十二岁那年这个马文"马西挑上了爱密利亚小姐。这位孤僻、瘦长、眼光古怪的姑娘正是他思慕的人他看中了她倒并非因為她广有钱财,而是仅仅由于爱

而爱情也使马文"马西起了变化。在他恋上爱密利亚小姐以前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到底有没有心肝,这樣一个问题是可以提出来的不过他的性格之所以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是毫无来由的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阶段非常艰辛。他的父母——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父母——生下七个自己不想要的孩子这是一对放浪的年轻人,爱钓鱼喜欢在沼泽一带逛来逛去。他们几乎每姩都要添一个孩子这些小孩在他们眼里都是累赘。晚上他们从工厂下班回家看到孩子时的那副表情,仿佛那些都是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種孩子一哭,就得挨揍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间里找上一个最阴暗的角落尽可能隐蔽地把自己藏起来。他们瘦得像白毛小鬼他们不爱讲话,连兄弟姐妹之间也不讲他们的父母终于把他们彻底抛弃,死活全看镇上的人是否慈悲为怀了那是一個难捱的冬天,工厂停产快三个月了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过这个镇子是不会眼看白种孤儿在街头活活饿死的因此上就出现了这樣的结果:最大的八岁孩子走到奇霍去,在那儿消失了——兴许是他在哪儿爬上一列货车进入纷纷扰扰的大世界了。这可谁也说不上来另外三个孩子由镇上轮流养活,从一家的厨房吃到另一家的厨房由于他们身体孱弱,不到复活节就都死了剩下的两个就是马文"马西囷亨利"马西,他们让一家人家收留了下来这里镇上一个善良的女人,名叫马丽"哈尔太太收容了他们哥儿俩,视同己出他们就在她家長大,受到很好的照顾

然而儿童幼小的心灵是非常细嫩的器官。冷酷的开端会把他们的心灵扭曲成奇形怪状一颗受了伤害的儿童的心會萎缩成这样:一辈子都像桃核一样坚硬,一样布满深沟也可能,这样的一颗心会溃烂胀肿以至于体腔内有这样一颗心都是一种不幸,连最普通不过的事也会轻易使这个人烦恼、痛苦后一种情况就发生在亨利"马西的身上。他恰好是他哥哥的反面是镇上第一厚道第一溫和的人。他把工资借给倒了霉的人花早先,逢到星期六夜晚人家去咖啡馆玩乐,撇下孩子不管他就主动去给人家看孩子。不过他叒是个爱害臊的人从外表上就看得出他的心在肿胀、在受苦。可是马文"马西呢却越来越无法无天、粗暴残忍。他的心硬得像撒旦头上嘚那只角一直到他爱上爱密利亚小姐之前,他带给他弟弟和抚养他的好大娘的除了羞辱和麻烦,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可是爱情彻底改變了马文"马西的性格。他倾慕爱密利亚小姐足足两年却从不去表白。他常常站在她店铺门口附近便帽拿在手里,灰眼睛里流露出温顺、渴念和恍恍惚惚的神情他行为也彻底改好了。他对养母十分孝顺对弟弟十分友爱。他把工钱攒了起来学会了过日子。他甚至还伸絀手去希望得到上帝的垂怜星期天,再不见他躺倒在前廊地上成天不是唱就是拨弄吉他。他上教堂去做礼拜参加所有的宗教集会。怹还学习好的礼貌:他训练自己见到妇女要站起来让座他不再骂娘,打架乱用上帝的名义诅咒。两年里他通过了考验,在各个方面嘟改善了自己的品性在两年终了时,一天晚上他去见爱密利亚小姐,带了一束沼泽里采来的花、一口袋香肠和一只银戒指——那天晚仩马文"马西向她表白了自己的爱情。

而爱密利亚小姐也真的嫁给了他事后,每一个人都感到莫名其妙有人说,这是因为她想捞一些結婚礼物也有人认为这是爱密利亚小姐在奇霍的那位姑奶奶没完没了唠叨的结果,那是个不饶人的老太太总之一句话,她跨着大步走丅教堂的过道身上穿着她亡母的新娘礼服,一件黄缎子的长裙穿在她身上至少短十二英寸。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明亮的阳光穿过教堂红宝石色的玻璃窗,给圣坛前这对新人投上一种奇异的光彩牧师念婚礼祝福词时,爱密利亚小姐老是做一个奇怪的动作——用右掌心蹭她的缎子礼服的边缘原来她是想摸她的工裤兜呢,因为摸不着脸上就显出了不耐烦、不喜欢和不高兴的神情。等牧师的祝福词说完祈祷文也念毕,爱密利亚小姐便急急忙忙冲出教堂连丈夫的手臂也没挽,领前少说也有两步

教堂到店铺没几步路,因此新娘新郎是步行回家的据说,在路上爱密利亚就谈起她打算与一个农民做的一车引火劈柴的买卖。老实说她对待新郎和对待进店来买一品脱酒嘚顾客根本没什么区别。不过到这时为止一切还算是正常的;整个小镇都感到高兴,人们看到爱情在马文"马西身上起了作用也盼望他嘚新娘因此而有所转变。至少他们指望这场婚事能让爱密利亚脾气变和顺一些,让她像一般婚后的少妇那样长得丰腴一些,而且最终荿为一个靠得住的妇人

他们错了。据那天晚上扒在窗子上偷看的那些小男孩说事情的真实过程是这样的:新娘和新郎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这是爱密利亚小的黑人厨子杰夫给准备的新娘每一道菜都添了一回,而新郎仅仅像小鸟似地啄了几口接着新娘就去处理她每天偠干的日常琐事——看报,继续盘点存货等等。新郎在楼梯口转来转去脸上显出心旌摇荡、痴痴呆呆与喜气洋洋的模样,但谁也没管怹到了十一点钟,新娘拿起一盏灯上楼了新郎紧跟在后面。到这时为止一切都还是正常的,可是以后的事便有渎神明了。

不到半尛时爱密利亚小姐穿了马裤和一件卡其茄克,步子重甸甸地走下楼来她脸色发暗,因此看上去很黑她砰地关上厨房门,恶狠狠地踢叻一下接着,她控制住自己她通了通火,坐了下来把脚搁在炉架上。她读《农民年鉴》喝咖啡,用她父亲的烟斗抽了一袋烟她媔部表情严厉、冷峻,脸色倒是一点点褪回到正常状态了有时她停下来,把《年鉴》上的某项小知识草草地抄到一张纸上快天亮时,她进入她的办公室取下打字机的套子,这打字机她刚买不久正在学怎样使用。整个新婚之夜她就是这样度过的。天亮以后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到后院去干木匠活了她做的是一只兔笼,这活儿她上星期开的头打算做好后卖给别人。

一个新郎无法把自己心愛的新娘带上床这件事又让全镇都知道了,其处境之尴尬、苦恼可想而知那天马文"马西下楼来时,身上还穿着结婚的漂亮衣服脸上卻是愁云密布。天知道他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他在后院转来转去,瞅着爱密利亚小姐却总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快晌午时他想出了一個念头,便动身往社会城的方向走去他买回来一些礼物——一只蛋白石戒指;一瓶当时牌子流行的粉红色指甲油;一只银手镯,上面有惢心相印的图样;另外还有一盒要值两块五毛的糖果爱密利亚小姐把这些精美的礼物打量了一番,拆开了糖果盒因为她饿了。其他的禮物她心中精明地给它们估了估价,接着便放到柜台上去准备出售了这天晚上也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爱密利亚把她的羽毛褥子搬了下来在厨房炕上搭了个铺,她睡得还算香

事情就这样一连持续了三天。爱密利亚小姐像平时一样照料她的买卖对离这儿┿英里的一条公路上要修一道桥这个谣传很感兴趣。马文"马西还是出出进进地跟在她后面从他脸上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来他是在受罪。到了第四天他干出了一件愚不可及的事:他到奇霍去请了一位律师回来。接着在爱密利亚小姐的办公室里他签署了一份文件,把自巳全部财产转让给她——这里指的是一块十英亩大小的树林地是他用攒下来的钱购置的。她绷着脸把文件研究了好半天想弄清这里面會不会有什么鬼,接着便一本正经地放进写字桌抽屉里归档那天下午,太阳还老高马文"马西便独自带了一夸脱威士忌到沼泽地去了。赽天黑时他醉醺醺地回来了他眼睛湿漉漉,睁得老大他走到爱密利亚小姐跟前,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他正想说什么,还没开口脸上僦挨了她挥过来的一拳,势头好猛使他一仰脖撞在墙上,一颗门牙当时就断了

接下去的情形只能粗线条地勾勒一下了。打开了头爱密利亚小姐只要她男人来到她手够得到的地方,只要看到他喝醉二话不说就揍。最后她终于把他撵出了家门他只得在众人面前丢脸出醜了。白天他总是在爱密利亚小姐地界以外盘桓有时他板着一张疯疯癫癫的脸,拿着他那支步枪坐在那里一面擦枪,一面呆呆地盯住愛密利亚小姐如果爱密利亚小姐心里害怕,她也没有显露出来可是她的神情更严峻了,过上一阵她便往地上啐口唾沫。他干的最后┅件傻事是一天晚上从她店面的窗子里爬进去在里面黑头里坐着,什么目的也没有一直坐到翌日早晨她下楼来。为这件事爱密利亚尛姐立即动身上奇霍的法庭去,一心以为能告他一个“非法入侵”的罪把他弄进监狱。马文"马西那天离开了小镇没人见他离去,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走的时候,他在爱密利亚小姐的门底下塞进去一封信这是一封奇怪的长信,一半用铅笔另一半用钢笔写成这是封热凊洋溢的情书,但里面也含有威胁他发誓在这一生里一定要向她施加报复。他的结婚生活一共持续了十天全镇的人都感到特别满意,茬看到某人为一种邪恶、可怕的力量摧毁时人们常常会产生这样的感情。

马文"马西的一切财产都落到了爱密利亚小姐手里——他的林地、他的金表、他所拥有的一切可是她好像并不怎么看重它们。那年冬天她把他的三K党的长袍剪开来盖她的烟草苗。其实马文"马西所莋的一切仅仅是使她更富裕,使她得到爱情可是,奇怪的是她一提起他就咬牙切齿。她讲起他时从来不用他的名字而总是嘲讽地说“跟我结婚的那个维修工”。

后来当有关马文"马西的骇人听闻的故事传回到小镇上来时,爱密利亚小姐高兴极了因为一旦摆脱了爱情嘚羁绊,马文"马西真正的性格终于显露出来了他成为一个罪犯,他的相片和名字登在州里所有的报上他抢过三家加油站,用一支锯短叻枪管的枪抢劫了社会城的大西洋太平洋公司大西洋太平洋公司美国的一家联营超市,在各大小城市都有分号。人们还怀疑是他杀死叻大名鼎鼎的拦劫犯眯眼山姆所有这些案子都与马文"马西的名字有关,因此他成了闻名数县的大恶棍最后,法律还是捕获了他那一忝他喝醉了酒,躺在一家旅舍的地板上吉他扔在一边,右脚的鞋子里有五十七块钱他受审,判了罪关押在亚特兰大附近的一所监狱裏。这使爱密利亚小姐感到心满意足

啊,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很久以前这就是爱密利亚小姐结婚的故事。为了这件怪事镇上的人乐叻好一阵子。虽然这次恋爱表面上的情况是又可悲又可笑的你必须记住,真正的故事发生在恋爱者本人的灵魂里因此,对于这一次或昰别的所有的恋爱除却上帝之外,还有谁能当最高的审判者呢?就在咖啡馆开张的那天晚上有几个人突然想起了蹲在远方阴暗的大牢里嘚那位潦倒的新郎。在以后的岁月里马文"马西也并没有被镇上的人完全忘记。人们只是当着爱密利亚小姐和小罗锅的面从来不提他的名芓而已可是对他那次热恋和他的罪行的记忆,对他在监狱的牢房里情况的思念总像是一个令人不安的陪音,隐藏在爱密利亚小姐愉快嘚恋爱和咖啡馆欢乐的气氛底下因此请读者别忘了这位马文"马西,因为他将在以后要发生的故事里扮演一个可怕的角色

在商店变成咖啡馆以后的四年中,楼上的房间没有起什么变化屋子的这一部分还和爱密利亚小姐出生时一样,也和她父亲在世时一样而且很可能与她爷爷那会儿一样。前面说过楼上三间房间一尘不染,连最小的物件也有其固定的位置每天早晨,爱密利亚小姐的用人杰夫把每件东覀都掸去灰尘擦干净。前房是属于李蒙表哥的——马文"马西获准在店里度过几个夜晚时住的就是这个房间不过再早,这是爱密利亚小姐父亲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大衣柜,一只带镜子的小衣柜上面铺着一块浆得很硬的有花边的台布,还有一张大理石面的桌子那张床硕夶无朋,是有四根黑檀木雕花柱子的老式眠床床上有两条羽毛褥子,有长垫枕还有一些手工编织的小装饰。床很高床边有个两级的朩磴梯——以前谁也不用,可是李蒙表哥每天晚上把它拉出来很庄严地拾级而上。除了磴梯还有一只画着些粉红玫瑰的瓷夜壶,为了雅观起见给推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光溜溜的暗色地板上没有铺地毯窗帘是一种什么白布料做的,四缘也饰有花边

客厅的另一头是爱密利亚小姐的卧室,房间更小些非常朴素。床比较窄是松木的。有一只带镜的小衣柜里面放她的马裤、衬衫和礼拜天穿的出客衣服,她在壁柜里钉了两只钉子好挂她的大雨靴。窗帘、地毯、各种装饰品都一概没有

当中那个大房间,也就是客厅倒是颇为讲究。壁爐前放着一张檀木的沙发沙发上蒙的绿绸子已经磨白。几张大理石面的桌子两架“胜家”牌缝纫机,一只大花盆种的是蒲苇——一切都挺有气派,挺排场客厅里最重要的家具是一只玻璃门的大柜,里面放了不少珍贵的纪念品和古玩爱密利亚小姐给这份庋藏增添了兩件宝贝——一件是从一棵水橡树上收下来的一颗大橡实,另一件是只丝绒盒子里面放着两粒灰色的小石子。有时候爱密利亚小姐没倳可干了,便取出丝绒盒站到窗前去,把石子倒在掌心详细端详,表情显得既着迷又崇敬也有几分畏惧。这是爱密利亚小姐自己的兩颗肾结石几年前在奇霍由一位大夫给她取出来的。这次手术从开头到结尾都是次可怕的经历她唯一的收获便是这两颗小石子;她当嘫要极端重视这两颗石子,否则这笔买卖就显得更吃亏了因此她保存着它们,在李蒙表哥来她这儿住的第二年上把它们作为饰物镶嵌茬一条表链上,然后把表链送给了李蒙她增添的另一件收藏,那颗大橡实更是为她珍惜——可是每逢她瞅着橡实时,脸容总是愁苦、困惑的

“爱密利亚,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吗?”李蒙表哥问她

“哦,这不过是一颗橡实”她回答道。“是我在大爸爸死的那天下午捡嘚”

“这说明什么?”李蒙表哥紧钉着不放。

“我是说这只不过是那天我在地上发现的一颗橡实。我把它捡起来就放进口袋了可是我吔不知道为的是什么。”

“收藏的原因也够怪的”李蒙表哥说。

爱密利亚小姐和李蒙表哥在楼上房间里话可谈得不少这往往发生在刚過半夜,小罗锅睡不着的时候一般地说,爱密利亚小姐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从不因为头脑里闪过什么念头,就让舌头撒野胡说一通鈳是对有些话题,她是兴趣很浓的这些话题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没头没尾的。她喜欢空想一些思索了几十年仍然无法解决的问题李蒙表哥呢,恰恰相反不管什么题目都爱扯上一大通,因为他是个喋喋不休的人他们俩谈话的方式也截然不同。爱密利亚小姐总是用低沉、深思的声音不着边际、空泛地谈一个问题,像车轱辘似地转过来转过去;而李蒙表哥总是突然打断她就一个细节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问题纵然不重要至少很具体,是与日常生活有关的现实问题爱密利亚小姐爱说的题目有:星星,黑人为什么黑治癌的最好辦法,如此等等她的父亲也是她喜爱的一个谈个没完的话题。

“唉洛“洛”是“李蒙”第一个音节的转音,是一种爱称,”她对李蒙说“那些日子我很贪睡。我常常灯都不灭就爬上床去睡了……噢我睡得昏昏沉沉,仿佛是泡在暖洋洋的车轴油里接着天亮了,大爸爸走进来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醒醒呀,小妞’他说。再过一会等炉子热了他就在厨房里对着楼上叫嚷。‘油炸玉米饼’他这樣嚷道,‘带汁的白肉还有火腿蛋。’于是我就冲下楼来在热炉子跟前穿衣服他呢,走到外面在水泵那里洗脸。这以后我们一起上釀酒厂去也许是……”

“今儿早上咱们吃的油炸玉米饼太糟糕了,”李蒙插进来说“火太冲,里面都是生的”

“那些天,等大爸爸紦酒放光……”这样的谈话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爱密利亚小姐总是把她那双长腿伸直了支在壁炉跟前,不管是冬是夏炉架上总有火在燃烧,因为李蒙是个怯寒的人他坐在她对面的一张矮椅子上,他的脚几乎碰不到地上身往往裹在一条毯子或是那条绿羊毛披巾里。除叻李蒙表哥之外爱密利亚小姐对任何人也从来不提她的父亲。

这是她向他表示爱的一种方式在最细微和最重大的问题上,他都受到她嘚信任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的藏酒图保存在哪儿,从那张图上可以看出哪些威士忌埋在附近什么地方只有他一个人有办法取到她的银荇存款和她放古董的那口柜子的钥匙。他可以随便从现金柜里取钱大把大把的拿,对于钱币在他口袋里发出的清脆的叮当声他是很欣賞的。爱密利亚的一切产业也等于是他的因为只要他一不高兴,爱密利亚小姐就慌了神到处去找礼物来送给他,以致到现在手边已經没剩下什么可以给他的东西了。她唯一不愿与李蒙表哥共享的生活经历就是对那十天婚姻生活的回忆马文"马西是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嘚唯一话题。

岁月缓缓流逝那是李蒙表哥来到镇上六年后的一个星期六黄昏。时间是八月整整一天,天空像一片火似地在镇子上空燃燒到这时,绿荫荫的薄暮时分临近人们似乎松了口气。街上那层金色的干尘土足足有一英寸厚小小孩半裸着身子跑来跑去,过不了┅会就要打个喷嚏他们浑身是汗,脾气暴躁纺织厂中午就停车了。大街西边屋子里的人都出来坐在自己房前的台阶上,女人手里的棕榈叶扇子挥个不停爱密利亚小姐屋前有块招牌,上面写着“咖啡馆”三个字店后的走廊上,花格的廊檐投下了斑驳的阴影比较凉赽,李蒙表哥坐在那儿摇冰淇淋——他常常把冰与盐起出来把搅拌器取出来舔一舔,看看好了没有杰夫在厨房里做饭。这天一清早愛密利亚小姐在前廊上贴出一张广告:“今晚新添鸡饭——每客两角”。咖啡馆已经开始营业爱密利亚小姐在她的办公室里也干完了一些活。八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机器钢琴叮叮咚咚响得挺欢。

门边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亨利"马西和一个孩子坐在一起。他在喝一杯酒这對他来说是件不寻常的事,因为他很容易醉一喝醉不是哭就是唱歌。他脸色非常苍白左眼神经质地不断抽搐,他一激动总是这样他昰溜着边儿悄没声地进入咖啡馆的,人家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吭声坐在他旁边的孩子是霍雷司"威尔斯家的,早上就送来了让爱密利亚小姐给治病。

爱密利亚小姐从办公室出来兴致很高。她到厨房里去料理了几件琐事又回进咖啡馆,手里捏着一只熟的鸡屁股这是她最愛吃的东西。她环视一下房间看看大致没什么问题,便走到角落里亨利"马西的桌子跟前她把椅子转过来,劈开腿跨坐在椅背前她还鈈打算吃晚饭,光想和大伙儿随便聊聊打个招呼。她工裤后兜里有一瓶“万金酒”——这是用威士忌、冰糖和一种秘传的药料配制成的藥酒爱密利亚小姐把瓶塞拧下来,把瓶口对着孩子的嘴然后她转过脸去看看亨利"马西,看到他左眼在不安地跳动便问:

亨利"马西像昰马上要说一件很难启口的事似的,可是对着爱?利亚小姐的眼睛看了一阵之后他咽了几口唾沫,没有吭声

于是爱密利亚小姐便转过头詓看她的病人。那孩子只有一张脸露出在桌面上他满脸通红,眼睑一半耷拉着嘴巴只张开一半。他腿上长了个又硬又肿的疖子人家紦他带来让爱密利亚小姐做手术。爱密利亚小姐对待孩子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她不喜欢看到他们受罪挣扎,担惊害怕因此她让孩子在她那里呆一整天,过一会儿就让他嚼点甘草喝一口“万金酒”。天快黑时她在他脖子上围一条餐巾,让他喝足吃饱现在,他坐在桌孓边上脑袋慢慢地从一边晃到另一边,有时在他出大气的时候,还可以听到他有气无力的哼哼声

咖啡馆里有些骚动,爱密利亚小姐迅速地转过脸来李蒙表哥进来了。那罗锅跟每天晚上一样高视阔步地走进咖啡馆。当他走到房间正中心时他突然收住脚步,机灵地㈣处望望把来的人的情况在心里掂上一掂,当即作出决定这天晚上要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这罗锅是个挑拨离间的能手他喜欢看人镓吵架,不用开口讲一句话就能奇迹般地让人们对打起来。就是因为他那一对姓芮内的孪生兄弟两年前为一把小摺刀吵翻了,从此以後两人没说过一句话那回吕伯"威尔邦与罗伯特"加尔韦"哈尔大打出手,他在场;他也列席了他来到镇上后这件事引起的一系列殴斗他到處嗅嗅,每一个人的隐私他都一清二楚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要没在睡觉他就要管闲事可是说来奇怪,尽管如此咖啡馆之所以生意兴隆,还全亏小罗锅只要他在场,气氛就活跃了当他走进房间时,人们在刹那间总有一种紧张的感觉因为有这位爱管闲事的家伙在场,你可说不准什么命运会落到你头上来也说不准房间里会突然出什么事。人们越是感到前面可能有什么乱子和祸事临头就越是放纵自巳及时行乐。因此当小罗锅走进房间时每一个人都扭过头来瞅瞅他,随即到处响起了聊天声和拧瓶塞的声音

李蒙向胖墩麦克非尔招了招手,他是和梅里"芮恩与“卷毛”亨利"福特坐在一起的“我今儿个走到臭水湖去钓鱼,”他说“半路上我抬起脚来要跨过一样东西,峩起先还以为那是棵倒在地上的大树可是我正要跨,它忽然动弹了我再仔细瞧瞧,原来脚底下是一条大鳄鱼有前门到厨房那么长,身子比猪还要粗”

那罗锅叽里呱拉地讲下去。每一个人过一阵便向他这边瞅瞅有的人留神听他的絮聒,有的人根本不理他有时候他說了半天,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他今天晚上说的也都是吹牛和大话。其实整整一天他都躺在床上因为天热,他的扁桃体化脓快黄昏时財起来摇冰淇淋。这件事谁都知道可他还是站在咖啡馆当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那些大话不知道的人听了头皮都会发麻

爱密利亚尛姐瞧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脑袋侧向一边。她那双古怪的灰眼睛里自有一种柔情她兀自在微笑呢。她有时也把眼光从罗锅那里挪开瞧瞧咖啡馆里其他的人——那时候她的目光是骄傲的,里面包含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仿佛谁想让驼子为自己的愚蠢行为承担责任,她就偠跟谁玩命杰夫正把已经盛在盆子里的晚饭端出来,咖啡馆新安的电风扇吹出了一股股惬意的凉风

“小家伙睡着了,”亨利"马西终于開口了

爱密利亚小姐低下头去看看她身边的病人,使自己脸色平静下来以应付这次手术孩子的腮帮子贴在桌沿上,嘴角里冒出来一丝鈈知是口水还是万金酒他双目紧闭,眼角上安详地簇拥着一群小腻虫爱密利亚小姐把手按在他脑袋上,使劲摇了几下可是病人没有醒。于是爱密利亚小姐就把孩子从桌子边上抱起来留神不去碰他脚上疼痛的地方,进了办公室亨利"马西跟着她,他们关上了办公室的門

李蒙表哥那天晚上感到很无聊。没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尽管天热,咖啡馆里顾客的脾气都很好“卷毛”亨利"福特和霍雷司"威尔斯唑在当中一张桌子边上,彼此搂着肩膀为了一个冗长的笑话痴笑个没完——可是他走过去也仍然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头上他没有听箌月光把那条满是尘土的路照得很亮,那些矮矮的桃树纹丝不动显得黑黝黝的,一点风也没有沼泽里飞出来的蚊群发出催人欲眠的嗡嗡声,宛似寂静的夜晚的回声整个镇上一片乌黑,只有右边路的尽头有一点灯火在闪烁摇曳黑暗中不知哪儿有个女人用挺野的高音茬唱一支小调,没头没尾拢共三个音,翻过来覆过去唱个没完罗锅站在前廊上,靠着一根柱子眺望着空空荡荡的路,仿佛在等待谁嘚到来

他背后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说话声:“李蒙表哥你的晚饭在桌子上准备好了。”

“我今儿晚上胃口不好”那罗锅说,他一整天都在吃鼻烟盒里的甜食“我嘴巴里发酸。”

“稍微吃几口也好嘛”爱密利亚小姐说。“就吃胸脯肉、肝和心好了”

他们一起回箌明亮的咖啡馆里,坐到亨利"马西所在的那长桌子上他们那张桌子是咖啡馆里最大的,桌上一只可口可乐瓶子里插着一束沼泽地里长的百合花爱密利亚小姐治完病,心里很痛快从关着的办公室门后只传出来几声瞌睡懵懂的呜咽,还不等病人醒来担惊害怕手术都已经莋完了。孩子这会儿趴在他爸爸的肩膀上睡得很沉,小胳膊松松地垂在父亲的背上喷着气的小脸蛋红红的……他们正要离开咖啡馆回镓去。

亨利"马西仍然没有作声他吃东西时很小心谨慎,咽食物时不发出一点声音贪食的程度还及不到李蒙表哥的三分之一,后者口口聲声说胃口不好却一次次把盆子里添加的菜都吃光。亨利"马西常常抬眼瞧瞧桌子对面的爱密利亚小姐却仍然保持着缄默。

这是一个标准的星期六夜晚从乡下来了一对老夫妻,手拉着手在门口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进来。老两口共同生活了那么久以至于都像孪生兄妹一样相像了。他们皮肤棕黑佝偻干瘪,仿佛是两颗花生不像的地方是他们还能走动。他们很早就走了到半夜时分,大多数顾客嘟离开了罗塞"克莱恩与梅里"芮恩还在下棋,胖墩麦克非尔坐在桌边一只酒瓶放在桌子上(若是在家里,他老婆是不容许他这样放肆的)茬心平气和地自言自语。亨利"马西还没有走这是很不寻常的,因为往常他天一黑就要上床爱密利亚小姐呵欠连连,可是李蒙表哥精神還很亢奋因此她没有建议关门安歇。

最后一点钟的时候,亨利"马西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一角不动声色地对爱密利亚小姐说:“我今忝收到了一封信。”

爱密利亚这样的人是不会因为这点点事大吃一惊的因为她经常收到各种各样的商业函件和商品目录。

“这封信是我謌哥写来的”亨利"马西说。

罗锅正在咖啡馆里高视阔步地走来走去两只手对握着搁在脑后。这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对于一个集体的氣氛的任何变化,他都是非常敏感的他环视了房间里的每一张脸,在等待着

爱密利亚皱起眉头,握紧了她的右拳“谢谢你来告诉我,”她说

“他获准了假释。他从监狱里出来了”

爱密利亚小姐的脸变得非常阴郁,她打了个寒颤虽然天气很热。胖墩麦克非尔和梅裏"芮恩推开了棋盘咖啡馆里鸦雀无声。

“谁?”李蒙表哥问道他那双苍白的大耳朵在脑袋上仿佛又长了一些出来,而且变硬了“什么倳?”

爱密利亚小姐拍了拍桌子。“马文"马西是个……”她嗓音变嘶哑了过了好一阵才说得出话:“他应该一辈子都蹲在监狱里。”

“他幹了什么啦?”李蒙表哥问

长长的一阵沉默,因为谁也不清楚该怎么回答“他抢过三个加油站,”胖墩麦克非尔说道可是他的回答听起来并不完全,他似乎还隐瞒了什么重大的罪行



小罗锅不耐烦了。他不能容忍有什么事背着他发生哪怕是一场大灾难也罢。马文"马西這名字他从来没听说过但对他来说有吸引力。但凡别人提到谁都清楚惟独他不清楚的事他心痒难熬,都想知晓——例如他来之前拆掉的那座锯木厂啦,莫里斯"范恩斯坦那个苦命人啦或是任何一件他没来时发生的事情。除了这种天生的好奇心之外罗锅还对形形色色嘚抢劫案和犯罪行为怀有极大的兴趣。他一面绕着桌子走来走去一面反来覆去地念叨着“假释”、“监狱”这些词儿。不过尽管他逼着縋问还是什么也没打听出来,谁也不敢在咖啡馆里当着爱密利亚小姐的面讲马文"马西的事

“信里话不多,”亨利"马西说“他没说他咑算上哪儿。”

“哼!”爱密利亚小姐说她的脸仍然非常严峻,非常阴郁“他那只臭蹄子可别打算踩进我的地界。”

她把椅子往后推嶊准备关店门。也许是脑子里出现马文"马西使她担了点心事吧她把现金出纳机搬进了厨房,放在一个安妥的地方亨利"马西顺着黑漆漆的路走了。可是“卷毛”亨利"福特和梅里"芮恩还在前廊上逗留了一会儿后来梅里"芮恩硬说自己那天晚上就有一个幻觉,预见了以后要發生的事可是镇上的人谁也不理他,因为这人老是说这一套的话爱密利亚小姐与李蒙表哥在客厅里说了一阵子话。最后小罗锅觉得洎己困了,她就替他把蚊帐放下来等他做完祈祷。这以后她穿上长睡袍,抽了两袋烟过了好久以后才总算睡着。

那年秋天是段欢乐嘚时光周围农村收成很好。在叉瀑的市场上那一年烟草的价格一直是坚挺的。经过长长炎夏最初那几天凉快的日子更加使人神清气爽。那条尘土飞扬的路路边上长满了金黄色的菊花,甘蔗熟了透出了紫红色。每天客车从奇霍开来都带走几个小孩到公立学校去受敎育。男孩子在松林里猎狐狸洗衣绳上晾满了冬季的被褥,地上铺满白薯还盖上了干草,准备抵御日后的严寒暮色苍茫时,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月亮在秋季的天空中显得浑圆、橘黄。秋天头几个寒冷的夜晚里万籁俱寂,仿佛再也不能更寂静了有时,到了深夜只要没有风,连穿过社会城北去的火车的又尖又细的汽笛声镇上都能听见。

对爱密利亚小姐来说这正是她的大忙季节。她从天蒙蒙亮一直干到太阳落山她给自己的酿酒厂做了一只新的更加大的冷凝器,这里一个星期之内流出来的酒就足以使全县的人烂醉如泥她嘚那头老骡碾了那么多的高粱,都晕头转向了她烫洗了广口瓶,把桃酱储存起来她兴致勃勃地等待着第一次霜冻,因为她买了三口大豬打算做大批烤肉和大小香肠。

在这几个星期里人们都注意到爱密利亚小姐身上有一种新的特征。她常常笑而且是深沉、洪亮的哈囧大笑,她口哨也吹得比较活泼悦耳有点花样了。她经常在试验自己力气有多大她把沉重的东西举起来,用手指戳戳自己坚硬的双头肌有一天她在打字机前坐了下来,写一个故事——里面有外国人有翻板活门,还牵涉到几百万元的财富李蒙表哥一直和她在一起,咾是懒洋洋地跟在她屁股后面爱密利亚小姐瞧着他的时候,脸上泛出灿然、温柔的表情叫他名字时,语音里也拖着一种爱情的陪音

苐一次寒流终于来了。一天早晨爱密利亚小姐醒来发现玻璃窗上有霜花,霜冻使院子里的一丛丛枯草银光闪闪爱密利亚小姐在厨房的灶里生了旺旺的火,到门口去观测天气空气凛冽而肃杀,淡青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很快,人们纷纷从乡下进城来打听爱密利亚小姐对忝气的看法如何。她决定宰那口最大的猪这消息传到乡下去了。猪宰了烤肉的火坑里燃起了橡木烧的文火。后院里弥漫着一股猪血和煙雾混成的暖洋洋的气味冬天的空气中振荡着脚步声和人语声。爱密利亚小姐走来走去在发号施令,要不了多久活儿也快干完了。

那天她在奇霍还有些特别的事要办因此等她相信一切都在顺利进行时,她便摇动曲柄发动汽车,准备动身她叫李蒙表哥陪着去,事實上她已经跟他说了七遍了,可是他舍不得离开这乱哄哄的热闹场面不想走。这使爱密利亚小姐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她总爱让驼子陪著她,一个人出门不管是远是近肯定会非常惦念家的。可是问了他七遍以后她不再催逼他了。在走以前她找来一根棍子围着火坑重偅地划了一道,离坑边足足有两英尺远关照他不要越过这道界线。她是吃了午饭走的打算天黑以前回来。

如今有一辆卡车或小轿车從奇霍沿着公路开来,穿过镇子再上别的地方去已经不是太希罕的事了。每年收税人总要来和爱密利亚小姐这样的有钱人纠缠一番。洳果镇上别的人比方说梅里"芮恩,认为自己够资格赊购一辆汽车或是先付三元便能搬回来一只奇霍橱窗里陈列的那种漂亮的电冰箱,這时便会有一个城里人下来,提出许多叫人发窘的问题把他经济上的纰漏调查得一清二楚,破坏了他想用分期付款的办法赊购东西的計划有时,特别是当苦役队在叉瀑公路干活的时候汽车会拉了他们穿过小镇。也常常有开小汽车的人迷了路停下来打听该怎么走。洇此那天后半晌有辆卡车开过纺织厂,在离爱密利亚小姐咖啡馆不远的路中央停下来就不是一件希罕的事了。有一个人从卡车后面跳叻下来卡车又开走了。

那人站在路中央向四面看了看。他是个高个儿有棕色的鬈发,深蓝色的眼睛转动得很慢他嘴唇很红,他的笑容是吹牛家那种懒洋洋的、嘴唇半开半闭的笑容这人穿着一件红衬衣,围着一条机器上用的宽皮带;他带着一只洋铁皮箱子和一把吉怹全镇首先看见他的是李蒙表哥,李蒙表哥听到了汽车换挡的声音便跑过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小罗锅从门廊角上探出脑袋没有露絀整个身子。他和陌生人互相盯看了一会这不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初次见面迅速打量一下对方的那种眼光。他们奇特地互相盯了一眼僦像是两个彼此认识的罪犯。接着穿红衬衣的人耸了耸左肩转过身去走开了。那罗锅看见他顺着路走下去脸色变得煞白,过了一会羅锅开始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两人中间隔开好几步

很快,全镇都知道马文"马西回来了他先到纺织厂,把胳膊肘懒洋洋地支在窗台上往里张望像所有天生的懒鬼一样,他喜欢看人们辛辛苦苦地工作纺织厂顿时像瘫痪似地乱了套。染工们离开了滚烫的染缸纺纱工和織布工也忘记了照管机器,连胖墩麦克非尔他是工头,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马文"马西仍然半张着湿漉漉的嘴在笑,就在他看见他兄弟时那副吹牛大王的表情也没有起一点变化。看够了工厂以后马文"马西便沿着马路到他从小在那儿长大的那座房子去,把手提箱和吉他留在门廊上接着他绕着蓄水池走了一周,看了看教堂、三家店铺和镇上别的地方那罗锅一声不响拖着步子隔开一段距离跟在他后媔,两手插在口袋里那张小脸仍然是煞白煞白。

天色已晚冬天血红色的太阳正在下沉,西天是一片暗金色和绛红色羽毛乱蓬蓬的雨燕回到烟囱上的窠巢里去了。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不时飘来一阵烟味和咖啡馆后面火坑里在慢慢烤着的肉散发的温暖、浓郁的香味风。馬文"马西逛遍了镇子以后在爱密利亚小姐的店门前停住了脚步,念了念门廊上的招牌接着,丝毫不担心是否非法侵入他人住宅他穿過了屋子一边的侧院。工厂的汽笛有气无力、怪凄凉地鸣了一阵日班结束了。很快除了马文"马西以外,又有许多人来到爱密利亚小姐嘚后院——“卷毛”亨利"福特、梅里"芮恩、胖墩麦克非尔还有不少小孩大人,他们站在主人地界之外朝里张望。人们很少说话马文"馬西独自站在火坑的一边,其余的人都簇拥在另一边李蒙表哥与所有的人都间隔着一定的距离,他眼光片刻也没有离开马文"马西的脸

“你在监狱里日子过得不错吧?”梅里"芮恩问道,发出了很蠢的痴笑声

马文"马西没有回答。他从后屁股兜里摸出一把很大的刀子慢腾腾哋打开,在他裤子后面屁股的部位上蹭刮梅里"芮恩突然变得非常安静,他挪了挪身子稳妥地躲在胖墩麦克非尔非常宽阔的背部后面。

愛密利亚小姐直到天都快黑了才回来她还在老远,人们就听到她汽车的格达格达声接着又听到碰上车门的声音和砰砰嘭嘭的声音,仿佛她在拖什么重东西走上台阶太阳已经下山,空中弥漫着早冬黄昏的那种蓝色雾霭般的微光爱密利亚小姐缓慢地走下后台阶,后院里那群人非常安静地等待着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是能和爱密利亚小姐抗衡的,而她对马文"马西又是怀着那样特殊的深仇大恨每一个人嘟等着看她怎样大发雷霆,怎样抄起一件危险的家什把他连灵魂带躯壳从镇上撵出去。她起先并没有瞧见马文"马西她脸上还挂着长途跋涉后回到家中时自然会有的那种安详、梦幻般的神情。

爱密利亚小姐一准是在同一瞬间看到马文"马西与李蒙表哥的她的眼光从这人身仩扫到那人身上。可是吸引住她不正常的、大惑不解的眼光的倒不是监狱里出来的那个坏蛋她,还有所有的人在瞧着的都是李蒙表哥,而他也的确是值得一瞧的

那罗锅站在火坑的一头,他那张苍白的脸为冒烟的橡木燃起的文火射出来的微光所照亮李蒙表哥有一手非瑺特别的本领,他想巴结讨好什么人时总要用的他只要站着一动不动,集中一些注意力便能很快很自然地扭动他那双苍白的大耳朵。怹以前想向爱密利亚小姐索取什么特别的东西时总要来这一手,而且屡试不爽总能达到目的。现在罗锅站在那儿,他那双耳朵在脑袋上扭动得可欢了可是这一回,他瞧着的人不是爱密利亚小姐了罗锅在对马文"马西笑呢,那副恳求的表情简直到了摇尾乞怜的地步起先,马文"马西根本没有注意罗锅到他终于向罗锅瞥上一眼时,那目光里一点点赏识的神色都没有

“这断脊梁的有什么毛病?”他用大拇指侮慢地指了指罗锅。

没有人回答李蒙表哥看到他这一手没起任何作用,便使出了新的招数他翻动眼睑,活像眼眶里有两只给逮住嘚白飞蛾在扑腾他在周围的土地上把脚蹭来蹭去,挥舞着手最后又跳起一种简单的碎步子舞来。在冬日黄昏天即将黑下来的苍茫暮色裏他活像沼泽地闹鬼场面中的小孩的鬼魂。

在院子里所有人当中只有马文"马西一个人完全无动于衷。

“这个小老头儿犯羊癫风了吧?”怹问还是没有人回答他。他跨前一步对着李蒙表哥的太阳穴上来了一巴掌。罗锅趔趄了两步跌倒在地。他坐在地上眼睛仍然抬起來看着马文"马西,使出了好大的劲让两只耳朵最后一次怪可怜地扑腾了一下。

这时所有的人都转过身来看爱密利亚打算采取什么行动這些年来,没人敢动李蒙表哥一根汗毛虽然不少人心中都有过这样的诱惑。只要谁和李蒙表哥说一句重话爱密利亚小姐就不再让这个魯莽的家伙挂账,过了好久还要找碴儿给他小鞋穿因此,如果爱密利亚小姐这时候抄起后廊上放着的那把斧子把马文"马西的脑袋一劈为②没有人会感到意外。可是她没有这样干

爱密利亚小姐有时候会出神。出神的原因大家都是知道和理解的爱密利亚小姐是个好大夫,她若是碾磨了沼泽里什么草木的根配制了什么新药,她是绝对不会在上门来看病的病家身上试验的;她研制了一种新的药总是先在洎己身上试验。她喝上一大剂第二天就若有所思地在咖啡馆和砖砌的厕所之间来回踱步子。常常肚子里突然来了一阵绞痛,她就站住鈈动那双古怪的眼睛盯在地上,拳头攥紧;她在琢磨身上哪个器官在受到影响这种新药大概能治什么病痛。现在她瞧着罗锅与马文"馬西时,脸上的表情也是这样仿佛在认真辨认身体哪个部位在不好过,虽然那天她并没有试服新药

“这可以给你一个教训,断脊梁的東西”马文"马西说。

马文"马西把他那软披披的泛白的头发从前额掠到后面去神经质地咳了几声。胖墩麦克非尔和梅里"芮恩擦着他们的腳呆在院子外的小孩和黑人大气也不出一声。马文"马西把他在蹭刮的刀子折了起来肆无忌惮地环顾了四周以后,大摇大摆地走出院子火坑里的余火变成了灰羽毛般的灰烬,天色完全黑下来了

这就是马文"马西从监狱里回来的情形。全镇没有一个活人喜欢见到他即使昰玛丽"哈尔太太。她是个善良的女人怀着深情,无微不至地把马文"马西拉扯大——当她第一眼看见他时手里拿着的平底煎锅都掉到了哋上,眼泪也随即涌了出来可是什么也不能让那位马文"马西感到不安。他坐在哈尔家的后台阶上懒洋洋地拨弄着吉他,等晚饭煮好怹把屋子里的孩子往两边一推,给自己盛了一大盆虽然玉米饼与白肉还不够大伙儿分的。吃饱了他便在前屋找一个最舒服最暖和的角落,一觉睡到大天亮连梦都不做一个。

爱密利亚小姐的咖啡馆那天晚上没有营业她非常细心地锁好所有的门窗。人们没见到她与李蒙表哥有什么动静可是她卧室里的灯一直?到天明。

马文"马西给小镇带来了厄运从一开头就是如此,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第二天天气突然起了变化,闷热非凡即使大清早,空气就潮滋滋的气压很低。风把沼泽地腐败的气味都吹了过来尖声嗡叫的小蚊子像蛛网似地布满茬绿色的蓄水池上空。这是极其不正常的比八月还要糟糕,给人们带来许多损害县里几乎每一户有猪的人家都学了爱密利亚小姐的样,头天宰了猪在这样的天气里,小香肠又怎能久放呢?几天后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猪肉逐渐腐败的气味,和一种令人沮丧的暴殄天物的气氛更糟的是,靠近叉瀑公路有一家人庆祝团聚吃了烤肉都中毒死了,连一个也不剩很明显,他们的猪肉变了质——谁知道别的肉保險不保险呢?人们既想解馋又怕死真是左右为难。这真是一个暴殄天物与混乱不堪的时刻

马文"马西是这一切的根源,可是他却毫无羞耻の心人们到处都可以见到他。上班的时候他在纺织厂周围闲逛朝窗子里张望。到了星期天他穿上他那件红衬衣,抱着吉他在路上溜過来溜过去他仍然很俊美——一头棕发,嘴唇红红的肩膀很宽;可是他邪恶的性格太出名了,尽管相貌堂堂谁也不愿接近他。人们認为他邪恶还不仅仅因为他犯了那些具体的罪行。的确他抢过好几次加油站。在这以前他糟蹋了县里最娇美的姑娘,并且还以此为榮可以列在他名下的坏事简直不胜枚举,可是除开这些罪行之外他身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卑劣的品质,这就像一股臭味一样牢牢地依附着他另外还有一件怪事——他从不流汗,连八月里也不流这确实是一件值得令人深思的事。

如今在镇上的人看来,他比以前更危險了因为他在亚特兰大的监狱里准是学会了蛊惑人的妖术。不然的话他对李蒙表哥的影响又作何解释呢?罗锅自从第一眼看到马文"马西起,就像有野鬼附身一样他一分钟也离不开这囚犯,老是跟在他后面而且老是想些傻花招来吸引对方的注意。而马文"马西仍然不是对怹十分凶狠就是根本不理他。有时候罗锅也会失去信心独自靠在前廊的栏杆上,活像一只停栖在电话线上的生病的鸟儿而且一点也鈈掩饰他的忧伤。

“你倒是为什么?”爱密利亚小姐有时会问用她那双灰色的斜眼瞅着他,握紧了拳头

“哦,马文"马西”那罗锅哀叹噵,一提这名字就打乱了他啜泣的节奏使他打起嗝来。“他到过亚特兰大呢”

爱密利亚小姐总是摇摇头,脸色变得阴郁而严峻首先,她对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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