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块长20厘米宽15厘米70米宽20米的坑地包出去放泥浆请问有什么禁忌

八月中旬天酷热难当。

太阳在頭顶直照白晃晃得刺眼。

外面看不见人田野和村庄都无声的静默着。

突兀的一个壮年汉子从茂密的庄稼地里钻了出来,嘴里不停的叫骂“小兔崽子,我打断你的腿!”

前面被他追的少年半长的发遮去了面貌,双手沾满新鲜的泥土裤兜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的什麼

显然,他在逃跑方面是个行家那汉子终是没追上。

汉子在村口住了脚大口的喘着气,恨恨的骂道“张风起你个小王八羔子!看峩不扒了你的皮!”

李德财在小同庄当了一辈子的村支部书记,比起村里人日子过得舒坦得多,当然这是指在张风起这个“小王八羔子”出生前

目不识丁的张老五夫妻能给儿子起这么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并不是突然间冒出了什么学问

小同庄位于苏北丘陵平原,是典型嘚半渔半耕的苏北农村贫穷但不饥荒。

由于靠着大湖一年有那么几次大风是免不了的。隔几年总要在湖上翻几条船,给龙王爷送去個把人

所以每到大风时节,行船的人家就很紧张稍微冒出点苗头,报警的人就要敲着锣喊道,“风起了风起了,各家快收船龙迋爷招女婿了!”

张风起落地,正赶上外面喊“风起了”抱着他的堂姐就说,“五爷七弟叫‘风起’,比叫富贵啥的强成么?”

那姩的大风刮翻六条船有三个人受伤,还有一个捞起来的时候只剩下半口气

后来,每次张风起把李德财气得直跳脚的时候李德财总免鈈了提提陈年旧帐,“这个小王八蛋一出生就没好事。”

张风起照旧蹲在地上听李德财拍桌子。

张老五家没有船只能靠种地为生。

張风起小的时候张老五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没成家,虽说有个大哥文革时被打成右派,得了精神上的毛病

所以上面的老人,下媔的弟妹都靠张老五照应他没有别的手艺,除了种地给人家盖房子,支炉罩的时候搭把手赚点“外块”,勉强度日

当然也就没钱給儿子进学堂。

张风起这个小混蛋倒是不闲着成天在村里村外踢腾小脚丫子,今天吓跑二狗家的猪明天烧光老满家的草垛,顺带还打叻邻村的小东倌扯破了他爷才给他买的新褂子。

来告张老五小儿子状的三村四庄男女老少早把村委会办公室的门槛踏成了地板。

三个朤前县里说要盖工业园招商引资,征了小同庄七十二户的地既没给补偿,也没给安置开了辆挖土机一早进村,把七十二户的田铲成岼地

当时正值满地麦熟,就等收割七十二户颗粒全无。

到乡里讨丨说法说是县里的命令,乡里无权过问

到县里上丄丨访,说越级仩丄丨访再不离开信丄丨访办,一律拘留

到省里告状,状子人家接了客客气气,满脸笑容说一定严肃查处,给农民兄弟一个说法

回村的当天,在半路上去的十个人进了派出所的拘留室,半个月后每个人在“绝不闹事”的保证书上盖了手印,放了回来领头的那个右手被拧残了,就是要回地也干不了农活

有识文断字的写了信去丄丨中央,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民告官难农民告官,难于上青忝

自从中国有了农民,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当权者对他们真心的仁慈过因为中国是以农业为基础的大国。

土地国有据说相当多的理论嘟证明对于农民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但是太多的事实证明农民的田总是随时随地被以国家的名义任意宰割。

失了土地的七十二户人家莋些零散活计,煎熬维持

在这个人口多到去餐馆端盘子都要托门子的时代,象张老五夫妻这样年纪大不识字的农民,是没有人要的張风起又还不满十六岁。做小生意也没有资本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最后张老五总算找着一个给开货的搬蔬菜的活,一个月能赚近三百块钱

所谓开货的,就是大蔬菜贩子在以农业为主的县城比较常见,他们雇辆卡车到乡村市集收菜,或者去外地兑购夜里十二点箌农贸市场开给小的蔬菜贩子,一斤菜赚取几分或一两角钱的差价

这就需要人把几十斤甚至上百斤重的菜从卡车上扛下来。加上天黑囿不少哄抢的无赖,更需要车上有自己人否则他们爬上车,搬了货就走根本不付钱。有些小贩甚至会被这些无赖当作踏脚板踩伤

雇鈈起帮手的开货的,几分钟内就能损失几百斤的菜而一辆卡车也就能装千把斤的菜罢了。

这个活非常辛苦非常脏,钱又少年轻人不願意干,多是一些五六十岁的实在没有办法的人才去

繁荣丰富的农贸市场里,每片菜叶都沾了太多人的血汗和眼泪

一个月只有不到三百元收入的张老五家,温饱是难以保证的所以十五岁的张风起,在他众多的“恶行恶状”里又多了一条“偷地”。

四乡八野没有“小兔崽子”张风起没刨过的地不管是花生,芝麻西瓜,黄瓜还是土豆,番茄山药,只要能生吃或者能在火上烤熟的东西,都在这個“小王八羔子”的势力范围

张老五虽说穷,虽说不识字但为人正直,家世清白可不知怎么就生出这么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畜生”,闹得小同庄里里外外鸡犬不宁

平日里,张风起是没有哪一天不刨个三四家地的来告状的不少,骂也骂了但大家知道他家的情况,没有当真要治他的

可这次他刨了大同庄贺老九的地,这个贺老九周围一带没有不知道的,刺猬过他家的门都能被他拔下三根刺来,何况张风起拔了他三个一斤重的萝卜

扯着嗓子说萝卜地被踩坏了,不赔一百块钱决不罢休

一百块,到哪里去找一百块把张风起卖叻倒贴一百块都没人要。

“你说说看说说看,”已经把过去十五年所有骂过的词都骂过一遍的李德财再也找不到新词“今个晌午,你尛子吃得饱饱的出门怎没过半个钟头,就饿鬼了”

午饭前,张风起在李德财家厨房偷剩馒头被他老婆撞见,留他吃了饭本以为在晚饭前,不会再有人来告状的李书记饭后一根烟还没抽完呢就接到大同庄村长的电话了。

李德财那不知道是第几张的办公桌如果而且显嘫很快就要退休或者说进炉膛的话,一定是跟张风起脱不了关系的

“啪啪”的拍着桌子,李德财向张风起吹胡子瞪眼“小王八蛋,伱说句话咋非要去刨贺老九的地!”

张风起见他骂够了,才开了口语气是理直气壮的,“他家萝卜熟了”

十五年来,早已理解张风起思维逻辑的李德财还是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为什么偷贺老九的萝卜”,因为“他家萝卜熟了”别人家的都没熟。



人同兽言那是谈鈈出个所以然的。

“你你你你个小混帐,县里刨了你家的地你就刨别人的地,是吧有本事你去给我刨县委书记的地去!”李德财指著他的头发火。

“他家地在哪”张风起认真的问。

李德财差点没背过气去这小犊子还当真了,“全县都是他的地你刨得了吗?”

李德财叫道“我话还没说完,你个小王八羔子又对哪儿跑”

“县里。”张风起低着头往外走任李德财在后面又骂又喊。

晚上张婶来哭儿子不见了,李德财问了半天人总算有个刚从外面回家的说,看见他翻上了运沙车大概上县里玩了。

张风起有时在村里呆烦了偶爾也去县上,没出过什么事所以大伙也就放了心。

县里正在办“对虾节”很热闹,有不少附近城市的人来吃虾

现在许多小城镇都办這个节那个节,螃蟹节龙虾节,芦荟节等等等等说是为了刺激旅游,发展地方经济其实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本届“对虾节”仩主持人说的恭维话里,那句“对虾节是百姓的节日干部的生日”,后半句倒是一点没错

听说县里投资五百万,请了省里的名导演和謌星笑星办了一台露天文艺节目传闻最贵的是某知名笑星,花了三十五万

文艺表演就在县委门前的广丄场。号称有上万人观赏其实铨是派票,最便宜的五十最贵的三百,反正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还必须买件印了“中国对虾节”字样的文化衫才能进

当然“对虾節”不仅是“干部的生日”,也是“校长老丄丨师们”的“生日”虽说派了票,可大热天的拿了票的人恐怕也没几个去。所以学生就囿用场了

学校将每个学生以三十元的价格“租”给县里充门面,所以观众席上清一色的中学生举着小旗子在日头下曝晒,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腰包呐喊

张风起不知道县委书记是啥模样,上不起学的他当然家里也没有电视见不着天天上县新闻的书记尊容。

但是“对虾节”给了他很好的机会张风起来的这天,是闭幕式少不得要书记局长的讲几句场面话。

县委广丄场有墙有门还有警察,但那牆比起村会计家的枇杷数矮多了警察也和老满家的几条大狼狗不能比,所以张风起轻松的进了广丄场

眉疏眼浊,脸吹得像树皮真是難看。张风起在墙根撇撇嘴

确定完目标,他出了广丄场打听好县里干部的住处,从一家包子店的老板眼前“拿”了几个包子他开始叻狩猎。

村里人常说张风起是个野狍子,现在这只野狍子静静的守在了县委书记家的别墅洋房前等待猎物的出现。

虽然县里征地没给咹置费但是李德财手里原来是有那么几千块钱的,那是去年大湖涨水国家拨发的救灾款剩下的,本来他想买几千斤稻子分给征地后的特困户

可上个月乡长母亲“六十六大寿”,这些钱当了份子所以李德财,这个与其他许多村支部书记比起来还有那么点良心的小同莊村支书,对这几十户心里多少有愧

现在张风起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如果可能他希望把这小子的小命保住。

他早知道这小子是天不怕哋不怕的但哪里想到他会把他一句气话当真。

县里来了话县委书记被人打了,打得还“不轻”小道消息,“脸都被打肿了”

各级黨委都下了死命令,严密封丄丨锁消息同时进行大搜捕,要把全县八十万人一个一个过筛子查找“凶手”,据说“凶手很可能是个十幾岁的孩子”

李德财一听就知道是张风起这个“小王八犊子”,除了他又还能有谁呢?

村里有个常出外做建筑工的刘二在建筑工地混久了,也能当个小头头什么的

连夜,张风起跟着刘二离开了哭得肝肠寸断的父母到大城市当了“盲流”。

嘱咐好了人家问就说十仈了,是刘二的外甥

大城市和县里不一样,楼很多人更多。

张风起不会盖房子所以干的是搬砖头,和泥浆抬钢筋,扛水泥柱的活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除非下大雨否则没有休息日,工资一天十五元要到房子盖起来才能给钱,每天供两顿饭中午烧黄豆芽,晚仩煮大白菜

他们现在是给一个中学盖教学楼,预计年底完工

张风起还找到了一个“外块”,替周围学校的学生打架一次十元到二十え不等。

今天趁着他中间休息的空隙又有人找他“谈生意”。

说对方是个难对付的所以开的价比较高,一出口就是二十

张风起摸摸洎己的口袋,分文没有于是他说,“翻一倍”

“太宰人了吧。”一个男孩说

“那我走了。”张风起转身

“三十,三十就这么多。”另一个急忙道


十六岁的向北高中二年级,爸爸在地税厅工作妈妈在电信局,都是好单位所以他们家早早的进入了小康。

他妈妈想让他中学毕业就去留学而他爸爸希望儿子大学毕业再去喝洋墨水,在这个城市里几乎所有家庭都把送孩子出国作为目标的时代这种倳情并不稀奇。

向北有个姑姑在美国嫁的是麻省理工大学的某“华人教授”,她极为赞成侄子去美国在电话里一个劲说美国的教育水岼多高多高,出来后多么多么有出息云云

夕阳西下,天边仿佛涂了胭脂殷红一片。

微风拂过面颊柠檬黄的银杏叶撒落脚下。

这是一個绚烂美好的秋日。

向北放了学他家离学校不远,每天步行来去

所以走的多是安静的胡同小巷,比大路近

当他察觉到危险的同时,被人在背部踢了一脚

回头的刹那,见到一双藏在半长额发里的黑眸然后,脸上重重挨了一下

吃惊的向北没有来得及防卫,就倒在哋上

他抱住头,挨了几拳一脚扫在对方的腿上,翻身压住他“你是谁?”

对方在他胸口推了一把没有推动。

几乎在同时向北额角吃痛,用手一摸满手是血,对方把他踹开脚踏在他的胸口,扔了手里的石头“喂,我是王和平雇来教训你的离他的女朋友远点,知道吧!”

向北捂着流血的额角拾起书包,是他向北想起来了。

打他的这个人是给他们学校盖楼的一个民工

之所以他能认出来,昰因为有一次他们的班主任曾经拿这个小民工做过反面教材。

她当时指着窗外的建筑工地说你们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考不上大学僦会跟那个小孩一样,作苦力当要饭的。你们看看他跟你们不也差不多大吗。

坐在窗边的向北就随意瞟了一眼他们破烂土气的衣着哆少给他留了点印象,在这样繁华的大都市这种人确实显得比较刺眼。

当然并不是因为这一眼,向北记住了他只是后来他从同学的ロ里也听到过他,说他是个为学生打架的“付费打手”

他们学校是升学率很高的重点高中,也是名校很少有人“雇他”,但是附近的幾所职高技校以及普通中学都有人“雇过他”

据传当地一些“不良少年集团”好像还三番五次的招揽过他。

这些话对于向北而言是比较噺鲜的所以不能不让他有印象。

伤口缝了两针两周后才好。向北的父母很生气想去学校质询,被向北拦住了


又过了几周,午饭的時候有同学来叫他,说有人找他就在附近的某个小树林里。

向北虽然纳闷还是去了。

一看见王和平知道坏了。

王和平道“向北,我不是叫你离媛媛远点吗你是没受够教训怎么着!”

向北道,“不是跟你说我和她只是同班同学吗”

王和平恨恨的道,“她说她喜歡的是你!”

向北道“她要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你去找她,找我有什么用”

“哼!”王和平道,“反正都是你不好打!”

“等等!”向北往后退退,“你老大不小的讲讲道理嘛!”

“谁跟你讲道理!”几个人围住了他。

正在这时候有人从树林外进来,见到他們似乎愣了一下王和平他们也吃了一惊。

工棚里经常有人打牌他中午基本上是到这边睡觉。

看了看他们张风起径自从他们身边走过,显然不打算插手

几个人见是他,也就无所顾忌的动起手来

向北回头喊道,“喂你怎么见死不救啊!”

张风起理也不理,眼看就要絀树林

向北叫道,“好好好他们上次给你多少钱,我加倍给你!你听见了吗”

张风起住了脚,打量一下向北看来他没说假话。

王囷平见张风起加进来了叫道,“张风起你怎么当叛徒啊?”

张风起有点奇怪叛徒?他又不是共丨产党员怎么当叛徒?

所以他没回答还在那打。

不管怎样五个人打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向北和张风起身上都被踢了好几脚

瞅了个空,向北拉着张风起往外跑一直跑到大路上,回头看不见“追兵”两人坐到银杏树下喘气。

向北道“你是什么人啊,还没缓过气就要钱。”

他到自己的口袋里掏出②十块钱“他们上次给你多少?”

“三十”张风起回答。

向北笑道“你还挺贵的。不过我今天身上钱不够明天给你。”

张风起那雙被头发遮住的眼睛严肃的看着他

向北感觉正在被审问,张风起笔直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是欺骗纯洁小孩子的大坏蛋

“不骗你,我明忝一定给你六十块钱一分也不会少的。”向北保证道

向北没辙了,他把手一举“不信,你来搜我只有这二十块。”

张风起真的在怹身上搜起来

向北低头看他在自己衣服上摸口袋的手,这双手有无数细小的伤口和疤痕粗糙不堪,但意外的手指却很细。

不知怎地向北忽然感到口干舌燥,心里有莫名的冲动

血液发烫,好像充满了某种蓄势待发的力量似乎就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一把抓住他在洎己身上放肆的手“喂,”一开口声音有些哑,“真的没有我没说假话。”

两人四目相对最后,张风起站了起来要走。

向北拉怹道“明天我保证给你,那边有个饺子店很好吃,我请你好不好?”

张风起吃过饭了一碗掺着砂子儿石子儿的米饭和一筷头缺盐尐油的黄豆芽,每天都是如此半饥半饱。


因为工资要到完工才能发所以张风起只有拿到替人打架的“外块”,才能买在尘土飞扬的路邊卖的那种管量不管质的便宜盒饭填饱肚子

最近工头对他看得紧,找不出空当来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好几天都没吃饱过

有饭吃,他絕不会反对

这家连锁饺子店把当天供应的各种饺子写成一个个小牌子,挂在收银台旁的白板上采用的是先付钱后吃饭的快餐经营模式,也供应卤菜和各种各样的汤

午饭高峰期已经过了,排队买票的人不多

向北问,“你想吃哪种的”

张风起没来过这种不错的店,所鉯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向北指着白板说,“今天供应的种类比平时多啊你喜欢哪个?”

张风起看了好一会说,“不知道”

向北笑道,“哪有人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的还是你喜欢的不止一种,那我们多点几种好了”

张风起怒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收银尛姐被他吓了一跳

店里的人都向他们看,本来两人进门就很惹人注意,虽然两个少年差不多大但向北是附近一中的学生,而张风起卻是个“盲流”在一起颇为蹊跷。

张风起好像真生气了往门口走。

向北连忙去拉他低声道,“是我不好你别走。”

又回头对收银尛姐说“一斤荠菜鸡肉饺,两碗牛肉粉丝汤”

拿了开好的票,两个孩子坐到窗边等服务员端饺子。

向北帮他倒醋“要不要辣酱?”他问张风起

向北道,“我也不要这里的辣酱特别辣。”

汤先送上来了饺子要现煮,所以得等一会儿

里面的牛肉不多,粉丝占了夶半向北先用筷子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捡到张风起的碗里,“我不喜欢吃牛肉”他说。

张风起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低头吃起来。

两人約好第二天中午在那棵银杏树下见面向北付钱给张风起。

晚上一回到家向北就翻箱倒柜。

“你找什么呢”他妈过来问。

向北直起身來“我的小学课本呢?”

他妈笑道“找那个干什么?咱们家搬过多少次了早就扔了。”

这些年向北家由于父母单位比较好,一直囿福利分房从两室一厅到三室两厅,在福利分房制度取消前的末班车他家分了现在这套四室两厅两浴的大套。

“扔了”向北道,“伱怎么给扔了”

“你今天怎么了?”他妈奇怪道“你平时不是老说旧东西没用就该扔,不然家里会变成垃圾场吗”

向北躺到沙发里,“算了”

第二天中午,向北没吃饭就在银杏树下等等到午休快结束也没等到张风起出现。

他跑回学校张风起正在工地上干活,推著一整车的砖头看上去很吃力。

“你怎么没去”向北问。

张风起道“赶工,中午休息取消了”

向北道,“那我放学的时候在那里等你你那个时候有空吗?”

“你现在把钱给我不就行了”张风起道。

向北犹豫了一下说“我……钱放在书包里了。你那时不是吃晚飯吗你别吃了,我请你吃饭”

张风起说,“好吧”反正晚饭只有大白菜,也吃不饱

“那我先去上课。”走了两步向北回头道,“你别忘了一定要来。”


把车停在楼边张风起开始卸砖,刘二负责往上传“你咋认识这里的学生?”

“他欠我钱”张风起扔砖给怹。

刘二过来道“风起,这里可不比我们乡下他们城里人动不动就要抓人进公安局的。你不许胡来听到没?”

那边砌墙的叫道“怎么回事,砖呢”

刘二忙回头,“来了来了”又叮嘱张风起,“千万记住叔的话啊。”

虽然是秋天但工地上热火朝天,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总算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累得连手指头都懒得动的工人们最高兴的大概就是这个时刻的到来

为了赶工期,现在他们只有晚饭後能歇一会儿

歇完了还要挑灯接着干,有经验的工人都知道到了完工期限前一个月几乎没有不干到夜里的。

张风起没有吃饭乘他们鈈注意遛了出去。

向北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两人在林子里找了一个树桩子做饭桌。

向北的盒饭是在店里买的比起张风起吃过的盒饭来,好得太多了两荤两素,还有番茄鸡蛋附汤

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尤其是像小扇子的银杏叶将满目的萧瑟装点出诗意来

少了叶的遮蔽,纯净的天空格外高远

两人沉默的吃着饭,向北把自己盒子里的小排夹给张风起“说了不要这个,店里非给这个难吃得要命。”

張风起道“你的事情真多。”

向北笑了“是是,拜托你帮我把它吃了吧”

吃完饭,向北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一双球鞋。“这给你”

“为什么?”张风起问

“为了谢谢你救我,我看你的鞋子正好坏了和人打架的时候,跑起来不跟脚”向北把鞋带解开噵,“因为你比我矮所以我是照着自己鞋子的尺寸小一号买的。你试试不好,我再去换”

张风起没动,“不是给过钱了吗”

“钱歸钱嘛!”向北把鞋子放下说,“那是另一回事”

张风起的鞋子是他妈几个月前给他做的,早就破破烂烂全是洞,鞋跟也塌了

向北半跪在地上,给他换鞋“你不穿袜子?”

张风起的整个脚显得清削脚趾也很细,当然细碎的伤口是免不了的

因为有点摸不着头脑,張风起站着愣愣的看向北替他系鞋带。

“稍微有点松你脚太瘦了,把鞋带系紧一点就好了”向北抬头,道“你觉得呢?”

张风起紦自己的鞋装到袋子里“我走了。”

向北道“等一下,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张风起道,“还有什么事”

向北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样東西,“这个”

“课本。”向北递给他看“你平时什么时间有空?”

张风起翻来覆去看这本崭新的小学一年级语文书忽然一下把它扔到地上,转身就走

向北在他身后喊道,“你会写张风起吗张风起,这三个字你会写吗”

张风起好像没有听见,越走越远

向北大聲叫道,“张风起你挣钱寄不寄给你妈妈?”

“你一定不寄因为你连自己的名字是哪三个字都不知道,根本填不了汇款单是不是?”

向北拾起课本走到他身边,“你什么时候有空”

“星期天吗?”向北问



晚上回家,饭桌上父母又提起出国的事。

再过一个学期向北就是高三了,如果要去国外读大学到了高三就要开始准备,自然是越早决定越好

说到最后,还是照例问向北有没有考虑好。

姠北放下筷子靠到椅背上,“唉我真想现在就能工作。”

“什么!”他爸他妈齐齐看他

“开玩笑的。”向北笑道“不是还有一学期吗?过了寒假再说”

向北教张风起读书快一个月了。

张风起目前的学习成果是三百个汉字

教学楼已经盖到最后一层,周末可以封顶

刘二说等楼盖好,去帮人家装修房子挣完这笔钱,就快到腊月了他要回家过年。

他跟工程队的包工头说好了过年的这段时间把张風起托付给他。

过年时民工返乡,不停工的工地肯定缺人张风起不愁找不到活。

阴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大雨倾盆而至

工地收了工,吃完饭工人们围在工棚里打牌。

张风起看看外面瓢泼的雨“二叔,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这大雨下的”刘二问。

“有事情”张风起把衣服脱下来,顶在头上跑进雨里。

远远的向北就看到人影。

他连忙跑向他把伞遮在他头上,“你怎么不带伞”

两人进蕗边的亭子躲雨。

张风起的上半身都淋湿了

向北脱下自己的外衣,替他擦头发和脸

张风起平时因为没钱,很少理发面容总有一半遮茬头发里。

拨开被雨水打湿的发露出的是一张清俊的脸。

向北道“你还长得真不错。”

张风起坐到条凳上“我明天就要走了。”

向丠一愣“楼不是还没盖好吗?”

张风起道“就剩下封顶了,上头说不用那么多人明天就给我们结工资。”

向北到他近前“那你去哪?”

“跟人家去装修”张风起扭头看看外面,雨势小了

“好像靠火车站的。”张风起站起来“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以后你不用茬这里等我了”

向北愣愣的站在那里,没说出话来

“我回去了。”张风起说

向北伸手拉住他的手,“你还留着我给你的电话号码吗”

往外走,手还被他握着回头看他。

“天要黑了”张风起说。

向北放开了手拿出钱包,把两张电话卡给他

张风起收到怀里,“峩走了”

踏出台阶,被向北从后面抱住张风起本能的挣扎,“别动就一下。”向北在他的耳边说

在他怀里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要单薄,还填不满他的胸膛

“放手啦,一下已经到了”张风起说,“不然我要揍你了”

向北松开手,张风起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向北站在亭子里张风起的背影越来越远,几乎要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忽然想到还没跟张风起说,要他自己好好学汉字他抓起书包去追。

一矗追出这条公园路到了街上。

雨后的城市又活了起来人潮涌动,车流滚滚

哪里还有张风起的影子。

张老五和风起他们的排行并不是根据亲兄弟来排的

许多小地方保留着过去那种一个家族进行排行的习惯,

就是说堂兄弟在一起算排行

比如兄弟两人各生三个男孩,

那麼这六个男孩就排成老大到老六

有些地方把父亲和叔叔叫做爷

刘二带着张风起他们几个人去帮忙装修的是一个将要开业的大宾馆

因为要趕在春节的旅游旺季前开业,装修队的老板一直在增加人手刘二以前在他手下干过,所以才找到这个活

早上六点开工,晚上九点放工睡在宾馆的地上。

不久后的星级大饭店现在是灰蒙蒙的一团水泥块,屋里屋外挂着工人们洗晒的破衣烂衫谁又能把它同富丽堂皇联想起来呢。

这个工作比盖房子好至少是风吹不着,雨打不到

一天也供两顿饭,只是进入十一月份后豆芽贵了,所以在这里他们中午吃青菜,晚上吃白菜

教学楼那个工地上,张风起挣到六百三十块钱全部由刘二保管。

火车站附近有很多流浪儿他们有的是被拐卖後逃出来的,有的是因为种种问题从家里跑掉的也有家庭破裂后,被父母“忘记”的

漂泊的原因很多,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是被社会遗弃的小孩。顺着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来到这个大城市聚集在这里,寻求生存

这些孩子住在附近荒废的隧道涵洞里,一般会在稍微大点的孩子组织下趁火车进站减速时,从打开的窗户翻入车厢收集客人丢下的水果零食盒饭充饥。

警察曾经进行过多次“围剿”无奈洞里面太黑,他们比警察熟悉地形总是在被抓住前就消失的不见踪影。

其实警察抓到他们也没用他们中间大多数人早已不知道洎己来自何方,姓是名谁了



国家很穷,政丨府似乎没办法养活教育所有失去家庭的孩子

但是,一个年收入不满两万元的家庭十八年养夶一个孩子并把他送进大学,很平常

而即使是比较贫穷的地区,县里的各级领导至少也有十几部价值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车,至于市里省里无数大大小小的官员,无数昂贵豪华的“专车”根本没法统计。

为什么政丨府的税收不是首先用来养育孩子,而是用来买車呢

这些孩子并非固定的一群,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很快就会被城市里专门利用小孩赚钱的成人“收留”

七八岁的女孩用于卖花,同龄戓稍大的男孩将成为偷窃的“好手”三四岁的则被当作乞讨的幌子。

虽然做的事不同但他们每天都必须“挣到”规定的数目,否则挨咑受罚是免不了的

当然还有更加惨无人道,令人发指的事然而人们已经习惯了淡漠以视。

刘二不许张风起和他们接触他非常担心张風起会走上他们的路。

一早起来就有人惊喜的说,“下雪了”

昨夜下了一场薄薄的细雪,若有似无的在树梢尖和花台边擦过一丝白色

远处,灰蓝色的天空静静的伫立在寒瑟瑟的风中

雪带来了冬天的消息,也为这些一年来闷头干活物质和精神都极度贫乏的人带来了囙家的希望。

粗口的擀面杖狠狠打在张风起的背上他转身一脚踹倒打他的汉堡店伙计。

另两个人追了上来拽住张风起的胳膊,张风起夶怒他在家乡从来没有人这样追过他。

他每次“刨”了人家地什么的“苦主”追几步,见他远了顶多到村委会骂几声罢了。

就算偶爾没跑得及“苦主”嘴上骂得再狠,手上只做做样子没有真下过死手打他的。

即使是贺老九不依不饶的,却也不曾成心要打他毕竟张风起不过是个“偷萝卜”的孩子。

可是这些人拿着棍子铁勺一直追出小半条街。

街上人多不像乡下,没办法跑快张风起被他们鼡那些东西打了好几下,背上肩上火辣辣的疼,“拿来”的“馒头”也掉在地上

他再能打,还是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按倒在地

捂著肚子,上气不接下气赶上来的老板娘骂道“你们这些‘盲流’胆子不小,敢来偷我的东西把他给我送到派出所去。”

四周早就围了滿满的人看热闹有人道,“该给他们一点教训成天窜东窜西的,社会治安都是被这种人破坏的!”

被死死抓住的张风起怒不可遏,伸腿踹在拧他胳膊的人的膝盖上疼得他抱住腿叫唤。

他这一松手张风起直起了腰,把摁住他头的人掀翻在地回过身来竟一拳打在老板娘那张精心描画的脸上,她趔趔趄趄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摔倒在地几个伙计连忙去扶她。

看热闹的人群完全被张风起的“野性”惊槑了霎时间鸦雀无声,眼看着他“突出了重围”消失在人海里。

一直跑到车水马龙的火车站外面张风起在巨幅的洗发水广告前停了丅来,回头看了看没有人追来。

昨夜的雪让气温骤降阳光仿佛也带着寒意,不怎么暖和

这里几乎水泄不通,塞满各种各样的车和形形色丨色的人

随处可以看到扛着大包,出站进站的“民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似乎凝固了的表情。

他们中间像张风起这样年幼的并鈈多但是比他稍大的,读大学的年纪占据了大部分。

为了看清楚向北爬上一辆停在车站大门墙角的货车,没错是张风起,他理了發那张脸,却配了一身破旧的衣服很招人眼。

向北跳下车穿过拥挤的人流,来到广告牌前



光线被阴影遮挡张风起抬起头,又低下詓

“风起,真是你!”向北坐到他旁边“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害我在车站找了好几个星期”

张风起没跟他搭话,仍然看街景

“峩先在西站找,后来才到东站来找可是地方太大了,问人有没有什么地方搞装修人家都说不清楚。”

向北说着自己找他的经过但张風起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张风起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街上

忽然,张风起说“你们城里人真坏!”

向北跟在他后面,“风起你被人家欺负了?”

张风起不理直向前走。

“风起风起!”向北喊他。

张风起没有回头自顾走路。

向北去拉他的手他用力甩开。

走了好一段向北还跟着他。

他火大了猛然转身怒道,“你干嘛跟着我!”

向北也停下道,“人家欺负你我又没有啊。”

张风起转回身又姠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的走着。

现在是中午虽然过了吃饭的高峰,但是路边的小吃摊和饭馆还是飘散着浓郁的饭菜香

张风起午飯吃得一点东西早在刚才逃跑时消耗光了,“拿来”的“馒头”也没吃成饥肠辘辘。

向北小心的说“风起,你……饿不饿我们买个餅好不好?”

路边卖酥油饼的连忙包上两个道“才出锅的,好吃着呢!”

向北掏钱的功夫张风起走远了。

他接过饼追上道“很好吃,你尝尝看”

张风起瞪他,“我没骗你”向北说。

又走了一阵张风起接过饼,咬了一口

“是好吃吧?”向北说

大概是某辆火车進站了,一下子涌出巨大的人潮冲刷着人行道。

向北怕走散去牵张风起的手。

张风起一甩手“你干嘛!”

“人这么多,会走散的”向北说,又去拉张风起的手

张风起瞪了他一会儿,没有再挣脱

男孩子手牵手不常见,特别是他们的衣着打扮反差极大

但是,向北囷张风起都是稚气未脱的孩子两人神情动作坦荡自然,不见半点暧昧龌龊反让偷偷看他们的成年人觉得自己的“别有想法”显得不堪。

油饼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两人走到了宾馆门前。

“我要进去了”张风起说。

向北从怀里拿面巾纸给两人擦手

“原来你在这里装修。”向北说“你要打电话给我呀,我上次给你的电话卡用完了吗”

张风起道,“你真烦我又不会打。”

“什么为什么不会就是不会!”张风起道。

向北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他不会打电话。

“你不认识数字啊!”向北恍然大悟的说“那你也不会用电话卡了?”

张風起要进门向北拉他道,“我教你几分钟就行了。”

临分别向北千叮万嘱要张风起记住打电话。

张风起快走进门里时他又在他身後叫道,“一定不能忘啊你去哪儿要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张风起回头,皱眉道“你烦死了,不是说知道吗”

向北笑了,“电话卡過期就作废了所以你要记得用啊。”

到了十二月底装修完毕,赶上城里人过圣诞节红帽子,小松树的张风起和几个头一次来城市咑工的人都没见过。

可是他们没有沾上喜气工程队的老板说,工资现在发不出要他们年后再来拿。

有经验的民工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僦是他们拿不到工钱了,对于流动性极大的民工而言年后能不能找到老板都是个问题,还拿什么工资


原来这个饭店并不是私人投资的,后台是本地的市政丨府当然建好后,还是会给私人承包但所有权属于市里。

当初开发商投标的时候把价压得很低,这样不切实际嘚标书能中的与目前存在的工程运作不良机制有关。

是否中标与参评公司的计划好坏无关,关键在于幕后功夫做得怎么样开发商的後台硬不硬。

既然当初标价低最后不免就会“暂时发不出工钱”,房子盖起来了装修完成了,民工该回家了

解释得更简单一点,就昰市里欠着开发商的钱,开发商欠着盖楼的包工头和装修房子的包工头钱而这两个包工头又欠着工人的钱。

市政丨府无所谓欠就欠唄,反正是国家欠要得烦了,打发一点就是了。重要的是五年计划里市政建设的头一项工程顺利竣工了在政丨府报告里,在各级领導的政治资本上都重重加了一笔筹码

开发商不管收不收得回投资,他们能从市政丨府得到的好处是长远的大大超过这个损失,所以他們不急在本届领导班子调整前,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的连本带息讨回来

包工头急也没用,哪项工程款不是今天要一点明天要一點的,才拿个八九不离的再说了,能做这么大工程的那在市里的关系网少得了吗?他们为了这工程没少在领导和“大老板”,指开發商身上花钱要是没有要债的本事,他们能在这行当混到今天这光景吗

唯一等不了的是工人,几乎一文不名的他们居无定所工钱是怹们全部的指望。

刘二和张风起他们几个好一点因为他们是后面才来的,上半年在别的工地拿到了钱省吃俭用,还有几百块钱带回家過年

而其他一直在这个工地的人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

城市里有法律援助中心可即使打赢了官司,也是一纸空文因为,包工头没拿箌钱他还得向市政丨府要钱,法大不过权哪个法院有胆量,有本事对政丨府强制执行判决书呢

工人们等不到法庭开庭,春节一天天逼近钱一天天减少,他们必须筹措路费回家了

张风起不回家,刘二把他托付给工头老福到了新工地。

张风起存在刘二那里的六百三┿块钱除了用掉的,还剩五百块钱借了一百给同乡做路费。

刘二自己剩的钱也不多但他还是又留了两百块给张风起,城市里花销太夶万一有个什么事,总得有点应急的钱

他百般嘱咐张风起,不能乱花钱不能乱跑,凡事要忍让别打架。不要理会那些坑蒙拐骗的囚更不能跟街上流浪的孩子混。

都交待好了他才上的车。

他没有跟张风起说他买的年货里有一半是给张风起父母的,只说是张风起掙钱买的托他带回去。

张风起干活的工地是在市中心修建大商场。

向北已经放了寒假一家三口去海南三亚玩了一圈。

本来还要多玩兩天可是向北吵吵着要回家,只得提前回来了

向北家也在市中心,虽然市中心挺大但相对而言,离张风起不远

每天中午张风起休息的时候,向北和他约在附近的免费公园见面好教他读书写字。

大年三十下午工地放了假,到正月初二再开工

宾馆那个工地干过的幾个没能回家的工人,打听到工程队老板一家三十晚上在某酒店吃团圆饭叫上所有还留在本城的人,当然包括张风起从下午就在那个酒店门口等。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一家三口出现领头的几个人忙上前拜年。

老板满面笑容说同喜同喜。可一提到钱立刻变了脸,说你們几个怎么回事成心找我的难看是吧。

工人们道看您老说哪儿的话,您吃顿年夜饭还得三千五千的够给好几个人开工资了不是,也鈈求您全给能给个回家的路费就成。

老板的太太不乐意了说,快走跟这些乡下人磨磨齑齑个什么,丢不丢脸

他们一家三口进门,笁人们被酒店的保安拦住只好继续在门口等。

大雪无声无息的从天而降

街上热闹非常,今天是普天同庆的除夕夜城市的每个角落都鋶光异彩,溢满繁华瑞雪的不期而至加深了人们欢乐的气氛。

酒楼里挂着喜气洋洋的红灯笼饭菜飘香,高朋满座一群群打扮入时的嘟市人进来出去,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几个人在墙角缩成一团等待着老板一家吃完年夜饭出来。

张风起嘴唇冻得发紫要不是其他人拉着他,他早闯进门去了

直等了三个钟头,不见他们出来问从里面出来招呼客人的服务生,说是那家三口已经从后门走了

往回走,巳经快晚上九点

和张风起同个工地的阿明去老乡那儿吃饺子。

张风起一个人顶着北风回工棚因为是除夕夜,一路上都有灯

风呼呼的茬耳边吹,空心的棉衣抵挡不住寒气从领口侵入

张风起抱着手,低头进大门

顺声音一看,向北正站在路边的树下

“你怎么在这里?”张风起跳过小花台到他面前。

“等你啊”向北说,去握张风起冻僵的手“我给你焐焐。”

他的手很暖张风起指尖的疼痛瞬间减弱了。“你们家不吃年夜饭”

“他们一大帮子还在吃着呢,我是溜出来的看门人说你出去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向北把他的手放到夶衣里,“你也去吃年夜饭了”

“没有,去要工资了可是没要到。”张风起闷闷的说

“你是黄世仁啊,哪有大年三十上门讨债的”向北笑道。

“平时又没空”张风起不满的道,“他们说只有今天能找到人”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向北忙道,“那你还没吃饭”

“去的路上吃了。”张风起说

“你把手往上。”向北说

张风起的手在他大衣里向上摸了摸,有一包东西放在内侧的口袋里

打开┅看,是米糕还很热。

“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吃香米糕吗”向北说,“我们家今天到奶奶家聚餐她买了好多,我拿了几块出来”

张風起咬了一口,“不是香米糕”

向北就着他的手也咬了一口,“是这个味道啊”

“不是香米做的。”张风起道

向北叹道,“这可是城里最有名的‘香香米糕店’的香米糕大家都说那儿香米糕正宗味好,每天买的人都排到店门外面呢不少人都要提前预订的,怎么会鈈是香米啊”



“城里人就会骗人。”张风起哼道

向北笑道,“反正味道还可以今天你就将就一下。”

张风起吃了几口忽然停住了掱,轻声道“不知道我妈他们会不会舂米糕?”

“你妈妈会做米糕啊”向北问。

“我们家那里每年除夕都要舂米糕一边舂,一边守歲可是今年我家没有田,种不了香稻不知道我妈妈还能不能舂。”张风起看了看路的尽头虽然到处都亮着灯,但前方还是消失在茫汒的黑色里

“你想妈妈了?”向北低声道

“我才没有!”张风起立刻反驳。

向北笑了“守岁的时候,你都做什么”

张风起一边吃,一边道“我把红枣和石榴放在供奉祖先的堂几上,然后就开始等线香烧完烧完了鸡就叫了,可是每次我都中间就睡着了我醒来,忝都亮了米糕也舂好了,我一摸衣服口袋里面有切糕和糖,还有一块钱是崭新的。他们说去玩吧,我就到村里和别的小孩玩”

姠北伸手指擦去他脸上的米糕屑,“一块钱你用来买什么?”

“什么也不买”张风起把剩下的包好,放在自己怀中

“什么也不买,那你用它做什么”向北笑道。

“收到坛子里”张风起说。

“什么坛子”向北问。

“我自己的坛子重要的东西都存在里面。”张风起道

“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向北问

张风起想想道,“有小鼓铃铛,小起子还有锤子,反正有用的东西都在里面”

“你在笑峩!”张风起狠狠的瞪他。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真可爱。”向北笑道

“你就是在笑我!”张风起不懂他说的可爱是什么意思,以为向丠在讽刺他

向北忙收敛笑容,认真的问道“真没有,你存它们做什么用”

张风起见他真没笑话自己,才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箌了再告诉你”

“好。”向北道“你想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对了,我差点忘了”向北把旁边的纸带递给张风起。

张风起拿过來里面是件灰色的高领毛衣。

“你回去就穿上只穿棉衣不保暖。”向北说

“干嘛给我?”张风起问

“新年礼物啊,你也要送我”向北说。

“我又没有东西送你”张风起看着袋子道。

“嗯……这倒也是”向北道。



路灯从侧面照在张风起的脸上勾勒着他清俊的輪廓。

向北的心忽然怦怦的跳起来喉咙有些干涩,他低声道“风起。”

“嗯”张风起抬起头。

“我想要你……要你闭上眼”向北嘚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闭上眼。”向北看着他道

向北俯身,唇擦过他的

只有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却仿佛囿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直看不清的东西豁然被照亮了。

“要做什么”张风起睁开眼问道。

“什么”向北无意识的道。

“你到底要我闭仩眼睛干嘛”张风起问。

向北愣住了“我刚才……”

张风起等他半天,不见他说下去问,“你刚才什么”

“我刚才……不是……碰到你的……”向北忐忑不安的断断续续道。

“对了你的脸干嘛碰到我,风太大你站不稳吗?”张风起问

向北一下子抱住头蹲到地仩。

“你怎么了”张风起奇怪的问。

“我想我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向北闷闷的说。

“你生病了感冒了吗?”张风起去摸他的头

向丠道,“不是你别管我。”

张风起拿开他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四目相对张风起清澈的眼睛里不见半点浑浊。

向北别开脸“我沒怎么。”

“那你干嘛不自在”张风起问。

“我没有不自在”向北不敢看他的脸。

“你有”张风起扳过他的脸。

看着他的脸向北覺得浑身燥热难当,天明明冷得很

他转过头,“我要回去了”语调几乎凑不齐整。

跑了几步停下回头道,“明天我要去姥姥家拜年后天中午你要准时到,别忘了”

张风起点头,困惑不解的看着他奔跑的背影

张风起出生之前,就已实行计划生育所以他是独生子。

刚刚懵懂记事的时候别的小孩子开始上幼儿园,他一个人在田里田外伸展还不稳当的小胳膊腿

他的玩伴是花草树木,田地庄稼还囿家养野生的小动物。

他吓唬小猪小羊捉弄鸡鸭鹅兔。

在人家的场院上烤山芋烧光过冬的稻草。

觉得自己受了欺负不管打不打得过,也要拼到底

张风起没读过书,没看过电视只有十五岁。

世间的男欢女爱嗔情痴欲,他一无所觉

他不知道这个男孩子和他交换了初吻,如果那算是一个吻的话

他在禀性耿直淳朴的家庭生长,不是欺软怕硬的小地痞没使过坏心眼,村里人对他的顽皮从来是又气又愛

他没上过学,不了解集体的概念未曾沾染一丝一毫的寂寞和孤独。

他是丘陵平原上一只无拘无束的小兽独来独往,自由自在

然洏高高在上,不切实际好大喜功的官老爷们蛮横的剥夺了他的生活。

并且恬不知耻的声称是为了真抓实干带领所有人走共同富裕的道蕗。

从来就没有共同富裕的道路资源只有那么多,有人享用的多就有人得到的少。

富国掠夺穷国富人掠夺穷人,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實

这个国家没有真正发展过资本主义经济,没有经历工业革命和新技术革命技术落后,国力不足而人口却多得不可思议。

所以目前占主导地位大力提倡发展的只能是劳动力密集产业。先天的不足已经注定了后天的畸形发展

民族如此众多,地域诧异如此之大让国镓安定的唯一手段,只能是集权专制只有安定了,才能发展经济才能解决大多数人的温饱问题。

然而绝对的专制必将产生绝对的腐敗。

要想实现以法制国而不是以权治国,制度管人而不是人管制度,是看不见尽头的长路

许多人不愿意走这条长路。

花了大笔税金培养起来的人才成批的流失到欧美和日本去。

一流的本科生二流的研究生,三流的博士生何其尴尬。


去留学的没有带着先进的技术囷知识回来

花着自己国家的钱,替美国人西欧人和日本人做嫁衣裳,到最后却没有钱给无数读不起书的自己的孩子上学

那条看不见盡头的路太长,让别人走吧有条件的都要一步跨越这一百年的时间。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不做还有别人,因为人很多很多可是读书的囚其实很少很少。

年轻人“热爱”着祖国思慕着国外。

这是国家的无可奈何也是民族的无可奈何。

有了钱就举家移民海外,把在国內赚的自己人的钱送给人家建设国家的只怕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而那些东窗事发的巨贪一个一个的都能逃往国外,带走了数以亿记的國有资金

是真的抓不到呢,还是不想抓呢

呼喊着建设资金不足,渴望着外国人来投资却又将数不清的国内资金带到国外去。

这是一個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注定了的矛盾这个矛盾似乎也注定了富民强国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最后才发现支撑着这个只解决了温飽的庞大贫穷的国家的,还是占总人口几近百分之八十的农民

然而这是城市人的时代,不是农民的时代从来也不曾有过农民的时代。

沒有一个城里人不是从乡下人来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城市人已经习惯了欺压盘剥乡下人

高楼大厦是乡下人盖的,可是他们从来沒有住过

粮食是乡下人种的,可是他们吃得远远没有不种地的人好

城市建在乡下人的背上,他们却不是城市的主人

每当他们感到吃叻亏的时候,城里人总有一大堆的道理证明他们吃亏是应该的

张风起不懂国家与民族的大道理,他不知道城市人需要的那种自以为是的虛荣和势利他只用自己简单直接的立场来看待是非对错,他知道他们“很坏”

他才十五岁,刚刚要开始感受像他这样的出身将承担的苦

然而他的肩膀还太稚嫩,他只有一双虽已满是伤痕却还没长大的手。

在他清澈透明的眼睛开始沾染和他父辈祖辈同样的愁苦和灰暗の前谁来救救孩子?

风起在乡下没见过汉堡他把它当作馒头。

正月初五刘二就回来了,给张风起带了他妈妈做的衣服和鞋

刘二的兒子在县里中学读书,学费生活费对于乡下人都是不小的数目他得多挣些钱。

干了没几天他从铰环松脱的铰架摔下,折了腰

那个不願意多说一个字的医生冷冷的道,如果不动手术他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

手术费需要一万元必须先交五千块钱的预付金。

老福带着张風起去找包工队的大老板

大老板姓韩,人称“韩千万”

“韩千万”说刘二到工地不满一个星期,给了三千块的住院费算仁至义尽了洳果开这个口子,以后这个要一万那个要一万,他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没有要到钱,去医院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无计可施的老福,在一镓歇业的店铺门前台阶上蹲了下来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大街小巷花灯簇簇沉浸在新年气氛中的人们熙熙攘攘,一派欢腾

望着热鬧的城市,老福叹了口气“娃啊,干我们这个的贱命啊”

歇了一刻,老福站了起来“走吧。”

张风起道“我想去转转。”

没有钱早去晚去都一样。张风起毕竟是小孩子街上又很热闹。

翻下墙张风起绕过那辆漂亮的小轿车,轻轻的推开了门

“韩千万”正看报紙,没有察觉

等他听到动静,已经来不及了

张风起速度奇快,准确凶狠地一脚踢中他发福的肚子将他连人带椅子踹倒在地。

不容片刻喘息落下的每一拳都如重锤。

过了六十的“韩千万”身体滞重,毫无抵挡余地

楼上急急忙忙跑下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从后面抓住张风起的衣领

看到他的脸,青年很意外打向张风起的拳头没有落下去。

张风起可没迟疑一拳击中他的脸。

房子里又有几个人赶箌

一个男人操起手边的椅子向张风起砸去,先来的那个青年大叫“不要砸!”侧身护住张风起。

差点砸到他的人惊得一撒手椅子“啪”的掉在地上。

“韩千万”艰难的被扶起来

“快把他给我抓到公安局去!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他喘着气叫道

那青年把张风起箍茬怀里,回头道“他还是个孩子!”

“韩千万”道,“送到公安局!送到公安局去!”

青年大声道“爸爸!他是个孩子!”

他这么一叫,屋里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带他出去。”青年说

十五岁的张风起,到底和成人的力气还有相当的差距被青年半抱着出了门。

箌外面他一松手,被张风起踢了一脚

弯着腰,他咳了两下道,“你力气不小啊我认输,停战吧”

见他不还手,张风起没有再打怹

“我刚才听到你们和我爸谈话,你叫风起吧我叫韩书山。”青年道“我们到那边谈谈。”

“就一会儿你再打我也不迟。”韩书屾说

路口的咖啡馆,离韩家只有几十米

韩书山要了热牛奶和咖啡。

看张风起一直警惕的注视他韩书山忍不住笑道,“放心吧我不會把你送到那种地方的。”

拿起小勺子他搅了搅热奶,递给张风起“小心烫嘴,冷冷再喝”

张风起道,“你有什么话快说。”

韩書山道“你先别急,等一下我就去医院替你舅舅办手续”

张风起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过去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

韩书山笑道“办叻手续,医生也要准备几天的不急这一会儿,先把牛奶喝了再说我也得知道需要多少钱呐。”

三天后刘二进手术室。

韩书山也来了和张风起两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等。

张风起没来过正规的医院他在家乡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赤脚医生给看的。

四周一片素白说话声喑高点,就嗡嗡的响大部分时候又安静的可怕。

虽然护士小姐已经改穿浅粉色的工作服墙上也刷了一些浅绿,但还是让人感到某种庄嚴与肃穆

浓烈刺鼻的药水味,尤其令张风起不自在

韩书山握住他的手,“紧张吗”


“没有。”张风起立刻回答

韩书山道,“医生說了手术没什么危险。”

张风起道“他不是说,好了以后也干不了活吗”

“干活是有点困难,但日常生活基本没有太大的问题”韓书山迟疑了一下说。

张风起望了望手术室紧紧关闭的门“阿明说这种事情很多。”

窗外一只小小的麻雀在土褐色的枝条上跳来跳去,似乎在观察可以觅食的地方

韩书山握了握他的手,“风起不管生活多艰难,你要做一个堂堂正正铮铮铁骨的男子汉,知道吗”

“不知道。”张风起答道

韩书山说,“你必须知道杀人放火不对,抢劫偷窃不对侮辱女性不对,仗着自己力气大随便打人也不对所以不能做这些事情。”

“拿人家的馒头呢”张风起问。

韩书山笑起来“如果人家多得吃不完,拿一个……也无妨。”

“还有出賣原则不对,任意违背自己的承诺不对和朋友交往首先考虑物质条件,身份地位不对对比自己强的,唯唯诺诺俯首帖耳,对比自己弱的横眉冷眼,不屑一顾不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韩书山问

张风起道,“不能欺负别人也不能被别人欺负?”

韩书山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有过错勇于道歉对自己做的事负责任,不因为对自己有利就肆意欺骗伤害别人这种人才是高贵的人,值得尊敬嘚人而识不识字,有没有钱绝对不是衡量一个人好坏贵贱的标准。”

张风起没做回应沉思了半晌。

过了一会儿他道,“城里人半邊脸”

韩书山问,“为什么这样说”

张风起道,“我不打他们他们还不是一样欺负人?”

停了一下他说,“去年大湖涨水我家房子被淹了,搬到帐篷里住鸡鸭没处放,又没东西喂只好卖给城里来收鸡的饭店。我妈养的八只下蛋母鸡问城里人要九块钱,城里囚说跌价了只给六块钱。我到了这里看见店里一只洋鸡腿就要十块钱,他们说什么时候都卖十块钱洋鸡比草鸡便宜,一只鸡腿都要賣十块钱我妈八只草鸡才得了六块钱。城里人老说穷可是我看连小孩都吃得起那种鸡腿,我们那里就没有人吃得起”

细长英挺的眉微微蹙起,隐隐约约透露不满

稚气的脸已初见俊美,虽稍单薄但有副好身段。如果是城市里的孩子现在肯定是学校里小女生们的暗戀对象。

他才刚刚开始认识世界和人生却被无情的抛进了社会最底层。

他的经历和将要经历的正一步步把他推入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行列

韩书山无能为力,他没有方法来拯救他

他的只言片语也许可以让他知道什么是生存手段的底线,但要坚守这个底线需要的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韩书山思索片刻道,“以前我们家被下放到农村回到县城后,我爸妈替人家拉平板车从县城的北边拉到南边,满满的┅车砖头要拉两个小时,挣一角五分钱我们没有城镇户口,不能买平价粮油所以要花几倍甚至十几倍的钱买粮食。那时我也对这個社会充满了疑问,为什么越没有钱的人越比人家多花钱。可是你看现在任何人都可以用同样便宜的价格买到粮食了,对不对”

张風起没有回答,但他显然在听

韩书山继续道,“贫富差距和城乡差别越拉越大这是因为总体上的物质太少,使相对贫穷的人绝对拥有嘚更少但是现在比以前在很多方面都有非常大的改善,以后也会比现在有非常大的改善你慢慢的长大就会明白这一点。公平的进程虽嘫缓慢但并没有停止,而如果每个人都抱着不择手段恃强凌弱的想法,就不会有平等的那一天到最后所有人都处在不公正之中,你慬我说的话吗”

张风起想了一会儿,道“你是说,就算人家不给我工资我也不能去抢别人的钱?”



韩书山点头“对,你能做到吗”

张风起哼道,“我不知道”

韩书山道,“我知道你能做到”

张风起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韩书山笑道,“因为你并没有抢过囚家的钱不是吗?”

手术还在进行天已经傍晚了。

向北从走廊上急匆匆的跑来

“你怎么来了?”张风起问

“我放学,来看看你”向北边说边脱书包。

脱到一半他过去把韩书山握住张风起的手用力扯开。

韩书山没有防备差点被推倒。

向北坐下把张风起往自己身边拉。

原来他是嫉妒了韩书山不禁莞而,小孩子常常对朋友有着成人无法理解的占有欲

“你朋友?”韩书山问张风起

张风起点头,“他叫向北”

向北勉强动了动面皮,“你好”

韩书山冲向北点点头,笑道“你们两个挺要好的嘛。”

三个人又等了半个钟头手術才结束。

安顿好刘二张风起就回工棚了。

手术的前三天他都在医院陪床,没怎么睡过

刘二的家人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大城市照顾他,因为没有钱吃住都是问题。

手术后刘二状况良好,张风起就先回去了不管晚上睡不睡,白天张风起还是要去工地干活老是硬撑哪行。

向北和张风起都是回市中心正好顺路。

下班高峰车上挤得很,两人抓着吊环被夹在人堆里。

随着车子的停停开开人群一会兒向前,一会儿向后叠成一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张风起已经靠到了向北的身上

他灼热的呼吸清晰地熨烫着他的肩颈,向北听得到洎己脉搏激烈跃动的声音

贴近自己颊旁的发剪得很短,微微的有些扎人好像是一点疼痛,又好像是一点酥麻

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北財能克制住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抱他入怀

时而偎紧,时而稍离的体温厮磨着他全部的感观

大冷的天,他的手心渗出了汗

车已经走了五站,向北不敢改变姿势仿佛他稍微一动,就会被他觉察心里的沸腾

靠着他的人同样很安分,没有说话也没有换手拉吊环。

好久向丠终于轻轻的移动了一下视线的角度。

映入眼帘的是低垂的浓睫

张风起,在拥挤颠簸的公车上静静的睡着了。



一个月后刘二出院,怹不能再从事体力劳动回了家乡,把张风起交托给老福

今年的雨水出奇的多,进入四月份后一个星期见不着三天半太阳。

雨下得太夶的时候工地不得不停工。

生计无着的张风起他们只能寻找“兼职”

瓢泼大雨夹着电闪雷鸣下了整整一下午,还不到五点就天昏地暗的。

打开门站在外面的竟然是张风起,肩上扛着桶脸上衣服上直往下淌水。

向北连忙接过纯净水“你也送我们这边吗?”

“原来昰你家”张风起用手背擦擦脸上的雨水,“市中心这几片都归我送”

向北道,“进来我爸我妈出差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不鼡,你把钱给我就行了”张风起说。

“你手这么凉到屋里暖和一下。”向北拉他

在四月的大雨里浸泡了一天的张风起,确实冻得够嗆冰冷潮湿的衣服粘着肌肤,越发寒冷

向北的家很大,很漂亮也很暖和。

“你洗个热水澡吧”向北道,“这边是我的浴室我帮伱拿衣服。”

找了几件舒服一点的衣服听见张风起喊他,“哪个是热水”

他连忙拿着衣服到浴室。

张风起站在门边衣服脱掉地上。

“到底该怎么用”张风起问。

向北狼狈的移过视线去开热水器。

“盒子里是香皂瓶子里是洗头用的,毛巾在那边”向北匆匆忙忙嘚说,“衣服我放架子上了”不等张风起说话,他就低着头出去了

关上浴室的门,向北捂住脸

已经十六岁的他,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早知道自己喜欢他,但这般突然的冲击他从未有过准备。

向北的衣服穿在张风起身上长还不算太长,但是比较宽大松松垮垮的。

“有点奇怪”向北说。

“太大了”张风起道。

向北替他卷衣袖“看电视吗?”

张风起摇摇头几绺头发贴在额际,衬着他稚氣的脸显得顽皮可爱。

鼻端淡淡的香皂味若有似无的骚动着向北的心

“你还有水要送吗?”为了转移心神向北问。

“没了”张风起回答。

“我煮面给你吃吧”向北说,“我也饿了”

等向北从厨房端面出来,张风起坐在沙发里睡熟了

痴痴的看了一会儿他的睡脸,向北靠着沙发腿坐到地上

生活在光怪陆离的大都市,同性之间的特殊感情向北隐隐约约的有些懵懂。

虽然他以前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巳身上但对一个半大的孩子,并未产生重重顾虑和太多的困扰

可是就他所生长的环境,他至少知道这件事不对他知道自己“犯了错”。

如果再往下他就要真的做出“坏事”来。

那是和同别人打架考试名次下滑完全不一样的“坏事”,大大超越了他的年纪所能被原諒的范围

可是,他不停地想着他

就像几岁大的小孩,妈妈告诉他糖吃太多会牙疼他害怕牙疼,但他的手就是放不下盛糖的盒子

要洎己斩断这种牵肠挂肚的羁绊,十六岁的向北感到了软弱无力

然而,犹如考试在即再贪玩的心也要收回到书本上一样,他已经不得不莋出决断

只是,他的心被千丝万缕的缠绕在那张沉静的睡颜上他该如何做出决断?

向北开学后张风起的课程变成了一周一次,在星期天的中午

“向老师”的“教学方法”不知道算不算得当,但“教学成果”还是有的张风起也认识七八百个汉字了,虽然写出来的更潒象形图画

进入暑假,天逐渐干燥起来耽误了三个月的工程进度恢复正常了。

八月底商场盖好了一大半。


热夏的中午公园里除了怹们俩,不见别人

虽然是凉亭,凉快不到哪儿去

“不学了?”张风起问

“今天就到这里吧。”向北说

开头怎么说才好呢,整个星期每次来的路上,他都下定了决心

他反复斟酌每个字,但是一见着他不由自主的满心喜悦就冲淡了决心。

于是一拖再拖拖到不能洅拖。

时间尚早工棚比外面更热,张风起没有急着回去在石凳上躺下来。

向北隔着一个柱子坐着

树梢纹丝不动,没有风

周围静悄悄的,似乎能听见人的呼息声

“风起,”向北用双手遮挡太阳照射的热度“以后我不来这里了。”

“你自己要好好学汉字多问问人。”向北接着说

张风起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要出国了这个礼拜就走。”向北尽量保持语调的平常

“出国是什么意思?”张风起问

“就是到外国去。”向北答道

“到外国干嘛?”张风起坐起身转过柱子。

向北扭头看亭子外面“读书。”

“读多久”张风起坐箌他对面。

“不知道”向北抱着头,笑得有点勉强“我家人希望我到外国去。他们都这样见了面,谈的都是哪家小孩到哪个国家去叻小孩没出国的就好像矮了一截。”

张风起听不懂他的话莫明所以的看他。

向北继续找话说“本来,我想迟点去后来想反正都要詓,越早越好省得他们成天唠唠叨叨的。”

见张风起没有接话向北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沉默了一会儿张风起道,“我回工地了”

向北坐着没动,看他渐行渐远

心越发堵得难受,找不到出口

“风起!”他大声喊他。

向北顿了顿说,“你……别忘了学认字”

张风起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见向北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商场在十一前顺利竣工。

领完工钱阿明提议去小馆子吃一顿,老福同意了

老福没有让张风起去,说他太小不能到那种地方。

原来那种地方有“小姐”只是比夜总会,大酒店的要“便宜嘚多”

张风起一个人在街上逛,城市里灯红酒绿晚上也是人来人往,和他的家乡不同他们那里,天一擦黑外面就看不见人走道了。

“风起!”有人在身后喊他

回头看,韩书山的脸正从一个摇下的车窗探出来“去哪?我捎你一程”

车开得不快,国庆节街上的囚挺多。

“最近没打架吧”韩书山问。

韩书山道“我上次的话,你还记得吗”

张风起闷闷的回答,“不记得了”

韩书山笑道,“幹活的时候小心别受伤。”

张风起偏着头看窗外的热闹车里轻轻的放着舒缓的音乐。

“人去了外国回不回来?”

“你有朋友去了外國吗”韩书山问。

“他去外国是做什么的”在红灯前,韩书山停下车

韩书山转头看了一下他在背光面模糊的侧脸,“有的回来有嘚不回来。”


“他回不回来”张风起问。

“读书的回来的不多。”绿灯了韩书山发动车。

随着大学的扩招许多学校在地广人稀的市郊兴建新校区,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几起女生被民工非礼的事件

但是高雪没有想到自己会遇上。

三个民工把她拖到隐蔽处捂住她的嘴,撕破了她的裙子

这个地方是个草坡下端,草坡上就是马路天黑后,来来往往的人很少谁也不会特意往下面看。

她拼命挣扎几乎絕望了,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声,“在大马路边发情太难看了吧。”

三个民工吓了一跳借着微弱的星光细看,在十几米的前方坐著一个男人说男人还不确切,虽然看不大清楚但是年龄应该很轻。

“谁”三个人中处于领头位置的壮着胆子小声喝问。

对方站起来个子在中上等。

“是你”他们认出来了。

对方走到他们跟前“放手。”

抓住高雪的两个人中一个有些松动另一个胖点的道,“你尛子别多管闲事”

“我什么时候多管闲事了?”对方的声音不大但是这三个人好像很有些忌惮,“她是我的女朋友”

“你吹牛也不找个地方?”那个人道“你会有大学生的女朋友?”

“你不服”语调还是平平稳稳,也没做什么动作

那个人刚要发作,领头的那个拽了他一把冲对方道,“误会误会,我们只是和她开个玩笑”

对方弯下腰,去拉高雪三个人不情不愿的松了手。

高雪被他揽在怀裏从从容容的上了马路。

“怕他什么我们三个对他一个,他再厉害又能怎样?”一看不见他的背影那个胖点的就对领头的抱怨。

“三个再来三个也不是他的对手。”领头的道“上次他一个人对十几个混混,都把杭哥救下来了何况是我们三个。”

“出水芙蓉的杭哥你没听说?”另一个人道“杭哥好像一直想招他,得罪他你不想活了?”

“以前只听说他能打架难道这个张风起真厉害到这個程度?”

“你见过他打架就知道了他头都不用回,一拳就能把人打得半天爬不起来”

“算我们倒霉,走吧”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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