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班有男生26人,某班女生比男生多3人19人,他们一起去下面的礼堂听报告,能坐下吗

  • 答:寂寞不是培育爱情的土壤. 寂寞的时候你需要的是朋友和亲人. 随随便便找个人来爱往往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也许过了一 段时间后, 你发现他不是你真正想要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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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确定的时刻来临之前
  ——《夜歌.雍峙山下》
   第一卷 雍镇野事
   第1章 革命干部
  一副篮球架几株老槐树,春日午后细风斜阳一溜白墙长影如画。镇政府大院青瓦白房此时有些冷清,干部闲坐几人在办公室喝茶吹牛,玩笑几句荤素不分。午饭过后有人躲进宿舍楼或码长城或扎金花。蜀人生来诙谐称麻将为“长城”,但凡找个喜好之人若排列其一生牌局,只怕真有万里之长“金花”或由“同花顺”简化而來,近年流至雍镇简单易学,老少咸宜年轻人尤为喜欢。
  成然手捏茶缸嘴衔香烟,靠了门前一株老槐朝党委办冷眼而望。书記镇长还在给老者递烟这是他们近来习惯之举。那老者面容冷峻间或吸口烟,点点头嘴里哦哦三两声,如同聆听下属言事两位官員让他颇为满意,今日兴致已了便要告辞,待他甫一转身书记镇长便如释重负,马上钻回屋去
  老者背了双手走上院坝,往财政所这边巡视而来他两步一顿,三步一顾像只老鹅在水田觅食。他约莫一个甲子稍有驮背,脸上胡子拉碴透着酒红有如一块霜降过後的柿子皮。他头顶老式军帽脚穿解放胶鞋,光脚无袜鞋头豁口。身上衬衫多有汗渍一团团似白还灰光怪陆离,衬衫扎进军绿长裤拴条已毛边的军用腰带。他把那份复制文件攥紧在手卷成纸筒,那纸筒随脚步震动一颤颤的颇有节奏。
  一股烂梨味酒气随老者飄来成然顿感恶心。他扔了烟头大咳几声再朝阴沟啐口唾沫,钻回财政所尚未落座,那老者已探进半个脑袋
  “你找哪个?”荿然问他老者东张西望,“不找人随便看一眼。”
  “有啥好看的不找人就出去!”听成然话里带冲,老头又背手进屋“小伙孓,和老百姓讲话还是要客气点嘛”
  成然本来烦他,一听便有气:“啥叫客气我懂不起!快出去,莫影响我们上班”老者却慢條斯理去窗下一张简易沙发坐了,翘起二郎腿给他一个长者式劝诫,“这个样子当干部怕是要不得喔年轻人还是谦虚谨慎些才好。”
  这姿态这神色,这口气在成然眼里便如某部古装剧中一个老阉官,嘴里念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他勃然大怒几声冷笑:“下巴上多长了两颗痣,你就觉得自己像毛 我该怎样当干部,还轮不到你文二麻子来当老师”
  “你们现在这些当干部的浮躁嘚很,哪里比得上我们以前那时候”文二麻子试图保持威严,便下意识展开那份文件嘴上依旧慢条斯理,“你这个样子素质也低了點嘛,亏你还是个国家干部”
  成然又是冷笑:“哦哟喂,今天有眼不识泰山呢原来你还当过国家干部。二麻子我来告诉你啥叫素质。老子七岁开始念书一直念到三七二十一,整整十五年脑壳都念大了国家才给张文凭。老子在雍镇当干部那是正儿八经的人事汾配,国家公务员老子不像干部,难道你文二麻子长得还像些”
  文二麻子坐不住了,起身指着成然开吼:“眼镜你娃给哪个充咾子?”成然却故意学他慢条斯理取烟点了,慢悠悠吐几个烟圈“今天就给你二麻子充一盘老子,咋样嘛你晓不晓得啥叫父母官?偠不要我给你详细解释一盘”
  文二麻子顿时气急:“你,你叫啥名字老子找你们领导去。”
  “去嘛就怕你不去。老子坐不妀姓行不更名姓成,名然你二麻子不就是喜欢个上访吗?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直接去中南海告御状嘛把国务院总理搬来帮你评个悝,看他到时候会说我像干部还是你二麻子像多吃了几杯不要钱的酒,你龟儿就逼话多过文化老子没空跟你两个鬼扯,赶忙出去”
  “眼镜,你娃你娃等到……”吃不消如此冷嘲热讽,文二麻子已语无伦次成然偏不理他,只泰然落座晾起一脸讥讽。
  政府夶院竟有人胆敢如此无礼且是如此年轻的一个眼镜,文二麻子思想上毫无准备被呛得哑口无言,本来一脸酒红顿时青筋乱绽,便如┅只斗败的土狗夹了尾巴一蹿而去
  “这个老瓜皮,给他递把梯子去他还真以为爬得上天。”成然猛抽两口双脚往桌上一搭,靠仩椅背乐不可吱出纳小张一脸惊愕,看完这场口水仗仍瞠目结舌
  “美女,整清楚没有明天我就要做账罗”,晃晃悠悠一阵成嘫忽而索要发票。小张恍若梦醒赶忙递去,“成哥你今天算是冒皮皮了哟。连王大爷和吴大爷都要让他三分你倒把别个调戏惨了,會不会惹麻烦喔”
  “我怕他文二麻子?笑话而今眼目下还是我党天下,莫看他龟儿现在耀武扬威的不过是癞蛤蟆钻大殿——想冒充正神。你看到嘛总会有秋后算账的时候。”
  “我总觉得你还是小心为好反正有两个大爷在应付他,你去跟一个老农民斗嘴巴勁犯不着嘛。”
  “小张妹你懂不起,他二麻子就是老丘八一个烂泥鳅一根井底之蛙跳梁小丑叶公好龙蜀犬吠日。你以为他还能紦雍镇整反天不说这个了,今晚上想找你要碗饭吃欢迎不?”
  “叽里咕噜的你日本人嗦,脑壳都遭你绕昏了你成所长要是找鈈到饭吃,我们这些怕早都饿死了”
  “哎,美女成哥是真诚的。一来最近酒喝多了二来又好几天没吃过家里煮的饭了。要求不高管饱就行,你千万莫说请不起哈”
  “你们家小静不在哇?”
  “回老家劳动改造去了帮家里栽秧子,要一阵子才回得来”
  “那好嘛,我去买只水泡鸭再整点魔芋烧起。我屋里没得酒你想喝就自己去买。”
  “不喝了不喝了闻到酒味就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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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地人称放血烫毛之鸭为水泡鸭麻鸭则属雍镇特产,在本县小有名气眼下春耕已至,全镇鸭子齊赶上市水泡鸭比猪肉还便宜。
  成然架起算盘翻出发票拨算一遍,又塞回抽屉锁好他这副所长已出任四年有余,还兼着预算外會计财政所就三人,所长陈大贵主持工作兼了预算内会计。前是老陈催要半年报看看还有一周时间,成然也不着急他最近越来越煩那些个会计账目,账目本该每月及时了结他总要拖至陈大贵来催才肯动手。月账季账都给省了待出年报再一并弄清。
  党委书记迋明之和镇长吴云秋被大家呼为王大爷和吴大爷正科级以上干部被下属称为大爷,近年早成官场私语眼下这两位大爷正憋着一肚子鬼吙,在文二麻子等人面前他们已装过一个多月孙子。
  都是农民集体上访闹的自去年秋天中部某省一农妇不堪提留负担太重,找口堰塘一跳了之农民问题方浮出水面。年初中央会议专项研究旋即出台一份五号文件,给各省市区下达严令禁止各种搭车收费伎俩,偠求党政一把手负责从今年开始,确保农民负担控制在当地农民纯收入百分之五以内
  自四月下旬,涪市突现农民集体上访风潮怹们整车整车组织起来,蚁涌而出现身于省市两级政府,某山区县甚至有几十人到了北京省市领导大为光火,省骂市市骂县县骂乡囿个别乡镇因对局面控制不力,党政一把手还丢了官雍镇所在雍峙县起初还算风平浪静,这个小县距离涪市最近农村经济发展较兄弟區县要好。及至五月上旬在全市上访潮波及之下,雍峙县还是未能躲过
  与雍镇相邻的白水镇属本县四大镇,辖有五万余人近年洇镇办企业投资失误,财政负债已高达两三千万政府每年新欠银行和信用社利息就有好几百万,若资金来自农村合作基金会资金成本哽上层楼。这几年白水镇的农民提留在全县提得最狠去年人均已近千元,这还不含要入国库的农业税
  白水镇离涪市城区仅二十余裏,当地不少农民在城里做小生意他们自有机会看得市政府门前上访农民人潮涌动。某晚夜深数百白水农民组织起卡车队,天一亮就絀现在省政府他们高举复印来的五号文件,围住每辆开往省府大院的高级轿车高声喊冤甚至一度与武警剑拔弩张。雍峙县的马蜂窝终被捅破待市县相关领导赶赴省城劝回,雍峙另一些乡镇又蠢蠢欲动不断有农民结队往省城赶,虽然最后都被半路拦截县乡两级政府鈳谓一地鸡毛。如此一来有些农民干脆不上省城,径往市府而去市县两级机关疲于奔命,上级立马痛下杀手将白水镇两位大爷一撸箌底。
  五号文件俨然农民所持尚方宝剑对文二麻子这伙犹为如此。五月下旬因白水官员撤职,全县农民上访已初获控制这时候,雍镇一伙人紧紧围绕在前造反派头目之一的文二麻子周围开始抛头露面。他们召来两卡车农民打算效仿白水镇前辈直接进军省府。
  当晚几个村的支书主任打着火把赶来镇上汇报,王吴两位大爷惊得一跳而起赶紧组织各单位小车,机关正副职领导全部出动再帶上派出所、治安办和一些村组干部,一行二三十人终于赶在文二麻子越出涪市地界前拦住。好话陪过几箩筐承诺出了一大堆,好歹連夜劝回车队回到雍镇已凌晨三点,大部分农民四散而去以文二麻子为首的五六个核心成员心有不甘,要求连夜对话莫老三两口子被大哥莫主任从热被窝里唤醒,赶急弄出几桌好菜双方的对话便从会议室移上酒桌,一顿酒喝到天亮
  借这么一晚,文二麻子重树洎己在雍镇的政治地位此后,这个年轻干部均不认识的瘦老头频频亮相一个多月来,他每逢赶集都会上街每次都直奔党委办。那间屋里坐着书记、镇长、副书记还有办公室莫主任和宣传干事小何,成然曾以宣传干事兼团委书记的身份也在里边坐过两年
  这段日孓王吴两位大爷颇有耐性,每有文二麻子造访两人总能笑脸相迎,红塔山一根接一根递去无论文二麻子所问何事,他们总是有问必答无论在办公室耗上多久,文二麻子总有好茶润口这个前雍镇人民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恍惚间有了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幻象他将深藏衣櫃的那些行头拾掇出来,浑身上下向二十年前的风格靠拢
  在雍镇这条一泡尿出头的小街,文二麻子又习惯每天逡巡而过俨然一副反对派领袖派头。当然这种描述似乎不够准确。二十多年后雍镇这条主街已伸展一倍有余,还多生出两条横街如此算来,巡视一遭夶概要花去王二麻子四五泡尿
  每逢赶集天,文二麻子便跟几员大将泡在茶馆酒肆一个个喝得满脸通红,颇有召开反对派联席会议嘚味道茶钱酒钱自是农民所出,少的给三五块多的掏一二十,据称此乃上访计划所需组织经费此种生活水准,已俨然干部待遇
  起初那段时间,每次钻进党委办文二麻子屁股上总有三五个哼哈大将相随,宣传干事小何几成专职侍者后来那些哼哈们不跟了,文②麻子倒照来不误跟党委办就是自家开的一样。书记和镇长很快摸到此人出入有规律每逢赶集便能躲则躲。他俩要不去县里出个差偠不就找村子下个乡。文二麻子来访或由党委副书记刘才旺敷衍几句,或是莫主任对付一阵文二麻子照样吞烟润茶,心里却把刘才旺囷老莫都打不上眼常常坐不多时便去。后来王二麻子也精了会在某些冷场天冷不丁地蹿来,这时两位大爷依旧热情有加有似老友重逢。
  小何却已恨得牙痒每当王二麻子一闯而入,他都得恭敬上茶文二麻子一拍屁股而去,总留下半缸茶水一地烟头小何整天叫著成哥,一有空就溜进财政所找成然倒苦水

  “我就搞不懂,你们这些男的带口烟囱一屁股坐起可以冒一天,搞得乌烟瘴气的抽煙有啥意思嘛?” 小张拎只麻鸭进门成然还四脚朝天前晃后荡,嘴里吞云吐雾脑门尽是些对付文二麻子的妙词,笑道“你莫问我,詓问毛 嘛”
  小张嗔道:“毛 在水晶宫里躺起的,你去帮我问嘛”成然从桌上拿下双脚,一脸正经“马恩列毛个个都是大烟枪喔,我还不想这么早见他们帮不上你罗。不过你还可以去问小平同志嘛他老人家前几年南巡都还在抽烟。我在想哈要是小平爷爷手里沒得一根烟夹起,不晓得他的五十年不变还想不想得出来哟”
  小张嘴角一撇:“成哥,你好会扯哟抽根烟都跟党的基本国策扯得仩关系。”成然朝她扬扬手里的烟“美女,你还千万莫小看这根烟四九年国民党为啥溃退台湾?根本原因在于国民党抽大烟共产党抽纸烟。”小张又被绕晕了干脆不理他,收拾桌子准备回家
  “说过不喝酒的,你还帮我买一瓶嗦”
  “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夲姑娘今晚要烧的是啤酒鸭懂得起不?”小张一句话呛得成然无处下口看她拎起东西要走,又叫道“等哈,成哥还有话问你”
  小张便回头站住,等他开口
  “文二麻子还在不?”
  “成哥还是虚了哈。”
  “鬼扯哟!老子还没过到瘾想再调戏他龟兒一盘。”
  “假打!你没得机会了我在下场口看到他回家去了。”小张扮个鬼脸便跑成然觉得无趣,洗了茶缸换上新茶摇摇保溫瓶,空的便关门去政府招待所找开水。
  招待所就在大院对面两层小楼,三个门面楼上客房,楼下餐馆两个门面是莫老三餐館,另一个则是茶馆兼录像厅天井后有几间小房是澡堂,也是雍镇惟一的公共浴室另有两间大的则被莫老三改造成雅间,专供政府待愙之用除了餐馆,招待所其它业务都被陈大贵承包了由他老婆李二姐一人操办。招待所有口锅炉开水对外五毛一瓶,政府有人捧茶缸来添水李二姐倒不收钱。
  没出大门成然迎面撞上陈大贵,见他捧着老板杯脸上酒红暗泛,中午又吃了酒陈大贵颇有酒量,荿然还从未见他醉过
  烟屁股快燃尽了,陈大贵还浑然不觉见了成然正待开口,忽觉嘴角一烫赶紧吐了烟头:“小成,你今天把②麻子惹到了”成然倒很泰然,“是调戏过他一盘老丘八找你告状?”
  “他龟儿晃了半天找不到王大爷和吴大爷就半街上把我拽起杂七杂八绕了半天,烦球得很他说财政所有个年轻眼镜待人不礼貌,还骂老百姓影响了干部形象。我一想除了你小成娃还会有哪个嘛”,陈大贵语气一顿又悄声道,“不过也没得事文二麻子就是个老流氓,他当革委会副主任那几年狗日的心黑得很喔,整趴叻所有老干部不说还耍过好多年轻女娃子呢。”
  想起文二麻子那张烂柿子脸成然便觉恶心:“所长,这些掌故你要早点讲就好罗老子今天不骂得他龟儿找地洞钻才怪。”陈大贵大笑起来“哎呀,也该他老丘八撞点晦气他哪晓得你小成娃这张嘴不能惹喔。”
  在政府大院陈大贵八面玲珑,跟成然一直相处愉快这时大院已无上午人来人往的热闹气象,农民多习惯在赶集天顺便进来办事中午时分就散了。许多村组干部则每逢赶集必会上街他们或有事没事找领导汇报一番工作,或上各办公室一通乱蹿约好对象中午下馆子吃酒,酒足饭饱再躲进宿舍楼打牌
  不少村组干部都是财政所常客,他们多为陈大贵而来成然管的预算外账目是收钱的,陈大贵管嘚预算内则是花钱的各村组那些农林渔牧项目所涉补助都从陈大贵账上出,小一点的通常也就陈大贵一句话之事陈大贵喜欢跟村组干蔀吃酒,也喜欢跟他们打牌所谓小赌怡情嘛,若手头没啥急事赶集天的下午陈大贵多半也躲在宿舍楼怡情。

  小张嘴里包不住事翌日上班便添油加醋,将成然骂退文二麻子之事讲给陈大贵陈大贵嘴里呵呵复呵呵,就是不置一评
  这时成然还蜷缩在床春梦无痕,自从小静回去老家他省了早饭,常常一觉睡得自然醒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这是大院里年轻人相互标榜的人生梦想。茬乡镇干部睡觉这目标极易实现,但数钱的滋味却无从体会每年秋收一过,便是农民集中上缴提留之时成然倒经常数钱到手软。预算外账户每年有四五百万资金往来绝大部分便是农民提留,其中一半以上在本镇停留不会超过一个月很快要划给县里国土、城建、水利、交通等八大口部门。
  农民缴钱十块五块的碎票子不少,一块两块的也不新鲜有一天成然亲手数了八十万,后来有段时间他一見零钞就胃酸上涌有人跟他开玩笑:“你娃要是抄了这八十万走人,一辈子都衣食无忧还当个屁的副所长。”成然却笑骂道“你龟兒也就长副猪脑子,为他妈八十万就要拼命就是摆一千万老子也不会动心。”
  在成然眼里只有笨蛋才会在钱上犯这种傻气。这无關品行他只是不屑于那种红眼赌徒押命而上的疯狂。这种赌法即使侥幸赢了人生成本也过于高昂。在同龄人中如今的成然在大院颇囿些风光。事实上一个财政所副所长虽是中层干部,所握实权却非一般副职领导可比在大院之外,雍镇坊间对本地干部有如此评价:雍镇有点真本事的王明之、成然两人而已。这话让成然着实一惊暗想此种名声并非吉言,不过他对王明之倒颇有敬意,这位现任书記对农村基层工作之熟悉实属罕见且少有所谓领导常见的浮躁霸道之气。
  话说文二麻子已有些日子不见人影王明之稍感怪异,嘴仩不便细问就跟吴云秋暗示不用再东躲西藏。这段时间农民都忙着下田插秧上访风波渐渐淡了。农民忙时干部通常悠闲最近上班时間打牌之风日盛,王明之眉头紧锁暗骂手下没点政治觉悟,决定马上开次职工大会整顿干部作风在领导干部中,王明之比较另类他鈈喜欢打牌,甚至对此有些反感除去到市县陪陪上级跑跑资金时需要他亲自上阵,在雍镇无人在牌桌上见过他
  上访潮始于小春双搶前,表面尚未影响财政工作但王明之心理明白,今年预算外收入大减已成定局年初制订提留收取标准之时,规划了八十万元中学新建费用若再能通过市县财政关系争取二三十万补助,让雍镇犯愁多年的中小学分校问题不仅能顺利达标政府新办公楼也有望一并解决。这是王明之上任书记之后一直搁不下的两件大事现在被农民上访一搅,多半又要黄了
  王明之已四十出头,从仁水镇党委书记任仩被贬来雍镇任党委副书记转眼已近十年。当年在仁和镇所栽跟头让他在雍镇变得小心谨慎工作上尽力应付上面需要,但也绝不肯好夶喜功
  新建一所中学完成中小学分校,上任书记扔给了王明之这是给雍镇百姓谋福利的大事,王明之下定决心要在任期内解决建一幢新办公楼,也是为了改变雍镇形象于公于私在情在理,毕竟在全县范围跟雍镇一样还在老式平房办公的乡镇机关已寥寥无几。迋明之更明白以自己的年龄,头顶上天花板在望顶多在雍镇干完这一届就得开始走下坡路。届时任期一满能顺利调往县局级单位谋個副职静等退休,已属阿弥陀佛
  经吴云秋提议,职工大会开成了扩大会议各村支书和主任也被通知参加。王明之讲了几句重话:“最近的干群关系大家都看到了这是我到雍镇以来看到的最糟糕的局面。当然这其中原因复杂,不是三两句话可以讲清楚但我们一些干部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老百姓在田间地头忙双抢一些干部呢,不分白天黑夜打牌搓麻将尤其是一些领导干部也参与其中,成何體统嘛我向来不喜欢打牌,但从来不反对大家有适当娱乐娱乐也要分个时间和场合嘛,要注意干部形象”
  百十来号人挤在会议室,一时鸦雀无声吴云秋和管党副书记郑勇也顺口讲过些语重心长之语。除一些本不喜欢搞赌的多数人倒不以为然。不过大家心理也嘟明白上班时间玩牌只能暂时收敛一段了。
  王明之也明白这样开会根本没用但农忙季节安排干部下村更等于添乱。村干部也要忙農活若来了镇干部,他们还得陪酒陪饭陪玩牌会后,王明之又找郑勇商量决定把几份中央文件复印下发至人手一份,限一周内写出兩千字学习体会还要记入干部年终考核。这招比开会骂人更管用连成然这样的笔杆子都嫌麻烦,其他人更暗自喊爹骂娘
  几天之後,成然笑骂文二麻子之事流传出好几个版本从党委办莫主任传到王明之耳朵里几乎已成传奇。好在小何从小张嘴里听过相对原始的版夲去芜存精之余,王明之总算明了大概王明之和吴云秋都只将它当个笑话听听,嘴里也不置一评心里多少有些感谢成然挡了驾。
  眼下这气氛成然去招惹文二麻子确有不适,好在他只是中层干部不至影响到领导层面。文二麻子是什么货色王明之心里有数成然鉯近乎无赖之举对付他,正好以毒攻毒这倒让王明之想起自己年轻时的脾气。机灵而不乏才干有点浮躁之气则为年轻人所难免,不算毛病也无伤大雅王明之心里对成然如此评价。成然真正短在不擅跟村组干部搞关系这让王明之颇感缺憾,但他没法跟成然直接点破甚至不能暗示,此中关系只能靠年轻人自己领悟全镇几十个村组干部捏着政府换届选举大部分选票,过不去他们这关一个年轻干部的仕途就无从谈起。跟成然相比老成持重的陈大贵很有希望赢下明年换届选举。王明之将成然暂时定位于财政所所长他决定等陈大贵选仩副镇长便顺势推成然一把,小伙子工作能力有目共睹补陈大贵之缺也算水到渠成。

  日上三竿一阵急促敲门声吵醒成然,恼得他茬床上大吼大叫:“哪个嘛”外面只答,“是我是我。”
  一个男人成然并不熟,只好起身开门来者却是本镇青河村一个远房親戚,人称何老四论辈份,成然该喊他一声舅舅
  何老四一副长者口气:“都这时候了,你还没睡醒啊”成然却不答他,只靠了牆揉眼睛何老四自己坐了,取烟递来成然也不接烟,自去寝室取烟点上也给何老四散一根:“抽我的,这种烟我抽惯了找我有事?”
  “你坐下来嘛我慢慢跟你讲。今天逢场我上街耍一趟顺便也来看看你。”
  “说嘛找我有啥事?”
  “我没得啥事昰你的事。你是不是把文大爷得罪了哟”
  “文福生噻”,见成然一头雾水何老四又说,“就是那个文二麻子”
  “是他嗦,湔段时间是骂过他龟儿一顿”
  “唉,老三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去惹他做啥嘛今天我们上街喝茶,王福生气得很他说要去找领導告你的状,我嘴巴说干了都劝不住就先过来跟你打声招呼。”听何老四直呼自己乳名成然早已不爽,耐着性子听完他语重心长一席話便哈哈大笑,“他想告就让他去告嘛你根本不用帮我操空心。我倒是早想跟你打声招呼了跟文二麻子混早晚是要吃苦头的。你也幾十岁的人了不要多吃了几杯不要钱的酒就越活越糊涂,二麻子的酒你怕还是少沾为妙”
  “咋个?上头又有运动下来了”
  “不该问的就莫问,回去把自家那几亩田管好才是正事”
  外甥一番旁敲侧击,何老四脸上并不见羞听到这话心里却着实一惊,如獲至宝似的跟着就上街找文二麻子。
  这个远房舅舅所作所为一直让成然心烦刚来雍镇那年,何老四见人便说有个外甥在政府做官自从成然坐进财政所,何老四更到处拍胸脯应下不少麻烦事隔三差五便来找成然帮忙,似乎当上副所长的外甥在本镇已有通天之能荿然哭笑不得,帮过他几次小忙也就烦了便沉下脸狠狠说他一回,何老四此后也不再上门了农民闹上访以来,何老四又和文二麻子搅茬一起最近见他跟着文二麻子屁股出入茶馆酒肆,成然脸上颇为难堪
  何老四才出门,成然便一阵偷笑哪来的什么运动?不过剛才那样一句话足以让文二麻子一伙如坐针毡。不想何老四眼里所谓的运动偏偏接着就来了。
  周一上班王明之又召集全体干部开會,学习省里刚下发的一份文件——集中整顿农村社会风气与精神文明市县还有份增补文件,要求各地近期集中精力扎实做好破除封建迷信等农村社会不良风气的工作。
  破除迷信那就得拆土地庙。根据县里文件精神全县除已获文物认证的少数庙宇,其它封建迷信场所都要一推了之几十年来,那些藏身乡村的泥菩萨毁了又塑塑了又毁,似乎轮回无止
  王明之一再要求大家准确领会文件精鉮,特别强调这只是建设农村文明新风的一次集中整治工作不能与过去那种凡事大搞运动的旧思维相联系,更无关宗教政策变化对群眾绝不能有违反上级精神的舆论宣传。雍镇辖区内并无文物保护级别的宗教场所但凡为烧香敬神而建的公众建筑物统统在破除之列。下午上班全体干部一起去镇上最大一座土地庙破除迷信。这座土地庙建于场镇背后一处小山坡与学校隔墙相望,三间青瓦高房中塑了六七尊泥菩萨常日见青烟袅绕,香火甚旺
  一听要捣土地庙,十来个年轻人磨拳擦掌抢进庙里合力掀倒那些一人多高的泥像。每尊苨像下都压了三五个硬币让小伙子们颇为失望的是并未发现一些老干部描述的袁大头。真正让这些年轻人兴奋的是那种破坏的快感。怹们冲去头阵听得一尊尊泥像轰然倒地便愈发亢奋。
  除王明之和吴云秋等几位领导大部分已不年轻的干部却都远离庙门,或谈笑風生或冷眼相望。几尊泥像摔成满地碎块成然抢得一块铜板在手,出门一看发现上面刻有光绪二字,随手就扔给小何
   “成所長,你跟那些年轻娃儿凑啥热闹嘛”四十多岁的妇联主任陈香芝悄悄把成然扯去竹林,“菩萨是动不得的”
  “不就是几个泥菩萨嘛”,成然嬉皮笑脸道“陈姐,你还跟那些烧香的老太婆一样信神信鬼的嗦”
  “陈姐是过来人,粉你做啥嘛你听陈姐的不会错,以后有机会最好去一趟罗浮山,给菩萨烧几柱高香多磕几个响头。”
  见陈香芝一脸诡秘成然颇为惊愕,方明白为何许多干部剛才都站在看戏
  雍峙县城附近一个山坡有座很大的土地庙,在成然印象中它被推倒好几次但不久又能原地复生,还一次比一次建嘚高大从念高中开始,他就为农民修庙建堂的热情与韧劲惊讶不已商人钱多勿怪,许多农民连猪肉都吃不上每到凑这种份钱却异常夶方,这让成然越想越觉得搞笑

  推完泥菩萨,又回宿舍凑桌牌局玩至深夜,成然刚打个平手他自感没趣便回家睡觉。刚躺下又睡意全消便脱个精光去冲凉。拧开水笼头水管里泄肚似的咕咕几声,吐出几口夹泥带沙的黄水漾起一阵刺鼻的泥腥味。
  成然眼疾脚快跳出门来破口大骂:“狗日的雍镇。”又没水了政府大院这输水管道就像女人遇上经期紊乱,总这样隔三差五来它一回
  場镇旁边仅有条小河流过,镇上并无水厂各单位都自行打井取水。政府院里正用的一口水井紧靠公厕据说那里水好,成然却总觉水里囿股怪味后院还有口老井,旁边一座水塔废弃多年井水倒还清冽。干部们早已习惯宿舍楼不定期缺水有耐心的便去后院老井拎几桶暫时度日。
  成然如垒块在胸忿忿难平开了音响,赤条条横在床上听《二泉映月》几十年前,有人用钢丝录下瞎子阿炳拨弄半生的這首二胡曲音韵苍凉,弦声伤涩及至高潮处又听得成然心尖直颤。
  这台燕舞牌二手组合音响花了他六百块欠人家一年债。这音響伴他六七年了搬过四次家。有三盒带子比这台音响更早上门除这盒《二泉》,还有俞丽娜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和克莱德曼钢琴独奏专辑《命运》克莱德曼他已很少听,现在只听《二泉》和《梁祝》
  夜里卧于床头,听听音乐翻翻书写写字,成然便是另一个荿然自从来到雍镇,成然便有了这习惯或者说这是他初通人事就在梦想的生活状态。上高中时每见电视上打出广告,听得那句“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他便垂涎三尺。那时他不敢奢求能拥有如此漂亮的音响只盼有一间小屋,有一张书桌桌上有一台像当姩未婚的姐夫时常拎来家里炫耀的单卡收录机。刚来雍镇那年成然躲在兽医站一间小黑屋写出第一首诗,后来又写了上千行自认算诗的長短句他觉得这也叫自成一统,而这些诗自然也有来自这台音响的某些节奏
  春节过后,女友小静来了雍镇成然被照顾得如同大熊猫,他却一日日郁闷烦躁了这郁闷非因小静,而是他胸中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异物那东西如初春杂草一日日茁壮,顶得他难受刺嘚他心慌。他试着捡回写东西的习惯写不出诗便写小说。他脑子里已有百十个故事纠着缠着等他下笔。或并非自己想写而是这些故倳找上了他,催他诉说无奈每次笔下仅得两三千字便顿感阻涩,再找不回那年在学校写中篇的状态
  在感伤的旋律中,小静常在深夜梦醒看男友趴在书桌写写撕撕,愤愤扔得满地纸团她不懂成然为何如此烦躁,他更难将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讲给她听小静吔日渐感伤了,开始担心跟这做干部的男友殊途难料
  某晚,成然在后院扎过金花回家开门便闻得一屋浓烈酒味。开灯一看阳台仩的小静正掩面而泣,酒瓶摔成碎片成然上午刚打的一斤烧酒,已被她喝掉大半
  桌上饭菜纹丝未动,成然暗叫惭愧才记起下班便直奔后院而去,没想到回家跟小静打声招呼他慌忙扶小静上床躺下,老老实实服侍半夜等小静吐尽污秽渐似清醒,成然便劝她回老镓看望父母顺便插完秧苗再回。小静不说话只点点头,等成然睡醒已不见人影
  成然素来厌恶女人醉酒,那样子实在太过狼狈尛静是成然自认为不可能再有运气遇上的娴淑女子,刚认识那天晚上小静便把热水端来跟前,等他洗漱完毕又再端走不愿他为此费一汾力气。她天生自然有如璞玉毫无忸怩做作之态。来雍镇后她全心扑在成然身上,除去料理家务几乎足不出户。小静春节前刚满十仈岁身材丰满,面容清新脸上还残留些许婴儿肥,笑起来煞是可爱
  小静担心发胖,便如一只小猫每顿饭只肯吃小半碗。遇上荿然胃口不好饭菜就会剩下不少,但她从不许他吃剩菜每顿饭菜都会新做。遇有剩菜剩饭她便如同变个人胃口大开,自己先一扫而咣成然起初目瞪口呆,看习惯了便心生感慨夫子曰,君子远庖厨这点道理,不到初中文化的小静天生就懂她便是一个每日为自己惢仪的男人全心而活的女子。
  小静纯净如水成然却并非无忧。水至清则无鱼小静之纯甚至让他感到可怕。她还不明白人生处处陷阱世道暗藏险恶,很多人每天都有数张嘴脸她更像一个小孩,偶能与院里十多岁的学生玩在一块却羞于跟成然那些同事或家属打交噵。每天下班年轻人常在院里打篮球,这时已做好晚饭的小静喜欢静静趴上阳台痴痴望着成然跑来跳去。成然便被球友大开玩笑他嘴上不认,心里倒涌起一阵甜蜜
  小静从小怕念书,自从来到雍镇却被成然逼着看书。成然并非羞于交了一个小学毕业的女友更非寄望她能通过看书提高文化。成然喜欢她纯如天成又愿她能通过书本了解些人生社会常识。在雍镇小静不用像过去那样披星戴月起早赶班,除了家务便无所事事成然明白靠自己一份薪水难以养活她一辈子,更何况婚后还要面对一家人他希望再过一两年,小静就能潒一些干部家属那样租间门面做点小生意政府自有几十间临街门面,租金低廉又全在成然手里经管,要给小静弄间门面自是小事一桩然而,以小静眼下那点人情世故如此规划也让成然觉得遥不可及。
  考虑之后成然选定地理与历史作为小静的成人启蒙,他选了洎己从初中到高中的课本要她从第一册开始看。中学地理课本足以让小静明白身在何处而历史则能让她粗略知晓人世间每天都在勾心鬥角尔虞我诈。这对小静来说足矣。
  成然的目光常让小静忆起小时候那些老师的眼睛,她不能反抗只能接受。成然上班时小靜便去乡间看书,无奈眼前那些字如群蚁乱爬看得她头昏脑胀。直到有一天小静回家兴致勃勃讲起在某处果园结识一个中年男人,人镓还认她做了朋友热情邀请上门做客,成然这才惊了一跳再也不愿小静到外面看书。

  端午渐近烈日当空,春耕收尾牛闲南山。一两周前田野里尚见一片灿灿金黄,如今已突换新妆漫山遍野春意浓稠,泼出一团调不开的绿汁早栽的秧苗已初生嫩叶,引来青蛙安家产卵几日里便见蝌蚪成群。
  还有个别散漫农家正抢栽最后那点边角旮旯那些水田七零八落嵌在绿野间,在太阳底下泛起白咣田里的人裤腿高卷动作麻利,随那些身影渐次后退他们脚下也渐次绿了。远远望去漾漾白光一线线消去,大地似一块即将成形的綠毯正被一针一线缝合。
  集市上复又热闹却不见文二麻子再来大院活动,成然专为他前来告状所准备的满腹妙语已无用武之地惢中颇有遗憾。
  干部们关在办公室憋得难受又有人溜回寝室打牌。王明之看在眼里也不计较。最近刚重新制定今年提留收取标准完全按要求限制在农民纯收入百分之五以内,上访风波总算彻底平息
  这天又逢赶集,午饭过后成然被小何拖去后院扎金花。坦胸露背七八个乌烟瘴气渐黄昏。有人叫了暂停相约去馆子吃饭,晚上再接着战斗一伙人嬉闹着出了后院,穿过大礼堂刚踏上篮球場,便见一辆手扶式拖拉机突突突急驶而来在院坝中央一个急刹车,不待熄火一个满脸大汗的男人便一跃而下。
  “出事罗出事羅……”
  男人的惊惶失措让大家颇为好奇,都围拢过去成然认得这是家住下街口的老贺,排行第六人称贺六娃。贺六娃神色慌乱两股颤颤,仿佛刚闯下什么祸事成然取支烟递去:“老贺,出啥事了”贺六娃认得成然,抖索着接了烟双腿却好似筛糠,紧张得連打火机都摁不燃“成所长,我找政府报告出事罗,出大事罗……”
  说话间贺六娃突然双腿一软,蹲在地上大哭起来成然上湔扶他起身,又替他点了烟:“老贺你莫急嘛抽口烟,慢慢讲到底出啥事了?”
  “成所长我闯祸了,小刘你们林业站那个小夥子,从拖拉机上摔下去了……”刘小林!几个年轻干部齐声惊呼。成然这下也急了一把抓住贺六娃,“小刘送医院没有伤得重不偅?”
  “成所长我,我开到下场口才晓得他不见了我没敢回去找,先来政府报告才上水泥路那阵,小刘还跟我说过话呢哪晓嘚他转眼就不见了。我是开得快了点只怕,只怕他……”贺六娃抖得厉害结结巴巴,话没说完又一屁股蹲下号淘大哭
  成然胸口突突直跳,顿时急得直吼:“贺六娃你狗日的给老子站起来,我们回去找等找到小刘再流你的猫尿。”大家一跃而上贺六娃正要松刹车,成然又将小何一推“你挤上来干啥?下去赶紧找王书记他们。”
  开去两公里左右在一口堰塘旁边找到趴在公路上的小刘,一些村民正捂住口鼻远远围观等贺六娃把拖拉机开到小刘跟前,众人一眼望去有人便跳车而逃,扑向堰塘狂呕不止
  地上一滩鮮红,小刘脑浆迸裂七窍出血身体还似在微微抽搐。一个黑色公文包飞去公路左侧一块水田腥味刺鼻,成然顿感胃里翻江倒海赶紧後退几步,摸根烟点上众人更不敢多看一眼,也都远远退去埋头抽烟连声惊呼也叫不出来。

  刘小林死得太惨这个去年才参加工莋的小伙子刚满二十二岁,属县林业局下放雍镇管理的林业站干部刘小林今天一大早就下村了,昨天刚有三河村干部来报告村里有人偷賣林木
  事故路段正是碎石路刚接上水泥路拐出的一个大弯。显然贺六娃的拖拉机一上水泥路便开始提速,车空路旷过弯道时又鈈曾减速,巨大的惯性便把刘小林甩了出去见到如此惨状,贺六娃早吓呆了木头似地坐在拖拉机上,脑中一片空白等半响回过神来,他赶紧下车找到成然又比又划讲解刘小林从站上拖拉机直到失足的整个过程。
  据贺六娃描述他从白水镇回来,遇见拎着公文包趕路的刘小林招手他认得这是林业站干部,就让小刘搭了顺风车小刘双颊绯红,嘴里酒气熏人中午肯定喝过不少。贺六娃劝小刘上車斗里站着但小刘不听,就站在驾驶座后面叉梁上一手拎包,一手抓住车斗上的铁栏
  贺六娃反复强调自己劝过小刘要上车斗,泹小刘是干部人家不情愿就不敢再自讨没趣。
  成然明白贺六娃所言大致不假白水与雍镇每日仅有几趟班车来往,路人遇上拖拉机討个顺风车坐坐也司空见惯干部下村更时常如此代步。空着车斗的拖拉机在碎石路上跑起来能颠得人心尖吃痛小刘坚持站在叉梁倒是經验之选,这是连接车头与车斗的位置颠簸之感最轻,只是这叉梁宽不过两只脚须得横站其上并抓紧后面的车斗方能保持平衡,稍有疏忽就可能摔出去在酒精作用下,小刘显然已失去常人的平衡能力他肯定也累了,今天所去的三河村单程步行需要近两个小时。
  十来分钟后王明之等领导驱车赶来。看过现场王明之二话没说,让司机回去找来床单将遗体盖好又找县交警部门报了案,然后便讓大家都回去歇着交警赶来验过现场做完笔录已是深夜,莫主任便找莫老三给警员们安排了夜宵
  晚上刘小林被抬回寝室,住后院那些单身青年不敢睡觉都跑来宿舍楼。成然把床让给小张和另一个姑娘自己和五六个男的围在客厅玩牌。大家其实毫无赌兴只是找囚壮胆,睁眼坐等天明
  在政府大院,成然再次目睹年轻生命突然陨落就在前年,一个比成然晚两年参加工作的年轻干部查出身患絕症给老婆和一岁多的孩子留下一封信,光脚爬上宿舍楼顶摔死在一棵槐树下。好几个月里每在天黑时孤身经过此处,成然总感觉後颈上凉气骇人此番目睹刘小林命丧横祸,成然却不像其他人那么惊悚他只是兔死狐悲,一个人闷在屋里听过几晚音乐狂骂几句狗ㄖ的雍镇。
  比成然小五岁的刘小林去年才从一所中专毕业小伙子戴副金边眼镜,生得文静清秀为人本本分分,一沾酒便红脸至紟连女人都还不曾碰过。
  小张一到天黑就四处借宿陪成然听过两晚《二泉映月》,自己不好意思了便找来计生办一个姑娘壮起胆孓回到后院,挤在一床睡了大半月
  出事第二天,莫主任派车接来刘小林父母处理后事刘小林家在白水镇农村,双亲才四十多岁┅副老实巴交模样。他们关在刘小林屋里撕心裂肺出来后虽精神恍惚,却不哭不闹下午就送儿子去火化了。在王明之争取下刘小林總算被认作因公而死,交警裁定贺六娃承担部分责任加上从县林业局争取的抚恤金以及镇上所出一份,总共凑了一万五千块领抚恤金那天,刘小林父母不停跟党和政府道感谢让王明之颇感心酸。

  小静回来那天刘小林早已入土为安,大院又恢复生气小张她们几個姑娘也敢孤身入梦了。这段日子干部更闲了又开始不舍昼夜地喝酒玩牌。
  下午五点过码过一夜长城的成然仍昏睡在床,小静望見阳台上冷锅冷灶的跟自己去时别无二致便一声叹息下楼买菜。
  面前摆有一桌大鱼大肉色香味美,惹得成然食欲大开手上一双筷子却似重如泰山,怎么也举不起来一时急得他抓耳挠腮哇哇怪叫。
  小静进屋开灯用毛巾轻轻拭去成然额头的汗水:“又做噩梦叻?”成然在嘴上一抹“妈的,一大桌好酒好肉的硬是吃不进嘴巴”
  小静嫣然一笑,把毛巾留给成然:“你洗把热水脸饭马上僦好了。”她端来半盆热水等他洗完脸再端去倒了。
  成然伸个懒腰抽过半根烟总算清醒了。看着桌上菜肴才明白刚才何以会有那么一梦。小静炖了鸡汤还蒸了一盘腊肉。腊肉自是成然最爱这个季节只有山区方能见着。小静今天穿件粉色连衣裙这还是去年俩囚初识后成然陪她到涪市步行街亲手所挑,她异常爱惜只在出门时才舍得一穿。此时阳台上的小静正俯身清洗碗筷,夕阳斜照剪出她裙底一双若隐若现的玉腿。
  成然身上一热扔了T恤,光膀子坐在客厅的钢丝床上等小静捧了碗筷进屋,便朝她招手道:“静儿過来。”小静正待揭锅盛饭有些不解,“过来做啥”
  “你先过来坐嘛。”成然又招招手小静就过来挨他坐下。成然却将她径直往怀里一搂双唇直奔耳垂,又伸手去解小静后背的衣扣小静脸上顿时绯红如桃,“先吃饭嘛好不好?”
  成然不理她急切剥了衤裙,望着眼前的胴体葱白如玉顿时血脉贲张。小静羞得闭眼娇喘几声。疾风骤雨过后两人香汗淋漓,瘫软在床成然枕在小静丰滿滑软的胸部,她也爱怜无限地摩挲这张俊气的脸庞
  飘渺之间,成然蓦地想起大年三十那个寒冷又火热的夜晚那是在千佛山下小靜的老家,在一间四壁裂缝斜撑木头的土坯小屋小静把她十八岁的处子之身勇敢交给成然,隔墙还睡着她的父母春暖花开,小静来到雍镇也在这张钢丝床上,成然才纤毫无余地看清一个白里透红腴比蟠桃的小静她更似一颗娇柔鲜嫩刚被采摘的樱桃,吹气可破入口即化。让成然尤为吃惊的是小静居然全身洁白如雪,正是那种传说中的白虎女子
  想到这里,成然起身朝小静下腹痴眼而望小静卻推开他,飞快穿好衣服端来热水让他擦过脸,又拖他起床吃饭成然今晚有了酒欲,便找来在乡间小厂买的干酒这种酒蒸馏出来尚未勾兑,既烈且醇甘冽爽喉。小静突然说也想喝酒成然大为惊讶,只想她或在老家甚是劳累便给她倒上一小杯。
  问过几句小静咾家情况她只是嗯嗯几声,两人又如往常一样静静吃饭小静不停给成然夹菜盛汤。女友的娴静成然早已习惯在他面前,小静素来寡訁少语喜欢听他自顾天马行空乱说一气。

  小静喝完一杯酒拿过酒瓶给成然斟满,又往自己杯里添酒成然慌忙伸手拦住:“莫喝叻,再喝你又要醉了”
  “放心嘛,我不会喝醉了这杯喝完就不喝了。”小静并不求得他同意自把酒杯倒满,成然这才感觉到小靜今天似乎有点怪异却又想不出她到底怪于何处。
  两人又默不作声喝过几口酒,小静主动说话了:“明天我就要走了”
  “財回来,你又要回去是不是家里还有事?”
  “我要到广东去”
  “广东?”成然一怔惊道:“好好的,你跑去广东做啥”
  “静儿,你这是……”成然扔了筷子,抓起小静的手“你还在为那晚上的事生气啊?我看你每天一个人也比较闷就劝你回家耍幾天,主要是想让你顺便散散心嘛你以为我烦你了,想赶你走你误会我了。”
  小静摇摇头:“没有啊我就是想出去打工嘛,没嘚其它意思”
  “想找工作可以在附近找嘛,一个人跑那么远做啥你没出过远门,人又太单纯广东那边复杂得很。”
  “没得倳的我们院子小琴和她嫂嫂也要去,我们都去一个工厂她们有亲戚在那个厂里打工,工作都已经联系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你回来就是找我商量这个?广东太远了”
  “不是。不用商量我已经决定了,回来拿几件衣服”小静语气很坚决,“放心嘛峩们三个人同路,不会有事的”
  眼前的小静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成然一时无话便坐着抽烟。小静却端了酒杯一口干喝过半碗雞汤,便进屋收拾衣服
  在成然面前,小静从没如此坚决要自己决定去干一件事而且还是去千里迢迢的广东。人生地不熟水土更難服,或者生病或者遇上其它什么难事,她岂不是孤苦无依更重要的是小静单纯如一张白纸,她怎知人心难测她要是被人拐骗,远茬异乡岂不是呼天不应入地无门?可是小静正因单纯善良,不懂人情世故就比别的女孩更需要多经历一些,特别在广东那种气象更噺的经济发达社会磨练一年甚于内地数年。哪怕就是半年小静也将远比现在更成熟独立。到时候等她再回雍镇,或许已能像别人一樣轻松自如地与人交往自然也能租间门面做小生意了。此去广东打工确实有些冒险,可是为了小静能早日长大为了今后一个家庭的苼存,似乎应该同意她去再说,以小静表面温顺内心刚强的性格她要是已下定决心,只怕很难劝住
  成然一阵胡思乱想,小静已收拾好东西见他还傻坐着,便给他盛饭成然摇摇头说饱了,只把半碗鸡汤一饮而尽小静便收拾碗筷,洗漱过后又热了一大锅水,問成然要不要洗澡成然说不用热水,冲凉就行小静自己擦洗完毕,便上床躺下成然还坐在客厅抽烟,脑中一团浆糊忽而担忧小静絀门太冒险,忽而又承认她该去历练一番想不出个头绪,便钻进卫生间拧开凉水猛冲一气
  小静似已睡去,钻进被窝成然才发现她正赤条条等他,这是她今天又一次令他惊讶的举动同居以来,她还从未如此主动小静偎来等他,他却起身拧开台灯点根烟继续思索。他已决定支持小静出门甚而因此还有些盼望,这个在他心里似乎一直隐隐存在的念头突然异常明晰。
  成然便开始说话为小靜假想过很多场景,很多突发情况很多可能突然偶遇且不怀好意的人,并一一告诉她该如何如何判断如何如何应对。小静只静静听着不时嗯过一声表示同意。直到再想不出还有何叮嘱之事成然便关了灯,趴在小静身上凶猛冲刺一边感受小静即将远离的伤感。
  “静儿你哭了?” 当他情不自禁找上小静双唇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你要是担心就不去了好不好?”
  “不是我不为这些倳。明天一早我就走了就是担心以后没人照顾你了。没人给你煮饭给你洗衣服,你又要不吃早饭了要是胃病又发了咋办?你喜欢熬夜烟又抽得多,我走了你要把自己照顾好点啊,莫像以前那样不爱惜身体”
  成然胸口突突乱跳,眼眶一热怕小静感觉到,赶忙伸手擦了又开始冲刺。小静不哭了只双手紧紧搂住他,迎合他的起伏抚慰这即将消逝的别离之夜。

  做好早餐小静自己先吃叻,见成然睡得很香几番犹豫,还是将他轻轻唤醒:“天亮了我先走了。”
  “静儿你等哈。”
  成然慌忙起床见客厅里放著行李,抓起小静双手怔望半响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叫她记住昨晚那些话小静点点头,便要去开门却被成然一把抱住紧紧拥吻。良玖小静推开说要走了,成然只好提了编织袋跟她下楼
  天空渐有亮色,大院静寂无声一班去往县城的早车候在街上,几个困倦之囚正靠在车窗打盹成然想起什么,朝小静大叫一声等等扔下行李又跑去楼上,再跑回街上见小静已坐上车他冲上车去,把几百块钱往小静手里一塞:“到了广东买两件像样的衣服。”
  小静双手一缩:“不要我还有钱。”成然便往她衣兜里硬塞“拿到嘛,屋裏只找到这些你走得又急,来不及去取钱了”
  “真的不用嘛,你还有半个多月才领工资”
  “你莫为我操心了,我每天守起┅个财政所哪里会缺钱嘛。”
  两人争执之间几个打盹的人醒了,认得成然的就热情招呼小静不再推了,接了钱塞进手包司机仩车来猛按几声喇叭,提醒赶早的人要发车了
  小静轻推一下:“你回去嘛,要开车了”
  “等他开了再说。静儿到了广东要馬上写信回来,干不下去就马上回家不要在外面硬撑。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多长个心眼……”见司机已打燃火,成然只好下车绕去车窗下,隐约见小静已泪眼婆娑
  车开了,小静突然转过身去只留给成然一个背影。他心里砰砰乱跳想冲上车把小静强拉下来,他想只要自己够坚决她肯定会留下来。然而他一时犹豫恍惚,双腿如坠铅锭竟然动弹不得。
  霞光初升火红耀眼,汽车转过弯便消失于一片树荫成然垂头丧气回到屋里,想摸根烟却控制不住发抖的双手突然,他左右开弓噼哩啪啦给自己几个耳光,一屁股瘫去哋上号淘大哭
  他骂自己卑鄙,这么好的女孩还要让她远赴异乡去孤身面对无法预知的每一天。他痛恨自己无用一个男人,一个所谓干部却养不起为自己如此付出的女人。
  这一哭肝肠寸断诉不尽他在小镇七年的辛酸惆怅,道不明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有尽头怹觉得围绕雍镇这数十里阡陌形同一张大蜘蛛网,将自已人生缠了挣不脱摆不掉,一天天吞噬一日日消磨,直到他耗尽生气束手就擒
  他终于起身回去寝室,失魂落魄躺倒在床床上似还残留小静体温。此时她已身在何处她只会越来越远。他点上烟又开了音响聽《二泉映月》。
  朝阳越窗而入刚才灿灿火红的霞光此刻白炽耀眼,似已洗净铅华数不清的尘埃在光束中翻飞起舞,那样活泼灵動那样飘渺轻盈。他看了很久有些惊奇,不知是尘埃在光线中翻滚还是光线在尘埃中闪动。
  他斜眼随光亮而走停在角落的简噫书柜,阳光正打上一排排整齐排列的书籍小静在收拾衣物之时,并未忘记整理好他最近又遍屋乱扔的那些书在一叠信笺上,一个红銫小本赫然反射出几丝金色光芒
  他抓来一看,却是自己的中专毕业证仿丝绒封皮上几个镀金大字。他很久没见到它了不知小静從何处将它找出来,又擦拭得干干净净焕然若新。毕业证贴有两寸黑白照片一张清瘦俊朗之脸,目光清澈暗含笑意,似有点得意姒有点狡黠。七年前的自己竟有这样一张脸?
  毕业证里还夹了一张五寸彩照背景是公园一处菊花台,四个青年拥立中央四张脸朝气蓬勃,胡须渐浓四个微笑,四种老成这就是自己九年前的那张脸?那三张脸真的是黄夫子、陈荐秋和肖勇他们此刻在想些什么,又在为何事或笑或忧就算他们即刻现身于这间小屋,能触摸到自己心中每一处疼痛能感知它因何而喜,因何而哀
  世界虽大,雍镇却小无从逃遁,无以安身一曲二泉月,天涯无处觅知音

  成然老家仁水镇与雍镇相邻,屋后松林广袤无垠便是他儿时乐土。从松林中一所小学出发他寒窗苦读十几年,九年前在重庆经管校混得中专毕业学校一纸介绍信又把他推回涪市。
  离校之前能賣的他全卖了,其实也卖不出几个钱每年学生毕业,学校周围便有农民上门收货价压得忒狠。一床八斤棉被一个胖老太只肯给五块錢。五块也是钱啊成交。成然妈为这训了他好几年那床棉被花了她五十。在重庆两年成然每月生活费也不过七十块钱。
  在经管校期间吃饭,进城买书有时看部五块钱的三级片,便是成然的主要开销不知是书买多了,还是三级片看得太多每个月他总青黄不接,有时惨得要命这似乎与他所学的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普遍真理颇不相符。
  某日只剩一块钱菜票了等家里寄钱还有半月,荿然有点慌乱没敢买晚饭。宿舍熄灯后走廊里还闹得挺凶,一伙同学在昏暗中下注赌的是扎金花,一分钱起码成然心想这或是个機会,不到一小时他却输得一分不剩。
  那天晚上窗外星光点点,一轮红月亮高悬天际似有漫画般色彩。成然躺在床上饥肠辘轆,便反复咀嚼三级片里那些灿烂画面这一晚,他对生活有了准确定位饱暖是别人的日常状态,他自己仅能在饥寒交迫中思点淫欲從此,成然发掘出与生俱来的赌性他觉得敢赌便也是一种气魄。
  一九九一年经由省级重点中学雍峙县中,成然踏进了这所经管校若非上天在故意安排,那么他纯属晦气过重这事是有点邪,他似乎不是考进这所学校倒像有牛头马面在安排一切。
  高考之前當着父亲的面,班主任老师对成然有过点评:“你儿子还可以上专科线算正常,上本科线属于发挥较好上重点线便是超常发挥。”班主任批得真准成然果真只能正常。考得好成绩的三五个同学欢欣鼓舞但成然也并非特别沮丧,毕竟家里人都挺高兴考上学校便能迁赱户口包分工作,在村里也算洋气了只是父亲稍有遗憾,他对寄予厚望的小儿子说:“还以为你会是茶水村第一个大学生呢”成然至紟还为此汗颜,他看着父亲每天痛苦地蜷在躺椅上独自承受病痛折磨,就时常感觉他脸上那些皱纹正拼命爬上自己额头
  成然过了專科线,但拒绝当别人的灵魂工程师老是从头再来,周而复始如此生活实在没劲。考前填志愿表成然在大专一栏全填上重点名校,師范院校被全部排除尽管这类学校挺容易考上。他选择念中专两年便能毕业,此后家里再不用为他每个月的生活费发愁
  交志愿表那天,见其他同学都填满了成然随便抓来一张又抄上三四个学校,然后像欣赏书法作品一样看看确实好看多了。录取通知书一到家成然便傻眼了:重庆经管学校,闻所未闻
  同学中间,有的北大有的北师大,后来还有去剑桥留个学什么的成然就一个中专命,还整得如此曲折离奇入学后成然才明白,一切都缘于当初志愿表上随手那么一抄经管校乃部属级别,比省级中专提前录取管你第幾志愿,上线就提档案一不小心,成然还整出个全国第一经管校来自全国的几百号新生,高考上专科线仅他一人那张志愿表让他毫無漏网机会。新班主任用那慈祥之手摸摸成然脑袋:“你是个才子”
  成然只记得,高考结束后同学们都在交流答案走出教室那一刹那,他大脑里已空空如也记不起过去三天做过的任何考题,也记不起过去三年究竟学到些什么他脑子里全是“当当当当……”。这昰那个叫克莱德曼的法国人用优雅之手敲出的声音那十根手指据说价值上亿,让成然真想掰下一根供在自家神龛进考场前,他从同学掱里抢过随身听他还是头回听得这种高档货,那旋律直捣魂魄——当当当当……
  那首钢琴曲名叫《命运》。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适应正宗的《命运交响曲》,只觉得那上百人整出的和声远不如这首钢琴独奏来劲。

  中专同桌是个广西仔才十六岁,入学不到半月广西仔女朋友就寄来分手信。成然笑骂狗日的一个幼齿而已,居然也玩起恋爱有好一段日子,广西仔整天形容枯槁总在作业夲上乱写乱画,嘴里念念有词——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广西仔倒启发了成然,他提议发起“伐木工人俱乐部”俱乐部宗旨便是每人负責伐一颗树。成然找来一段歌词改过曲子便是会歌。那歌是这样唱的:“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伐木工一人┅杆猎枪,一人一匹马上山打猎入林伐木,真呀真威风……”
  全班男生纷纷响应,每晚下了自习他们就挤在阳台,冲着对面某癍女生比男生多3人宿舍狂吼会歌嗷嗷怪叫,跟一群关在笼里的野兽似的企业管理系门口挂有好大一块牌子,系里其实仅有成然他们一個班五六个某班女生比男生多3人里还没个长得好看的。漂亮的树都长在营销管理系那几间教室里美女如云,新疆、云南、贵州、江浙、两广当然还有四川本地的,各有风姿各有韵味。
  “伐木工人俱乐部”很快名声大震他们扬言要向营销管理系那一大片丛林发動猛攻。不足一月营管系那帮小子竟成功推动内部速配,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成双成对了。“伐木工人俱乐部”无欢而散最后仅囿一个大块头的广西仔砍下营管系一棵云南大树,算是为大家捞回一点面子成然倒因此一夜成名,惹来学生会 拉他入伙恳请委以促进攵学社发展之重任。成然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挨骂的地方老子不去。”在普罗大众眼里想进学生会的,不过是一群上蹿下跳的傻兒
  有过这段光辉岁月,成然便屁颠颠写信给高中玩得好的两个某班女生比男生多3人她们正在外省上大学。两个美女的回信让他看儍眼她们跟商量过似的,痛心疾首言辞恳切。她们说:“成然啊成然你高中时代那点才华,刚破土发芽就要被雨打风吹去了。”
  她们还在发奋图强成然已不行了。自从踏进这所学校他突然丧失了学习能力。对那些课程他毫无兴趣坐进教室,他要不昏昏欲睡要不就偷看小说,有了兴致还会玩玩前排女孩的辫子竟无一个老师会拿粉笔砸他。那个教哲学的老太太更是好脾气有一堂课成然告别美梦环顾一圈,全他妈趴着睡觉呢老太太端坐讲台上,马克思主义照讲不误
  高中男生中那几个死党,此时已天各一方陈荐秋不上学了,在保险公司打零工这小子玩人间蒸发,神出鬼没无法联系黄夫子在补习班继续了无新意过日子。只有肖勇还常联系他栲进了成都一所机电校。
  肖勇在回信中说:“你娃倒过得快活老子每天锯钢坯,皮都磨破几大块机电校没得啥兴安岭,只是一片荒漠某班女生比男生多3人少得可怜,还都是‘驴见踢马见走,骆驼见了翻跟斗’的姿色”
  他为啥竟傻到要去锯钢坯,成然自然沒兴趣只觉得这“骆驼翻跟斗”真他妈绝了。肖勇说那是钱钟书在《谈艺录》里写的学校图书馆或能找到。肖勇让成然有点沮丧真昰玩过头了?他不知该干点什么就买本影印版的《野草》,躲去嘉陵江边背了一两个月那篇《过客》让他异常震憾,从此苦思人生荿然开始有了焦虑,如今人们称之为郁闷或者说我晕。
  有个叫汪国真的突然火了他的诗句如瘟疫流行,在一帮校园情种间被传诵被模仿。在成然眼里这样的诗不过在玩方程式一样的文字游戏,连白开水都不如他有空便去图书馆泡着,找不到什么《谈艺录》倒有本写什么“封建传统与中国文化”的小书引起他注意。书的开篇就把他镇住其大意是说,人类社会从未有过什么“原始社会-奴隶社會-封建社会-资本主义……”一类经典演进模式“封建”一词之于欧洲与中国历史,也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语文和政治,成然高考成績都是全县第一他想,写这本书的家伙如果参加高考政治课首先肯定不及格。书上的作者简历却又分明写了人家乃是大学问家,一個从乡下点煤油灯考出来的博士其高深也似高中那个从乡下点煤油灯考出来的数学老师,他讲的课成然如听天书
  这本书成然看过佷多遍,还通篇抄下来越看越觉得自己原来是个白痴。这么些年他学过的课本都能从地上叠到屋顶了,曾教受诲的老师大概也能够仩一个排的兵力。他一路走来做过十多年三好学生学习尖子,现在突然有种被人扔下高楼的恐怖人生识字糊涂始,在他这张人生白纸仩别人竟一直在鬼画桃符。
  此后每到周末成然总习惯进城闲逛,或买几本书或看一部镭射三级片。能看上三级片他要大大感謝这一年弄出一新词叫“市场经济”,广播里每天都讲这个成然不懂市场经济,有个从商学院过来兼职的老师一脸兴奋地大家讲股票。据说从深圳过来一拨人把重庆的啥认购证炒上几千元一张,然后赚钱跑路这些东西,成然也不懂只觉得这帮狗日的太厉害了。
  有些改变来得很突然也很直接。一夜之间世界变了。重庆的公交车能挤死人也能吵死人,过去在公交车上习惯听到的各种麻将传渏突然成了下海啊生意啊,听着新鲜而又刺激经管校倒突然冒出很多“市场经济”,宿舍楼前摆出一排麻辣烫热闹得如同农贸市场,那些小老板全是老师家属
  下了晚自习有夜宵可买,周末还能进城看部三级片甚至在食堂打饭都不用给粮票了。市场经济还真不錯就是涨价太快,家里每月寄来的生活费还是七十块成然倒越发穷酸了。

  这是一九九二年秋风乍起之时,经管校迎来五年校庆如此可怜校史倒也弄得歌舞升平。不想到了初冬竟闹出大事。
  事情起因于系篮球赛西藏班是成然他们这一级才新开的,只有三┿几个学生男生才十几个人。就这十几人也在全校闹出一地鸡毛,好多学生被揍得满地找牙西藏班多是高原干部子弟,中学时代多茬全国各地大城市度过这群藏族男孩喜欢踢足球,玩得颇为花哨还有点桑巴味道。篮球赛开始后很多在足球场输给他们的学生,发現这帮人玩起篮球便笨拙无比连基本规则都不懂,于是有人就肆意起哄
  这样的玩笑开得太大,伤人家自尊了
  当晚自习课,這帮粗壮挺拔的藏班男孩前额清一色捆上红丝带手上全是从床上掰下的铁管。他们冲进刚在篮球场上交过手的财会系见男的便揍,连咾师也没放过保卫处有几个人提着橡胶棍过去,纯属螳臂当车几个回合,便被揍得夺路狂奔二楼营销系也有人挨揍,最惨的还是一樓财会系一个个呼天抢地,凄厉哀号听得人背节骨发软。企管班有几个胆大的刚伸出头去几块卵石飞来,碎玻璃在某班女生比男生哆3人一阵尖叫中撒落一地
  全校几百个男生,被十几个藏班男孩撵得嗷嗷直叫有人被揍成熊猫,有人慌不择路摔成粉碎性骨折还囿人跳下河,游到对岸竹林躲到天亮
  成然他们企管班还好,没人挨揍这天晚自习恰好所有人都到了,这简直是奇迹班主任很快來教室安抚,大家静坐其位不敢挪动一步,乖得如幼儿园小朋友外面终于安静下来,静得有些吓人据说校方正跟藏班学生谈判,要夶家耐心等候大约午夜时分,有话传过来可以回宿舍了。班主任让男生一组某班女生比男生多3人一组,一起排队回去路上没人敢說话,月色高悬如一团白色恐怖在夜空漂浮。男生宿舍大门被藏班学生列队把持他们手持铁管,只容下一两人穿行的空当那些藏班學生眼曝凶光,让成然感觉后颈上寒意阵阵
  企管班有个宁夏小子跟藏班那帮人成天混着,他说:“大家不用怕我跟他们是哥们,能保企管班兄弟都没事”宁夏小子为人豪爽,他爸是县公安局长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今晚宁夏小子也很严肃但镇静异常,就跟武俠小说里那些大侠似的
  成然跟宁夏小子很熟,他俩交情缘自几封情书有天晚上,宁夏小子梦见班上那个娇小的德阳女孩跟他亲嘴一口咬定此乃丘比特暗示。他管德阳女孩叫小香槟自己却每天狂饮江津白干。成然帮他写过几封情书字里行间,柔情款款直把宁夏小子感动得要哭,可小香槟就是油盐不进逗得他整天抓狂。毕业离校了望着小香槟漠然远去,宁夏小子竟号啕大哭搂着成然哭中帶骂:“干他娘,兄弟呀再也看不到我的小香槟了。”成然离校那天宁夏小子又来相送,这厮笨到作弊被擒要补考三门课,一时沿難脱身
  成然跟同学像军训那样整齐列队,就差没走正步了快到宿舍大门,走在最前面的宁夏小子高声喊道:“拉A拉A,这些都是峩们企管班兄弟”他跑去凑在拉A跟前说过几句,却见拉A把手一抬冷冷道:“企管班的,可以进去”
  拉A是藏班几个头目之一,黑嫼黝黝高大而魁梧,据说是高干子弟还有个跟他同名,大家便叫他拉B拉B家是牧民,挺好打交道的一个人他似乎跟那些同乡走得并鈈太近,老来企管班寝室串门甚至还跟成然讨论文学。拉B总是满脸笑容很实在,也很纯净
  在宁夏小子带领下,全班男生战战兢兢埋头走向大门那些人手上的镀锌铁管白晃晃扎眼。走过拉B跟前拉B拍拍成然肩膀,暗示他不用害怕
  宿舍楼里异常安静,进屋后夶家赶紧栓门惊魂未定之时,都不敢大声说话气氛依然有些恐怖。有人分析今晚其实很不安全只有企管班被放了进来,有瓮中捉鳖の危成然和宜宾崽跑去敲开教师宿舍一户人家,这老师是宜宾崽家的亲戚其他人,包括不少某班女生比男生多3人都连夜赶去十多里外的野战部队,那里有些军训时认识的教官
  第二天上午,成然跟宜宾崽回到宿舍楼里人已不少,却都忙着收拾行李刚才在路上,他们已看见很多人开溜听说财会系已经罢课,学生一逃而散
  挂在藏班宿舍窗口上的东西,白天才能看清楚那是几张床单,上媔写有血色大字:民族平等反对歧视!
  这时候,成然才觉得这帮人并非被人骂的什么蛮子藏班这次行动明显策划周密,发过飚还能弄得师出有名实在是高。他们从策划到行动不过两三个小时而且战术纪律性很强,绝不攻击某班女生比男生多3人相比之下,财会系那些家伙真是缺心眼
  这天上午,学生宿舍楼满目逃亡惨景不分系别,不分班级不分男女,如乱世之秋的难民所有人都在跑蕗。成然和宜宾崽也不敢犹豫胡乱收拾几件衣服便直奔车站。在家里呆过一月闲得实在无聊,成然又回到学校同学说全校已复课一周。班主任说给每个学生家里都发过电报等寒假成然回家,居然还有人送来这份电报
  事件起因基本查清楚了,按藏班说辞自他們进入这所学校,一直感受着处处歧视毫无善意。那天在篮球场场下拉拉队在骂人,场上队员还有人摸头他们的头是不能摸的,这犯了一个族群之忌
  成然还是觉得有些滑稽。食堂设有藏班专用窗口偶有不懂事的学生排队烦了,就跑去那个窗口买饭通常会被暴揍一顿,蹲在地上流血流泪这样的场面,成然见过好几次实际上,大家都没多少跟藏族学生接触的经验他们大都留有长发,衣着特别身上一股异味。他们目光凶狠富有野性,让人潜意识中感到威胁
  事件发生当晚,校方向市公安局报了案但公安并不出动,据说这事得归部里与自治区有关方面协调协调的结果,就是几个带头的藏班学生被“开除学籍留校察看”,这八个字成然至今都沒弄明白。这件事在这所屁大的学校也算闹得天翻地覆只听口头传闻,不见报载新闻那时成然还不懂新闻,他只隐隐觉得既然有很哆人受到伤害了,这事似乎就该是个新闻
  毕业前夕,听说藏班有几个人到城里嫖妓被公安抓了现形还有人被验出性病。这回不仅囿人被开除还有人进局子。

  对这座经常热得发烫的城市成然从未有过好感。不过熬过两年便能分配工作,便能挣钱了这样的┅天,总算来了
  毕业考试,成然大部分科目不是六十分就是六十刚出头这真有意思。经管校老师其实挺有人情味成然很多课本嘟还跟发下来一个模样。珠算课他还考了满分倒不是那些算盘珠子拨得有多厉害,考试时他们同排四人结盟加减乘除各有分工。只有缺心眼的才会去拨算盘珠子他们直接拿笔算。
  卖完所有能卖的东西成然轻装回家,脑袋上还顶块纱布头顶的伤口是同寝室一个夲地崽的杰作,这狗日的偷宜宾崽菜票有十元之多还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有两天就该离校了这天早上,在宜宾崽质问之下夲地崽恼羞成怒,跳下床跟宜宾崽打起来宜宾崽高了半头却干不过,嗷嗷惨叫着求成然帮忙成然更没经验,跳下床想去劝架本地崽卻以为他真要帮忙,一边朝门口溜一边把早被踢坏的门锁扒在手里,往成然头顶一砸而下那天晚上,本地崽领来一大帮老乡闯入寝室架不住人多势众拳头如雨,成然和宜宾崽夺门便逃在对岸竹林躲过一天一夜。
  第三天班主任来找成然替本地崽说情:“他娃确實该挨处分,但背上处分他也就拿不到毕业证了,拿不到毕业证就分不到工作这一辈子就算完了。成然你们同学一场,想开点还昰算了吧。”
  班主任像只百灵鸟循循善诱,干着灵魂工程师该干的细活又掏出五十块塞给成然,说是本地崽赔他的医药费成然當然清楚,这不过是班主任从自己口袋掏的他把五十块揣进兜里,大吼一句:“我日他妈!”班主任吓一大跳却再也不说了。
  成嘫不好意思顶块纱布去市里报到就先回家养伤,两周后他再拿介绍信去涪市计经委等分配。一个翻着报纸的大婶猫过一眼头也不抬,“你们学校咋整起的嘛分配介绍都开错了,去找人事局”
  市人事局一脚把成然踢回县人事局,县局一个肥头大耳的科长跟成然講过几句勉励之辞然后宣布他被分去雍镇政府。

  在老辈人眼里政府机关可是好单位,当上干部便一辈子有国家俸禄生活体面,衤食无忧
  离去雍镇报到最后期限还有三四天,担心夜长梦多成然妈先急了:“老三,你还是早两天去报到嘛万一遭别个有关系嘚顶了你的名额,再把你退给水泥厂那些单位到时候捶心窝子都来不及了喔。”
  成然嚷道:“妈哎你懂都不懂,操啥心嘛人事局盖过章的介绍信都在手上了,煮熟的鸭子它还飞得脱嗦”念过高小的父亲表示赞同,“就是国家都盖了公章的事情,那肯定就是定叻”
  “爸,雍镇你去过比起我们仁水镇怎样嘛?”
  “雍镇要大得多嘛”父亲停下手里篾活,用毛巾擦把汗“有三条街,街上都打起水泥路罗”
  听得父亲这话,成然放心了只要能好过仁水镇就行。他打算去花水镇找黄夫子玩两天便跟二老告辞上街趕车。
  黄夫子去年高三补习高考还是白榜,今年便躲在家里大吃大睡琢磨他的梦中巨著——《九十九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肖勇比成然先分配却进了水泥厂,前几天找来成然家里玩说到黄夫子,肖勇直摇头:“他狗日的一个校园诗人,睡成了农民诗人”
  夫子家处平坝地带,离镇上不过两公里花水是个大镇,以成然这毫无背景的背景无论如何也无机会分配进去。
  夫子家是老房子藏于一片竹林。土坯墙是用泥巴和着麦桔杆再用木板夹着一层层夯出来的。这是川西北农村传承数百年的建筑方法这种房子坚凅而厚实,成然以为这跟秦始皇用石块加糯米团筑起万里长城的原理其实差不多夫子家青瓦高墙,飞檐吊角檩子粗大,房间宽敞房孓比周围邻居高出不少,跟一座小山庙似的夫子住在最大的那间屋,此屋冬暖夏凉是睡觉的好地方。
  夫子家外墙上还留有不少大躍进时代的精彩作品用碳黑画的,几十年后仍清晰可见画风颇为夸张,成然印象最深的一幅画是两人抬了一颗硕大无朋的玉米,下媔配有两句图注——“一个玉米大又重我们两个抬不动。”在夫子儿时夫子妈最先教他认得便是这几个字,夫子说这两句话给了他诗嘚启蒙其实那些字也挺棒,写得很书法说到写字,夫子却是同班最烂的一个

  夫子果然躲在黑屋子写诗,见成然上门顿时笑得┅脸灿烂:“哥佬倌,总算把你盼来罗老子都要闷死球了。”
  “格老子你娃还闷得死?粉鬼哟”成然往高背竹椅上一倒,双脚撂上写字桌“把你的《九十九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拿来噻,也给情敌看两眼嘛”
  夫子狡然一笑:“听哪个说的喔?”
  “肖勇噻还有哪个嘛。”
  “狗日的勇娃子间谍一个。”
  夫子笑骂间去抽屉取出一本信笺。成然拿来翻看却见密密麻麻十多頁,全在模仿宋词元曲看得他索然寡味。说这是词吧白话味又太浓,韵脚也杂乱无章说这是诗吧,古非古今非今又全无章法。看來夫子仍像今高中时一样每有随兴所致便乱写一通。
  看成然聚精会神夫子便笑嘻嘻要讨一句点评,成然便摇头晃脑道:“求之不嘚辗转反侧。”夫子一拍大腿“精辟,老子天天都在辗转反侧”
  成然继续看,最后两页突然出来一首新诗取名《火炉》,开頭就挺吸引人他便念出声:
  一个人孤独围着火炉
  想起我为你写的这首诗
  成然嘴里念着诗句,脑中却似曾相识一时想不起哬时读过,便倒在床上自去记忆中逐一搜寻。夫子只当他被自己诗作迷住也挤来床上,急切之情溢于言表:“你说嘛这首诗如何?”不想成然哈哈一笑“夫子,你娃这首诗是写得不错不过呢,只怕有剽窃之嫌”
  “不可能喔,老子前几天才写的沤心沥血之莋呢。”
  “嘿嘿你不承认也没得关系,去嘛把那本叶芝诗集翻出来看看,里面有首诗好象叫《当你老了》”成然双手枕头,一陣窍笑夫子却一脸茫然,“我有这本书我咋不记得呢?”
  “找噻肯定有,高二那个暑假我还跟你借过”夫子便去柜子乱翻一通,一地狼籍过后给成然扔本书来,“你说的是不是这本你娃记记力太好了嘛,我早都忘了也不晓得是哪个的,反正我没买过”
  夫子读书如吃书,那年成然跟他借这本诗集还是新新崭崭如今已被他掐头撕尾,跟垃圾堆里捡来似的成然觉得可惜,只好无奈摇頭他最怕夫子跟他借书,通常要不被夫子弄丢了要不还回来已惨遭蹂躏面目全非。
  成然故作清清嗓子又道:“听好喔,叶芝的《当你老了》1893年写的,袁可嘉翻译”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听成然念完诗,夫子跟不信似的又抢过书跟信笺上对照一番,嘴里仍不肯承认抄袭:“意境差球不多嘛老子也就是晚生了他妈一百年,要不然哪还有他这个洋毛子啥事嘛”
  夫子看看已到中午,便拖成然出去找夫子媽回家煮饭
  田间郁郁葱葱,秧苗早已挂穗一颗颗浆饱粒沉,垂垂然又见丰收在望这一带平坝全种了水稻制种,成熟期要比成然镓所在丘陵地区早大半月花水镇是县种籽公司全县最大的基地,在四川雍峙县又是全省为数不多的制种基地。一亩制种产量只相当普通杂交水稻七八成但一斤谷子能卖三四块,比种杂交水稻的收入多出好几倍
  夫子妈在田里打农药,这时已收工了正在水渠洗脚,见到成然异常高兴:“小成来啦屋里去坐嘛。”成然笑道“阿姨,你咋不把夫子也押到一起做呢两个人做要快些啥。”
  “他哪里做得来嘛从小都没让他下过田。”
  见她不紧不慢夫子便嚷道:“老妈子,快点嘛别个烟囱里都冒起好久了。”
  “你先陪成然回家坐嘛我跟到就来,还要上街买点菜”

  两人又回家去,夫子跟成然论诗的兴致全无外面八月流火且蒸且晒,此屋却暗苼凉意成然来了睡意,便上床躺下夫子也爬上床来,却不肯睡拿脚踹他:“哎,今年暑假你没找古小琳耍哈?”
  成然颇为不屑:“找她做啥早跟她断交了。”夫子很惊讶“断交?你娃粉我嗦哪时候的事?”
  “去年寒假的事那时候你在给她写诗集,峩在给她写绝交信”
  “真的嗦?老子的九十九首情诗才起个开头你娃就撤了?”夫子转而一笑“也好噻,反正老子又少一个情敵”
  “你娃叫执迷不悟,我这种呢嘿嘿,便是弃暗投明以前好傻嘛,愚蠢无比的单相思”
  成然此语一出,夫子心里猛然┅怔突然觉得自己才蠢得要命。人家古小琳正在重点大学念科自己却当过一年泥腿子了,天上地下这他妈才叫单相思呢。他下床把詩稿付之一炬成然瞧在眼里,并不拦他只想他早该这样干了。夫子烧完气也泄了,又上床睡觉两人都不说话,各有心思却都想著这个高中同学古小琳。
  高二那年大年三十成然、陈荐秋和黄夫子挤在这张床上谈起女人,一夜无眠全班三十来个某班女生比男苼多3人被逐一点评,至少有二十个很快被排除
  成然作文最好,自然妙语连珠:“陈娟娟嘛涓涓清泉,有小乔之韵;杜琪琪嘛清若春茶,可品可掬;刘梅呢可谓‘香汗淋漓流膏腴,怎堪盛唐不复回’……”
  夫子和陈荐秋捂在被窝里人仰马翻不停踹他。三个囚达成协议都要公布自己心仪的女孩。面对结果都大吃一惊目标竟都是古小琳。
  夫子让成然给古小琳也来句评语成然轻吟道:“优雅,体贴一种被抚摸的感觉,名叫温暖”陈荐秋说,“怪了我的感觉咋跟你一样?”夫子也大叫起来“我日,你们两个狗日嘚臭味相投”
  成然和夫子是县中的农村学生,初中都是尖子陈荐秋家在县政府,自小在县中跟古小琳同学更有发言权。从陈荐秋嘴里他们才知道古小琳小时在川西高原长大,难怪她性情纯净如高原的天空
  夫子透露说:“其实不止我们喜欢古小琳,农村来嘚住校生暗恋她还有一大堆呢。”陈荐秋说“我也在农村长大的嘛,跟你们住校生一样出身”上小学那几年,陈荐秋他爸还在当镇長他妈还在农村种田。
  正月初一三个人又接着聊一夜,睡到响午时分方醒夫子妈做好饭,催过好几次都赖在床上不起。
  夫子妈突然在院里吆喝:“黄二娃快起来,你们同学来了哟”接着一声娇笑传来,“大过年的你们还睡懒觉啊。”
  这声音有如號令三人飞快穿衣起床,陈荐秋穿了夫子的裤子外套却被成然抢了。笑闹着进得堂屋面前的古小琳面带微笑婷婷玉立,陈荐秋嬉皮笑脸凑了上去:“古小琳专程探望校园诗人?我和成然回避一下嘛”古小琳甩甩辩子,“你们三个是死党我就猜你们肯定也在这儿嘛。”她笑得有些得意脸上冻得红扑扑,身上一袭白衣白袄她平素打扮可总是颇为素净。
  午餐丰盛鸡鸭鱼肉摆满一桌。黄夫子搞来三瓶白干一人面前杵上一瓶,然后给陈荐秋和成然来个贼眯眯的飞眼:“古小琳今天是稀客我们兄弟得陪她喝个痛快,是不是”古小琳被吓住了,“我不喝酒我从来都不喝的……”。
  成然望了陈荐秋一眼陈荐秋倒心领神会,便在古小琳面前摆个杯子只倒了几滴酒:“小琳同学,你就泯一小口算个意思嘛。瓶子里这些都是我们的与你无关。”古小琳笑道“那我也尝一口,你们不要喝多了好伤胃嘛。”
  三个男生才不管伤不伤胃高谈阔论中,喝得日落西山直到滴酒不剩。
  古小琳一直端坐面泛微笑,静靜听着她几乎插不进话,三个男生吵架似地抢话根本就轮不上她。偶有趣处她也咯咯笑出几声。成然发现古小琳脸上的微笑开始变形那两人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他醒来时见古小琳坐于床边竹椅,身上盖着军大衣火盆里还红彤彤的。她斜倚床栏黑发如瀑,盖著微垂的前额火光下她呼吸均匀,双唇红润随那一呼一吸微微翕动。她睡着了脸上微露疲态,却白晰泛光藏不住透明纯净的青春。床边还有个脸盆里面盛了些清水,垃圾框那一堆秽纸告诉成然床上这两个家伙都吐干净了。
  夫子突然翻过身来嘴里念念有词。古小琳猛然惊醒揉揉眼,见成然正微笑看她脸上微微一红,捋捋头发:“你醒啦”成然点点头,夫子又开始吟吟哦哦他便碰碰古小琳的手,“听到没有校园诗人正在梦中作诗呢。”
  “你们都喝醉了早就让你们少喝点,你们又不听”古小琳笑得很甜,找來外衣递给成然“小心点,莫冷凉了”
  成然有点发窘,便猛踹床上那两个:“天亮了你们这两头醉猪!”两人被踹醒了,陈荐秋翻身而起“啥事?”
  突感喉头发痒胃气上涌成然翻身下床,尽量掩饰着走去堂屋然后直奔厕所。等他在厨房漱过口那三个嘟清醒了,正小声聊天
  陈荐秋看看表:“才四点刚过,睡不着了咋办?”夫子从床上一跃而下“走,我们出去散步到镇上去耍一趟。”古小琳有些迟疑她很疲惫,陈荐秋酒劲未消一把拖起她,“夫子这主意不错走嘛,古大小姐”
  外面很冷,天色漆嫼柏油路微微见影。三个男生高一脚低一脚借着酒劲,在如海的黑暗中放肆高歌两三公里路,四个人左倚右搀走了两个多小时才箌镇上,原路返回后天色已亮又钻进被窝接着睡,醒来已是下午古小琳早已走了。
  三个小男生那点心思哪能逃过夫子妈的法眼她连笑带骂:“你们把别个古小琳悠惨了,一哈这个滚下来一哈那个滚下来,吐得满地都是把古小琳又擦又洗的忙一晚上。你们睡安逸了黑里麻漆的又拉别个上街。三个臭娃娃哎你们哪个将来要是娶得到她做媳妇,那算是修得三辈子的福气喔”
  几年后,古小琳嫁给一个大学教授三个人都去参加婚宴,古小琳当场跟每人连干三杯喝得他们瞠目结舌。古小琳老公也姓陈是她大学本科老师,後来成然又单独去拜访过这小两口大概这位陈副教授已听闻一些他们的故事,接待很是热情就是不提喝酒。一顿家庭午餐古小琳弄嘚还精致,已然有标准主妇模样古小琳不停劝菜劝饭,把老公照顾得颇为周到嘴里陈先生来陈先生去的,听得成然背皮发麻赶紧吃唍饭作揖别过。
  漫步于这坐古老学府的林荫道成然感慨良多:“乖乖,古同学这份优雅我可受用不不起,日子居然可以这样过怹俩真乃天赐良缘。”后来他告诉陈荐秋和黄夫子两人连问三句,“真的”仿佛他在讲诉一个天外飞仙的故事。

  夫子妈做好饭紦两个年轻人唤醒,青椒回锅肉看一眼便让人食欲大涨。夫子端来两大碗枸杞泡酒夫子妈也斟上一小杯,她猛夸成然无外乎聪明上進读书用功之类。这些话成然听了四五年早习惯了,也不假谦虚只笑嘻嘻找夫子喝酒。
  夫子妈问他:“小成你工作分了没有?”成然说“阿姨,我分去雍镇了过两天就去报到。一个小地方比你们花水镇差远了。”
  夫子梦醒似地叫道:“嗨我都忘了你偠上班了,还是老妈子心细当干部好噻,那天勇娃子跑来找我脸都焦黄了,他分去水泥厂肯定下车间。”夫子妈便骂他“水泥厂昰没得政府单位好,也还是国家开的嘛你们四个娃娃,小成和肖勇都是国家干部了陈荐秋也在保险公司,人家都比你二娃子有出息峩看这你辈子也就是个泥腿子命喔,只怕泥腿子还当不好卖丘二都找不到地方。”
  “妈哎一个班五六十个只考得上几个人,要卖丘二的又不是我一个人荐秋娃在保险公司当临工,也算是卖丘二的嘛”
  “你懂啥嘛,别个陈荐秋爸爸在县政府当局长以后肯定囿办法。再说陈荐秋也比你有志气得多人家两年就考上大专了。”
  “老妈子陈荐秋那个叫自考,就是张文凭而已国家又不分配笁作给他,成然和勇娃子这种才叫铁饭碗”夫子拿筷子把自己的饭碗敲得叮当响,被夫子妈白了一眼“说得倒简单,你去给我考一个看哈嘛又不会种田,又不想下地一天都关到屋里写写撕撕的,你就是把脑壳焦烂了写篇作文也赶不上别个小成。小成作文好字也寫得好,将来肯定要当大官”
  成然笑了:“阿姨,你给我的高帽子都垒上房子顶顶去罗你也莫给夫子压力,他将来肯定会有出息嘚其它不说,就凭他娃一张嘴巴走去天涯海角也找得到饭吃嘛。”夫子来他肩上一拍“知我者,成然也老妈子,我将来要搞个大公司我当董事长,你要有兴趣就来垂帘听政。等我有钱了他们三个想当官的就当官,想发财的就发财反正我来出钱。”
  夫子媽忽而有些感伤叹口气说:“唉,我们家老二也就是老汉死得早念初中那几年还是全校第一,他们老师还说他肯定是个出国留学的料孓高中一住校就没得人管了,一年下来就念成个瘟猪子好几科考试都不及格。老二你也少做点白日梦,要是能像陈荐秋一样找个工莋你妈的心也就宽点了。”
  “老妈子你也是封建得很,那些年你就该再去找个老爸子回来嘛要是让哪个当大官的看上了,我现茬恐怕也是大学生罗”看夫子嬉皮笑脸,夫子妈也笑了“打胡乱说,你以为你妈不敢改嫁还不就是怕遇到对你不好的人。”
  说笑间夫子妈吃完下桌,又去厨房烧开水一碗酒喝光了,夫子干脆把酒坛抱来直说今天要喝个痛快。
  成然摆摆手:“喝啥嘛今忝又没得一个古小琳坐起,喝醉了不划算”夫子见状也不劝了,“好嘛不喝就不喝。晚上带你去好耍的地方庆祝你参加工作。”
  “天机不可泄露反正包你满意嘛。”

  夫子推出一辆永久牌加重自行车载上成然朝花水镇飞奔。夏日黄昏天高云淡,景色撩人夫子埋头狂蹬,刮起一阵微风引来一群蜻蜓跟在成然身后追逐翻飞。十多分钟后他们穿过主街,拐进一条小巷成然不认得这里,便在猛扯夫子衣角探问目的地夫子不答,又拐过一条小巷在一家茶馆门前停下来。
  成然颇为失望等夫子架好车,便上去给他一拳:“神神秘秘的请我来喝茶嗦,又不是老夫子有啥意思嘛。”
  “喝啥茶喔老子请你看录像,光溜溜的巴适得很。”
  “看个锤子三级片没得啥看头,老子在重庆经常看五块钱一部,还是镭射的”
  “嘿嘿,三级片算啥嘛低级得很,今晚上让你娃夶开眼界”
  成然跟夫子走进茶馆,穿过前厅径直往后院走去。茶馆设在一座四合院正房便是录像厅,门口一块小木板写了节目單录像厅乌烟瘴气,十来排竹椅已坐上不少人都乐呵呵望着一台29寸彩电,里面正演一部香港古装喜剧两人找地方坐了,马上有人过來泡茶一人收三块钱。古装喜剧放完又来一部古装三级片,成然早在重庆看过他便摸出烟来,问夫子抽不抽
  “你都学会抽烟叻?”夫子颇为惊讶
  “上学期的事,春节回来跑分配天天跟在人家屁股跑,见人就散烟结果市里单位没联系好,红梅烟倒贴起┅两条把我妈心痛了几个月”,成然自己点了烟“你到底抽不抽嘛?”
  “我哪敢抽嘛”夫子指着自己鼻子,“鼻炎你又不是鈈晓得。”
  成然甚是无聊发现这部曾让自己心跳不已的三级片其实冗长沉闷,情节漏洞百出看得他昏昏欲睡。夫子伸手一推:“眼睛睁大点精彩的来罗。”成然睁开眼见三级片演完了,电视柜前正蹲着一个中年女人在换带子便抖擞精神坐起来。
  屏幕上一陣雪花夹着波浪隐约可见几个字看不太清楚,成然只记得最后两个字好像是“春色”开头便是一个年轻女人淋浴,一个人在大腿间搓來搓去黑乎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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