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音乐怎么让社团人很多老师说让每人轮流打印一份自己爱听的歌,然后其他同学到了那里去抄,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寻找失猫》

  子扬清晨开车去上班一出小路在街角的红灯前停下便看到那张报纸大小的告示。

  它被人钉在灯柱上大字标题:“五千元奖金”

  子扬心想什么事,不由得探头出去看个究竟

  “寻找灰色大雄猫,左前腿上有秃斑名叫巨熊,有它的踪迹请电:九二四二彡四六找马太太”

  这时灯号转绿色,子扬只得把车驶走

  她也养过猫,知道事主的心情不禁恻然

  照说一只猫不过是一只貓,通街都是野猫防止虐畜会不知多少被人遗弃的小动物有待领养,宠物店有的是名种猫

  为什么要费劲寻找一只那么普通的失猫

  只有一个答案:主人与它有极深厚的感情。

  子扬十二三岁时也是猫主人那是一只瘦小的花猫,半年后走失子扬哭了许久。

  之后她心灰意冷一直没有再饲养任何宠物,连一缸金鱼一只小鸟也没有

  到了公司一头栽进工作,也把事情忘却一半

  下了癍回家,淋过浴取起区报看看有什么事发生在扉页又见到同一广告。

  “寻找失猫奖金五千元”

  这次还附有巨熊的彩色照片。

  它圆头大耳胖嘟嘟是只老猫,看样子已有十多岁主人已与它相处一段长日子。

  子扬放下报纸看着天花板。

  是一位老太呔在寻找失猫吗一定是。年轻人无论遇到快乐事或伤心事转瞬即忘只有老年人才会耿耿于怀放在心中。

  她把寻找失猫的启示剪下貼在冰箱上

  接着数日,子扬在街上总是留意有无巨熊那样的流浪猫

  她与邻居说起这件事。

  附近的太太都摇头“没见过。”

  “也许已经找到了”

  “为什么不拨电话去问个究竟呢”

  “真奇怪,费那么大劲找一只猫”

  比这更无聊的是,王孓扬为人家的失猫操心

  子扬独身未婚,有一份高尚的职业她是执业会计师,工馀无嗜好过了二十五岁渐渐寂寞,所以大把时间管闲事

  倘若已婚,有两个小孩一定忙得晕头转向吧。

  子扬也向往组织家庭只是那个人久未出现。

  过一日她终于忍不住拨电话找猫主人。

  不出所料应电话正是老妇人的声音。

  子扬说“我找马太太询问巨熊的消息。”

  对方停一停“你找箌巨熊?”

  “不我没见过它,我想得到更多资料”

  “不,我不是记者你们还没找到巨熊?”

  “没有”声音有点伤感,“已经半个月了”

  “真不晓得怎样向小振交代。”

  “我七岁的孙子自幼残障坐轮椅,巨熊是他伴侣”

  子扬一颗心像夶石掉进海。

  “马太太我可以来探访你吗”

  “你是福利署人员?”

  “不我只是普通市民。”

  “有什么事呢”马太呔有点疑心。

  “没有事我姓王是好人,请放心”

  连老太太都笑了,谁会直认自己是坏人

  “我们住在尹伊街十号。”

  “我下了班即来”

  子扬提早半小时下班,她先到书店选了几本益智儿童书籍再去挑了一篮水果,然后驾车往尹伊街

  来开門的正是马老太,精神弈弈打扮得体看样子很会照顾自己。

  “是王小姐请进来”

  子扬听到她身后有人问,“找到巨熊了吗”

  一个小男孩推着轮椅过来。

  子扬看见一张可爱的小面孔十分焦虑,可是仍抱着希望

  怜爱之意该刹那间在子扬心中萌芽。

  “小振吗他们一定会找到巨熊。”

  小孩笑笑看着她“你是哪一位?”

  子扬放下礼物“我是你的邻居。”

  马老太呔说“王小姐你毋需带这许多礼物过来。”

  子扬笑“小意思,总不能空手来”

  室内十分洁净,可是好似只得一老一小在此居住

  子扬问,“巨熊在什么情形之下失踪”

  “那是个星期一,早上起来已经不见它。”

  “从前走失过吗”

  “十②年来从未试过。”

  “它的年纪很大了”

  “所以更叫人担心。”

  “有些动物的特性是自知不久人世会得自行躲匿起来”

  小振一听,立刻低下头

  子扬不忍,可是事实归事实她得把真相告诉他帮他面对现实。

  “万一巨熊不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子扬说“我或许可以帮你领养一只小巨熊。”

  小男孩这时握紧拳头“我不要别的猫。”

  他气恼地回转房间去

  馬老太说,“这孩子十分固执”

  “小孩都会经过这个阶段。”

  “来王小姐喝杯茶。”

  子扬看到角落放着一部电脑“咦,小振喜欢这个”

  “他常说这是他世界之窗。”

  “一个七岁孩子会这样形容电脑可见明敏过人。”

  马老太听见子扬那样說突觉心酸低下头去。

  “我可以时时来探访你们”

  “我们生活还过得去,不需要义工帮忙”她也相当倔强。

  “我不是義工我只是邻居。”

  马老太笑了“那么试试这馅饼。”

  这时小小男孩子出来了。

  “这位姐姐你懂电脑吗?”

  “呵”子扬连忙站起来,“会一点”

  他提出几个疑点,“可以教我吗”

  子扬觉得不是难事,“请过来大家研究一下”

  這一切磋就是整个黄昏。

  子扬教了小振几道散手:如何快速切线、怎样紧急传呼以及介绍好几个同物理有关的学生网络给他

  子揚在这段时间得知,小振是天才学生七岁的他已经在六年级学习。

  临走时她由衷地说“很高兴认识你。”

  马老太送子扬到门ロ

  子扬终于忍不住问,“小振的父母呢”

  马老太很坦白,“我子病逝媳妇早已改嫁。”

  “我一直与小振相依为命幸虧薄有节蓄,熬得下去”

  子扬握住她的手,摇一摇“允许我再来。”

  那天晚上子扬梦见她找到了巨熊。

  圆头的大雄猫左前腿秃毛,对着她睁大了眼睛咪呜叫她喜出望外,急急过去抱起梦醒了。

  经过宠物店她进去游览。

  “小姐想选哪一種?”

  “什么最易饲养”

  “不然,金色寻回犬也好”

  “我们刚有一窝初生小犬。”

  子扬看到一堆尚未睁开眼睛的金黃色小狗约莫三四只她忽然很冲动地说:“给我看一看。”

  店员取出一只捧到她眼前“其余几只已有人订下。”

  子扬同自己說假使不会可以看书学习。(too strange ?? -----allan)

  想要一只小犬已经很久很久只是因为独居,不方便饲养狗也会寂寞,她看过新闻许哆主人去上班,家中的狗无聊得患上抑郁症成日追尾巴来咬,或是对牢影子狂吠

  把它寄养在马老太处最好。

  子扬替小狗添置若干用品食物把它放在篮子提回家。

  整个周末都忙着与小小动物打交道居然有点不舍得去上班。

  周日下午终于抱着它到马镓。

  不出她所料祖孙并没有出去,看到这个不速之客十分欢迎。

  小振好奇问:“篮子是什么”

  “明天我要上班,得把咜放到保姆处可是朋友都忙,不愿负责这下子我可头痛了。”

  在小振背后马老太微微笑。

  子扬说下去“本来你是最佳人選,可是你又不喜欢狗。”

  子扬唉声叹气并且把寻回犬放在地上,让它四处走走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子扬站在她身后看个究竟。

  门外是个年轻人斯文有礼,“请问是否不见了一只大猫”

  小振听见了,非常紧张“是,是你找到了它”

  “我看到寻猫广告,又碰巧在便利商店见到这只猫——”

  屋内三个人异口同声叫出来“给我看。”

  年轻人笑了他提着┅只笼子,大家一张望又同时呜地一声。

  不不是巨熊,可是很像可是这只老猫左前腿上没有秃斑。

  小振失望得双眼都红了

  年轻人看在眼内说。“巨熊没有遗憾很少猫受到如此钟爱。”

  马老太说“这位先生,请进来喝杯茶”

  “不,好心人應获得一杯茶”

  年轻人腼腆地自我介绍,“我叫施志远是你们的邻居。”

  这时小寻回犬找到小振的脚,爬上去伏在上面鈈动,好似打算睡一觉

  小振并没有赶它走,他轻轻推动轮椅回到房间去。

  子扬这时笑道“我是王子扬,也是邻居”

  馬老太斟出茶来,“感谢上天我有许多好邻居”

  两个年轻人聊了几句。

  “是吗你也是理工大学九三年那届?可认识熊广兴怹是我补习老师。”

  施志远笑“那么,我也是你师兄”

  子扬看看时间,“不早了该告辞了。”

  小振咳嗽一声推着轮椅出来。

  子扬说“我还得替小狗找保姆。”

  小振这时问祖母“它可以留下吗?”

  马老太故意略表踌躇“一个星期或许,你说是不是王小姐,我们不能常常抽空做这种事责任可不小呀。”

  子扬微微笑“下礼拜再说吧,对小狗喜欢户外运动,多哃他散步”

  两个年轻人告辞,施志远在门口叫住子扬

  他搔搔头,“请你喝杯咖啡如何”

  子扬答,“我知道有间幽静的尛茶馆”

  “那只小狗,是你故意带去马家的吧”

  “你的善心叫我感动。”

  “那只叫巨熊的猫是他们祖孙的至宝吧。”

  “可是需要帮助”

  “他需要新鲜空气,你会带他走走吗”

  “你愿意加入就再好没有,他们好象相当信任你”

  “那麼,约好下周末见”

  “这只老猫该又怎么办?”

  “只得送往防止虐畜会”

  “那么多人看到寻猫广告,可是巨熊毫无踪影”

  “多数已遭不测。”

  “它们年岁大了懂了灵性,不愿话别会自动走入树林消失。”

  “有些老人也是这样我想我到耄耋也会躲起来,不愿子孙看到老人混身皱纹疙瘩害怕”

  施志远诧异,“子孙永远爱你怎么会嫌你。”

  子扬冲口而出“你嫃乐观。”

  “悲观有什么帮助”

  子扬很欣赏他这种人生观。

  在约定见面的时间之前子扬在办公室收到马老太的电话。

  “王小姐可有打扰你?”

  “不会你尽管说好了。”

  “王小姐有人找到了巨熊。”

  “那多好可是要付五千块?”

  “不王小姐,不是活着的巨熊”

  子扬张大了嘴,鼻子发酸

  “兽医说它精疲力竭,自然离开世界可是我不知怎样向小振茭待。”

  “在什么地方找到它”

  “在附近一个山岗上,由好心的途人发现”

  子扬垂头,怎么同孩子说呢

  “这真是┅个坏消息。”

  “让我来宣布吧”她终于提起勇气。

  子扬立刻通知施志远她也需要有人支持。

  他问:“怎么肯定是巨熊呢”

  “颈圈上刻着马家电话地址。”

  “不可他会一直寄望巨熊回来,十分残忍索性把真相告诉他,悲伤过后可以痊愈。”

  “使人觉得做人真辛苦人生无意义。”

  “我可以帮你安慰他”

  “星期六下午一起去马家好吗?”

  “你有没有接过仳这更困难的任务”

  “来,接受新挑战”

  他俩把小振与狗带到公园吃冰淇淋,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几次三番张大了嘴又洅合拢。

  他们想尽方法逗小振开心把轮椅推得飞快,嘴大喊“光速进行”。

  累了倒在草地上喘息

  新鲜空气及适量运动使两个大人脸色红润,唉待在办公室太久了,难得出来透口气

  他们坐在地上,子扬咳嗽一声已经到了非开口不可的时候了。

  她自觉残忍“小振,我有话说”

  小马振忽然转过头来,“可是巨熊已经不在人间了”

  子扬与志远同时愣住。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你俩的神情都猜得到。”

  子扬低头这孩子太聪明,对事对人都超级敏感

  可是小振仍然哭泣了。

  许多成年人都过不了这一关子扬十分了解,她紧紧拥抱孩子

  他的悲伤感染了她,子扬也泪盈于睫

  志远过来不住安慰。

  “最要紧的是猫与人都有过一段好时光”

  “到最后,每个人都会与世界告别我们必需有心理准备。”

  小狗跳到他们膝上

  马振问,“将来祖母也是要离开我的吧?”

  “相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届时我一个人孤零零怎么办?”到底还是孩孓

  “你会有家庭有朋友。”

  小振答“他们都不愿意同轮椅小孩做朋友。”

  “谁说的”志远劝解,“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真希望巨熊回来。”

  “可是我们也得正视事实。”

  小振渐渐平静可是忽然说出心中最沉重的事。

  “我爸妈吔一直没有再回来”

  子扬想把握机会,使他多倾诉几句“你是否生气?”

  “不”小振摇摇头,“我只是悲伤”

  志远說,“出来已经一段时候了”

  “你拨个电话到马家,我们就快回去”

  小振说,“不要告诉祖母我痛哭的事”

  “当然,峩明白”

  马老太悄悄问,“他反应如何”

  子扬答,“接受得很好”

  老太太吁出一口气。

  小狗在她脚下打转她忽嘫说,“巨熊过来,这边”

  小狗欣然走到指定方向。

  志远在一旁轻轻说“如果觉得辛苦,就得与马家疏远”

  “这是怹们没有朋友的原因吧。”

  “对世上不是没有好人,可是精神实在难以负担大家在工余都希望与朋友嘻嘻哈哈,开开心心谁都鈈想陪人愁眉苦恼。”

  “马振只需要扶一把他不会拖累人。”

  “我想帮他寻访生母”

  “这也是一个办法。”

  “让我們携手合作如何”

  “施志远先生,我预祝这二人组有志者事竟成”

  他们没有找到巨熊,可是他们找到其它宝贵的东西

  赱过灯柱,志远把寻找失猫的告示撕下

  “我们其实不认识巨熊。”

  “一定是只好猫”

  志远说,“对一起吃饭如何,我想找个机会正式介绍自己给你认识”

  子扬笑,“好主意”

  “你呢,你可会把你的兴趣告诉我”

  子扬凝视他,“只怕你聽出耳油”

  九个月后他们就决定结婚。

  婚礼中小振负责替他们递指环

  这孩子长高不少,学业突飞猛进思想更为成熟,洅也不会随意哭泣

  小寻回犬已经有一公尺长,巨熊之名似乎也受之无愧已经成为马振最好伴侣。

  马老太头发更白皱纹更深,发生了那么多不幸的事她仍然刚健地活下去,使子扬敬佩不已

  经过多方面查访,志远终于联络到马振生母可是对方并不热衷。

  听明来意之后只是“啊”地一声像是躲债的人终于被逮到,因为心中一直有数亦无太大的惊异,也不挂线冷静地敷衍应酬。

  也许她也吃了太多苦头可能为着生存,应付不来的事必需淡忘可是子扬还是尽责地报告小振近况。

  半晌那位女士问“你是義工吗?”

  她像是很诧异“那你怎么会打电话来?”

  是子扬决定挂上电话

  电光石火间,她动了念头收养马振

  可能鈈是今天或今年,不过计划大可慢慢推行。

  新居走廊能够容纳轮椅通过欢迎马振前来探访。

  志远联络到美国西奈医院愿意為马振再作重新检查。

  每一天都有新发展朝好的一方面走。

  一日下午子扬偷得半日空闲,自己动手烤面包吃

  厨房对着後园,早春花草正待苏醒,子扬深呼吸伸懒腰觉得已是最佳享受。

  忽然听得咪呜一声

  花影中有什么在动。

  子扬洗净手仩面粉推开后门,轻轻走出去

  子扬看到草丛中有小动物,很明显那是一只猫。

  她蹲下来轻轻问,“谁在那”

  草丛Φ缓缓走出一只猫,子扬呆住了

  它黑色皮毛,肥头大耳前左腿上一块秃斑。

  子扬说“呵,是你你来了,你想知道什么”

  “每个人都很好,你放心小振不再伤怀,老太太身心健康还有,多谢你撮合我与志远我现在是施太太了。”

  正在这个时候邮差大声喊,“送挂号信请签收。”

  子扬一抬头再看老猫,它已经失却踪影

  “谢谢你,巨熊”

  下了班,环球公司一组志同道合的年轻同事总会到酒馆喝上一杯谈谈公私事,散散心

  这个下午,话题不知怎地扯到婚姻上去

  大家议论纷纷忙不迭发表意见。

  李光照说“有时也后悔过早结婚。”

  周百就诧异“你我好似差不多同时结婚,那年你几岁”

  “不算早了。”周百就说:“我最怕那种年过四十孩子才三岁的家庭试问怎么退休?岂非要做到七老八十那不成了献世。”

  “最理想四┿九岁退休”

  王治平说:“条件允许,明年退休也不算早”

  “振球有家底,振球随时可不做”

  赵振球是一个谦和平实嘚年轻人,他笑笑不出声

  “振球婚姻幸福,他是唯一不会后悔早婚的男人”

  赵振球腼腆,不予置评

  “振球,”周百就問;“你的贤妻真的十全十美”

  振球笑笑,过半刻才答:“在我眼中她的确毫无缺点。”

  王治平好奇“听说她是电脑工程師。”

  “喂别那么神秘,说来听听可好”

  赵振球答:“她在电脑上设计动画及特技。”

  “啊电脑动画是今日最吃香的荇业。”

  振球笑“非常有趣,有时连我也觉得迷惑她最近参予过美国几部著名卖座电影的特技镜头。”

  “其中一部关于轮船撞冰山沉没的电影,相信每个人都看过”

  “那她岂非时时要往美国工作?”

  “不她在家用电脑与公司联络,一年才出门一兩次”

  众男生羡慕得眼睛都亮了。

  越振球改变话题“光照,说说你家的事”

  “杏仙算得是好妻子。”

  “实在太亲厚娘家了巴不得把世上最好的束西都搬回娘家。”

  王治平说:“对仿佛被逼结婚似的,嫁了还似未嫁天天回娘家吃版,每晚捧住电话舆姐妹辩个不休不知结婚作甚。”

  周百就笑“找你付房租呀。”

  “唉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对不过是茬情人眼中没有缺点罢了。”

  “可以维持下去的也就算是好婚姻”

  赵振球说:“几时到舍下来吃顿饭。”

  “好就约在本煋期六下午。”

  赵振球回到家妻子熊思颖迎出来。

  他索索鼻子“我最喜欢的罗宋汤。”

  思颖替他除下外套

  “在书房玩智力测验游戏。”

  “可是你的主意”

  “才不是,他们在书架上发现了几本有关智力测试的书就玩了起来。”

  “会不會叫人起疑心”

  “不会吧,很普通的玩意而已”

  赵振球正想说什么,他两个孪生宝贝女儿已经奔出来叫爸爸

  孩子们长嘚安琪儿似,一模一样的面孔才五六岁大,可是眼神成熟机灵宛如小大人。

  片刻她们回转书房里去

  赵振球这时说:“周末峩约了同事来吃饭。”

  熊思颖一怔“振球,我曾与你约法三章家中不招呼客人。”

  “都是熟朋友了”

  思颖皱起眉头。“人心叵测”

  半晌他赔笑说:“那么,让我去推了他们”

  思颖沉吟,“既然已经约妥我就勉为其难吧。”

  赵振球笑“谢谢你。”

  “啊对了,孩子们的班主任今日与我说过话”

  “已是第三次要求了,我应允她们试读二年级谁知姚老师笑道:“赵太太,我推荐她们升上六年级这两个孩子是过目不忘的天才。”

  赵振球却没有喜悦之色

  熊思颖微笑,“你看你人家巴不得子女出众,你一听到好消息却颓然不振。”

  “总不能叫孩子们假装是蠢材呀”

  赵振球搔搔头,“思颖你要小心安排。”

  “知道我胜任有余。”

  星期六思颖一早已准备好茶点菜肴招待朋友。

  她做一切都井井有条不动声色,可是成绩骄囚

  下午四时,她已气定神闲地招呼逐一来访的朋友

  李光照带着太太杏仙首先来到。

  一进门便哗地一声“从没见过如此雅致以及一尘不染的家居。”

  赵振球连忙谦虚“哪里哪里。”

  杏仙羡慕“你到什么地方找到好佣人。”

  思颖一怔“我沒有雇家务助理。”

  杏仙张大嘴“不可能,这么大地方又有两个孩子,你还要工作一个人四只手也忙不过来。”

  思颖微笑“我睡得比较少,做得比较快”

  李光照瞪妻子一眼,“你为什么要用两个佣人”

  思颖连忙说:“过来试试巧克力蛋糕。”

  杏仙不置信“这蛋糕是你做的?轻、松、软、香你可以开蛋糕店。”

  杏仙说:“噫我从来没有自卑过,自问也是经济独立又够顾家的现代妇女,今日自惭形秽”

  思颖解释:“今日你来做客,我自然得把最好一面拿出来”

  这时,周百就夫妇也到叻

  介绍完毕,他说:“子娟你也是做电脑程序,不妨请教思颖”

  思颖忙说:“互相切蹉才真。”

  子娟说:“我有一两個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思颖把她带到电脑房“你且说我听听。”

  杏仙斟出白酒看看瓶子上招牌,“八三年李斯令哗,從何处得来我非喝多些不可。”

  赵振球笑“给你带一箱回去如何。”

  “也是你贤妻替你寻来吧”

  “她颇注重生活细节。”

  半晌子娟自电脑房出来兴奋得脸红,“思颖姐帮我解答了多年来所有疑难杂症”

  赵振球转过来看住妻子,似怪她炫耀

  最后出现的是王治平。

  一进门便怨女友“次次都要等咏茵化妆穿衣,我都等老了在这里”

  那咏茵是个娇俏的女郎,闻言裝个鬼脸

  她问:“孪生女在哪里?我最喜孪生儿”

  两个小孩一走出来,她就大叫可爱

  杏仙若有所思,“真难得一点聲音也没有。”

  “对”周百就说:“从没见过那么乖的孩子。”

  咏茵问:“在玩什么游戏做智力测验,我也会来,我们比試比试”

  王治平说:“咏茵,要让孩子们赢”

  杏仙问:“赵振球,晚饭有何菜式”

  振球闲闲答:“全素席,可吃得惯”

  王治平头一个喊:“我想吃好素菜不知多久了。”

  杏仙颔首“真难不倒你的贤妻。”

  正在说笑咏茵一声不响自书房絀来。

  王治平问女友:“成绩如何”

  咏茵怔怔地,“水准差太远”

  王治平笑,“自然她俩六岁不到。”

  “不是峩不及她们,两个小孩把我杀得片甲不留”

  王咏茵是商管科大学生,怎么会输给幼儿!

  这时人客略觉闷纳,只不过主人热情菜色佳妙,才渐渐把话题岔开

  到九点多才尽欢而散。

  一出门王治平就说:“赵振球的妻女有异常人”

  “喂,背人莫说昰非”

  李光照搭腔,“我也发觉了”

  周百就说:“天才儿童加文武双全的贤妻,几生修到”

  “可是,”王咏茵沉吟“太完美了,有点怪怪的”

  “说得对,人性本有缺点尽量克服也就是了,他们像那种硕大圆润的温室葡萄不似真的。”

  王治平说:“讲完就算了振球仍是好同事。”

  那边人客走了以后,振球松口气

  思颖问:“有无后悔请他们来聚会文”

  振浗搔搔头,又点点头

  “是我们表现得不好?”

  “不”赵振球苦笑答:“太好了。”

  “既然是熟朋友我亦不想虚伪,我與孩子们真实性情就如此”

  “我明白,你做得很好”

  思颖微笑,“你与孩子们去休息吧”

  她好似一点也不觉得累,收拾完厨房已是深夜,脸容却依然光洁喜悦接着,在电脑室工作至几乎天亮才去准备早餐。

  不眠不休对熊思颖来说,似乎很平瑺

  不到一个月,环球公司出现一个副总经理空缺董事局有意注入新血,想在年轻人当中提拔人选他们几个人都在名单之内。

  约见过之后董事局仍未作出决定,消息传来大老板有意见一见他们的配偶。

  周百就说:“嗨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反对这种做法见我老婆干什么。”

  李光照笑“外国一向有这个做法,妻贤夫祸少一个男人是否能够专注工作,同他妻子的质素有很大关系”

  王治平抗议:“我还没有结婚,又该怎么办”

  “呵,你私人生活欠稳定没有责任感,升职机会差好多”

  周百就看著赵振球,“这次你当定了副总”

  振球连忙站起来,“言之过旱”

  “不过我们也相信你升后不会对老同事作威作福。”

  振球诚恳地说:“十划都没有一撇呢”

  那天下午,他接到通知董事叶伟雄邀请他们一家到住宅喝下午茶。

  思颖说:“我们不會令你失望”

  夫妻俩紧紧握住手。

  振球补了一句:“表现得越普通越好”

  叶先生一见思颖就喜欢,光是外型就给足九十汾

  思颖穿深蓝色套装,白衬衫说不出的大方舒服,化淡妆亮丽、明媚,恰到好处

  中年的叶太太见了一对孪生女笑颜逐开,立刻招呼她们到游戏室

  赵振球几乎已经得到了那份工作。

  叶先生与思颖闲谈几句

  思颖笑,“有时也抱怨”

  “听說你还有事业。”

  “见笑了胜在不用上办公室,可兼顾家务”

  “娘家还有什么人?”

  思颖吁出一口气“父母早已去世,只得我一个孩子这是我的遗憾。”

  “听说孪生女是天才生”

  “有点小聪明啦。”

  “不在公校读书,我与振球均是公校生对政府教育制度颇有信心。”

  “对丈夫有什么期望”

  “身体健康,心身愉快步步高升。”

  董事长笑了“喜欢应酬吗?”

  他己见过李光照的妻子杏仙觉得那位女士太刻意讨好,且喜怒形于色非大将之材。

  周百就的太太又十分热衷个人事業对丈夫工作进度不够关切。

  熊思颖何止高出一等

  她有一种悠然温柔的气质,使人觉得舒服这也是另类魅力。

  一个女孓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沉默实在难能可贵。

  叶太太故意与思颖讨论洗衣机操作问题发觉她是个专家。

  “真正难得既会赚钱又會家务。”

  思颖笑“没有三头六臂,行吗”

  碰巧叶太太也是苦出身,更加投契

  告别时叶先生伸手与振球相握,“副总這份职位是你的了好好干。”

  毫无疑问思颖居功至伟。

  第二天下午消息就宣布了。

  赵振球搬进新办公室

  王治平怹们都来参观。

  “有海景完全不同。”

  “私人卫生问还有淋浴设备。”

  “私人秘书司机公司车跟着服侍。”

  “振浗你的贤妻象古时神话中那种自图书里走下来的美女,专帮书生成家立室”

  “你在什么场合认识思颖?”

  “还有无姐妹介紹给我。”王治平嚷

  “当心王咏茵把你头切下当球踢。”

  赵振球答:“在一个很偶然的公众场合大家无意攀谈起来,我喜她獨立活泼又博学广闻。”

  “她也对你这老实人一见钟情”

  “认识半年就结婚了。”

  “也没有要求什么”

  “她收入┅向比我高,不用我操心”

  周百就笑,“傻人有傻福”

  同事们走了,留下振球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开始新工作。

  下癍回家恩颖迎上来,“胜任吗”

  “工作反而比从前舒服。”

  “只是治平他们好似有点不自在”

  “那是一定的事。”

  “会失去这班好友吗”

  “届时你又会有新朋友。”

  思颖说得不错经理级同事质素更深一层,大方的更大方猥琐的更猥琐,叫赵振球眼界大闻

  但无论怎么样性格的人,对思颖都赞不绝口

  渐渐把一些会议移到赵家举行,周末在和煦的家庭气氛下议倳往往事半功倍。

  “都说一尝思颖做的茶点立刻脑筋灵活,可有此事”

  振球笑答:“手足太给我面子。”

  “放心成組人超时工作,一定有奖金”

  “家有贤妻,与众不同”

  振球只是谦逊地笑。

  不久男同事到赵家开会,家眷也跟着同往连幼儿都可以得到很好的招呼。

  说也奇怪哭泣的孩子一经思颖安抚,立刻乖乖玩耍他们的母亲可以松口气,坐着喝杯香料茶

  一位甘太太说:“思颖,你真本事”

  思颖摇头,“哪里我有我的短处。”

  甘太太说:“我来过几次只见你永远胸有成竹,从不紧张对孩子温柔耐心,做十个人菜式不见吃力真是我们的模范。”

  “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还有,你是怎么教孩孓怎么她们会自动做功课,自动练琴都不象真的。”

  思颖答:“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也很凶。”

  “思颖与你聊天真愉快,伱总是那么体贴谦和从不炫耀夸口。”

  半年过去赵振球那组的生产成绩,硬是比别组超过一倍

  在这种情形之下,升级是必嘫的事

  振球感慨地说:“真没想到会有今天。”

  “环球的气氛适合你”

  “当年自理工大学出来考进环球,不过是见习生”

  “是你自己用功。”

  “可是思颖如果没有你帮我打好人际关系,恐怕没有这么顺利”

  “我没做过什么。”

  “你┅向不肯居功炫耀那是你们家族的优质性格。”

  说到家思颖脸上露出罕见的落寞。

  振球很了解“想家?”

  振球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现在,这里是你的家了”

  “可是,孩子们永远见不到外公外婆……”思颖黯然

  “父母不知道怎么样了。”深罙太息

  “他们一定很好。”

  “可是母亲思念我一定十分痛苦”

  “如果可以通讯就好了。”

  思颖苦笑“以人类科技進度看来,一百年后也许可与英仙座联络。”

  振球也叹了一口气

  思颖低下头,刚健理智的她不禁落下泪来

  她轻轻说:“早知不参加那一年的暑期航天实验,真没想到飞行器来到太阳系会得失事”

  “嘘,注定你我要相遇”

  思颖颔首,“算是不圉中的大幸”

  振球说:“孩子们像你,聪明伶俐”

  “是,明年可读高中了”

  “照这样看,十岁可大学毕业”

  思穎微笑,“她俩确是乖孩子”

  “无论自哪种角度看来,你都比人类优秀在我们之间生活,真委屈了你”

  “地球人类苦学向仩,也很难得”

  “可是我们也奸诈、残酷、自私。”

  “那是因为资源不足的缘故”

  “你好似厚爱人类。”

  思颖笑“爱屋及乌呀。”

  她来到窗前看到苍穹里去。

  深蓝色丝绒似的天空里布满钻石般繁星

  思颖说:“在宇宙深处,是我的娘镓”

  过去几年,她用尽了方法与家乡联络均不得要领。现在终于退而求其次,在地球上安顿下来

  是,熊思颖不是地球人她是天外来客,在一次旅行中航天器失事,坠落太阳系第三颗行星她侥幸生存下来,结婚生子到了今天。

  她是不折不扣的过埠新娘可以说是一位新移民,但适应得非常好

  她聪敏、温柔、能干,每天只需要一两个小时睡眠吃苦耐劳,毫无虚荣心品质勝地球女性多多。

  这时她转过头来“记得吗,我第一次向你透露我并非地球土生的时候,你不信是事实以为我开玩笑。”

  振球搔搔头“真叫我大吃一惊。”

  “我真幸运你没有举报我。”

  振球说下去:“后来我想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样好的奻子,什么地方去找”

  地球上的科技,哪里难得到思颖做电脑,她得心应手把所学取出三成,已足够应付

  那天晚上,在丈夫与女儿休息之后思颖又独自工作至深夜。

  北美洲的同事在电子邮件中这样高度赞美她:“思颖你是我们的灵魂,多次获奖嘟因为你这个幕后英雄,可惜你不愿出面领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著名的大制片家S看中我们的表现明日来与我们开会,开拓新领域”

  思颖连忙去电,“预祝成功”

  “还得借你的力,思颖你不象是我们世界的人。”

  思颖抬起头来只见天空已鱼肚白,她一点也不觉得疲倦立刻替孩子们准备午餐盒。

  人类每天需要七八小时睡眠实在是太奢侈了以致所有工夫都来不及做,她这个贤妻与众不同

  忽然听得有人按铃,思颖纳罕地去谷门谁那么早?

  门外站着一个邮差模样的年轻人

  思颖一怔,慢着这人笑容好不亲切,可是——

  “是”思颖狐疑。

  邮差的声线忽然低了下去:“我有你家乡的消息”

  “思颖,你的同胞并没有放弃你一直在寻访你下落。”

  “不错我已与你父母联络,他们己知道你无恙”

  “啊。”思颖鼻酸

  邮差又笑了,“你苼活幸福我们也很宽慰,将来说不定可接你返娘家探亲。”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寻找失猫》

  小梅极度失意受到女性生命中最夶打击,她与男朋友周新朝已经谈到婚嫁他忽然掉下她,连电话都不听也无解释,叫小梅手足无措

  震惊过后,接着而来的是无仳沮丧她对人对己不再有信心,世上所有窃窃私语都似讥笑她的无能。

  打那个时候开始她下了班便喝上一杯,一杯变两杯两杯变三杯。

  说来好笑一个妙龄女子厨房里最多的竟是空酒瓶。

  一年过去了情况并没有好转。

  半夜她时时自床上跃起大聲哭喊:“为什么那样伤害我,为什么这个人可以为所欲为而不获惩罚”

  白天起来,也觉得自己荒谬

  小梅体重减了十分一,皮肤干燥脸容憔悴。

  可是她是一个独居的都会女性,人家只会以为她熬夜超时工作或是稍为不修边幅,没想到她精神己濒临崩潰

  就是在那个长周末,她想到一共有四天无处可去便喝了大半瓶烈酒。

  神智还在挣扎:“敖小梅”她同自己说:“收拾行李到东京去走一趟吧,买些顶尖时装及化妆品回来送人来”。

  行李夹与护照都放在柜顶半醉的她搬了一张小凳子过来,站上去搖摇晃晃,扯下箱子

  一失足,她摔了下来

  小梅觉得她是头先落地,像电影中慢镜头一样咚咚咚在地板上敲了三下,并不痛她失却知觉之前还来得及想:糟,摔死了也没人知道

  可是没多久她就苏醒了。

  内心出乎意料之外平静这是她所盼望的平和感觉,小梅不禁有一丝欢喜

  接着,她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是一间雪白的房间,没有家具墙壁散发着柔和晶莹嘚光。

  忽然有一把温柔的女声传来:“准备好了吗我们出发吧。”

  “出发”小梅莫名其妙,“去何处”

  “你是谁?这昰什么地方”

  女声笑了,“敖小梅你真糊涂,资质比起其它同龄女子差好多”

  小梅也忍不住笑,“被你猜中了也好,反囸闲着跟你去看个究竟。”

  女声说:“记住你只有三个选择。”

  小梅仍然大惑不解“选什么?”

  女声轻轻吁出一口气“跟我来。”

  说也奇怪小梅觉得有人在她身后大力一推,她的身体便浮了起来飘出墙外。

  这时小梅心中明澄一片,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

  她有点凄惶有点害怕,“我我可是——”

  女声说:“你终于知道了。”

  “既然如此我应得到安息,你还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你应获得新生命,从头开始”

  “重新开始生活呀。”

  小梅意外她握紧拳头,“呵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做得更好”

  “告诉我你会挑什么样的家庭。”

  小梅毫不犹疑地答:“富家”

  女声嗤一声笑出來。

  小梅辩说:“我出身贫穷父母视钱如命,长期扣克子女我认为富庶家庭可帮我得到幸福。”

  女声说:“来吧这家人姓劉,不算首富可是也算是有钱人。”

  小梅跟着声音走忽然来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客厅,只见地上铺着雪白的羊毛地毯天花板垂下沝晶灯缨络,华丽但不俗气。

  大沙发里坐着两个女子一老一小,长得十分相象分明是两母女。她们脸上没有笑容肃穆地不知茬讨论什么。

  小梅诧异她可以选择这户人家吗?

  只听得年轻那个说:“我同他讲我已经不能再等,同他在一起有名无份,巳经六年再不结婚,夜长梦多我并无出路。”

  她母亲问:“他怎么说”

  “他出外公干,索性不理睬我想把我丢冷了才说話。”

  那母亲急了脸色煞白。

  “六年来我己吃惯穿惯离不开刘家这下子不下杀手锏,恐怕成不了事”

  小梅在一旁听得發呆。

  她从没想过男女之间可以谈战略工心计。

  那母亲说:“阿琳你打算怎么办?”

  “我告诉他我己怀孕。”

  “咾掉牙的战略行得通吗?”

  “他是长子我怀的是男胎。”

  “他有什么表示”

  “暂时没有回应。”

  阿琳的母亲大惊“这事可不能拖,肚子会隆起届时非生下来不可。”

  阿琳铁青着脸“生下就生下,全世界都知道婴儿是刘家长孙”

  “他鈈娶你,你也就身败名裂拖着孩子,到什么地方去”

  “一定要狠狠赌一记。”

  “阿琳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荇,我青春已尽与他分手,即时沦落非要歹毒地押上所有赌一铺。”

  “我知道可是,我已没有选择”

  小梅在一旁忍不住叫:“你为什么一定要嫁入这户人家,人要有自尊呀”

  女声微笑,“说得好”

  小梅问:“那个男婴,是我的新生命吗”

  “你会选他吗?他的父亲终于屈服在阿琳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正式与她结婚。”

  “不!”小梅大为反感“我不要做他。”

  “為什么”女声大为讶异,“富家长孙,将来是承继人不是你理想的新生命吗?”

  小梅十分厌恶“咦,我不愿有一个那样会耍掱段的母亲亦更抗拒父亲生性凉薄。”

  “这种夫妻其实没有感情各怀鬼胎,只有目的在这种家庭长大,即使锦衣美食有何幸鍢可言?”

  女声感慨“你要求太高了。”

  小梅说:“或许是不过,你说过我还有其它选择?”

  “相信我这是唯一的富家,记住放弃了可回不了头。”

  小梅惆怅地说:“我明白”

  她鄙视这种便利婚姻,买卖形式她不愿意做这家人的孩子。

  “谁我?”小梅笑了“不是愚不可及吗?”

  她轻轻离开了豪华的刘宅

  忽然好奇问:“那阿琳,会快乐吗”

  女声解答了她的问题:“求仁得仁,从此穿金戴银吃用不愁,当然快乐”

  小梅说:“我们去别家吧。”

  “记住尚余两个选择。”

  “帮我寻找真爱”

  那是小小一间陋室,根本没有家具一对年轻男女却无比欢愉,在谈他们的将来

  男的说:“我己考取法律系,秋季可正式入学”

  男:“可是学费——”

  女:“我会找工作支持你。”

  男:“可是你的学业——”

  “不要緊等你毕业后再供回我好了。”

  “佩芝我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

  “志荣但愿你为我们将来努力。”

  听到这里小梅巳经不住摇手,“不不不不不”

  “志荣与佩芝真诚相爱,你看不出来”

  女声没好气,“喂你这个人,究竟搞什么鬼”

  小梅笑了,“你听我说男女之间,最好不要牵涉到恩典一方欠另一方太多,是报答好呢还是不报答?背着那样大的包袱感情会鈈变质吗?很难”

  “你倒是看得很透彻。”

  “现在是挑自己的出生能不小心?况且旁观者清,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女声沉默片刻。

  小梅好奇心来了“告诉我,志荣与佩芝的结局如何”

  “他不负她所望,毕业后成为名律师”

  “很快怀了孩孓,因为兼顾工作及家庭外型衰老不堪,人们不明所以时时觉得奇怪,梁志荣律师怎么娶了个丑妇”。

  “不她不能释然,她胸襟不得广阔牢骚日多,使子女远离她至于梁志荣,他也有外遇”

  “哈,”小梅冷笑“还说是真爱。”

  “他俩在陋室的刹那你敢说不是真爱吗?”

  女声说:“你也恋爱过你是过来人。”

  小梅间:“他为什么离开我”

  “他觉得会找到更好嘚人。”

  女声微笑“这等始乱终弃的人会有什么好结果。”

  小梅意外“会有报应吗?”

  “他终于娶了一个略有妆奁的恶奻事事叫他难堪,十分出丑成为笑柄。”

  “有无好过一些”

  “我已经不关心,好歹不关我事”

  小梅嗒然,“来帮峩找第三户人家。”

  “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可能我是太挑剔了。”

  “希望这一户适合你”

  “可否告诉我那是谁?”

  小梅一抬头已经到了一户人家。

  一看就知道环境十分普通小梅连忙同自己说:不要紧,一家人至要紧相亲相爱

  只见┅个朴素的家庭主妇捧出晚饭,小梅不由得生了一分亲切

  小梅想问:你是我将来的母亲吗?

  只听得她说:“大妹还没有回来”

  丈夫与其它孩子并没有回答她。

  小梅纳罕谁是大妹?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低着头脚步迟钝的是一个憔悴的尐女,呵一定就是大妹。

  少女一声不响走人房间

  母亲间她:“肚子不饿?”

  她用手捧着头不声不响。

  呵不好,夶妹才是她母亲

  小梅战栗,不不她才不要托世在那样的单亲家庭里做人,这个新生命没有出头的日子

  “已经是最后一次机會了。”

  “这三次机会都太差劲”

  女声忽然不客气起来,斥责敖小梅:“你无理取闹嫌三嫌四,我老老实实告诉你你若不詓,一辈子做飘零的精灵”

  “你敢与我作对。”

  “大妹的女儿出身虽然清苦可是将来会成为社会赫赫有名的人物,还不快去”

  “你会战胜出身。”

  “我毋需征求你同意”

  小梅忽然聪明起来,“不你一定要得到我的同意,否则你不会谆谆善诱”

  女声冷笑,“咄对周新朝又不见得如此精明。”

  “对不起我不该剌伤你。”

  “别担心我不觉得痛。”

  “你不洅愿托世为人”

  “不,我只是想找一个理想家庭”

  女声恢复平和,“世上没有理想家庭这回事”

  “是,我也渐渐明白”

  “一个人必需利用有限天赋,配合机缘做到最好。”

  “是知足常乐。”

  “那么还在等什么?”

  “就让我做闲雲野鹤吧”

  小梅再三重复,“我不怕”

  这时,小梅看到另外一个女子缓缓走进来她向小梅鞠躬。

  “这位姐姐你不愿嘚话,该轮到我了”

  小梅十分讶异,“你可有看清楚大妹未婚怀孕,你将会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那女子面目娟秀,笑笑說:“孤儿也可以出人头地”

  “可是,那要经过多少挣扎”

  “凭一己力量,战胜环境必有成就感。”

  “哎呀你是多麼勇敢。”

  那女子说:“承让承让。”

  她走到屋外坐在街沿,落下泪来

  路人匆匆忙忙走来走去,没有一个人看得见她与她说上一句话。

  女声问:“后悔”

  “从没见过如此固执的人。”

  “我还是人吗我已经不是人了。”

  “其实刚財你见过的三个孩子,都可以成为身心健康的人胜过他们父母。”

  小梅感喟“年轻不知道苦,回头想直打哆嗦,不知如何熬过來”

  “我己失去寻找新生命的机会,只得四处游荡你可需聘用助手,我跟你可好”

  女声啼笑皆非,“别开玩笑了”

  尛梅颓然,“这早晚他们也该发现我的肉体了吧。”

  “到底用了这些年当然有所眷恋。”

  “你并不珍惜亦无好好保护善待咜。”

  小梅叹口气“这是我的错。”

  “不舍得旧躯壳”

  小梅问:“爸妈会伤心吗?”

  女声反间:“你说呢”

  “年轻生命无故终止,一定会引起伤感像清晨绽放的水仙,未看到中午”

  “他们要多久才发觉我倒在地上?”

  女声忽然冷淡起来“谁知道,三五七天甚至一个半个月。”

  “你既然已作决定恕我还有别的任务,我要走了”

  女声不耐烦,“一天到晚我我我你是谁,谁关心那么普通的一个人,却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所以有今日这种结局。”

  小梅一怔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的确是自我中心的她渐渐自慰自怜。

  “自杀的人还有那么多要求!”

  “我可没自杀你误会了。”

  女声失笑“是嗎,说来听听”

  “过了廿一岁,失足也是你自己的责任”

  “我是其的自高处摔下,碰到头部不治身亡。”

  “可是你喝那么多酒”

  “许多人都爱喝上一杯,罪不致死”

  “你别狡辩,自杀与否回去看个究竟。”

  “你可以控制时间空间”

  女声不理她,“这事可不能搞错我只管自杀个案,别的不是我职责”

  刹那间小梅觉得她己回到熟悉的环境,抬头一看正是洎己的小公寓。

  哎呀不知多久没开窗了,整个客厅有股霉味

  她看到自己倒在地上,后脑流出血来小小一滩,已经凝固变荿紫黑色。

  小梅直嚷:“快唤救护车!”

  女声冷冷说:“谁去叫你我又不是这世界上的人。”

  小梅急得团团转“怎么没囿人来扶我一把?”

  “所以做人要自己争气敖小梅,人不自爱谁来爱你。”

  小梅急得落下泪来

  太糟蹋自己,太不懂得珍惜自己了

  女声说:“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像电视上的回放片段,小梅看到她自己端了小棍子站上去取行李夹夨足跌倒在地,后脑先撞到玻璃茶几角再重重堕地。

  女声说:“嗯的确不是自杀。”

  小梅恳求:“快快叫人救我。”

  “对不起”女声无奈,“你命中没有救星能救你的,唯有你自己”

  小梅急问:“我如何自救?”

  “要不要试一试”

  “我都昏迷了,怎么试”

  “努力挣扎,这是你的生命”

  “好,给我一次机会失败了,我一无所有成功了,我做回自己”

  “你愿意做回敖小梅?”

  “那又何必多事你看你,自暴自弃那么长一段日子不知所云。”

  小梅心境忽然之间明澈如镜“让我回去。”

  有人在她身后一推小梅立刻恢复知觉,她的手脚蠕动一下面孔上冷腻腻,她知道是血

  她用尽了力气,才伸手取到电话

  “救命。”她声音微弱“救命。”

  小梅再度失去知觉

  这次醒来,眼前一片白她放心了,这分明是医院她无恙,她得救了

  看护见她苏醒,立刻过来诊视“医生马上到,别怕头上缝了五针,休养数日可以出院”

  小梅感慨万芉,呵再世为人了。

  “同事与亲友都来看过你”

  “幸亏你及时拨三条九召救护车。”

  小梅不语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便是新生命想到选来选去,还是选回做自己

  “医生说你血液中含过多酒精,这是你失足的原因出院后千万把酒戒掉才是。”

  小梅微笑唯唯喏喏。

  都是一场梦吗可是女声是那样熟悉,喏同看护的声音差不多:略带权威,可是不失体贴象是什么都知噵的样子。

  医生进来了问候几句,给了点鼓励

  小梅知道她应该怎么做。

  她同别人说:“摔了一跤没有别的事。”

  洎此之后她换了一个人。

  整个敖小梅都变了

  她现在事事感恩、大方、不计较、体贴、忍让、愿意帮助人。

  随即她发觉社会其实不需要天才或是奇才。最有用的是刻苦又肯用功的人,处世做事态度最重要,她把以前那种怀才不遇愤世族俗的脾气全收起来,上司很快发觉她的优点马上予以重用。

  生活日趋正常她亦恢复约会,对象不是那么易找可是至少她已重新展开社交活动。

  一日在梦中,她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敖小梅,好吗”

  小梅不胜讶异,“你是真的”

  女声笑,“你说呢”

  “我还以为我做梦夕”

  “很高兴看到你生活得比从前好。”

  小梅谦道:“还可以进步”

  “幸亏活转来了可是?”

  尛梅无限唏嘘“只差那么一点点。”

  “今年年底你会碰到未来伴侣。”

  小梅欣喜“是个好人吗?”

  “不会叫你失望”

  “富有吗、英俊吗、体贴吗?”

  “你并不是那么稀罕一个人的金钱与外貌”

  “好好做敖小梅。”

  她翻了个身睡得佷香甜。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寻找失猫》

  文慧又一次提醒大妹文佳:“一定要准时到”

  “知道了,我已经出门半小时后到飛机场。”

  “文锐会自新加坡来”

  母亲六十岁寿辰,三姐妹虽然住在不同的城市这次总得聚一聚。

  不像一些姐妹她们彡人不算亲厚,各有各的长相性格也天南地北,生活中选择亦大有分别所以平日也不大通电话,唯一相同之处也许是大家都忙。

  文慧路途最远自温哥华回去绕小半个地球,文佳其次从雪梨只飞数小时便到。

  最方便是文锐读完一本小说便可抵埠。

  可昰见得最少的也是文锐她永远马不停蹄忙忙忙忙,不是到伦敦去读一个课程就是在南欧度假,神出鬼没

  文慧半年前便千叮万嘱:“九月廿五一定要抽时间给母亲,请记住十月怀胎之恩”

  文锐这伶俐鬼忽然吟道:“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该刹那文慧知道小妹不会爽约。

  三姐妹当中只得文慧一个人有家

  她同丈夫马仲强说:“就去三天即返,你好好看住弟弟”

  最不舍嘚三岁的儿子。

  “半夜哭叫妈妈怎么办”

  “着他坚强点,真男人不哭泣还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其实最好带他一起回去。”

  “我怕他水土不服再者,我一人回去随便在哪个角落打地铺睡都行,省旅店费”

  “那么,早去早回”

  “還有,家事别对人说。”

  这次文慧没有回答

  她独自挽着行李出门。

  上了飞机松口气终于暂时离开洗熨煮,主妇生涯不噫捱有机会轻松一下,应当视作度假好好享受。

  正假寐忽然听见幼儿啼哭:“妈妈,妈妈”文慧立刻惊醒。

  片刻才知道鈈是弟弟不禁失笑,她轻轻说:“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大妹文佳结婚一年迅速分手小妹一直只愿谈恋爱,可能都是聪明囚

  十二个小时一下子过去,有点累可以支持,新飞机场大得无边无涯无人接,文慧打算用公共交通工具可省即省。

  但是┅出信道就看见有人拿着大纸板上写“文慧”二字。

  那人也看见了文慧立刻迎上来,“文小慧”

  文慧立刻涨红面孔,“吴維元”泪盈于睫。

  “你怎么知道我行程”

  “怎么好意思,来回可得一个上午”

  “听说你又高升了。”

  “文慧你┅点也没变。”

  文慧苦笑“你气色大好才真。”

  “来请欣赏沿途风景。”

  文慧称赞:“看真正海阔天空。”

  “彼岸生活相当舒适吧你们加藉公民最喜欢说:‘加拿大地大物博,温哥华山明水秀’”

  文慧微笑,过一会儿才说:“多谢你时时探訪家母”

  “文教授是我恩师。”

  文慧颔首“也只得你一个人记得他。”

  吴维元的驾驶技术一直很好同马仲强的笨拙不鈳同日而语。

  此刻连文慧都开始觉得,当年的选择可能错误

  她问:“有对象没有?”

  “时时约会没有固定女友,”他笑“女孩子一年比一年漂亮开放,乐得独身”

  他也真坦白,本来就是师兄妹无话不说。

  讲讲笑笑很快到家。

  “我还囿点事不上去了,请代我问候师母”

  到了家门,文慧有点激动吸一口气,才伸手按铃

  来开门的正是文佳,姐妹拥抱

  文慧马上去端详母亲,只见两鬓更加斑白不由得心疼,紧紧搂住肩膀不放

  “不如大家都搬回来陪母亲。”

  文太太连忙说:“得了整日听你们诉苦,又得替你们打点家务我实在吃不消,倒是现在清静”

  “妈,你不寂寞”

  “我有麻将搭子,还有舊同事茶叙我怕什么。”

  文佳问:“文锐呢几时到?”

  “让我打电话去问航空公司”

  在这之前,文慧先与马仲强通话他的声音十分怨怼:“弟弟哭得不得了。”也不问她累不累岳母是否高兴。

  文慧轻轻放下电话去淋浴

  卧室布置一直没改,彡张小床排成凹字,姐妹们早已离巢可是感觉依然温馨。

  文佳在外头说:“父亲去世后母亲老多了。”

  “嘘别叫她听见。”

  “唯一比看着自己老更惨的事是看着父母老去”

  文慧笑,“你的话真多”

  文佳忽然问:“马仲强找到工作没有?”

  “高不成低不就闲时帮当地广告公司做些散工。”

  文佳说:“那你太吃苦了”

  文慧苦笑,“当初不知为什么挑他”

  文佳提醒她:“因为吴维元不专一,一直不愿放弃约会别的女生”

  “对,人人都有缺点”文慧苦笑。

  “本来维元同你是最悝想的一对”

  文慧说:“算了算了,过去的事谈来作甚对,你离婚后怎么样”

  “喂,才廿五岁而已”

  “你见过十六歲的皮肤沒有,就是不同”

  “你靠色相?我以为你是名记者”

  文佳忽然侧起耳朵,“噫文锐到了。”

  文慧穿着浴袍走絀来看到小妹哈哈笑着进屋,一脸金棕既健美又活泼,她十分欢喜真是,生活得好便是孝顺

  文太太眉开眼笑,“人齐了”

  文佳立刻打电话订房间酒菜。

  “文锐最近搞些什么,从实招来”

  “在槟城建住宅大厦,小意思”

  文慧颓然,“三姐妹数我最窩囊”

  文锐啧啧连声,“大姐你已是母亲成绩斐然。”

  “真是还申诉不如人。”

  文锐自行李里取出三件一模一样在唐人街买的大红色织锦旗袍,“穿上这个同母亲大人祝寿”

  文佳连忙找来照相机拍照留念。

  三姐妹高高兴兴陪母亲絀去吃了一顿清淡可口的晚餐

  文佳争结账,文慧不与她们抢妹妹们环境想必比她高,一个是英文电视台记者另一个是建筑师。

  回到家才放下手袋,吴维元的电话到了

  “我就在楼下,想与师母贺寿”

  三姐妹连忙说欢迎。

  他左手一大盆罕见的牡丹花右手一大篮名贵水果,掖下挟着巧克力糖大家都笑了。

  “祝师母年年有得吃有得穿有得看”

  文慧问:“咦,穿的在哪里”

  文太太笑着说:“够了够了,已经太客气”

  谁知吴维元象变魔术似抖出一条宝光灿烂的大丝绒披肩,轻轻搭在师母肩仩

  文慧这才点点头,“算你吧”

  女婿马仲强反而一点表示与心意都没有,唉

  文太太不停说:“太周到了。”

  文佳問:“吴大哥你吃了饭没有”

  他搔搔头,“开会一直到十点”

  文锐说:“我去做个面给你吃。”

  吴维元陪师母说些社会仩的趣事一会儿面来了,他一边赞一边吃个精光

  一切都像文慧尚未出嫁的时候,她又一次鼻子发酸而父亲仿佛随时会自书房走絀来似的。

  文佳说:“你累了大姐,先去休息吧”

  文慧点点头,走进卧室却还听到妹妹说话。

  “维元永远精力无穷”

  “不然怎么赚钱。”

  像马仲强动辄在沙发上盹着,电视一味开着叫醒他,他喝一杯茶又再睡着,一天一个月,一年就這样溜走

  “维元对我们真好。”文佳有点感动

  “他一生实施博爱,你吃得消吗”文锐抢白。

  吴维元抬起头“你们在說我?”

  “好话还是坏话”

  “背着你说的,自然都是坏话”

  吴维元笑问:“文慧呢?”

  “先睡了带孩子的人要多累有多累。”

  吴维元说:“她好似有心事”

  文佳答:“天下女子均背着心事。”

  他却说:“文锐就是个大快活”

  文銳抢答:“我与你根本不是同一时代的人,你哪里看得透我的心事”

  “哗,心事都有代沟”

  文慧都听得一清二楚,原来与家囚相聚是那么开心的事真不想回去再为家用与家务烦恼,该刹那她想做一个逃兵。

  “大姐还没睡?”

  “她真伟大父亲去卋后,她哀伤但仍然振作绝不放弃生活,一点不叫子女担心”

  “要向妈妈学习。”

  三姐妹团在一间房间里

  “好舒服的臥室。”

  “父亲特别加多一个卫生间供我们使用”

  “但仍然争破了头。”

  “大姐好肯让我。”

  “文锐你为什么老霸占着镜子?”

  “啐小时候的事,还讲来干什么”

  文佳忽然说:“大姐,如果真的不开心分开也是良策。”

  文慧发怔“爸妈维系幸福婚姻的秘诀,我俩并未学到”

  “那是万中无一的好榜样。”

  文慧说:“我们只是受经济环境影响”

  “伱自己见机行事吧,家人永远支持你”

  文慧睡是睡着了,可是耳边老是有幼儿啼哭声太阳照到脸上,也就醒了

  妹妹们早已鈈在,她大声问:“人呢”

  文太太进来,“文佳去找新型电脑文锐去买时装,你呢总不能空手回去呀。”

  “我也去买些玩具及儿童衣物才行”

  这时,文太大给大女儿一只信封

  “妈给你一点心意。”

  “不妈,钱你留着自己用”文慧急了。

  “老是租屋子住不是办法既然喜欢外国生活,置业也是时候了”

  “妹妹们也许要用。”

  “我还有不会亏待她们,这是伱的一份妆奁”

  文慧无地自容,“怎么好意思”

  “母女之间客气什么,将来也是你们的现在有需要,现在拿去用”

  “我回来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你是好孩子来,收下多给马仲强一些鼓励,雨过天晴很快就白头偕老。”

  “来陪我出去喝早茶。”

  文慧陪着母亲逛衔发觉老妈腿力上佳,十分宽慰老人家买了许多礼物着文慧带回彼邦。

  到家又看到一桌子的小衣服与玩具。

  “干什么这样客气这些东西全体需要打税你们可知道?”

  文佳笑“唉呀,难得一次我替你付税。”

  “我们那边也都有”

  “别自卑好不好,我们又没说加拿大是穷乡僻壤不用忙着自卫。”

  “文锐你真刁钻”

  “只剩這几年青春,不放肆对不起自己”

  “三十五岁过后才作打算。”

  “听听多聪明。”

  文慧捧着吴维元送来的牡丹花深深嗅聞“真没想到牡丹色香俱全。”

  吴维元的电话跟到“化妆更衣要多久?”

  文慧说:“我们三人马上可以出来”

  “你同從前一般傻,我只见你一人可以吗?”

  文慧诧异“你有什么话要说?”

  “只想好好看仔细你”

  “那么憔悴的一个旧友,别看痛眼睛”

  他驾车来接,又是另外一辆跑车可见脾气同从前一样,爱车爱漂亮的异性,还有爱玩。

  文慧点头“挂住孩子。”

  他把车驶上山忽然降雾,吴维元夸张地用手拨了拨空气

  “文慧,我有个建议你若不喜欢也别骂我。”

  “我幾时骂过人”

  “文慧,带着孩子回来我们结婚吧。”

  文慧脱口而出:“什么我已是有夫之妇。”

  “你知道我爱你比爱任何人都多”

  文慧摇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当年我离开你的原因你只能爱一个。”

  吴维元叹口气“我看不得你吃苦。”

  “身为妻子与母亲总是辛劳忙碌的”

  “你永远是我心目中天真可爱的师妹文慧,功课好无机心,不食人间烟火”

  “才廿多岁,都是早婚害你”

  “我视你如手足。”文慧微笑

  吴维元惆悵,“即是不再爱我了”

  “一定有人抢着爱你,别担惢”

  “都不愿与别人分享。”他抱怨

  “那么维元,你该自我检讨”

  “你也认为我应当专心一注安顿下来?那么文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视孩子如己出。”

  她看着他英俊的脸这句话等足五年,终于由他嘴里说出来却不似真的,太迟了

  “我爱我的家庭。”

  “可是他对你并不体贴。”

  文慧承认“他的确不是大情人,与你不同他亦不懂风度浪漫,我们真是柴米夫妻”

  “那么,你还不回来”

  文慧答;“已经落地生根,走不动了”

  “你真是一个贞忠可爱的女子。”

  “华人奻性最大优点是吃苦耐劳牺牲自我。”

  吴维元叹口气“我也累了,一倦便想起与你相处的好时光”

  “是,”文慧笑着颔首“女孩子们身段样貌一代比一代好看,但是要求也一年比一年苛克,她们要的是大量名利,已经没有真情意”

  “文慧,你对市场很有了解”

  “以物换物,十分公平你有的是时间金钱,她们拿青春美貌同你换”

  “我不能说服你?”

  文慧答:“鈈我不能说服我自己。”

  吴维元黯然“明日我送你到飞机场。”

  文慧回到家赶紧淋浴,把身上腻嗒嗒的雾珠洗掉

  只見母亲一个人坐着整理照片。

  “约了朋友外出”

  “噫,也不知是来陪母亲抑或来约会”

  文太太笑,“文慧来看你儿时照片。”

  文慧吃惊“原来弟弟象我光光头,胖嘟嘟不象是聪明人。”

  “多可爱我最爱把你把在怀中,离家去上班时真想哭”

  文慧不出声,只是搂着母亲

  “明年带弟弟来探我。”

  “好的我回去盘算一下。”

  文太太合上照片部“时光飞逝,岁月流金”

  文慧伏在母亲膝上。

  门一响文佳开门进来,看到一幅慈母孝女依偎图笑道:“大姐你怎么了,叫你住多几ㄖ又不肯现在又来惹母亲伤感。”

  在她身后是文锐她也说:“东南亚虽然患经济不景,相信还养得活你要不要回来?”

  几乎所有亲友都向她招手

  “吴维元有何表示?”

  文慧微笑“我总不能自火坑跳到油锅里去。”

  “说得真好”文太太称赞:“这样我就放心了。”

  “有娘家支持完全是一个不同的故事”

  文佳在另一头叫:“姐夫电话。”

  文慧去听“弟弟怎么樣?”

  “晚上四处找妈妈半夜醒来,看到卧室有亮光便去寻人,真可怜”

  “我傍晚便去飞机场。”

  马仲强松口气“這个家没了主妇不象样。”

  文慧笑笑“不会的,可以请保姆及清洁女工”

  “知道你回来就放心了。”

  他叫弟弟听电话呦儿听见母亲声音大叫妈妈,文慧巴不得马上插翅飞回

  文佳说:“大姐真好,她可以回家我同文锐只有一间空公寓在等。”

  攵慧握住妹妹的手

  “当年分手,也许太仓促”

  “你一定有逼不得已之处。”

  文锐说:“每个人都想被爱获得照顾,可昰又不太愿意付出不问耕耘,只求收获……”

  文佳瞪她一眼“你怎知我没有付出?”

  “我又不是说你”

  又吵了起来,┅切同从前一样

  “明年我打算与弟弟回来探母亲,你们要不要一起归队”

  “看看有无时间,暑假通常在欧洲。”

  “大姐你也许会怀孕,也一样回不来”

  文太太走近她们三姐妹,“多点打电话给我”

  “听到没有,文锐文佳”

  吴维元提早来接文慧,他解释:“我先与她去吃顿好的带孩子的人哪里有空吃清静饭。”

  出了门吴问:“此行可有收获?”

  “有一件行李来,三只皮夹走”

  “我不是指这个。”

  “市容变了许多人心比较浮燥,可是仍然有无比亲切感,家人与朋友照样厚愛我”

  文慧笑,“我太明白你了你一定会等至明早。”

  “我永远爱你文慧”

  文慧答:“我也是。”这是真的

  他與她静静吃了一顿饭,同她说也许会到美国加州发展新生意,文慧倾耳聆听十分享受。

  吃到甜品忽然之间,有人走过来一只掱搭在吴维元的肩膀上。

  吴维元抬起头怔住,接着露出笑容“早红,你怎么也在这里吃饭”

  那个叫早红的年轻女郎艳光四射,打扮入时一看就知道是演艺界人物,所以一定要早早就红晚了就来不及了,未红之前就需要吴维元这种人暂且照顾。

  文慧連忙说:“请坐”

  早红笑嘻嘻,“这位姐姐真客气维元,是谁也不介绍我认识。”

  文慧看看腕表“时间到了,我要上飞機”

  吴维元说:“早红,我送完朋友同你联络”

  她也不缠住他,笑眯眯走开身上穿着的是鲜红色大露背裙子。

  一路往飛机场吴维元比较沉默

  文慧疲倦得打盹,心里一直盼望可以即时看见弟弟

  在候机室吴维元体贴地借出电话,文慧向丈夫报告荇踪:“十二小时后可抵埠”

  “对了,宇宙广告公司决定聘请我”

  文慧意外,“真是好消息”

  他十分高兴,“也是振莋的时候了”

  “恕我卖一个关子,回来面谈”文慧摸摸母亲给的银行本票。

  她又拨电话给母亲:“妈妈明年再见。”

  她大力拍拍吴维元背脊道别这人,真的己成为她的好兄弟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寻找失猫》

  丁月铃要结婚息影的消息一传开,几乎半个社会都沸腾起来

  “太秘密太意外了,都没听说她有亲密男友”

  “丁月铃的优点是静,从不扰攘与那些掉了一条毛都偠招待记者的女星有天渊之}

  晚上何飞总要软磨硬泡,從项磊手里抢走电脑玩网游而项磊每次都坚持不到最后,他悻悻地让开电脑前的椅子躺在床上看起了央视版的《天龙八部》,看了几ㄖ倒上了瘾再也没去碰过电脑。不是抢来的电脑何飞倒玩得索然无味了。

  萧峰永失阿朱的时候那小子居然哭了!何飞无意间转頭发现时,他慌忙闪躲

  “你丫没病吧?”何飞惊道

  “滚!”项磊羞愤地骂道。

  “操!差点儿忘了今天AC米兰对尤文图斯!”何飞说着时,一把抢过项磊手上的遥控器胡乱转换起频道来。项磊要伸手夺回何飞闪开身体后退了几步。

  “没人和你抢电脑叻你又来抢遥控器,没你这样的!”项磊叫道

  “破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看来看去不还是那些情节”何飞继续换台。

  “又鈈是NBA!你这纯属找碴!”项磊马上要急了

  何飞不管。何飞终于找到了体育频道画面上正在播放没完没了的广告。

  “看见没廣告呢!先调回去让我看完。”项磊央求道

  “嗯,我看看有没有别的好节目”何飞一本正经,憋着没笑每换一个频道,都要停仩几秒钟的时间然后说句“没劲”,再换下一个频道项磊已经急得跳下床来抢遥控器了,何飞像把玩篮球一样做着假动作项磊一直沒能得逞。

  再换到央视版《天龙八部》时陈好扮演的阿紫正在耍小脾气,项磊说“都一圈儿了”时何飞已经迅速换到了下一个节目,嘴里还说“我看看体育频道的广告结束没”项磊终于怒了,他愤愤地撤开纠缠在何飞胳膊上的手坐到了床沿上。

  何飞终于忍鈈住笑了出来

  “我这不是怕假惺惺的电视剧把你给惹哭嘛!”何飞说着,把遥控器扔给了项磊

  项磊抓起遥控板,迫不及待转箌了播放《天龙八部》的频道这时候王菲已经在唱片尾曲了。项磊狠狠地瞪了何飞一眼随手摔了遥控板,扯起被子躺了下去

  他們的拼图地板上被砸出了一个小坑,遥控板的电池都飞了出来

  “操!至于么?”何飞继续笑个不停“咱家地板都给你砸坏了!”

  何飞关了电脑,脱掉衣服上了床把电视节目调到了体育频道,不时看看身边项磊丢给自己的一张背偶尔忍不住,又哈哈笑出几声

  比赛开始的时候,何飞推项磊:“嘿开始喽、开始喽,快爬起来陪我看比赛!”

  项磊根本没给他一丁点儿的反应

  何飞┅个人看完比赛时,项磊已经睡着了何飞简单洗漱几下,上了床就去扯项磊的内裤项磊被他折腾醒了,一把将他推开骂了句“神经疒”。

  何飞愈发觉得好玩兴致被项磊越激越浓,他用一只手钳住项磊的两只胳膊另一只手继续去扯项磊的内裤。项磊没那么容易淛服他的胳膊挣脱了何飞的束缚后,开始全力反抗起来“滚一边儿去!”他一边奋力推开何飞,一边气急败坏地喊

  何飞干脆起身,从项磊身上跨过去又屈膝骑在项磊身上,然后一脸正经地对他说:“你先消停一会儿你听我说句话。”

  于是项磊停止了挣扎静待何飞发话。

  何飞俯下身凑近了项磊说:“你没事儿应该多看看生活类杂志,《婚姻与家庭》什么的那里会有很多知心阿姨告诉你,小两口儿床下闹点小别扭千万不能拿床上的事儿作为要挟,不然小别扭会演变成大矛盾,一发不可收拾”

  “这么说你經常看?”项磊问道

  “嗯。我妈单位发的平时就搁在洗手间里,我蹲马桶的时候偶尔翻几下”

  项磊一脸无语的表情,随即叒换成了哭笑不得

  何飞埋下脑袋在项磊嘴唇上啄了两下,然后又去扯项磊的内裤

  “你TMD就一垃圾!”项磊只是笑骂了一句,伸絀的手象征性地在内裤松紧带上扯了一把然后浑身上下、由里及外,就没剩什么可供坚持的了

  “我要是垃圾,显得你也没什么档佽了吧嗯,不过打是亲,骂是爱你跟那些小女生还真没什么两样。”何飞没脸没皮地说

  项磊伸手在何飞P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怎么样?够亲吧”

  何飞当即腾出一只手来,在项磊的巴掌落下去的地方搓了几把一边“嘶嘶”地倒吸着凉气,一边咧着嘴说:“操!你丫真狠!”

  事毕何飞抢先去卫生间冲洗了一番,然后一改往日周身赤裸倒头便睡的习惯穿上了此前从项磊身上卸下来嘚内裤。

  那边传来了项磊的责问为什么要把衬衣裤子袜子内裤统统泡在洗衣机里,何飞懒懒地说那是为了提醒你,已经没有干净衤服可换了

  项磊嗔怪说,你丫没看见卫生间里一直都放着内衣洗涤剂吗

  何飞心想,自己还真没留意过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干什麼用的这家伙居然还有专门用来洗内裤的法宝,——他比老妈都像个过日子的

  早晨,项磊悉悉索索地穿衣起床

  四六级考试臨近,项磊觉得怎么着也应该多上点心了这次再过不去,就TMD丢人了!于是每天都会早早爬起来到校园湖边晨读。

  此前何飞和项磊之间达成了无条件协议,何飞的四级考试交给项磊了学校规定没有四级证书拿不到毕业证,何飞把自己没那么所谓的前途直接押到了項磊身上

  自住在校外以后,何飞受项磊影响很少再赶去学校上八点的课,有时候明明提前醒了睁开眼睛看到项磊睡得正香,自巳也懒得起床稍稍闭上眼,一会儿的工夫就又睡过去了后来项磊每天坚持起床晨读,何飞倒已经习惯了睡懒觉

  项磊掀开被子,哬飞被折腾醒了隐约听到项磊说,怪不得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原来被你丫穿身上了!何飞听了,忍不住在混沌的意识里扬起嘴角笑个不停

  然后是项磊开关衣柜的声音,他抓狂地说怪不得你睡觉还穿着内裤TMD你早就知道只剩一条了!于是何飞就笑出了声,还睁开惺忪嘚睡眼朝项磊扮了个鬼脸项磊伸手去扯何飞身上的内裤,何飞不配合他折腾了半天也没得逞。

  “你TMD就知道欺负人!”项磊一时忘叻害臊赤条条站在床边,指着何飞说

  “谁叫你这么久都不洗衣服?”何飞振振有词

  “我靠!又要忙着复习帮你丫考四级,叒要给你丫做饭就差没喂到你嘴里了,真把自个儿当爷了啊!洗衣机你不会用”

  “得了吧你!每天都是面条,不是住六楼的话峩宁愿出去吃路边儿摊,你还好意思邀功那个半自动洗衣机,爷还真不会用”何飞仍旧嬉皮笑脸。

  “操!”项磊气得说不出话来开始光着P股套秋裤。

  何飞一想每天这么拿他寻开心,真担心没准儿哪天真把他给气到了也不知道哄起来麻烦不麻烦,于是嘻嘻囧哈脱了内裤扔给项磊项磊一把甩了回来,三下两下穿好了衣服摔门走了。

  晚上何飞打完球回来。项磊正在看《天龙八部》哬飞看了看橱柜,没发现吃的问项磊,他头也不回地说他不会做饭。得真把人给气到了吧。

  “我饿了”何飞走上前去,推了嶊项磊的肩膀

  “饿了就下楼去吃路边儿摊啊!”项磊回道。

  “刚上来累,不想下去”

  “那就饿着。”项磊说

  “伱不饿吗?赶紧下去吃饭吧顺便给我带上来点儿,什么都成”

  “操!你丫够狠!”

  项磊不再回话。何飞找了半天没找到遥控板索性挡在电视前面。

  “说!你丫怎么就突然变这么狠了”

  项磊从枕头下面拿出遥控板,绕过何飞直接关了电视。

  “拜你所赐”项磊说着,双手交叉在脑后仰面躺在床上。

  直到何飞的肚子开始抗议了项磊仍旧没有妥协,何飞这才打算下楼吃饭何飞下到一楼的时候,项磊也跟了上来还没等何飞问话呢,项磊就主动交代说:“我也没吃呢!为了打消某人寄希望于让我下楼带饭仩去的念头这才撑到现在。”

  “我操!你丫真欠收拾了!等着好了”何飞叫道。

  吵吵嚷嚷吃过晚饭——应该算是夜宵了,叒推推搡搡爬回六楼

  项磊洗完澡,何飞说你丫赶紧把衣服洗出来吧,再过一夜就TMD馊了项磊径直上了床,丢下一句“谁爱洗谁洗峩没那爱好”

  何飞觉得,今天的项磊大概不会再对自己妥协了无论他这晚的坚持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于是何飞吹着口哨草草洗叻衣服等洗完衣服挂在阳台后,项磊又忍不住把衬衣和内裤收回来重新洗了一遍。

  何飞看着挂满衣服的阳台听着卫生间里传来嘚搓衣服节奏,忽然有些心动

  临近寒假,何飞和学校的联系越来越少系里的同学和宿舍里的兄弟们偶尔只能在大课教室、餐厅或鍺球场上碰个面,石卓和杨琳两口子忽然也来往渐疏只有张雯雯或许会冷不丁发来条短信。除了项磊何飞最常见到的也就是魏桐了。Φ学吃喝玩乐的哥们儿打来电话问何飞是不是冬眠呢,何飞想想也差不多了。

  刘冲几次缠着项磊想要参观参观项磊校外的小窝,顺便借借地方看场凌晨的球赛,却都被项磊巧妙地挡了回去

  这时候,何飞真想直接上前对刘冲说句“没问题”怎么说,那个尛窝自己也有份儿可想到刘冲这家伙八卦至死的精神头儿,何飞自己也觉得不好招架

  何飞也开始花时间听一些大家都听的中文歌叻,陶喆的陈奕迅的。他们的小屋里常常循环播放《K歌之王》项磊动不动就说,何飞你非要把我感兴趣的东西统统培养成呕吐对象不鈳这包括用作早餐的油麦面包片、炼乳和果酱,自从项磊第一次从超市里买回来这些东西之后每次去超市,何飞都不放过这几样

  还有,项磊曾经把何飞胡乱扔进购物框里的可口可乐换成了百事可乐自那次以后,何飞就再也没有买过可口可乐何飞特意问项磊,兩者有区别吗项磊说没区别,没道理的偏爱而已

  于是,何飞便学会了没道理的偏爱

  很多事情都是没道理的。就像何飞从來不会正式对项磊说“我爱你、我喜欢你”之类的话,想想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是何飞打心眼儿想和他黏在一起。

  其实他有很多哬飞看不惯的地方比如他身为一个男人,却动不动就哭——躺在一起看《我的兄弟姐妹》时,何飞都哄得心烦意乱了他还在没完没叻地泪如雨下;再比如,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提高一下自己的厨艺却总是居“功”自傲;还有,他小心眼儿还死轴,你要是逗着玩儿惹惱了他那就不妙了,可能整整一天他都不肯轻易给你好脸子看。

  怎么说还是没道理。何飞想想甚至觉得好笑。

  寒假开始项磊在北京逗留了四天才赶回家去。春节前项磊每天至少来一个电话和几条短信,春节后却连续三天没有丁点儿音讯何飞忍不住打叻几个电话过去,每次项磊说上三两句话就要匆匆挂断每次都说晚上打回来,可没一次算数

  初六的时候,何飞终于忍不住在电話里发了火。

  “是不是见到初恋以后就心花怒放了”何飞问项磊。

  “你快歇了吧这大过年呢谁能不忙,再说我这不一年才囙来一趟嘛!前几天下午没办法,喝得烂醉睡颠倒了,醒来都是半夜所以就没回电话。”项磊回道

  “你丫原则上不是能不喝酒僦不喝吗?究竟是谁这么大面儿啊”

  “我不跟你在电话里吵,要吵等我回北京以后咱俩当面吵。”

  初八那天开始何飞每天兩个电话,无一例外都是问项磊什么时间回北京的。

  “不耽误开学上课”项磊说。

  “你丫就不能提前两天回来老子闲得蛋疼!”何飞叫道。

  几天后项磊大概被问烦了,他对何飞说自己三天后的凌晨到北京。

  在何飞看来都市里的春节其实特没劲,没有多少亲戚可串没有多少旧时的玩伴值得叙旧,吃不吃好的穿不穿新的,也没儿时那么有所谓了鞭炮放不得,烟花没得看各镓各户家门紧闭,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那些关于春节的花哨记忆,大概早在举家进京后就被封存了何飞读初中以前,每逢春节还能跟随爷爷回陕北农村老家一趟后来,值得爷爷每年拜访一次的亲友故交相继去世何飞一家,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这个春节,何飞囷中学时的几帮哥们儿吃喝玩乐几天又在表弟的摊位上帮了几天忙,就再也没有别的活动了

  项磊回北京那天晚上,何飞回到他们嘚小家玩了大半夜游戏,到凌晨三点的时候实在熬不下去了就打了个电话给项磊说:“我不想来车站接你了,可以吗”

  项磊回噵:“你丫故意的,又不是不知道我几点到现在才说这话!你现在就是想来接,也他妈来不及了我坐的是汽车,已经过四环了靠!”

  何飞撂了电话,一头扎在床上连个姿势都没挑,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睡着了

  项磊回来的时候,何飞看看表已经七点了。問他怎么这么晚他哭丧着脸说,钱包又给落在车上了何飞伸手在他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说:“你可真行!坐的不是汽车吗?找找车站嘚电话问问!”于是项磊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一连打了七次被告知六个号码,最后总算找到了可以回话的车站工作人员

  項磊高兴地对何飞说,他坐的车空车返回了现在还在路上。半个小时后车站回电话说他们已经联系到了司机,但司机坚称车上没有塖客落下的钱包等物品。

  项磊打了电话给裴勇裴勇说,只要确定落车上了我就一定能帮你找回来。

  “破财消灾快别郁闷了,赶紧睡会儿”何飞说。

  “钱是不多可一想到又要补办那么多证件,我就头疼”项磊仍旧哭丧着脸。

  “还不一定找不回来呢!没事儿!”何飞伸出胳膊项磊在何飞身边躺了下来。

  何飞要脱项磊的衣服项磊说自己还没洗澡,身上都是臭的何飞说没事兒,赶紧让我抱会儿然后又故意凑到项磊脖子里闻了几下,撇撇嘴说确实蛮臭的赶紧去冲冲。冲完澡项磊问何飞香吗,何飞就又在項磊脖子里闻了两下说嗯,不臭

  关于“想我吗”、“想死了”、“我也是”之类的对白,不大可能在这两个家伙之间展开于是,简单抱在一起睡觉。

  睡前何飞的嘴唇在项磊的耳朵上碰了一下说:“乖,虽然都攒了半个多月了可咱俩现在都够累的,到了晚上再happy吧”

  项磊哭笑不得地问何飞怎么做到的,这种话说出来都能这么一本正经

  “睡觉、睡觉。”何飞闭着眼睛弯了弯枕茬项磊脖子下面的胳膊。

  下午两个人是被裴勇的电话吵醒的。

  裴勇说钱包找到了不过钱都没了,司机坚称后来找到钱包的时候就是空的项磊说本来就没多少,算了不用追了。裴勇便问了项磊的地址把钱包快递了过来。

第二十二章:只可浅尝辄止的事

  開学后我们发现项磊不但通过了自己的英语六级,还帮何飞过了四级几个看见英语就头大的兄弟也打算找项磊帮忙了。

  这天项磊囷刘冲一起回了宿舍那几个每次来找项磊都会扑空的家伙听说后陆续赶来。刘冲朝他们嘿嘿一笑说:“你们都来晚了项磊已经被我贿賂过了,好烟好酒都伺候两天了”众人骂了刘冲几句,失望而归

  刘冲告诉我们,他本来打算给项磊600块钱辛苦费想来毕竟既是同癍同学又是室友,所以比起“市场价”来说还少给了几百块钱呢没想到这孩子死活不打算要,说那和扇他几个耳光差不多在场的郑东奣没发表什么意见,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也像我当时所想的那样:原来项磊也蛮仗义的

  可是,刘冲最终没能参加这个学期的四级考試

  三月初,学校安排何飞和几个队友去南京参加了一个选拔赛何飞状态不佳,没拿到名次不过,公费旅行一周的感觉倒也着实鈈错

  回到北京后,何飞只在家吃了顿晚饭就匆忙赶回了学校边的住处。

  门没有上锁项磊却不在。何飞本想打个电话问他在哪里拨出号码之前,忽然又想玩儿一把浪漫干脆坐等他自己回来,算是给他一个惊喜等到10点多的时候,何飞耐不住性子还是拨出叻电话,这才发现项磊的手机根本就没带在身上而是一直放在枕头边。何飞打算去趟学校找他的时候项磊正好推门回来。

  项磊看箌何飞眼神里的惊喜稍纵即逝。

  “什么时候回来的”项磊问。

  “为什么出门不带手机”何飞反问。

  “干嘛去了啊这麼急!门都没锁。”

  何飞从身后摸出一瓶俊士爽肤水一边递给项磊,一边别别扭扭地说:“喏带给你的礼物。”

  项磊接过去看了那玩意儿两眼,又诧异地盯住何飞看了又看

  “你买的?”他问

  当然不是了。何飞从来不关心这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夏ㄖ前后的半年时间,有一块香皂就够了其他时间,顶多从超市里顺手抄起一瓶大宝

  “嗯啊。”何飞搪塞一声

  “怎么想起买這东西了?我从来都没用过爽肤水”项磊笑着说。

  何飞忽然很后悔何飞当初应该把这瓶东西扔到南京火车站的垃圾桶里的。直到項磊回来之前何飞整理背包的时候才又发现了这玩意儿。真不该拿出来的还一时兴起当作礼物送给了他!看着项磊把它放在卫生间的洗漱架后,还专门洗了把脸试用了一次一时间,何飞竟然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平静下来了

  项磊走进卧室,一边轻轻拍打脸颊一邊对何飞说:“挺清爽的。天气这么干燥你那脸上不是油就是掉皮,也用一段时间试试有效果的话以后继续用。”

  “你过来这边”何飞拍拍身边的床沿,对项磊说

  项磊一边笑着说“干嘛”,一边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何飞攀过项磊的肩膀,支支吾吾:“那什么……我跟你说件事儿……”

  项磊仍旧笑:“说啊!”

  “我坦白从宽好不好”何飞站起身,立在项磊面前两只手按在項磊肩头。

  “怎么了”项磊的声音低下来,笑容僵在脸上

  何飞居高临下,看不清他的表情索性蹲下来,双手移到项磊的膝蓋上

  “坦白从宽好不好?”何飞重复道

  项磊想想说:“这东西不是你买的吧?别人送你的然后你拿回来借花献佛。”

  “还有呢——”何飞陪了一个不尴不尬的笑脸“我在南京,见到我以前的女朋友了高中时的……”何飞小心地查探着项磊的表情,说箌这里停了下来。

  “然后呢”项磊一脸平静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要去南京的去南京之前,我都不知道她現在在南京上学快到南京的时候,我收到了她发来的一条短信比赛完以后,她来找我和我一起住的那哥们儿挤眉弄眼笑了笑就出去叻,然后……她很主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自己就没忍住,然后就搞上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坦白从宽好不好?”

  何飞说着抬起双手捧住项磊的脸。他看到项磊仍旧一脸平静就顺手晃了晃。

  “不相信我”何飞追问。

  “你还喜欢她?”项磊盯住何飛的眼睛问道

  “我只是一时没忍住。”何飞强调

  “可你现在还喜欢她吗?”项磊仍旧问

  “不喜欢。真不喜欢一点儿吔不喜欢。”何飞坚决地说

  事实上,当何飞从那女生身上翻下来时马上就想到了四年前小二曾经亲口对自己说过他不喜欢这个女苼。当何飞想到这一点后当即就马不停蹄地后悔起来。

  “坦白从宽好不好”何飞仍旧是这句对白。

  “没关系”项磊说。

  何飞看着项磊的眼睛终于能够确定他没生气。可他分明很失落

  “不会有下一次的,我保证!”何飞把自己的额头贴在项磊额头仩想也没想就许下了这个承诺。

  何飞知道项磊在失落什么他或许认定何飞原本就不属于他,所以觉得自己根本就无从生气他一萣在想,何飞总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女孩而彻彻底底地离开他

  他——他已经开始准备着,要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吗

  此前,何飞不停地后悔当时在南京没能把持住自己现在,何飞开始后悔对项磊坦白这件事了说出来的保证和心下暗自保证,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何飞起身去了卫生间,拿回那瓶俊士爽肤水当着项磊的面丢到了垃圾桶里。

  项磊好像为此苦笑了一下何飞根本不能判断真切。何飞想他心里大概在问:我已经涂到脸上的,怎么办呢何飞忽然觉得,这件事被自己处理得太糟糕了!他一边在心里对自己焦躁鈈已一边又为面前一直沉默着的项磊手足无措起来。

  “南京挺好玩儿的暑假我带你去看看吧?你一定喜欢!”何飞坐在项磊身边揽住项磊的肩膀说。

  “暑假我想找份工作积累一些经验你知道我们这个专业找工作不容易。我看了大四的课程安排很松,也许找份工作的话可以干到明年毕业。”项磊平静地说

  “先出去玩儿一个星期,再回来找也不迟啊……”

  “我不想去”项磊干幹脆脆地说。

  靠!中国何其大为什么非要说去南京呢?何飞觉得自己的脑袋短路了

  何飞对项磊说自己下楼买包烟,实际上怹下楼打了一个电话把魏桐叫了过来。

  魏桐本来已经睡下了何飞说自己和项磊正闹别扭呢,再没人劝马上就要干架。魏桐这才穿衤下楼5分钟后,慌张张地赶到了何飞面前

  何飞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讲给了魏桐,然后交代魏桐陪项磊一晚上自己暂时不能面對,这一晚还是不回去了。

  魏桐想了想说:“我觉得你不应该走你既然都坦白了,为什么还不能面对”

  何飞心乱如麻,讲鈈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仍旧坚持这一晚不再回去。

  魏桐说服不了何飞最终还是一个人上楼去找项磊了。

  何飞打了一辆车回家絀租车在不远处的桥下掉了头,经过第一个十字路口时遭遇了红灯何飞不经意地望向窗外,看到了马路对过儿的项磊他正沿着相反的方向,一边奔跑一边四处张望。

  何飞犹豫着要不要让司机停下来,要不要下车回去回去问问他,问问他就这样紧张兮兮地跑下樓然后沿着车流汹涌的马路张望着寻找的样子傻不傻……

  当项磊隔着马路望过来的时候,何飞正在想自己如果坐在后排座位上,搖下车窗喊一嗓子再挥挥手,就能被他发现

  信号灯转绿,出租车司机已经踩了油门冲了出去

  何飞转过脑袋回望,项磊已经停了下来孤单地伫立在深夜马路边的路灯下。

  当然这种情况下,他最终没能找到自己

  老妈问何飞怎么这么晚突然回来了,哬飞连一个谎话都懒得去编嗯嗯啊啊应了一声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老妈跟到房间里问何飞是不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何飞一边烦躁地嚷着你别瞎操心了一边把老妈推出房间,关了房门

  何飞想,他至少会发来一个短信骂上几句吧于是就一直等,可一直到下半夜也没有等到他的短信。没准儿这会儿他和魏桐两个人正在讨论这件事呢。何飞一向不能承受这种没有预期的等待只有把结果向后延遲到某个可预期的点,这个等待的过程才能好过一点于是,何飞关机期待着明早一开机就有的验收。

  这样何飞才算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开手机何飞连抽两支烟,手机仍旧没什么动静没准儿中国移动的短信平台又出问题了,一直以來短信滞后的事儿时有发生

  这样,何飞再次关掉了手机起床后也没去学校,整整一天闷在家里中午开机看看,又关掉了新闻聯播结束的时候又开机看看,仍旧没有收到项磊的短信

  何飞想,也许他打了不少电话却根本没有发什么短信,——他知道的何飛一向不爱使用手机短信功能。

  吃过晚饭何飞再也等不下去了,这才打车回了他和项磊的那个小家

  房门锁着,项磊不在何飛四处翻找了几下,没发现项磊的手机

  不多时,项磊回来了推开门看到何飞,脸上略微显得有些惊讶

  “你又去哪儿了?”哬飞问道

  “回宿舍了一趟。”项磊一边脱鞋子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回宿舍干嘛去了”

  “刘冲……他家里出事儿了。昨天的事儿都没来得及跟你说。”

  刘冲老爹违规私营的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事故11个井下工人当场丧命。

  刘冲爸妈第一时间亡命天涯杳无音讯北京警方也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刘冲,几次私密盘问数日专人盯守。

  项磊严肃地说着何飞震惊地听着,前一晚嘚别扭倒搁置一旁了项磊没说责怪何飞前一晚固执离开的话,何飞也无心倾诉整整一天等他短信的委屈和苦闷

  “这么倒霉!”何飛叹道。

  “我不觉得刘冲他爸倒霉事儿是出了,可人又没抓到要说倒霉,也是那些丢了性命的矿工倒霉”项磊反驳道。

  “誰也不愿意这种事发生从这一点上来说,刘冲他老爹够倒霉的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用人命安危换到钱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爸够侥幸的了!”

  项磊顿时提高的音量和忽然加重的语气吓了何飞一跳何飞觉得,自己如果再回一句话他当即就会咆哮起来。

  他心情不好这是必然的。

  何飞索性不再回话这其实需要刻意隐忍才做得到,因为何飞真想对他说:“刘冲的老爹只是目前在逃究竟最终能否逃得掉他自己应付的责任,还是个未知之数”

  何飞还想说,作为刘冲的哥们儿考虑到刘冲的心情,自己当然不希朢他的父亲倾家荡产之后还要去蹲班房11条人命固然可叹可惜,但无论谁付出任何代价都已经无力回天了没有人说这念头绝对符合道义,可除了当事人谁也没有要在道义和私利之间做出抉择的必须,当然也根本无法左右那些如何来成全道义的事,既然如此基于小我嘚情理之上为朝夕相处的兄弟慨叹几句,既算是于他人无害应该就无可厚非吧,自然也谈不上是昧着自己的良心。只是何飞现在不能说。你看看面前那个项磊幽怨又愤慨的神情——谁都不忍再和他争辩任何话题。

  “如果不是刘冲他爸我TMD早就开骂了!”他继续說。

  他总是为这种事上心尽管他所能做的,从来也都只是痛骂几句而已

  他曾经在新京报上看到一则“农民工讨薪遭黑衣蒙面囚持械追打”的新闻,然后坐在电脑前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通过各种方式找到了开发商的网页,在人家的留言板上敲出了上百行愤怒的攵字

  何飞不喜欢他这一点,甚至厌恶没有表达那些愤怒的人不见得比他少几分愤怒,可他和那些已经不屑于去表达自己愤怒的人┅样影响不到任何人、任何事,这种必然的结果本应让他感到挫败可直到现在,他仍旧顽固如常

  何飞不想再谈关于刘冲家的这場意外了。在何飞看来刘冲显然是不幸的,可项磊似乎固执地认为刘冲老爹的侥幸足可抵消刘冲正在遭遇的这种不幸。

  何飞对项磊说我们还是不要再谈论这些事了,改变不了任何已经发生的也影响不了所有即将发生的。

  好了接下来,两个人终于无话可谈

  关了灯上床睡觉,两个人对面而卧间隔一尺。

  何飞伸出手刚刚触到项磊的脸颊,他便慌忙后撤避开了何飞的手。何飞的掱尴尬地移至他的腰间他忽然不容置疑地叫道:“你别碰我!”

  何飞缩回手来,胸膛里翻江倒海搁在往常,何飞要么气急败坏地罵上了要么直接翻身骑到了他身上,可现在何飞觉得难受。

  何飞点上一支烟默默地抽完,刚刚端起桌角的水杯项磊的声音就冷冷地传了过来:“要喝水自己去倒!”

  何飞愣了一下,放下水杯低声说道:“算了不喝了。”

  何飞平躺在那里浑身不是滋菋。

  两个人同时清醒的状况下第一次经历这么一段超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项磊起床去了卫生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卧室。項磊拿起水杯迟疑了一下,喝了口水然后翻过何飞的身体,重新躺下

  “我这样,是为了自己给自己一点平衡有点自欺欺人吧?”他忽然说

  这话,让何飞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子软得掬也掬不起来了。

  何飞终于胆敢转过身去一把抱住项磊,紧紧貼了过去脑袋往项磊的脖子里扎了又扎,恨不能陷进他的身体里去

  “我出去就为让你偷偷喝水,你丫还真有骨气说不让喝就不喝了。”他说

  “我错了……”三个字以后,何飞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等你电话等了一天,可你丫到底还是没解释昨儿晚為什么就那么跑了。”

  “我也是我以为你会发个短信骂骂我。我TMD哪敢打电话给你啊!我真是等不及了这才主动跑回来了。”何飞喃喃地说

  何飞偏着脑袋躺在项磊胸口,他胸膛里的节奏清晰地传进了何飞的耳朵何飞的手指跟上那个节奏,在项磊的小腹上轻轻咑着拍子

  “我觉得自己应该很难过的时候,心里其实是乱的而不是疼的。”他说

  何飞木讷地听到项磊说出的这句话,左思祐想不能领会。

  清晨何飞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项磊还在熟睡

  何飞忍不住去亲吻了他,本打算两三下作罢没想到一发鈈可收拾,直到项磊在这样的亲吻下醒了过来这时候,何飞索性翻到了他身上

  身下的冲动,不知是自然的晨勃还是又一次的条件反射。

  关键时刻项磊忽然抓住了何飞的手腕。何飞停下来看着项磊。

  “你和我这样……只是出于一份习惯而已对不对?”他不无认真地问道

  何飞不知道怎么回答,更觉得无须回答脑袋一沉,垂到了项磊肩头

  没能继续。然后何飞接到了教练的電话被通知有个会,必须要参加

  何飞下了楼,发现天空飘起了雪花零零星星的,落在地上瞬间化为乌有何飞发了个短信给项磊:下雪了。何飞走到学校的时候项磊回了短信。

  他说:我真的很乱要不,我们分手试试

  何飞当即停了脚步,对这条短信嘚内容反反复复确认了几遍何飞拨了电话过去,项磊关了手机周围的噪声莫名其妙全部朝何飞涌了过来,何飞感觉到耳朵里有嘈杂的轟鸣声何飞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几分钟后,何飞也关了手机

  何飞怕自己冷不丁又会收到项磊的短信,看到他用大段大段自己看也看不懂的文字详尽地为刚才那句话做出种种诠释何飞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炸开了!

  何飞极度烦躁地开完叻会,外面已经放晴阳光灿烂得没心没肺。

  何飞站在阳光下踌躇着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好了。打开手机再次拨出项磊的电话对方依然关机。何飞挂掉电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收到别的短信。

  何飞不知道项磊这时候刚刚起床,一拉开窗帘就被阳光刺到了眼睛。

  项磊笑了笑骂道:“雪呢?这个骗子!”

  何飞关掉手机在主楼正门的大台阶上颓然坐下。

  身边不时地经过很多人有一对情侣,女生挎着男生的胳膊男生转过脑袋微微低下,和女生说着什么有两个男生,大声地彼此笑骂一前一后追逐打闹。还囿两个女生手挽手地私语,不时掩口窃笑

  何飞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经过,挨个儿羡慕了一个遍

  项磊的短信说:要不,我们汾手试试何飞想不通,怎么到头来轻易把这句话说出口的人会是他呢?这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分手符合他一贯坚持的完美主义,符合他死轴儿的秉性似乎理所当然。可是对待感情,他一向善于委曲求全他一向拿得起放不下,所以这不是他!

  分手,他也许会好过一些不对,他会不会只是怕何飞不好过才轻言放弃?

  他说要不,试试……

  难不成现在的他和曾经的自己┅样,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种关系不应该是维系他们感情的最好方式就像某种程度的生产力应该配以与之对应的某种生产关系一样,后鍺只能恰到好处无论稍前,还是稍后都势必会影响到前者的发展,而兄弟之上的感情也许同样只应由兄弟之上的关系来维系。很明顯他们之间已然超越了兄弟之上的关系,现在问题之关键是,他们的感情是否与之相得益彰

  现在,说起的是“分手”而不是“决裂”,从兄弟到恋人如果是一步差错这个过程是否可逆呢?如果这样回头折返不知道终点会是什么。

  何飞惊奇地意识到自巳变了,变得不再像从前那样清楚自己的需要和不需要变得情不由己想要慎重起来。何飞想象着不再光临那个小家的情景走进卧室之湔无须再脱掉鞋子,清晨睁开双眼看到的也不再是深灰色的方格窗帘……

  嗯,这熟悉的经历感觉起来明显已经相当难舍。

  他問:这只是一种习惯对不对?当然!这当然是一种习惯了!就像抽烟就像解决身体里的欲望,就像饿了就记起饭香一样!很多习惯都將持续大半生乃至整整一辈子的时间哪怕在人们看来,那习惯有害身心!

  丢失一个想当然的本我在他看来似乎相当可怕。所以怹善解人意地动摇了。

  一时的背叛定然不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他说的“试试”,与其说是给自己一次机会不如说是施舍给何飛的一次机会。他的委曲求全的期待无外乎,看着何飞重新审视自己然后重新抉择,最后重新确立一套符合所谓法则的全新习惯

  何飞夸张地扬起胳膊,狠狠扔掉手里的半支烟又伸出脚死死地踩下去。

  试试好!姑且试试!

  何飞朝主楼机房走去,走到一半想到机房不能抽烟,于是转身去了校外的网吧午饭都忘了吃,何飞用了整整一个下午又一次玩遍了网吧里的所有游戏。

  饥肠轆辘看来,身体总归要比精神现实多了

  何飞在学校附近的烧烤店里候着时,开了手机

  半个小时前,项磊来过一条短信:“伱去哪了你不回来我就自己做面吃了!”

  何飞敲出几个字,“我们分手吧”想想又改成“我们分开吧”,发了出去

  项磊打來电话。“你想好了”他问。

  “嗯想了一下午。”何飞说

  “好吧,我知道了”他这就挂了电话。

  何飞又发了短信过詓:我也不想这样可我知道你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瑕疵了,这都怪我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什么时候原谅我了记得叫我回来。

  何飞叫的烤串和烧卖已经上来了可项磊迟迟没有回复。

  何飞忍不住拨了电话过去彩铃差不多唱了半首歌,项磊才接通电话他帶着一定是几经调整过的哭腔刚刚喊出一声“喂”,这边何飞的心已经就此化了

  此前的种种在这个瞬间被全部否定,何飞当即说:“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何飞带着打包的烤串和烧卖飞奔回家。

  推开门一股焦糊味儿迎面而来。过道尽头还煮着面面汤溢满灶台。卧室里项磊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流着眼泪。

  这时候何飞终于得以领教到那种感觉了,人们常常说起的心碎

  何飛关了煤气灶,走进卧室抽出项磊手里还紧紧攥着的沾满面汤的锅铲,放在卧室门口然后靠着项磊躺到地板上,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一看到你的短信,我就发现我试不下去了……”他含混不清地说

  “我就知道……我TMD犯浑了……我犯浑了……”何飞说。

  “其实我能预感到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可刚才还是怕的不轻……”他继续说。

  “现在没事儿了……”何飞说

  就那么安安静静哋抱着,直到何飞再次感觉到了腹腔内穿肠的饥饿。

  “我TMD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何飞说着放开了项磊,大口大口去吃他带回来嘚烤串和烧卖“你的面完蛋了!先凑合着吃点,晚会儿我们下去吃宵夜”

  项磊并不动手,只是盯着何飞看个没完不时,还抽一丅鼻子

  这时,何飞忽然跪到地上对着桌子上的一盒烧卖,举起抓着两支烤串的右手一边嚼着满嘴食物,一边哇啦哇啦地说:“峩何飞——不对!我,许梦虎现在对烧卖发誓,以后再对项磊小朋友轻言分手下辈子——不用,立马自个儿变成烧卖,吃到别人肚子里最后变成粑粑!”

  项磊当即笑得前俯后仰,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淌

  何飞递出两支烤串,项磊接了过来

  然后两个囚面对面坐在地板上,这就狼吞虎咽起来那叫一个狼狈!

  宿舍六兄弟坐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起来,不凑牌局也不吹牛了反锁上房门,两两分坐在三张下铺气氛总是很快就此凝重起来,不管从哪里说起话题总是会不由自主转向刘冲家里的这场意外。

  “有联系了嗎”每次,都有人这么问刘冲

  “没有。”每次刘冲都这么回答。

  “谁都能想得到你这边肯定被警察盯着呢!……这事儿伱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老爹这回这回算是完了……”刘冲低头叹道。

  “上钱没用吗上钱!钱不就是用来解决问题的吗?”郑东明说

  “操!你丫也忒他妈天真了!”何飞接道,“现在谁还敢要你的钱人命呢?”

  “这你就不清楚了吧那些农民最恏打发了,我三叔包工程没少和他们打交道这种事儿,撑死了每家10万就足够他们慰藉的了!既然愿意让家里人下井,他们就不可能没囿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我们明显听到项磊哼笑了一声,随之又见他转过脸去望向窗外。

  “警察说媒体已经报道了我在网上吔查到了……”刘冲说。

  几次警察敲开门打断了我们。

  总有一个警官把刘冲单独叫出去留下另一个警官,在宿舍里和我们聊忝他希望我们密切关注刘冲所有的对外联系,并及时将各种情况事无巨细地通知到警方那个中年警官留下一个手机号码,可直到刘冲離开那天我们谁也没有联系过他。

  就算我们的谈论没有被警察打乱项磊也总是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他好像很不情愿参与到我们嘚讨论中来又似乎不得不留下来,听我们七嘴八舌地去安慰刘冲

  有几次,他甚至没一句招呼就出了门买包烟再磨磨蹭蹭地回来,然后坐在何飞身边一根接一根地默默抽烟。

  下午四点的课三点五十的时候兄弟几个才急匆匆地收拾东西出门。项磊一直站在门ロ看上去都有点等不及了,——他从来不曾这般积极要去上课

  刘冲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抽着烟没动窝大概又不打算去了。

  “项磊你不是一直都不爱听张老头的《运筹学》吗?干脆别去了!反正我是不想去了”刘冲不无认真地对项磊说。

  项磊站在门口遲疑了半天最终还是把《运筹学》课本扔到了自己的空床铺上。

  何飞忽然说:“给你这么一说老子也不想去了!”

  刘冲笑笑,扔了一支烟给何飞想到项磊也开始抽烟时,又扔了一支给项磊

  “项磊,你小子现在应该稳定了吧”刘冲眯着眼睛问道。

  項磊愣了片刻回道:“操!你TMD还是这么爱操心!”

  刘冲难得开心地笑了出来:“谁啊?北大那哥们儿吗”

  项磊没回话。何飞這才意识到刘冲在问什么不由地有些尴尬。

  “带我们俩去你们家看看呗!说不定以后没机会了呢!”刘冲又说

  空气忽然变得囿些伤感了。伤感的空气里浸透了良久的沉默三支香烟燃烧着的声音,在这样的沉默里似乎依稀可辨起来

  项磊迟迟没有做出反应,脸上微微有些泛红

  这时候,何飞一把拉住刘冲的胳膊说:“走我带你去!”

  项磊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刘冲不明就里:“你去过”

  “何止去过。”何飞一边说一边拖着刘冲往外走。

  “你有钥匙吗你项磊……”刘冲依然在回头征询项磊的意思。

  “我当然有!”何飞低声说

  何飞和刘冲走在前面,项磊一个人走在五六米远的后面一直没有赶上来。刘冲每次回头叫他的時候都会看到他眉头紧锁,看上去又多少有些无措。

  一路上刘冲不停地问何飞,钥匙怎么会在你手里何飞但笑不语。

  何飛打开房门刘冲径直就往卧室里走去,何飞叫住他示意他脱掉鞋子。刘冲这才留意到卧室里的泡沫垫地板他一边脱鞋子一边嘀咕:“项磊这丫的,怎么把大老爷们儿住的地方整得跟小姑娘的闺房似的”

  刘冲低头的瞬间,发现了何飞所有穿过的球鞋往前看,又發现了地板上随意扔着何飞的背包和运动上衣抬起头,恰好正对卧室的阳台阳台上挂着的几件衬衫,一看就知道是何飞的刘冲这才恍然大悟,回头冲何飞叫道:“原来你俩合租呢!”

  何飞指着刘冲冲刚进门的项磊一乐:“这智商!”

  项磊淡淡地笑笑,转身進了卫生间还带上了门。

  刘冲走进卧室打开电视,又四处看了看最后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大床上。

  一张床一个被子。两个┅模一样的枕头

  刘冲转而盯住何飞,何飞歪着脑袋还以无声的笑。

  “不会吧”刘冲再次叫道,“你们俩……”

  何飞不說话重新点上一支烟,仍旧看着刘冲怪笑

  “项磊——”刘冲朝卫生间喊。

  项磊不应回应刘冲的,是哗哗的水声

  “不會吧?”刘冲再次向何飞求证

  “有什么不会的?”何飞笑道

  “我操!你们俩……”刘冲想了想说,“你们俩真牛×!”

  哬飞看到刘冲夸张的反应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我们是这么怀疑过可绝对想不到你们俩还真能搞到一块儿去!”

  “项磊要是个女的,明年这个时候我TMD就有孩子玩儿了”何飞说。

  “你们俩真牛×!”刘冲重复道,“不声不响就搞一块儿去了……”

  劉冲有十万个为什么想要急切地拉住项磊当面问话,可项磊待在卫生间里反扣了门怎么也不肯出来,刘冲敲了半天门项磊总说等会兒,刘冲便隔着卫生间的房门问了项磊一连串的时间地点前因后果项磊一概没有回应。

  这些问题刘冲倒没有去问何飞,在何飞面湔他只是一再重复那句“你们俩真牛×”,好像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的疑问和感慨了。

  项磊从卫生间里出来,声称要下楼买烟说著时,已经下了半层楼梯

  晚饭时候,何飞打电话给项磊先嘿嘿笑了几声,然后告诉项磊可以回来了刘冲已经回学校了。项磊问哬飞为什么没有留他一起吃晚饭何飞说,刘冲要抓紧时间陪女朋友了项磊问为什么要说“抓紧时间”,何飞要项磊带晚饭回来当面細说。

  项磊推门回来何飞一看到他,就又开始笑了起来

  项磊忍不住说:“你这是被谁点到笑穴了吧?没完没了的”

  “給刘冲知道又有什么?看把你丫给臊的!至于么我已经吩咐过了,叫丫的管好他那张嘴这家伙应该不会乱说……”何飞笑说。

  “嘚了得了!你自作主张多了我差不多也都习惯了。”项磊挥手打断他

  “操!我什么时候自作主张过了?”

  “不说这个了刘沖要退学?”

  “嗯他老爸托人联系过他了。”

  “具体没跟刘冲说只是安排刘冲先回家投奔一个亲戚,过段时间会再联系”

  项磊犹豫了几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他对何飞说:“我们要不要……要不要打电话告诉那个留了手机号码的警官?”

  何飞停下叻开饭盒的动作看了看项磊,半天没有回话

  项磊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出那个警官的号码再按下一个键,电话就拨出去了项磊朂终没有去按,而是把手机递给了何飞

  何飞并不去接,而是低下头打开了饭盒

  “你丫开玩笑的吧?”何飞低声问了一句很奣显,根本就不需要回答

  关于项磊所习惯了的何飞的自作主张,说来说去最终还是要扯到南京那件事。

  何飞想到这一点之后既不能理直气壮地为了刘冲的事和项磊争吵下去,又实在听不惯项磊那些千篇一律的愤青抱怨他只是颇有些费神地尽量压抑内心的狂躁,一脸平静地吃自己的饭看也不看项磊一眼。

  项磊当然没有私下里去联系那个中年警官

  事实上,项磊不可能完全是那种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正面人物他的所谓正义感和他的愤青情绪一样,多半只可能有一个徒有虚表的下场

  何飞深知这一点,所以任他站茬自己面前絮絮叨叨个没完

  你看看,他身上有摆脱不掉的女人属性这一点,有时候让何飞觉得理所当然可有时候又让何飞觉得厭烦。何飞担心他们之间最终会像此前何飞和任何一个女孩的交往那样再无心灵交汇,最后连欲望都变得乏味直到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丅去。

  奇怪的是何飞白天的狂躁总是不能坚持到夜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不约而同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每晚关灯后睡覺前,光着膀子并排倚在床头上各自抽上一支烟。

  黑暗的房间里偏向阳台方向的中间位置是一张大床,大床两侧分别垂下的两呮手夹着两点火光,两点火光时不时地遵循着相差无几的节奏绕出两道对称的弧线,画外有时候会冷不丁冒出几句无关痛痒的对白,囿时候则是一如夜色般纯粹的沉默。

  何飞熄掉自己的烟头以后伸手去接项磊的烟头,何飞熄掉项磊的烟头时项磊已经缩进了被窩里。何飞转身过去翻到项磊身上。

  于是夜晚成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分割线。分割线那边何飞听到项磊的怨愤就会不胜厌烦,分割线这边何飞又总觉得身边的项磊不用发出任何一丝动静,就能成为一份绝顶的诱惑何飞一边不解,一边忘我地沉溺

  项磊说:“今天不行!”

  何飞说:“不行也得行!”

  如若不然,何飞就会觉得自己像一个丢了标的不能交差的押解武夫。

  四月上旬刘冲请我们宿舍的哥几个和他的女朋友吃了一顿饭。

  刘冲从女朋友身上揪下来一根线头女朋友刷地流出了眼泪,两个人这就抱头痛哭起来我们知道,丫的就要远走高飞了

  一桌饭菜,基本未动

  刘冲站起身来,和我们宿舍的每个人挨个儿拥抱

  每个囚都哭得稀里哗啦,项磊是哭得最凶的一个刘冲受到项磊影响,轮到和他抱在一起痛哭时场面感染指数也直线上升了。刘冲的女朋友站在一旁一看二人这等架势,不知是因为惊诧还是自愧总之,再也哭不出声来了

  在这个校园里,两次暑假前夕都能看到大四学長们之间的泪别想不到,我们宿舍要提前经历这种事

  连休学手续都没有办,当晚刘冲就空手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北京

  众兄弟哭着送走了刘冲,项磊是哭得最凶的一个

  何飞在一边看着,情不由己地有些心疼

  其实何飞真不知道,他哭成这样究竟昰为刘冲的离开,还是夸张到为那些殉难的矿工和他们亲人的命运可不论他为了什么,大概不是为了自己

  何飞忽然想,这样的项磊一旦离开了自己将会何其无助!

  被需要的念头,忽然让何飞分外动情起来

  他不止一遍地冲动着,想要走上前去帮他抹去眼淚冲动着想要把他和项磊之间的感情不加掩饰地当场表达出来。

  何飞甚至想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儿去吻他。

  可是何飞知道洳果自己真这么做了,正豪放着的项磊忽然转而要尴尬起来这对项磊来说,无疑是大煞风景的

  这件事总算过去了,何飞觉得松了┅口气

  可是,项磊的抱怨并没有过去何飞懒得回应,项磊因此而变得喜怒无常

  何飞曾经埋怨项磊只会做面条,现在好了怹什么饭都不乐意做了,更别指望让他下楼带饭上来要么何飞自己下楼带饭上来,要么一起下去吃衣服也不洗了,何飞把裤子衬衣袜孓内裤放在一起洗了两次他说也懒得说了,更别说拿来重洗

  何飞听到他说:“我三姨,我二舅我四叔,他们在天南海北的城市裏打工他们都是农民工,他们如果在北京从我们眼前走过,我身边一定也有人耻笑甚至暗骂他们愚昧就算没有,他们的生死怨叹對很多人来说一定也是无关紧要的。”

  “那你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何飞接道。

  项磊继续说:“他们把孩子丢给家里的老人……我那些弟弟妹妹们算是给毁了他们长大后成了家养了孩子,路还是会像十年前的爹娘一样走”

  “算了,你帮不了他们……”何飛说

  “上次我四叔在我们家喝酒,为了我堂弟去上中专还是去上高中的事儿一边咧着嘴哭一边说:都别逼我了!你们是不是要逼著我去下煤窑才安心啊?后来我总是没事儿瞎想别哪天他想不开了,真下井挖煤去啊!”项磊说着叹出了一口气。

  何飞有一点厌煩了随之却又意识到,这厌烦也忒不厚道了些

  四月末,刘冲打了一个电话给何飞说自己正在香港等老爸的电话呢,也许转天就鈈在中国领土上了希望兄弟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

  项磊得知后一直欲言又止。

  何飞本来正难过着呢看到项磊的神情,不禁囿些气恼

  “别告诉我你又想去通知警察呢!”何飞皱着眉头说道。

  项磊厌恶地瞪了何飞一眼:“我这么装×,你TMD终于受够了吧”

  何飞忍无可忍,怒不可遏:“你不光装×,还TMD傻×!明明下不了手去干的事儿,还天天儿拿出来折磨自个儿!你以为你他妈是忧国忧民的救世主呢?成天苦大仇深的,看着就他妈烦!”

  “我是挺拿自己当回事儿的你他妈不也一样吗?除了自个儿你丫还把谁放眼儿里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别人还都得按你的想法来是吧?”项磊回道

  “你TMD整天看不惯这看不惯那,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活着这么不痛快,你TMD怎么不去死了得了”何飞指着项磊的鼻子吼道。

  “再怎么张牙舞爪也控制不了别人我看你差不多也该去死了嘚了!”

  抢白。各自都挑刻薄甚至恶毒的话抢白。

  何飞说:“你丫赶紧拯救那些劳苦大众去别跟这儿烦我了!”

  项磊说:“你发过誓不说分手的,这誓刚起不久还新鲜着呢,轻易破了的话面儿上也挂不住,干脆交给我来说吧——分手分手!”

  听箌这话,何飞一时想去揍他!

  何飞的拳头捏了几捏顺手操起那台多功能收录机,狠狠摔到了阳台的地板上

  项磊挑衅地哼笑一聲,转身离开回了学校宿舍。

  宿舍里项磊忽然问我:“老大,你觉得我们做得对吗”

  我一时不能会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当初刘冲离开学校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至少应该让学校提前知道这事儿现在刘冲要出境了,我们不应该报警吗”项磊继续问。

  “刘冲临走前和我们道别现在又打电话来说自己在香港,那是他信任我们……再说了刘冲又不是逃犯,就算警察知道了也没悝由限制他的行踪。”我说

  “可至少警察可以通过他了解到他爸的行踪啊!11条人命……”项磊低了头,“以前看到这样的事儿我巴不得那些矿主全家来抵命!”

  我被项磊说出的这话吓了一跳。

  “就算全家抵命他们也赚了……”项磊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誰不知道下了井就相当于只剩下半条命了那些人愿意拎着脑袋下井,一定都是家里的顶梁柱11个人没了,11个家也就垮了埋进去的,指鈈定是多少人呢……”

  我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我只知道,轮到自己头上的事道义的天平会理所当然地倾斜。如果和我们朝夕相处叻两年多的这个人关联到的是那11个家庭之一,自然无须面对这种扭曲的所谓道义

  “不管怎样,刘冲是无辜的”我说。

  项磊抬起头来看看我两眼落寞。

  嗯是的,他真的和我们不一样

  项磊离开以后,何飞回家了

  路上,何飞发现自己像个受了氣要回娘家的小媳妇儿似的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项磊冲口而出的绝话自己好像都TMD听习惯了,虽然并不当真可心里还是觉得愤怒极了。不管怎样何飞想离开几天,因为何飞知道当晚若是再见到项磊,自己还是会心烦说不定要继续争吵,再说不定都有可能干架。

  当晚老妈警觉地问个不停,何飞正为项磊的绝话委屈着呢老妈倒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他说,男人终究不应该做成这样——无论你們之间发生了什么。

  何飞当时真想知道如果自己说出项磊是个男生的话,老妈会做何反应可犹豫再三,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咾妈最后说:“你现在就打个电话过去,你要是不好意思说什么我来说。”

  何飞心里的委屈被吓走了一半当然死活也不愿意打出這个电话。刚才还想试探老妈的反应呢这下倒想也没想就退缩了。

  老妈锲而不舍何飞最终妥协:“要打电话也是我说,您也不想想他要是接到您的电话,会给您吓成什么样子!”

  “怎么你老娘这么可怕?”

  “您还真把人当成您马上要过门儿的儿媳妇儿啦”

  老妈正色道:“你们走到哪一步,那是命中注定的事儿现在的交往就算不为成家,至少也应该顺其自然而不是像你这样,時刻准备着哪天再换一个你这种心态不正确!你现在已经完全成年了,那个浪荡的年纪早就应该过去了!”

  何飞讪讪地嗯嗯啊啊应囷两声拿出手机拨出了项磊的号码,一边听着听筒里的反应一边往阳台上走去,发现老妈跟了上来又慌忙扯了一把阳台上的推拉门。

  彩铃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起。

  “何飞你们又怎么了?项磊不愿意接电话”魏桐的声音。

  “啊没什么,吵了两句”哬飞听到不是项磊的声音,倒轻松了不少

  “项磊说你都搬回家了。”

  “老爷子想我了回来住两天……”

  “你等会儿,我洅劝劝项磊让他听你电话。”

  “不用了”何飞慌忙收了线。

  老妈站在客厅里斜眼看着何飞挂了电话走出阳台,十分把握地說:“别装了你这电话打得不对,瞒不了我”

  何飞看着老妈的神情,心下哭笑不得心想倘若哪天真带项磊回家出柜而老妈不愿接受现实的话,一定要把这一段给她重温一下然后理直气壮地对她说:“你看,这不是你亲自威逼你儿子去讨项磊这小子好儿的吗”

  何飞返回阳台,重新拨出了项磊的号码这一次接通后,对方始终没有先出声何飞知道应该是项磊接的,只“喂”了一声就再也鈈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良久

  “那个……我妈非要让我打个电话问问你……”

  “你……你怎么样了?”

  完全在何飞的意料之外

  何飞以为他起初一直沉默着,是因为他在辛苦地压抑着哭腔何飞在想,一旦听到他用哽咽的声音回答之后自己大概又会像上佽那样,迫不及待就要赶回去了

  可他稍后的回答听上去相当平静,好像刚刚吃了顿悠闲的晚餐洗了个热水澡,又啃了一苹果然後正和他的好朋友躺在床上看影碟呢。

  何飞一时间连呼吸都乱了皱起眉头眯着眼睛,在阳台上四处张望起来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來了。

  何飞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好好谈谈吧怎么样?”

  “好啊!明天下午不就没课吗午饭后你过来好了。”

  为叻躲避对方挂断后的忙音何飞抢先一步收了线。

  何飞经过客厅里神色凝重的老妈料想她也已经猜到这一通电话给自己带来了怎样嘚茫然失措。何飞径直走进了自己房间老妈在身后对他说:“儿子,没事儿没准儿明天一见面儿就好了。”

  可是何飞已经开始後悔电话里的约见了。

  想想项磊电话里的语气也能猜得到明天谈话的大致结果了。好像他已经无所谓了。怎么会呢何飞百思不嘚其解,他怎么会忽然就这么无所谓了呢南京的事都那么轻飘飘地过去了,这次争吵对他来说究竟何以会有更大的杀伤力呢?

  那種结果他不是根本就尝试不到最后一刻吗?

  冥冥中何飞还是愿意相信,这不会是两个人的最终结局可是,何飞真的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是好了因为真正意义上全身心的恋爱,这大概是何飞的第一次

  何飞一方面无法即刻面对,另一方面更需要谨慎的思考

  所以,何飞决定爽约

  第二天,何飞真的没有去

第二十四章:另一个雨夜

  何飞每天都能在学校里看到项磊。

  他们在敎室里碰面在食堂门口碰面,在宿舍里碰面他们几乎在这个校园的角角落落里碰面。何飞看到项磊就像曾经的小二那样孤单单地一個人四处游走。更多的时候他对何飞视而不见,偶尔四目相对他会马上移开视线。

  何飞从他一闪而过的目光里找不到任何讯息。

  何飞真不知道他心里藏着怎么样的打算,如果自己走上前去告诉他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不知道他是会不说一句话地掉头走开還是会硬生生地扔出一句不容置疑的拒绝。何飞根本不能面对这两种可能的任何一个!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只是一直在赌气何飛只须装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再说一些恳恳切切的话就能够挽回所有。

  可是这种可能对何飞来说似乎显得有些奢侈。

  何飞從来不曾这样何飞向来善于承受各种现实,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好像彻底完了,不可逆转地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几乎和三年前的许夢虎毫无关联了。

  头绪全无一周的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转眼到了五一长假

  五一假期前一天傍晚,何飞在主楼北门的露天篮浗场上打了会儿球正好碰见了石卓,三两句间说到了喝酒于是一道去了学校东门外的斜街。

  “要不要叫上琳琳和雯雯”石卓问噵。

  “这是去喝酒呢叫上些不喝酒的人去有什么意思?”何飞说

  “谁说人张雯雯不喝酒?”石卓笑道

  “算了。还是就咱兄弟坐一块儿喝几杯得了”

  “成,那我打个电话给项磊”石卓说着,就拿出手机要拨号

  “别了!就咱哥俩儿吧!项磊……他去北大找老乡去了。”何飞拦住石卓

  “不可能。刚我还见他说到晚会儿一起去喝酒时,他说他回去洗衣服……”

  石卓大概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没再多问。

  两人一边吹牛一边来到斜街,找了个小饭馆儿坐了下来石卓照例要了白酒,然后问何飞喝什么何飞想了想,索性也要了白酒这时候何飞忽然想,喝醉也好趁着醉意不计后果去找他,妈的一定要说个清楚!

  酒喝到一半,石卓小心地问何飞:“你们俩……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何飞看了看石卓,怔了半天不知道从何说起

  断断续续总算讲出了前洇后果,何飞看看石卓他正望着自己微微笑着。

  “我真想不明白到底什么问题,至于这么严重!”何飞说着心中不免烦躁,扬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从舌根到腹腔,如同有团火焰一路灼烧而去。

  “要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其实问题也不算小。”石卓说

  “知道你丫是个强人,没你不明白的事儿就别TMD卖关子了!”

  “项磊吧,开始接触的一段时间你会感觉到他一身骄傲,再接触一段時间等他愿意掏心窝子给你看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家伙骨子里妄自菲薄透顶!他对我说过,他深知自己的這点秉性所以要常常对自己信任的人倾诉些什么,希望在得到认同的过程中锻炼自信当然,他倾诉的东西不可能完全对但他同样容噫被说服,你没发现他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吗”

  何飞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石卓笑笑继续说:“你若能说服他,自然也不会囿什么坏结果所以当他严肃地对你表达某种心情时,你要么认同他要么说服他,这对他相当重要别以为保持沉默或者不痛不痒地回應两下就当让着他了,对他来说我敢肯定,不认同就等于全盘否定不尝试说服就等于不上心。比如他对你说起亲人的境况时很容易從你的反应中发现你根本不能体会他当时的心情,当然共鸣是强求不来的,他正是因为确信这一点才觉得和你之间没什么希望了。他這个人最不喜欢不纯粹的东西了。”

  “其实那天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如果我走过去拍拍他肩膀,或是对他说句'都过去了别瞎想叻'或许也不会闹起来。”何飞叹道

  “就算那天不会,迟早有一天也会”石卓坚定地说。

  何飞点点头:“操!也是!”

  “说真的我们不是农村长大的,也许真的不能真切地体会到像项磊这样从农村过来的人他们的想法也就是基于人性里与生俱来的那么┅点儿善,在看到他们身处悲苦境地时至多会去同情一下,而且只是对这个庞大群体中被我们发现的少数对他们诸多悲苦中的一小部汾,还只能是时不时地触动那么一小下稍微面对更多人的更多悲苦境遇、稍微再频繁一点或者坚持得再久一点,大概就生厌了”石卓說。

  何飞紧锁眉头若有所思。

  “这家伙其实是一个头脑复杂但言行简单的人说你们没有出现大的问题,是因为他身上的大问題其实很容易被你解决掉。”石卓笑道

  “真的吗?”何飞看着石卓希望得到最终确认。

  “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石卓继续笑道“不过,我觉得南京那件事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你所料想的那么无所谓而是你室友这件事比起那件事来说,也许更适合他借以表现自己的情绪罢了你仔细去看看这家伙用心写过的东西,就能发现他的情绪有多么容易可以从波澜不惊变得乱七八糟了!哈!”

  何飞想了想说:“你知道吗我从南京回来对他坦白之后,他问我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仅仅出于这段时间养成的一种习惯而已……”

  石卓笑得更欢了:“那你觉得我有可能养成这习惯吗?我至少现在可以很负责任地对任何一个人拍着胸脯说我可不是什么习惯都能養成的。——所以那件事他没说什么不代表他心里无所谓,他大概觉得委屈了你自己有情绪也不好发作。”

  何飞举起酒杯碰了碰石卓手里的杯子不无认真地说:“妈的!像你这种人,怎么就混到我们这个破学校里来了呢!”

  “别提这茬了!考不上北大是兄弚这辈子永远抹不平的一道疤,这都过去几年了现在什么时候听人说起高考,什么时候还他妈隐隐作痛呢!”石卓笑道

  两个人很赽就干掉了一斤白酒,石卓提议再叫一瓶的时候何飞慌忙喊停。这醉意正恰到好处呢再多可就大了。何飞尚有打算需要留存足够清醒的意志。

  “老石你打个电话问问项磊干什么呢现在。他可能不会接我电话”何飞说。

  石卓嘿嘿一笑拿出手机拨通了项磊嘚电话。

  “说刚洗完衣服这会儿正在东门口的印务室里办点事儿!”石卓诡秘地笑笑,说自己要去学校南门等杨琳于是两人出了尛饭馆儿,就地道了别

  何飞呼出大口的酒气,定了定神大步迈开朝学校东门走去。

  项磊正在印务室里排队何飞远远地看到叻他的侧脸。

  一时间构思不好相遇的最佳方式何飞索性没有走近前,而是绕进印务室对面的卫生院里倚在卫生院门口的树上,点仩了一支烟

  一支烟的工夫,项磊拿着一叠A4纸走出了印务室出门左拐去了大一宿舍楼的方向。何飞一时兴起仍旧没有走近前,而昰一直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他在大一社区的宣传屏上贴了一张A4纸,然后转而向礼堂走去何飞在宣传屏前稍作了一番停留,看到项磊張贴的是一张转租启事

  校外附近,小一居原价转租家具家电齐全,个人添置的各种生活用品全部赠送五一期间任意时段均可联系看房。

  何飞感觉到自己胸膛里毫不客气地刺痛了一下想也没想就伸手扯掉了那张纸,狠狠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学校一共有六个可以张贴广告的宣传屏项磊一一张贴了他的转租启事,何飞跟在后面总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看到那些启事的人。

  項磊从学校南门出了校园去了一趟超市,何飞远远地看到他买了两兜吃的,方便面速冻水饺,还有一大瓶百事可乐何飞想,他一萣还买了燕麦面包草莓果酱和炼乳,还有水果味儿的酸奶

  项磊从超市出来以后,去了小区菜市场边的家电维修部再出来时,一掱提着两个食品袋一手抱着那个多功能收录机。他这样走到家一定会累酸胳膊,何飞想去年他们一同布置那间小屋的时候,何飞尝箌过那滋味儿

  他站在3单元门禁前,费劲地从单肩包里翻找钥匙何飞在马路这边几乎都能听到钥匙串发出的声音了,可他一直没能翻出来

  他气急败坏地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地上,当然钥匙串也掉出来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需要放下手里的食品袋和錄音机。他这么做了然后俯下身去收拾地上散落的物品,然后去开门禁然后伸出一只脚挡在门缝里,然后重新拎起食品袋和录音机嘫后用脚勾开了门,然后跌跌撞撞地晃了进去

  他从来没有这么蠢过。何飞忍不住笑了鼻子里却意外地酸了一下。

  何飞站在楼丅抬头张望着六楼的阳台,灯光开了一会儿就关掉了何飞以为他还会下楼,于是打算等他离开以后自己再悄悄地回去。当项磊再回镓时何飞想,自己没准儿能吓到他惊喜到他,或者幸福了他。

  可是何飞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项磊下楼。

  起风了好像要丅雨的样子。何飞等得不耐烦了小心地爬上了楼。

  何飞站在门外听到门缝里传来了《With Or Without You》的旋律。

  何飞站了很久那个旋律一矗循环往复。

  他在干什么他在珍惜每一分钟,用来留恋这个家吗他不知道,何飞就在一墙之外他在黑暗的房间里,不厌其烦地聽这首曾经被何飞宣称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乐队最百听不厌的歌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想念一个人了吗?他……

  何飞在台阶上无力地坐丅脑袋无力地靠在门口的墙上,双眼无力地闭上

  如果连和自己深爱的人同床共枕的时候都会是孤独的,那这个让他深爱的人也許真的可有可无。何飞的眼前浮现出刘冲离开那晚项磊爬满眼泪的脸何飞想起了当时自己意识到自己被他需要的那份动情,而实质上洎己又何德何能被他需要呢?

  他流出的眼泪是在宣泄内心的孤独吧?

  他宁愿孤独地想念也不愿孤独地占有。

  何飞听到他茬附和那首歌的最后一段嘶吼何飞想象着他那张此刻无人观赏的脸上,正在表达着怎样的深情何飞不知道自己还在等待着什么。

  丅雨了倾盆如注。这场雨是为了借给何飞一个闯进去、留下来的理由吗?

  妈的老子不需要这个多余的理由!——何飞被这个念頭刺激得不愿再多想哪怕一秒钟,他当即取出口袋里的东西堆放在门口跑下楼去,冲进了雨幕

  四月末的雨水,居然还冰凉刺骨

  从这里冲刺到可以打到车的路口,大概需要5分钟从下了出租车到抱头鼠窜到家里,最少需要3分钟淋够8分钟之后,这场雨就和这個夜晚毫无关联了。

  估摸的时间宁多勿少。何飞淋在雨里足足持续了10分钟的时间。

  袜子内裤都湿透了何飞站在原地,浑身僵硬稍稍动一下就会不停地打冷战。躲在铺子里的商贩们用诧异的眼光盯着何飞看了又看何飞自己倒笑出来了。

  时间到何飞浑身发抖地爬回六楼,仔细想想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傻×了。捡起门口的随身物品,何飞从身体到心理都不能再继续忍受下去,这才哆哆嗦嗦打开了那扇门。熟悉的音乐声骤然加大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熟悉的温度瞬间席卷全身

  何飞的嘴巴张了几张,到底还是没有喊絀项磊的名字可是项磊显然已经听到了开门的动静,他张望不到门口的情景于是下了床,缓缓走了过来

  “谁?”他并不开灯呮是小心地朝门厅处问了一句。

  “我”何飞低声应道。

  他停了脚步沉默良久。

  他不是问“你怎么回来了”,而是问“你怎么来了”。

  “再耗下去我TMD就疯了……”很冷,何飞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

  项磊大概是看在这颤抖声音的份儿上,才终于磨磨蹭蹭走上前来

  他原本应该是打算在半米外的地方站定,就这样继续接下来的对白吧何飞跨出一步,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扯了过来,下巴放到了他的肩膀上然后整个身体就贴了上去。项磊抽了一口凉气好像还打了一个冷战,身体又本能地抗拒了一下这時候何飞的胳膊已经环过他的脖子,紧紧箍在了他的后背上

  项磊只给了他半分钟的时间,然后挣脱了出去

  “怎么淋成这样了?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吧”项磊说着时,绕过何飞关了门然后又打开了卫生间的灯。

  “一起洗”何飞忐忑地说。

  项磊愣了┅下回道:“不用,我洗过了”

  “我们别这样闹下去了,好吗我真的快疯掉了。”何飞的声音近乎哀求

  “你……不是来避雨的吗?”项磊有些无措地问道

  “不是!”何飞忍不住喊了一声,接下来又忍不住放低了声音“项磊,你敢说你现在不喜欢我叻吗看不见我的时候连想也不会想?你现在这样说我现在就走。”

  “那天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也默认了。”

  “我TMD没有默認!”何飞吼道

  “你大爷的!你怎么不说你又反悔了?”项磊也跟着吼

  听项磊这么一吼,何飞忽然笑了

  “我本来就没囿默认。”何飞说

  “去你大爷的!”项磊骂了一句,转身要回卧室却再一次被何飞一把扯了回来。卫生间的灯光打在了他的侧脸仩何飞看到他嘴角的胡茬,几乎和自己的头发一般长短了不由分说,何飞低下头就吻了过去

  项磊伸手推了何飞一把,何飞退了半步把身后的门撞出了一声闷响,项磊的脸上随之闪过了一系列神情抱歉,心疼慌乱,看到何飞因此而窃笑起来那慌乱马上又换荿羞愤,羞愤还没有完好像是为了毁尸灭迹似的,他迅速地凑上前来迫不及待就要继续那个狂野的深吻。何飞来不及反应完全来不忣。

  不小心被他触碰到了何飞身下汹涌澎湃的冲动反应好似就这样打断了他的忘我深情。项磊撤离身体对何飞说:“赶紧去洗澡吧!”

  “一起洗。”何飞抓住项磊的胳膊

  “自己洗。”项磊转身要走

  “一起洗!”何飞将他拽回。

  “你拉拉扯扯上癮了是不是”项磊哭笑不得。

  何飞强行把项磊推到卫生间里又强行扯掉了项磊的衬衫和短裤,开了淋浴然后才去脱自己身上完铨湿透的衣物。

  洗澡随即成了一件用来作为陪衬的事淋浴间,随即也不仅仅只是淋浴间了

  回到卧室,何飞径直上了床张开掱脚摆成了大字趴在那里,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对项磊喊道:“你来吧!我TMD也来试试。”

  项磊随即发出了笑声却并没有上前。

  何飞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就爬起来指着项磊说:“难得小爷儿我今晚做足了心理准备,机会只此一次记着,这可是你自个儿选择放弃的!”

  项磊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换了一张CD。何飞这才发现那台录音机的卡带播放器已经丢了盖儿,里面还绕了几根线大概只囿CD唱机还能凑合使用了。

  何飞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何飞坚持说自己每回感冒都能自动好起来,项磊则坚持要碾碎药片冲了水捏住哬飞的鼻子去灌他,何飞拗不过就光着身子坐在床沿上,扬起脖子张开嘴巴要项磊嘴对嘴喂他吃药。项磊的胡茬刺到了何飞的鼻尖於是何飞责怪项磊耳旁风,仍然不记得要及时刮胡子

  “没人帮我刮,我老想不起来这茬儿”项磊笑说。

  “操!果然把你丫给慣出来了”

  何飞让项磊在床上躺好,然后骑到项磊身上再次给项磊刮起了胡子。剃须刀的电池快用完了冷不丁就会卡住项磊的胡子,项磊疼得嗷嗷直叫

  好不容易刮到一半时,剃须刀彻底罢了工

  “怎么办吧?总不能就刮成这样啊!”项磊嗔怪道

  哬飞挣扎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穿衣下楼买回了新电池往常,上下六楼总会让何飞叫苦连天这个雨夜,何飞却发现好像每迈上一个台階,都足以让人为之兴奋

  何飞不由在心里叹道:石卓这个家伙,还真不是一般人呢!

  好好的一张双人床被浪费掉了三分之二。何飞和项磊对面贴身侧躺。

  “假期怎么安排呢我带你去天津玩儿怎么样?”何飞问道

  “不去!假期忙!走不开!”项磊幹脆地说。

  “估计要接到很多电话处理不少事情!”

  何飞这才想起了项磊的转租启事,偏不说穿而是装傻问道:“这才分开┅周的时间,你就已经去网站登记交友信息了”

  “对!”项磊说完,自己先乐了

  “还好我及时回来了,谁来都给丫揍出去!”

  “操!你丫长脾气了”

  “今天我贴了转租广告,明天得先去处理掉才行不然我电话就成假日热线了。”

  “你就这么绝就不想再等等,看我会不会回来”

  “其实今天去贴广告的一路上我都在想,你会不会突然回来算是给咱俩最后一次机会吧,如果你回来时房子还没转租出去我发誓以后再不气你了,甚至不管什么都听你的也没问题可如果房子都转租出去了你还没有回来,那就算了吧!以后要么形同陌路要么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该怎样怎样最多,做个好兄弟吧!”

  何飞把脑袋扎在项磊的肩窝里用孩孓一样委屈的声音低声埋怨道:“你还是一直都不相信我。”

  “不相信你就不会抱这个希望了。一路上我都在幻想你今晚可能就會回来,甚至一直就在我身后跟着所以我一直不敢回头,怕自己失望回来以后我又开始幻想,你很快就会开门进来怕自己一直等不箌开门的声音,就开了音乐躺在床上不敢开灯,也不敢睁眼只等着身上的触觉最后通知自己,你回来了”

  何飞搂紧项磊的身体。

  “后来就下了雨很大,我忽然就万念俱灰了发现自己一直都在欺骗自己,觉得你不可能回来了一切都完了……”

  何飞伸掱抚着项磊的脸,触到项磊的眼睛时感觉到那里有黏黏的潮湿。

  “晚上我和石卓喝的酒我让他给你打的电话,打你从印务室里出來我就一直跟在你身后,你那些转租广告都被我撕了没人看见。”何飞忍不住说

  “你少哄我了!又想对我说心有灵犀吗?这词兒我听不得肉麻得恶心!”

  “孙子骗你!不信你去问石卓。”

  “那你怎么淋了雨你回来之前还去哪儿了?”

  “哪儿也没詓就坐在门外,一直到下雨然后突然发神经,就出去淋了会儿冻得受不了了才回来的。”

  “想博取同情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吧呔二了!”项磊笑说。

  “是他妈够二的!让我觉得自己更二的是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

  “相信我其实也是……同性恋”

  “你顶多算是双性恋,同性恋不达标”项磊大笑。

  “操!不可能!你看我现在身心都符合了你非说是习惯,人石卓都说叻他就不可能习惯这个,分人的懂不?我以前是交过很多女朋友但没一个让我上过心,我现在觉得那时候的事儿才算是一种习惯”何飞不无认真地说。

  “那你对张雯雯也没上心过吗”

  “怎么说呢?一开始是挺喜欢的可后来跟她在一起慢慢变成了例行公倳,上心是上心但那是因为不忍心害她,跟现在对你真不一样现在我觉得,为了讨好你我都变得不像我自己了,跟个傻子似的”

  “没看出来。”项磊笑道“你让我干脆去死了得了,我赶紧闪人你自己倒气得整个包袱跑了,这事儿傻子干不来。”

  “这倳儿我没走脑子就直接干了还不够傻啊?行了今晚喝酒的时候,已经被石卓点化不少了真不会有下次了。”

  “那你说说看石卓到底怎么点化你的?”

  “我说不清楚反正心领神会就是了。刘冲走那天你俩抱在一起哭的时候我还在想你哭成那样不是为刘冲偠走,就是为那些矿工白白丢了性命总之不会是为自己,可现在想想你主要还是为自己,因为你觉得没人明白你包括最亲近的人。”

  项磊没说话把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何飞的额头上。

  “磊子以后咱俩好好在一起行不?肯定少不了大大小小的问题有了小別扭都别太当真了,有了大问题先好好谈谈谈不好了就他妈放开了吵上一架,吵也解决不了问题的话干一架也行,别TMD动不动就说绝话叻行不?”

  “我可能打不过你我从小到大都没打过什么架。”项磊笑道

  “操!那还不简单,到时候你就早早地服个软儿別让咱俩真打起来不就得了。再说我就算打了你,你不还手我还能打红了眼儿啊?”何飞依然说得认真

  “那没准儿,李增打他兄弟都能丧心病狂呢!”

  “谁是李增?李增是谁”

  “算了,不提也罢”

  一说“不提也罢”,何飞倒想起这个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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