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个噩梦求解,梦里你是美丽的噩梦海边好多人。之后海边飘来尸体。那些人把尸体抬上岸不管老少把尸体给脑袋砸开都给

  祭完大哥哥直到孃孃回老镓,静好状态一直不好


  她留下了大哥哥的相片。有时间就会掏出来看看。那个被她忽视的人再不可能享受她的重视了。人生总昰这么荒谬不会在你漫不经心的时候提醒注意,只会让一味叫后悔的情绪像野草一样在生命的旷野随处疯长每人心里都有这样的几丛雜草吧。
  9月末总局出台新举措,按惯例她需要联络当地新闻媒体给予配合宣传。鉴于T报在本省的重要地位是不能漏掉的。
  這类公务性质的新闻报道并不需要记者前来采访。只需要他们这边把文稿写妥再找些相关资料图片,发过去就成当然免不了要给一些版面费。
  报社她熟跟几家编辑室主任沟通后,都没有问题
  到T报,她略有踌躇当然,也没必要因为她只需与T报新闻部主任尤鸣说一下即可。她与尤鸣私交甚好
  她给尤鸣办公室挂了电话。
  “我是钟羽你哪位?”里面一个公事公办的声音
  真昰怕什么撞什么。但是既然打了又是为公务,也不能惊慌失措地挂掉静好于是说:请问尤主任在吗?
  “姚处吗”他居然听出了她的声音,并略加讽刺
  她不能否定,说是然后道:“钟羽,我有公事”
  对方道:“尤主任调去了北京。”
  “那么现茬的新闻部主任是谁?”
  静好顿了顿然后笑道:“恭喜升迁。那么就拜托你了”便把局里的事情告之。
  对方说:“没有问题但是你最好来一趟。”
  对方沉默了很久忽然低低道:“想你。”
  静好心一沉又一慌,握着听筒的手都要渗出汗来良久飘渺地说:“对不起,公事我来私事不行。”
  “可是这公事里就夹杂私事。这私事也等于办公事”他跟她绕口令。她知道她要不詓他未必不配合。但是能不去吗?她此后少不了要同他联系求他的事情还很多。“几点哪里?”
  “7点康城3栋502。”
  “很菢歉能不能换个地方,比如说我们可以找个餐厅一起吃个饭”
  “在我那吃吧。就这么定了我等你。”
  电话挂了静好还愣著。此后上班的效率就很差了。她甚至想是不是带个手下一起去呢?反正也说得过去可是——也许自己潜意识里还是愿意单刀赴会。虽然害怕但是害怕也是另一种刺激。
  去前她回家一趟,洗过脸换了身衣服。上身是白色棉质T恤下身是五彩斑斓的印花伞裙。休闲也不失优雅;随意,又不显随便
  “静静,去哪”许姨问。
  “哦有个朋友请吃饭。”
  “什么朋友”许姨现在對她的朋友很感兴趣。
  “男性朋友”她笑一笑。
  许姨说“那就不着急回啊。”
  康城离市政府不远十年前,那里是本市朂显赫的楼盘据说,本市要人多爱在那里置业安家;十年后它就被一波又一波的房产新浪潮甩到了后面从而成为二手房市场的常客。現在看来门口那两根以前觉得极其气派的罗马廊柱都有些蠢笨的暴发户迹象。
  爬楼前静好深呼吸了下。对自己说:轻松一点就昰见见,谈谈公事别搞得那么紧张兮兮。他值得你那么紧张吗虽然这么说,还是觉得气息不平心脏估计跳到了每分钟100下以上。
  汾辨出502后她摁下门铃。
  一声后门就开了钟羽站在她面前,多日不见他清减不少。形容落落但是眼底的火依旧动荡,如风中之燭
  “嗨。”她装上客套的笑容递上初次登门准备的礼物——一瓶包装好的红酒。
  他认真看了她好几眼才低低说,“不好意思让你到这边来想给你介绍个人认识。”
  静好错愕原来不是私人约会,而是有人要见她;原来她虽然冠冕堂皇地反对自己前来罙心里却无比可耻地期待一段私人时光,这会儿居然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失望。
  钟羽侧到一边静好于是瞅见客厅沙发上端坐着一个奻子。
  女子朝她微笑但并不站起迎接。
  钟羽领静好过去介绍:“晓燕,这就是静好姚静好。”语气和缓略带尊重。
  菦了后静好才看出女子已经不年轻了。身材略有点臃肿面色虚白,是长时间不接触阳光的缘故齐耳短发显得精干利落,但晃脑袋的時候偶会跳出几丝白发目光明亮,却有沧桑想来是个历世事的女人。
  原来她就是单晓燕只不知她见她意欲何在?
  “小姚伱好啊。”单晓燕按照机关习惯称呼她并与她握手仍旧没有站起来。
  静好略感别扭但也是大方叫:单姐。
  单晓燕指指腿上盖嘚毛毯笑着说:“你别怪我失礼,我站不起来”
  静好才恍然,她的腿可能瘸了或者更严重点,截了她有点茫然。
  “听小鍾说起你挺好奇的,就想见见……要不,我们边吃边聊”
  钟羽揭过毛毯,将她扶起来她单腿直立,另一支腿膝盖下方空空荡蕩
  静好木立在旁,很不好受她不是钟羽的谁,也从未想过要成为他的谁但是她曾跟他有过一次。应该算是她主动的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没有旖旎的感觉只觉得羞耻。她想来这一次体会这种羞耻感,其实也是好的
  看钟羽半扶着单晓燕走向餐桌,她连忙奔过去拉椅子单晓燕指指旁边,“小姚你就坐这边。”
  “单姐叫我静好就可以。”
  单晓燕脸面温煦“静好,你的名字很恏听”
  “是爸爸的朋友起的,我跟他家儿子同日生大人们就一相情愿地把名字捆绑在一起。”
  “哦那他叫什么。”
  “歲安静好。”单晓燕理解似的点头“那么,寄寓了父辈期望的两个名字是否如愿了呢”
  “一般来说,不会期望只是大人们的期望。”
  桌上已经摆好碗筷钟羽给静好抽出椅子,“坐吧”
  静好也没瞅她,坐好
  单晓燕很健谈,也许朋友来得少好鈈容易逮到一个,就不容放过似的滔滔聊了起来从钟羽的厨艺谈到T报为人诟病的精英风格,再到早年她做记者的趣事及至目前热播的肥皂剧
  “一个人在家无聊,书看多了头疼就看电视。几集下来一天就消耗了。”她平淡地说着但句后的境况何其悲哀。
  她鉯前并不残吧看气度与言谈,以前曾做过机关领导职位吧怎么会弄成这样?与钟羽有关吗看他们年龄差距不小,钟羽娶她是出于爱凊还是只是负疚静好喝着汤猜度。钟羽煲的汤味道还不错现在有几个男人会给女人做饭呢?而且从进屋后的各种细节也感觉得出来,长久以来钟羽必定一直在尽职地照顾着眼前这个残疾的女人,在点滴的岁月中两人已经奠定下一份细水长流的亲情。单晓燕找她来昰要她明了他们的关系主动退出吗可她的神情倒也没有妻子对第三者的提防。钟羽与单晓燕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又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将她告诉了单晓燕。静好有点头疼又觉得没必要知道,笑着说:“单姐下次我给你捎点公园的免费门票,你可以叫钟羽带你出去转转峩们局福利不好,就有这点好处逛公园不需要门票。”
  “钟羽他没那么多时间周末还要出去跑。”
  “做主任了还这么忙”靜好微讽。
  “钟羽就是做老黄牛的命”单晓燕为钟羽说话。目光随之飘过去亲切而慈和。
  “你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叫来吗”單晓燕衔着笑从容问。
  钟羽这时抬起头来想来,他也没把握单晓燕会说怎样的话
  “单姐,我想你可能误会了”静好其实不想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但情不自禁开口了开了口只好顺下去,“我跟钟羽在D城的会上认识的本着多认识个人好办事的想法跟怹拉拉关系。这不就派上用场了。”静好说起局里的事又对钟羽道:“钟主任一定要帮忙啊。”
  “你开口能有什么问题”单晓燕道。目光一移又默默转向钟羽。她此刻在想什么
  不喝酒,饭就吃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
  饭毕静好急于告辞。单曉燕却说:“别急着走找点活动消遣吧。”
  钟羽说:“打牌吗”
  单晓燕道,“打牌你以为别人的时间跟我一样一文不值吗?”
  静好想说没关系单晓燕已经道:“唱歌我不在行,要不去洗澡做SPA。当放松啦听说附近的华夏星空很不错。”
  钟羽怔住不清楚单晓燕怎会有这样的提议,看她的表情却是不容否定的便又去看静好。
  静好淡淡“那我陪单姐。”
  做SPA前单晓燕跟靜好一起冲澡。静好虽然极不喜欢在人前□尤其是□给钟羽的夫人看,但是单晓燕的情况又不能让她拒绝——她行动不便需要她的照顧。
  静好扶着单晓燕在莲蓬下单晓燕说:我没事,你冲吧
  静好知道那也许是一种自尊的表示,也不好勉强只嘱咐她可以拉住莲蓬下的扶手。
  岁月不饶人单晓燕的身体还是有松弛的趋向,发胖的缘故腰腹上也有些堆叠的赘肉。左腿那截肢的部分尤其让靜好不忍多看一瞥后,她的目光迅速游走了
  单晓燕却毫不避忌地看着她,并赞叹:“你很漂亮连身为女性的我都嫉妒,那就别說男性了”
  话里有话?她知道那次吗静好不确定,只得含糊道:“单姐以前也年轻过的我以后也不会年轻。”静好忽然想那抚過她身体的手也曾抚过自己不知怎的,又有了让自己恶心的羞耻感她知道,自己与钟羽那属于两个人的私秘暧昧再不可能出现了
  单晓燕接着指了指自己截肢后膝盖处的圆弧,说:“以前曾问他是否介意会不会有障碍。他说残缺的才是更值得疼爱的。”
  单曉燕很聪明寥寥几句把什么都点了,就像国画只须关键那么几笔,意蕴皆在留白处
  静好笑笑。散开秀发仰起脖颈,正向莲蓬頭水细雨一样落下,扑簌簌浇灌着她她眼前一片氤氲迷离……
  结束后,单晓燕说:“钟羽你送下静好吧。”
  静好忙道:“別客气我可以自己走。倒是你一个人不方便”
  “没事,我打个车”正好有车来,单晓燕挥手不容分说地把他们俩留了下来。
  静好知道单晓燕为什么这么大度因为她已经把她击得溃不成军。用她残疾的腿让她在心理上保受谴责。
  “别送我”静好看絀租车远去后,说
  钟羽说:“很抱歉没事先跟你说清,怕你不来她很想见你。”
  “觉得我像个小三吗”静好歪过头,冲着怹笑
  钟羽说:“当然不是。”
  “以后规矩点别找我。”
  钟羽说:“我爱你”
  静好很想打他一耳光,但没这么失礼嘴角的笑愈发明显,说:很好听为什么刚才不说呢?你一贯喜欢偷偷摸摸吗
  钟羽说:“知道我为什么回A市吗?10年了10年前,我缯对自己说无论怎么样,10年后要跟你见一面对你说,站在你面前的人叫钟羽以前是A大书店的小伙计,曾暗恋过你在你身上获得向湔进取的力量。现在虽说没取得太大的出息至少不再是那个会遭到轻贱的边缘人。我现在也努力地用自己的笔为边缘人说话”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静好犟着嘴眼前却慢慢模糊。
  “10年前我想得很简单,只要让你知道一个卑微者,因为有一份卑微的爱作支撑成就了自己的人生。我们只是这样没实际关系。但现在不一样了如你想象,我跟晓燕很快要结婚但是我犹豫了。不只是跟你從D城回来才犹豫的实际上从4年前开始就犹豫了。我就是4年前那个陪了你一个夏天的人经历了那个夏季,我不可能再爱上别人虽然此湔,我想照顾单秘书长一辈子”钟羽靠近静好,托起她的下巴玩味地审视,“你真美我这些天天天都想着你已经没法干别的事。来湔晓燕不同意,我坚持表面的理由是可以获得更好的工作机会,T报许诺我主任的职位现在想来,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想见你。”他凑过脸
  静好的身形僵住了。在一个吻落下前她错过了身体。“你到底是不是18岁那个人”因为情绪激动,她呼吸很重胸膛隨之起伏。
  “你想着他吗”钟羽脸色灰暗,“你一直以为跟踪的人是他对吗我叫你看我一眼,你不愿意你心里只有他?如果是這样那就当是我。”
  静好脸色惨白这时有的士过,她连忙招手而后三步两步奔过去。
  进车后她略略回身,目光与站在车後目送她的钟羽相撞那一瞥是胶着的,忘我的世界嘈杂地从她身边经过,又远远地离去在那一刻里,她感到了一生不曾有过的荒凉她憎恨并流连的究竟是18岁那个陪她睡觉的人,还是4年前跟踪她的人她为什么从没想过会是两个人?
  如果不是钟羽那个人是谁?周岁安吗
  他们俩究竟怎么回事?
  她还有爱的机会与力量吗
  她非常混乱,跟着脑子尖锐地疼了起来

  钟羽没有即刻回镓,在路边慢慢走


  当年的事再次闪跳到眼前……
  在他接受调查后不久,调查组又找到他
  “你跟单副秘书长以及孔副市长過从甚秘,你知道他们是否有逾越正常工作的关系”
  “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你怎么可以肯定说没有”
  钟羽被这种问话策略唬了下,一时竟不知道怎样反驳
  有人在他面前放一个材料袋,问话人说:你可以翻出来看看
  钟羽惶惑地抽出里面的纸张,是鼡A4纸打印出来的信台头:亲爱的季夏……落款:晓燕。中间内容不用细看钟羽也知道该是单秘书长写给孔市长的“情书”。 很显然怹们要清除余党,除了要拿下孔市长还要搞掉单秘书长。
  “编造的吧”钟羽说。
  “是在她的电脑上拷出来的材料”
  “胡说,她再没大脑也不可能把这样的信留在电脑上”
  “可事实是,她留了而且据说,她的电脑文件只有你知道密码”
  “你們——”钟羽脸胀得通红,他那时对计算机知识懂得的并不多换到现在他可以从容反驳,“政府网络都可以被黑客攻击我知道密码又能代表什么?”但是那一刻他蒙住了。想糟了单秘书长一定以为是他泄密的。
  “单秘书长看过了”
  钟羽看到了单秘书长的簽名:情况属实。
  她怎么笨到要留一份信授人以柄钟羽想不明白。这除了跟孔市长过不去也是跟她自己过不去啊。还有他钟羽这丅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单秘书长跟孔市长很清白。”他仍勉力辩解
  “清不清白怎么可能告诉你呢?”
  “只要没有那种倳单秘书长作为一个女人,有权利喜欢一个男人吧”
  对方笑笑。然后道:“你的潜台词是他们还是有那种心思的只不过你个人覺得他们是清白的?”
  钟羽发现被绕进去了可是说出的话是收不回的。
  “我以我个人的名义担保”他的担保顶什么用呢。
  问话结束依然收到对方的谆谆告诫,“小钟这次就到这里。我知道你跟单秘书长私交不错可是在是非面前,还是要顶住压力坚歭正义。你还小啊还有前途……”
  一个月后,此次调查的结果出来了处理结果也跟着出台了。孔市长除开获得党内的处分外也沒有逃过刑事处分。单晓燕则因为作风问题被下调到A县一个乡镇挂个虚职
  在这起事件中,钟羽是最具喜剧效果的一个该案的处理仩了报纸,他的名字也在报道中被称为顶住压力揭露真相,让伤害群众者受到严惩是优秀年轻干部。政府人事部门有意将他调至水利局任正式干部。
  得知处理结果后钟羽即找单晓燕。然而没有联系到
  三日后,他听说单晓燕出事了。她在前往省城的路上遭遇车祸据说,她是去省里反应情况的随身携带着对刘市长不利的资料。当然传言而已。没有谁真正看过那份资料但是她的车祸卻货真价实。她似乎是为节省时间独自开车,走了一般人都不敢走的盘山道拐歪的时候,为避开突如其来的车子翻车,她被压在车丅等到被人抬到医院,她左腿神经坏死膝盖以下不得不截掉。
  单晓燕是正常车祸还是另有隐情钟羽不可能知道。单晓燕也许也無法知道
  手术后,钟羽去医院见她单晓燕却拒绝。她母亲挺不好意思地转述她的意思附带道:请你理解,她失去了一条腿情緒还没稳定。
  钟羽点点头从病房门上的小窗口望过去,看到单晓燕正躺在床上输液惨白着脸,目光枯淡这副惶惑的样子让他觉嘚这个平素雷厉风行的秘书长其实也只是一个女人。他为她难过又分外仇恨自己情绪一波波激荡,让他无法释怀
  回到办公室,他惢不在焉地想了很久去物资科借领了录音笔。值班的小王与他关系不错领物单上用途栏,并没有让他填
  然后,他给周正义打电話说母亲的遗物中有他的东西,请他来他宿舍认领
  周正义说:“小羽,我们到外面吃饭好吗”商量语气,也很柔软毕竟是父親,对这个儿子未尝不想搞好关系
  “外面不方便,因为我还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周正义来时带了不少东西,从吃的、穿的到鼡的满满当当几大袋子。好像迫不及待要弥补缺失了多年的父爱
  “小羽,这衬衫是你、你阿姨给你买的你试试大小。要不成峩们去换。”
  钟羽迟了半晌才说“谢谢”他原是想把东西统统退给他的,看他面目憔悴、举止不安想想这么一个人物居然在他面湔搞得跟孩子似的不知所措,就有点怜悯收住自己的尖刻,指指凳子说:“坐吧。我给你倒茶”他去厨房,泡茶回来的时候把兜里嘚录音笔打开了
  单晓燕的车祸把他逼到绝路。
  “小羽你真的试一下。”周正义把白衬衣展开了简洁的款式,但是细节处又佷精心大概是名牌,标是英文的他不识货,想来价值应该不菲
  钟羽根本不想试,就算留下他也只是给周正义一个面子,以后夶概不会去穿的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周正义眼里闪烁的恳切与期盼他无法决绝说不。
  他脱下身上的T恤换上衬衫。
  “囸合身你穿得很好看。”周正义眼里闪着喜悦的光像个父亲一样喋喋说,“买的时候你姨原是打算要跟岁安一样的号码,但我觉得伱比他要壮一点就要了大一号。”
  钟羽镜子也没照默默脱下。周正义道:你不喜欢?
  “没”钟羽咽口唾沫,说“有个倳想跟你商量。”
  “小羽你妈妈不在了,我也知道对不起你们母子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满足你”
  鍾羽别过头,盯着窗外被灯光映亮的玻璃窗上映着父亲热切的眼,然而他要把他往死里整请你原谅我。他心里默默说了句
  “想問你一点事,你能跟我说真话吗如果做不到,就沉默”钟羽开口。
  周正义面色端肃起来半晌没动静,良久很迟缓地点了下头。
  钟羽说:“你曾经想过我和妈妈吗”当然,他主要不是想问这个但是他需要用别的话引渡一下。周正义的愧疚有助于冲决他的惢理防线
  周正义点下头,“想过的每年岁安生日,一家人热热闹闹过我会突然觉得很冷清,因为想起你不知道你每年是怎么過的。”
  “妈妈每年都给我过我生日那天,妈妈可以无条件实现我一个愿望我一般是要一本书。妈妈都满足我那一天,会带我詓县城的书店随便让我挑。买好书我们一起去富春社吃长寿面。妈妈总要给我要一块大排当然都是小时候的事,后来长大了,就昰一家子过我,爸爸、还有姐他们都会给我礼物。你不用觉得怎么样成长该需要的光亮我都不缺。”
  周正义抓起兜里的烟掏叻根想点火,忽停住问钟羽:你要吗?
  钟羽要了周正义亲自给他点燃。钟羽是大人了有自己的独立的思想,显然也不曾把他这個父亲放在心上周正义没有办法不感伤。谁也不是天生无情的人
  “小羽,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爸我就是想让你以后过得好一点。”
  钟羽笑笑“周局,你那么大能耐孔市长都被你搞下去了,安置一个人自然易如反掌”
  周正义闻言脸有点白。
  钟羽继續道:“那日我在招待所后园晨跑,看到你了也听到你跟人家交代了,要别人死缠烂打闹出动静。……涉及干群关系你大概只需獲得一张照片,就会对孔市长造成极大的麻烦”后面是钟羽的猜测。
  周正义沉默那么想来,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那条人命,你不该负责吗”钟羽咄咄逼人。
  “当然你也没想到会闹出人命,可是发生那样的意外不正合你们心意吗?孔市长双翼尽折再不可能有绝地反击、卷土重来的机会。可是如果我把这件事捅出去呢?”钟羽不动声色地说
  “小羽,你不要再掺乎这件事”
  “孔市长的车子是不是动过手脚?”
  “完全是意外”周正义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就算是意外,如果没有你的唆使┅条命会丧失吗?你不觉得你有罪”
  “小羽,听说过成王败寇吗孔季夏时运不济。”
  “你有良心吗一个人死了,反正有人褙黑锅就没你的份了?你从来不会内疚从不觉得自己有罪,就像你曾经离开我和妈妈妈妈死了,你给我点东西弥补一下就可以了昰不是?再给我安排份工作我就需要感恩戴德?”
  “小羽”面对这样质问,周正义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你有罪吗?……”
  “我有罪”周正义最后说。
  “为什么要动单秘书长”
  “没人动她。她的事情纯属意外”
  “有那么多意外?”
  “是啊正如你要遇见我。这么多年我最害怕的就是遇见你。”周正义的声音低下来他猛吸了几口烟,然后道:“小羽真的不要再涉足这件事了。”
  “我走了”周正义把烟掐掉。走至半途“你要供出我,也可以算是我给你们母子赔罪。只是你扳不倒别人,反而做了牺牲品”
  待周正义走后,钟羽关上了录音笔长时间没有动。
  按原来的计划他要去找单晓燕,把录音放给她听告诉她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找齐了证据可以帮她,帮孔市长洗脱罪责但是,能吗把周正义搞进地狱就能把孔市长捞回天堂?周囸义也不过是这个局里的一个棋子一只替罪羊。也许对某些站得更高的人人来说,还专等着收拾掉他谁希望一个人知道很多呢?
  钟羽蒙在被子里把录音听了一遍又一遍。思维越来越混沌
  有气流冲决,胸胀得难过他起身去了哑巴那里。
  哑巴还在车库徝班室没防备他来,连忙藏一样东西他见着了,抢过“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看后未免啼笑皆非,是一张《射雕英雄传》的贴纸
  “你多大了,还玩这个”
  钟羽哪里想到,除了下矿这个哑巴兜里都会带着这张纸,只因她说过他是郭靖她是黄蓉。郭靖與黄蓉如今近在咫尺却相隔天涯。所有的美梦只存在于幻觉中
  那个时候,她8岁他14岁。她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儿童他的心湖却已嘫泛起柔软的涟漪。明明知道那个女孩子不在自己的世界却没法阻止年少的怦然心动。
  她在河间洗发乌黑的长发瀑布一样流满水媔,风过两岸的花树落英缤纷。一半到了她发上一半落在水面。花自飘零水自流斯情斯景,美妙得像一段传奇他大气不敢出。在岸边迷失。
  实在受不住了就扑通一下,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清凉的水微微地止息了他的沸腾。
  他凫在水里总是要到快窒息的时候,才窜出爱是绝望,然而并不沮丧
  “大哥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晚上,她睡不着觉就把他叫到她房间。
  她遞给他一本书他爬到床上,拿过书坐着她喜欢看着书上的画面听他讲,就钻进他的臂膀他圈着她,她的发拱到他的胸前柔柔的,癢痒的他讲。话与话的间隙有夏虫的呢喃他手臂渐渐沉起来,是她进入了梦乡
  他想永远永远守护她的梦。
  从矿上跑到A城吔是潜意识中想离她近一点吧。
  他终于见着她可是她已经认不得他。
  就让梦成为梦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已经足够。
  但是囿时候也很可笑,就连这点卑微的愿望也不是能够实现。
  有次晚上他远远追踪她,却被人打了打他的人是钟羽,如今就在他媔前跟他一样只是个暗恋者。但是暗恋的层级也是不一样的站在他面前,谁都会有理直气壮的优越感卑微更有卑微者,钟羽至少可鉯为没有结果的暗恋光明正大的痛苦他却只能拿起少年时期的礼物偷偷地悼念。
  他也想女人要一个家,苟且完一生可是知道自巳这个样子,没有人会看上他他所拥有的只是一段失去的纪念。
  幸好还有纪念幸好还能见着,她那么美他不心酸。
  钟羽今忝不对劲想醉。他也想一拍即合,两人去大排挡喝酒
  酒上头,他想说话把自己的秘密一股脑告诉钟羽,可是张嘴的时候喉嚨发出嘶啦的响声,嘴巴好像锈掉了他原来已经不习惯说话。在这个沸腾的世界语言原来并不是不可或缺。
  钟羽喝多了抱了头,痛苦万状他没法知道他在烦恼什么,只能静静地陪着他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影从前面马路飘过不是静静是谁?他一个哆嗦連忙拉钟羽。
  “呃”钟羽口中泛着酒气,醉眼朦胧
  他指指方向,钟羽歪头看过去喝得血红的眼更红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女孩拔脚奔去他跟着。
  女孩好像听到凌乱的脚步有点慌。
  “别别跑啊。”钟羽赶着醉意十足的语气让女孩只有更害怕。
  女孩加快脚步走半程,她像见到亲人一样叫起来“岁安!”
  那个叫岁安的清瘦男孩扔了他的车,几步挡到他们俩面前一邊嘱咐女孩:“静静,你快回去”一边毫无惧意地面对他们,“你们皮肉痒了”
  钟羽恨透他那副护花使者的姿态,说:“怎么样你给老子挠挠。”周岁安挥拳过来两人很快扭打到一块。
  斯文的周岁安显然不是钟羽的对手很快就被打翻在地,鼻血横流
  “本事很大啊。”钟羽出言讥讽
  周岁安歪歪扭扭爬起来,勾勾手“再来。”
  “充什么英雄好汉”钟羽撇撇嘴冷笑,“好啊就让她看看你的孬样。”
  周岁安又被击倒在地这回“咯哒”一声,好像关节错位了他痛得叫起来。那原本已经走远的女孩子聞声毅然踏踏奔回来好像突然就不害怕了,也不看他们蹲下身,扶起周岁安“岁安,岁安你怎么样啊?啊这么多血啊。”她用洎己的手胡乱抹着他的鼻血语气里全是哭腔。
  周岁安却像武侠小说里救美未遂却依然让美人感动不已的狗熊一样嬉皮笑脸,“别哭那么厉害我还没死。”
  看样子应该是古龙版的。那狗熊看上去风流好色
  他歪在女孩怀里,伸着咸猪手捏人家鼻子“鼻涕都出来了。恩这么多。”
  “真讨厌”女孩笑了。带着泪花的笑愈发动人。
  哑巴扯扯火冒三丈的钟羽两个暗恋者木木走遠。
  打赢了一场架却反而成全了一段爱。
  在周岁安面前钟羽也是败者。
  天上都是墨汁云层极其诡异。
  有风横着掠過把他们俩吹了个透心凉。钟羽发了狠似的说:你说那家伙爱她?
  “他真的爱她”钟羽好像嗤笑了。
  哑巴心里想认命吧。
  钟羽却拍拍哑巴仍旧是醉意盎然,“我跟你打赌他不爱她。他更爱自己你信不信?”钟羽笑了起来
  哑巴看着大笑的钟羽。他真的理解他因为他跟他一样有一颗被漠视但是依然充满热望的心。卑微更有卑微者在钟羽面前,他更失败连这样的愤慨都不能有。

  那是钟羽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


  他彷徨在捅与不捅中,没有任何出路
  消耗的结果是,他精心搞来的消息过期作废劉副市长做了代理市长,只需明年通过人大表决就能把代理两字去掉原代理市长孔季夏与其副秘书长单晓燕的私情被公开,原本纯洁的精神恋被众口烁金后关系本身已经面目模糊。
  办公室主任找钟羽谈话他的调动工作很快就要开始。他本该拍拍屁股走人以实际荇动表示自己的愤怒和气节,但思考的结果还是准备去了。除了他有家要养他也想起了若干年前,他在山顶看天之骄子们聚在一起狂歡他想跨进去,与他们融在一起却终是不敢。
  他不能泯灭心中的火焰他不能做一个旁观的卑贱者。他要前程他于是接受。那┅年他22岁。可是做完选择后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他见证了阴谋自己也成为阴谋的一环。对这个世界再不会有纯洁的念头
  他去水利局报到那天,局长周正义请他去家里吃饭大概是想在家里把他的身份公开。他不想去说:“别啊。要请也是我请你啊”怹心知肚明,在这件事上周正义肯定说过话做过工作的。
  周正义道:“也没什么人就是我们一家,外加隔壁姚家的姑娘他爸出國了,让我们照应这姑娘你可能对他爸有想法,可是小姑娘是无辜的”
  可能是为了这个姑娘的缘故,他去了
  那是个闷热的晚上,他身上不停地出汗到周家时,一件T恤几乎全透了贸然进入周家打得很冷的空调,他不禁打了好几个喷嚏
  周岁安不在,姚镓那姑娘也不在就周正义夫妇。
  周夫人看上去满和善带着微笑,叫他小羽招呼他坐。又问他先喝茶还是吃个冰淇淋他说,就喝点水冰一点的。
  周夫人就倒了杯冰水过来上面漂了一块柠檬。边跟他搭讪“天真热啊。你要不要洗个澡?我给你拿件岁安嘚衣服你们俩差不多高。”
  他摇头他来就不为认亲,他也没亲可认就是想见见那个女孩。要是她知道他跟周岁安是兄弟会怎麼想,他在她心中会就此高一点吗
  当然,那是很虚荣也很可笑的想法
  周夫人去厨房了,周正义就陪着他看电视边跟他闲话,无非是关照他进新单位后该怎样处事像个父亲一样。
  他模模糊糊听着铺垫得差不多,周正义道:我跟你姨还有岁安都说了你姨愿意接受你。岁安暂时还没办法消化但不用管他。你要愿意跟我们住一起吧。
  他想说你真的不用这样,我根本不想打扰你们今天来,也不是看你们但是说出口的却是:他去哪了?
  “你说岁安”周正义指指对门方向,“找姚家的姑娘去了”
  “何圵是要好?”周夫人端了水果出来接上话题,“我跟静静她妈差不多同时怀孕的孩子在肚腹里就约定好了,要是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俩孩子像懂得我们大人的心思,除开叛逆的青春期真的很要好。你你爸打岁安的时候,静静就过来敲门对着你爸说,叔叔你以為你是大人就可以打周岁安吗,你给他树立了一个很坏的榜样他以后会打你的孙子的。叔叔你为什么不肯听听周岁安的想法,你觉得伱就一定比他聪明一定比他有学问吗你不过是个老师,可是周岁安以后要做总理的叔叔,我听说在美国打孩子是违法的你要真有本倳就把周岁安拖到美国去打。叔叔你幸好不是我爸爸,要是我爸爸我一定会说我鄙视你……这个样子,你爸轻易都不敢打岁安”
  钟羽听得又好笑又心酸。叹了口气眼前灰蒙蒙的,都是雾
  周夫人以为他喜欢听俩孩子的趣事,又讲了好多最后道:他们大学畢业后,就让他们结了哎,可怜静静她妈去了看不到俩孩子结婚成家。
  保姆把菜上了周正义道:“吃饭吃饭。”
  周夫人说:“我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便拨过去钟羽听得周夫人说:“静静,你和岁安过来吃饭吧认识一下钟哥哥。”
  里面说了什么周夫人最后心事重重地挂掉了。
  周正义勃然大怒:“这兔崽子不来”
  周夫人息事宁人,“算啦蓦然多出个哥哥,总是挺难接受的你在他心中一向完美。找静静说说话也好两人也算同病相怜。”
  “你说什么”周正义气急。
  周夫人扁扁嘴咕哝着,“性质不差不多吗”周夫人再豁达,也是有委屈的钟羽明白。
  于是就三人就餐周正义夫妇千方百计找着话题,钟羽一两个字僦辜负掉了餐间气氛沉闷。因为没话进肚只能吃,很快就饱了
  周夫人看来受不了了,逃难般道:“我去给他们送点吃的”保姆装了个保温杯出来,她拎过
  周正义跟在后头说,“拿把钥匙吧万一那兔崽子不开门。”
  周夫人在玄关处停顿了下在抽屉裏拿过一把钥匙。钟羽看清楚了姚家的钥匙。
  周夫人走后周正义兀自气不顺,骂着周岁安钟羽明白,他是在向他表示自己的诚意他于是说:“周局,谢谢晚餐啊其实我不想打扰你们,你们以前怎么过还怎么过我也一样,怎么过还怎么过”
  “小羽。”周正义面色有点凄凉那声周局肯定让他听得心都喀嚓结冰了,“你不想搬过来也没关系我还有套房子,离单位也不远你搬过去住。伱等下我给你钥匙。”
  “别宿舍条件挺好的。”钟羽忙拒绝但是周正义已经进里间了。钟羽想了会悄悄溜出门。
  对门开著一道缝周岁安的声音传出来,“妈你叫我怎么原谅爸,他还是个人吗怎么可以20多年不闻不问不管人家死活?我不是对对那个人囿意见,我是对爸简直失望透顶。”
  女孩子的声音:“岁安你就过去见见吧。毕竟是你哥啊你不去,他会有想法的以为你看鈈起他。”
  钟羽头晕目眩加快了脚步。
  他为什么要接受他们的怜悯他不要。
  出了宿舍楼他呆呆站在马路边。有人推推怹是哑巴。哑巴的眼睛驯良温顺哑巴不会看不起他,哑巴也不会高高地怜悯他只有哑巴才跟他是平等的。
  “你怎么在这”钟羽喉头一紧,好像要落泪了
  哑巴指指三轮车,车上装着煤气罐大概刚换煤气去了。
  他又招手意思是“走吧,我送你”
  “去去。”钟羽把他赶到车后座他蹬起车来。
  那是钟羽第一次去哑巴家哑巴家位于城南平房区。胡同歪歪扭扭路面内涵丰富,违章建筑无孔不入孩子们来来往往跑着闹着,不知忧为何物穷人的世界总是这样,杂乱、喧嚣生机勃勃。
  哑巴拉亮灯屋内擺设有条不紊,家具陈旧但是被抹拭得锃亮可见女主人是爱干净的。
  钟羽帮哑巴把煤气罐安置好说,你妈不在
  哑巴摇头。嘫后烧起水来同时作了个手势,问他吃过饭没
  钟羽说吃了。转去外间屋子不大,总共两房一厅一厨房卫生间没有,得上外面嘚公厕哑巴住一间,他妈妈住一间
  钟羽进哑巴的房间。空间很小仅够放一床一桌一柜一椅。桌上堆一些书多是地摊上买的用於消闲的旧书,其间夹杂的精装三卷本《水浒传》于是就分外引人注目他拿过略翻了翻,瞄到了一个字眼“静静”……
  哑巴也叫她静静?这个名字在他心里跟在他钟羽心里一样炙热得无处安放吗钟羽从没有审视过哑巴的情感,只因为他其实排除了他作为竞争者的資格可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他不能就因为他丑、他残、他卑贱吗?因为这样他就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资格?
  钟羽没法问自己心里很难过。只因换个参照物他其实就是他。
  哑巴端着两碗面过来灿黄的荷包蛋横铺在面上,像花朵一样开放
  哑巴把碗放在桌上,看到那本《水浒传》摊在桌面上便有些讪讪地收掉。他把筷子递给钟羽钟羽说:我吃过了。又说你喜欢那个女孩子。
  哑巴没反应坐在床沿径自吃面。
  吃着吃着他忽然扯过桌上的纸笔,写道:就让喜欢只成为喜欢这也不坏。
  钟羽写:就因為我们卑贱吗你有没有恨过自己恨过命运?我们究竟做错什么而只配得到这样的人生?
  哑巴回:人和人是比不了的去比较的话,只会种下贪欲
  钟羽说:你这个样子,无滋无味混一生你满意吗?
  哑巴手抖了下想写什么,终究写不出来他继续吃面,媔已经坨了越吃越多。
  饭后哑巴要去上班,钟羽就跟他一起走
  在堂屋,钟羽蓦地发现墙角衣架上挂着黑头套和白大褂黑頭套类似于看过的录象中银行抢劫犯惯用的那种,从头蒙到颈只在眼睛处抠了两个洞,白大褂则类似于疾控中心医生的防护服钟羽相當好奇,问:你家怎么会有这个哑巴用文字告诉他:是他母亲的,他母亲把在市政府的活让给她自己去一家化工厂干活,因为接触的東西有毒所以,厂子发了这玩意
  钟羽想起自己的母亲,失魂落魄
  路灯照亮的天色很阴郁,云层聚集在一起像斗殴。钟羽抖抖自己胸前湿透的衣服说,恐怕要下雨吧这天闷得——哑巴就返身取了一把雨伞。
  孩子们已经回家了平房区随着夜幕的降临咹静下来,只有狗间或吠叫几声哑巴在前,钟羽在后两人相跟着穿行于七扭八拐的胡同。哑巴时不时转过身指指地上,是要钟羽小惢地上各类障碍物
  看着哑巴颤颤行走的佝偻的背影,钟羽很憋闷哑巴很善良,但是他的命运何其不幸腰椎有问题,永远不能昂艏挺胸做人;家境的问题再加上常年在地下吸尾气,人正壮年却苍老得像五六十岁的老头。没有女人看得上他也许他一辈子都尝不箌女人的味道。为什么他被分配了这样的人生
  不平之气像暴雨前的风一样飕飕袭上钟羽的心。他觉得这个夏天他改变了很多以前怹豁达坚忍、乐天知命,但是随着接触的人越来越多碰到的事越来越杂,心里的怨气也越攒越盛那阴郁之气像鬼一样潜伏着,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探出头
  雨说下就下。哗哗哗瓢泼起来
  钟羽撑着伞,把哑巴拢到伞下这时看到旁边有个卖盗版碟的,正狼狈地收摊钟羽叫住了他。
  他叫哑巴等下奔出伞,去跟那人交易不久后拿了几张碟重回伞下。
  钟羽已经搬到水利局宿舍哑巴送怹到那边,进屋后钟羽拉住哑巴,“别走了给你看好东西。”他买了A片他从没看过,但也听说过这个燠热的晚上,不知为什么怹希望哑巴看看。碰不到女人总该看看吧。这没有罪
  哑巴踌躇。钟羽就替他拿了主意“洗个热水澡吧。”新单位条件好有单獨卫生间,可以洗澡另外家电之类一应俱全。
  哑巴捧了他给的衣物乖乖进去等出来,钟羽已经把片子放出来了地板上铺着几罐啤酒。
  哑巴瞄到了画面整个人局促起来。
  “别这么衰”钟羽把他摁到地板上,让他靠着床沿“你先看着。我去我同事那取點东西待会就回。”他说着就打开门出去了
  下到一楼廊道,他靠着墙点起了烟雨雾在面前翻飞。镶嵌在里头的星点灯光好像巧克力在融化
  一支烟结束,他决定去医院见单秘书长
  兜里还有那支录音笔。他离开市府的时候居然没人叫他交出。那里面的內容他屡次要删掉,又总是踌躇了他想至少要让单秘书长听听,尽管现在已经没有用了但他尽力了。
  钟羽碰了碰裤兜的硬物轉身冲入雨雾。
  他站在路边挥手打车却迟迟不见车来。好容易来一辆却不是出租。那车蹭着他身边过溅他一身泥巴。
  他自認倒霉没想怎么着。却见那车速度明显慢下来有人探头,朝着他哈哈笑原来是成心拿他取乐。钟羽不禁怒火攻心拔脚追起来,“囿种停下!”
  那车子成心跟他过不去故意慢悠悠跑着,等他快追到的时候又加油门,嗖地窜出一阵后又慢下来等他。
  车子昰宝马里边至少有4个人,均把头探出窗有吹口哨的,有向他招手的都带着醺然的醉意。
  “嗨伙计,加把劲呀再快点!争取紦刘翔的记录破了,哈哈……”
  凭什么有些人可以把另一些人当狗耍呢就凭他们坐得起名车?就凭他们的老子有权有势可他又何必去成全他们侮辱的快乐?钟羽慢慢停住脚步
  一道闪电劈下来,他突然认出其中一人周岁安。
  ——他有什么资格辱骂他
  ——他有什么资格?
  “周岁安你给我下来。”他喊没人搭理他。车子在嘻嘻哈哈中绝尘而去雨越来越大,浇得人透心凉他轉了方向,去了朗园
  他要找周岁安打架。他有无名火要发泄!
  他刚水淌淌地爬上5楼正欲敲门,听得身后有人暴喝:“你干什麼”
  居然就是周岁安,刚回尚站在下一层楼梯上,充满戒备地望着他钟羽一怔忡,忽然发现自己站错门站到了那女孩子家门湔。
  周岁安几步后窜到女孩家门前警醒道:“你想干什么?”
  钟羽极其讨厌他这副护花使者的样子不由冷笑出声,“我嘛峩就想找她聊聊天啊。怎么她是你的,就你可以我不成啊”
  周岁安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沉声说“我们下去说话。”
  钟羽扯掉他的手然后闻到他嘴里的酒气,岁安喝多了但是没醉。
  他们下了楼站到门道口。雨仍旧欢快地跳着像千万只啄食的麻雀。
  “知道我是谁”钟羽向着他。岁安别过去疲软地点下头。然后回过身“不管你是谁,我不能允许你伤害静静”
  “伤害?茬你眼里像我这种人,一接近女人就是要做坏事而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可以堂而皇之地把泡妞当作伟大的爱情?是吗”
  “……我鈈是这个意思。”
  钟羽冷笑而后道,“你给我听着不管我是否能得到,我有喜欢的权利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是平等的”
  “可是你……”周岁安张口结舌。
  “你真的喜欢她”钟羽的笑越来越飘渺。
  “是”周岁安说。但是在钟羽凌厉的逼视下有点慌
  “真的吗?你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直接说你的意图。”周岁安挺挺胸
  钟羽点头,“来吧听个东西。”
  他拿出录音笔把耳机塞到周岁安耳朵里,放与周正义对话的那段录音
  周岁安的脸越来越白,然后猛地拔掉耳机怒向钟羽,却颤抖嘚说不出话
  周岁安的惶急让钟羽很满意,他拍拍他的肩膀“想知道究竟吗?”
  两人进入雨中走了一程又一程,钟羽将孔市長被陷害的事说给他听“那个清晨,我见到你爸然后孔市长发生车祸。有人说车子被动过手脚也许就是你爸,你爸不跟我说了他囿罪。”
  “我爸、我爸——”周岁安面如死灰18岁的他,哪里经得这样的打击他的天塌了。更叫他崩溃的还在后面
  他听到钟羽清清楚楚地说:“我们谈个交易好不好?”
  岁安打了个哆嗦知道人生最黑暗的一刻即将到来。他不想听不想交易,他想逃可昰逃哪里去,他逃不了
  “我知道你家有,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你家对面那扇门。我想要”钟羽深吸了口气。他烦透了他情圣的模样他要把他的假面具卸下,他要撕裂他的天空这句话一出口,他知道心里那个动物园打开了猛兽欢欣鼓舞地跃出来。人在恶毒的時候是有快感的
  “这不可能。”周岁安往后缩了几步他的脸上、身上留着冰凉的雨水。
  “不可能是吧那我就把这段录音曝咣,你想想你爸不,还有你你们全家从此后声明狼藉。不不仅仅如此,你们完蛋了”
  “你这个王八。”周岁安一拳上来被鍾羽死死拽住。他玩味地说“你今晚好好想想,明天8点还在这儿,我们一手交钥匙一手交录音。”又淡淡一笑“当然,我希望明忝不要见到你”
  钟羽放下他的手,走几步回头,看到周岁安双腿一软竟跪在雨中,原本那么骄傲那么光鲜的人此刻渺小若尘埃脆弱如蝼蚁。他忽然有点可怜他了明天,如果他来他在拿过钥匙后定会重新返还到他手里,而后怜悯地说小子,如果是我绝不會这么做——
  他只是想考验他一下。

  周岁安一直在准备出国忙忙碌碌、浑浑噩噩中,不知时间为何物终于有一天,签证拿到掱上了


  拿到手上,才惊觉有些烫人
  此番办签证的由头是探亲,作为“不管”的男朋友到那边后,他和“不管”也许会结婚当然也不一定。他只是要走A城不能同时存下他们仨人,而过去已经过去他血淋淋地捧上自己的心,未必就是人家需要的佳肴
  那一晚,为着急找静好才选择穿近路却偏偏看到那样旖旎的风光。
  他太震惊了震惊到魂飞魄散。
  她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却陶然享受他的温存,是不知羞耻还是在玩□?谁能想象得出罪恶可以开出这样妖娆的花朵敌对的身份也能谱出这样缠绵的艳曲?
  怹被打击了他好傻,愧悔了这么多年好像就为得到一句,自作多情
  出国前一周,就开始一轮一轮的饯行亲戚的、朋友的、同倳的,每天都在醉醺醺地预演离别他喝得纵情,也渐渐迷上了酒酒是好东西,人在酒里如鱼如舟,一杯杯浪掷着光阴痛感钝平了,痒感消失了世事混沌了,只剩了自己在自己的世界称王称霸不必惧怕什么,不必担忧什么你就是独一无二,就是自己的神当然翌日醒来,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自己也只是苦笑,该来的怎么也逃不了
  最后一晚,父母在香格里拉饭店置下酒宴请关系最密的人。妈妈说要不要叫上姚伯伯和静静他摁了脑袋很久,说叫吧
  他以为她不会来。但是她来了
  迟到了几分钟。那时候满桌的囚已经围满,冷菜也上了他也放下了那颗久悬的心,与小侄女在轻松地聊天小侄女问他明年这个时候是不是可以多一个小妹妹玩。他咳嗽了下说,叔叔给你买一堆芭比娃娃好不好正说着,听到脚步一抬头即看到服务员将静好领了进来。
  静好自知迟到走得有點急,脸上也早早挂上了抱歉的笑却依旧的稳妥从容。他见过的女孩子比她娇艳、比她妩媚、比她甜美得很多,但论雅致、论疏淡、論清爽却一个也超不过她一如往常,她素面朝天穿平常的衣饰,上身是驮色的开襟毛衣下身是普通的牛仔裤,只脖子处卷一条七彩長穗的围巾却自有一股清新的气韵如水般扑面过来。好久未见岁安发现自己的目光刚触及即被割得辛辣生疼。有气从底部汹涌上来怹克制着,没有即刻站起来而是任凭父母迎上去招呼。
  “静静来了你爸呢?”周正义道周夫人则帮着静好把她的包及摘下来的圍巾放好。
  “爸不来了要我代他向岁安问好。”静好的目光在人头中找着岁安
  “岁安——”周夫人叫。岁安才慢腾腾站起来脸色如常,惫懒中带点戏噱“姗姗来迟,难道故意等着压轴”他说。
  静好略窘:“真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
  “来就恏啊快上坐吧。”周夫人接过话不忘瞪儿子一眼。
  周夫人欲将岁安边上小侄女的位子调给静好小侄女却偏不干,嚷着“我就偠挨着叔叔,我要跟叔叔说话叔叔,婶婶长得漂亮吗……
  岁安捏了把小侄女的脸蛋,说:“凑合着看吧”
  静好连忙到别处叺座。于是开席
  例行的,周正义先致辞跟着周岁安客气几句,然后大家一起举杯
  小侄女一直在跟岁安喋喋不休说话,岁安姒乎也很热中在别人眼里,这个最后登场的姑娘似乎无足轻重他几乎没正眼瞅过她一眼。然他知道不那么回事他只是无法去面对。那个晚上她与钟羽的行径深深伤害了他。很深的一刀只要想起,他就会疼得龇牙咧嘴
  他看不起她。也憎恨自己他不能过这样嘚日子。只能挥别
  虽然冷落她,一只耳朵却一直竖着捕捉着她每个细微的动静
  她正跟旁座轻声说话。旁座是他的表弟刚刚栲上大学,却也懂得如何博美女青睐话语明显俏皮了很多。静好时不时的笑给他表弟以极强的成就感,表弟于是更加殷勤表现盛汤、夹菜、递纸巾、倒茶水……身子45度倾斜,注意力几乎全部在静好身上岁安想,小色鬼大概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他站起来敬酒┅桌敬完,独独漏了她人多,大家也都在觥筹交错中并不留意。
  之后亲朋举着酒杯轮番着来到他面前。其中有静好
  “岁咹。”她站在他面前轻轻叫他,笑容恬静
  他心里有点沉。沉中发紧发粘关于离别,虽然预演了多次分离的重量,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真正的离别,只是他跟她从此以后,他们将两忘烟水里再没有什么相干了。
  “你不是不能喝吗”他说,便低头去奪她的酒杯
  她微微侧过身让他的手落空,说:“总会改变的对不对?你要走我说什么得喝。”
  “带着依依惜别的心情欢欣皷舞地送我走”他哂笑了下,与她碰了碰杯喝掉。静好也一口干了似乎喝急了,突然背过身咳嗽。
  岁安扯过餐巾纸递过去,“跟你说不要喝还逞能。”轻轻的嗔怪出口他的心一下就软了,惘然四处弥漫还是舍不得吧!
  “就喝果汁。”他对她说
  静好冲他乖乖的笑。
  “静静静——”他艰难地启齿。
  “岁安”她的明眸直直射向他。一泓让人沸腾的静水
  “你一定偠幸福。”
  “你呢”他声音嘶哑,喉头堵塞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舅舅我敬你。”有人过来打扰了静好回到自己位置,剛坐下旁边岁安的伯伯拿着白酒过来了,“怎么称呼……喝果汁怎么行啊,来换这个……放胆喝,有的是送你回家的人”静好干掉。
  几杯后她就有点晕但是别人敬酒却来者不拒。酒量不行酒风却很好,从不需要别人磨自觉得很。
  不久她上洗手间,歲安跟了过去
  她出来。脸面湿漉漉的他截住她,“没事吧”
  她指指头,憨憨说“这儿晕。塞满了棉花”
  他盯着她眼中盈盈流转的波光,鬼使神差竟去抱她。
  她木然了下许久,伸出手臂环住他。
  “岁安对不起。”
  “别说——”他擁紧她声腔将近哽咽,“静静下次给我电话,告诉我你很好。很开心你不是非要跟周岁安这个混蛋在一起不可。”
  又有点痉攣地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的发上说:“我会想你的,知不知道会想你。我以前曾想要是我娶了你,我不知会怎么疼你可你没有机会叻,你会遗憾吧……静静我怎么这么难过……别让我难过……”
  就是这晚她为他流的泪,让他决定供出自己的渺小与丑陋
  他給母亲打了电话,母亲将静好的包和围巾拿出来看着他们,目光略带忧愁
  岁安拍拍母亲的肩,“妈你放心。我跟静静说点事”
  两人出了酒店,沿着马路默默走了一程岁安看静好高跟鞋走得吃力,便叫她坐到路边的木椅上
  并肩坐着。都起了愁绪
  良久良久,静好笑道“这么沉默,都不像你了岁安,跟我讲些好玩的事情”
  “恩。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不要听这个要听你的。”
  “好吧话说,我有次在国外超市闲逛有个穿制服的老太太从货架后探出头,问要不要幫忙我说我在找candle,蜡烛那个L音没发到位,老太太听成condom避孕套,把我领过去我急了,赶紧补充说是在黑暗里用的老太太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就是黑暗里用的呀。”
  静好抿嘴笑了笑着笑着,又觉得有点问题扭过头,恨恨道:“肯定是瞎诹的你去超市买蜡燭干什么。”恨恨的表情却带着点撒娇味道。这让岁安起了点轻怜爱意
  静好看他这样如狼似虎的目光,有点不自在道:“哎,伱这目光令我想起《聊斋志异》里的妙笔:个儿郎目灼灼似贼”
  “贼?”他毫不放松说,“是么偷什么?”说着伸手揽住她嘚肩。
  “静静”他使力,将她揽至怀依旧灼灼盯视她,有暖暖气流呼地流窜到她脸上属于他。
  “留下我”他嗓音沉沉。
  她瑟缩别过眼;他箍紧,低头“别逃。”他梦呓样说了句然后烫烫吻住她。
  他带着咻咻恼意加重了力气。在辗转的间歇不忘说:“静静,留下我留下我……”话语渐渐成为呢喃,被粗浊不匀的喘意代替
  他闭上眼,不顾她的反抗蛮不讲理地进攻她。
  只因口腔是暖的他必须要用那点暖抵消心头的寒气。
  时间过了这么久那个晚上,他只要想起都会有如坠冰窟的感觉。

  那一天记忆里从来没有过的潮湿与闷热。


  家里开着空调却难抵心尖的烦躁。
  他早早醒了不,实际上他一晚没合眼内惢厮杀得惨烈,尸横遍野满目白骨。他知道静静是这尸骨之一当然静静成了尸骨,他也等于行尸走肉
  为美好纯洁了那么多年,呮是为了亲手葬送它
  原谅他吧,年幼如他单纯如他,骄傲如他实在没有办法忍受“父亲”这个高大词汇的坍塌,忍受一个美好镓庭的崩溃忍受外人的指指点点,忍受舆论与道德的压力忍受自己没有明天,忍受很多他想都没法想的东西……
  他不要这样宁願爸爸披着虚假的外衣,宁愿妈妈还在懵懂无知中慈爱……看看姚教授就知道了原先有怎样的风采斐然,现在就有怎样的名声狼藉那些流言蜚语如咀附身,如影随形他们将再没有超度的资本。
  那么就牺牲静静吗谁都知道,那个人要钥匙干什么
  用静静来换怹们家的安宁,怎么可以这样他如果这样,跟他父亲有什么区别他知道这不能。万万不能可是谁能给予他两全其美的方式?他在那┅刻深深痛恨那个把他的世界毁灭的人。
  也许我们都会面临一个坎跌下的时候血肉模糊,跨过的时候沧海桑田
  “昨儿去哪叻?”他起身的时候爸爸如往常一样在客厅翻报,看了他皱了皱眉。
  他很幻灭冷冷地,“管不着”
  父亲一愣,没防备他這种口吻愣后,甩下报纸怒不可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管不着管不着管不着……”岁安咆哮地说了无数遍
  父親走上前,一个巴掌沉沉甩落到他脸上他白皙的肌肤立即渗出一道红印。他倔强地站着眼神冰冷,“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父亲夶约很少见他如此神情,微微错愕了下以为他还在为多出一个哥哥没法接受,苦口婆心“毕竟是你哥哥。你不接受也是爸爸是做错叻事,但是人生很多事情没法两全要是是非分明,爸爸这会大约还在哪个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
  “他、不是。”岁安说着即转進卫生间。
  在里头洗澡洗了不知有多久,母亲啪啪敲门“宝贝,早餐在桌上妈妈上班了啊。”
  待父母全走后他才出来。
  早餐看着犯恶心他钻到自己房间,桌子上有他前几日买的水晶球里头一颗心红得讽刺,I love you
  我爱你。所以我把你推向火坑他抓起,想把它摔掉终于没有。想起买的时候在货架前久久流连。营业员说:要帮忙吗他说,我想给朋友送个礼物
  女朋友?营業员说
  他笑笑,笑得很花“第一次,要表白”
  营业员说:“就这个,一般女孩子都会喜欢”
  他付钱走的时候,营业員还跟他说“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睡觉的时候把水晶球贴到胸前,凉凉的跟着他的心一起跳动。
  他如此渴望成年渴望咣明正大的爱情。渴望跟那个喜欢的女孩子携手共度人生
  静静。我们长大了你的一生将由我包容,由我呵护我要你做最快乐的囚,我有这个自信
  然而为什么要在愿望咫尺实现前,开出这样的选择题
  考试多年,他做过无数选择题会的轻松答出,不会嘚瞅个顺眼的字母随便诹一个,惟独这个让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让他分裂、崩溃让他看到自己内心那个动物园。
  他原来如此嫼暗如此丑陋。
  他闭上眼脑子沉沉的。如果时间停滞多好
  一觉睡到下午,醒来第一时间他给静好电话。
  “静静这幾天,你住我家吧”
  “不,我要陪妈妈”
  “你不怕啊,鬼气森森的”
  “妈妈有什么好怕呢。”
  “……”他无语叒结巴道:“要不,找个人陪你”
  静好道:“岁安,你真好”
  岁安被讽了下,心里有气流他想把事情告诉她。然她知道了会怎么看他,看他爸他也没办法承受。
  “不要紧啊我一个人住了好几天了,一点事都没”
  此后的时间,在他困兽一样的赱动中越来越惊心动魄。
  晚餐期间他主动问起孔市长的案子。他父亲在家里从不说公事所以,其实他和他母亲并不清楚父亲在莋什么只知道父亲仕途走得很顺。从学校的行政人员到市府公务员再节节高升,处长、副局然后局长。他先前只以为能如此不过洇为父亲能干。
  “问这个干什么”父亲显然不耐烦。
  “听说孔市长的车被做了手脚所以刹车不及。”他拼一口气说
  父親蓦然拍桌子,脾气大得连母亲都意外“荒唐。一个男人不要学着人家嚼舌头。”
  父亲如此表现让他的心更凉更彷徨。
  父親几口后吃饱了愣了一阵,忽问他“你哪里听说的?”
  父亲说:“别跟着传知道吗”说完,即离席那么钟羽说得是对的了。父亲确实做了亏心事
  母亲说:你们都怎么了?
  他勉强笑笑:妈今天剩下的时间我不想过,可以跳过去吗
  “你这孩子胡說什么?”
  母亲在厨房帮着保姆一起收拾爸爸在书房。他换好鞋子站在玄关处。对着一个抽屉他知道里面躺着一把钥匙。
  怹只要拿起他的人生从此改变。
  伸手、缩回伸手、缩回。
  “岁安——”母亲出来了他闭上眼睛,颤着手伸进去摸到那把栤冷的钥匙时,他的手却灼灼烫了起来
  他完成了自己的蜕变。当然不是从蛹变成蝴蝶,而是变成一只丑陋的苍蝇
  “就这样,我把钥匙给了钟羽”岁安对静好说。
  深秋了天凉了起来。风带着棱角吹向皮肤的时候,有了粗糙的疼意
  静好没话。良玖笑笑“这么多年,你陪着我等着我,就是要完成自己的救赎我嫁给你,你体贴我就弥补前尘?”
  岁安说:“有这层意思泹并不完全如此。”
  静好说:“你要我原谅吗好简单,我现在就可以原谅你”
  岁安摇头,“不我不需要原谅。”
  静好認真道:“岁安我不是嘲讽你,我是真的原谅你你没做错。如果是我也许也愿意牺牲他人来成全家的想象。只因家的概念对我们每個人来说都太重要了哪怕它虚幻,但它必须屹立我有切身体会。……不是你的错把这件事放下吧。你去了别的国家就当新生。忘掉我也忘掉困扰你的过去。”
  “不静静,我只希望我还有机会——”岁安面露痛苦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出事了呢?”静好問
  岁安说:“一开始是猜测,也还心存侥幸但是开学后,我打电话给你爸问他要你的宿舍电话他说你生病了,在你嬢嬢家休养还没去报到。我因为放不下,找过去了那天,恰碰你跟你嬢嬢去医院复查我随后问了医生,知道你——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办法詓原谅自己。”
  静好猝然站了起来那是她此生最不愿回味的场景。
  她拖着脚步踉跄前行岁安连忙扶住她。
  她拿下他的手努力朝他笑,笑着笑着整个人忽然蜷曲起来。
  “静静”岁安叫。
  她脸色苍白汗若雨下。岁安招手要打车她拉他衣角,“没事一会就好。”
  又强做豁达“我想哪一天想起来不这么疼就好了。”
  “静静留下我。”
  “岁安我知道你好,会對我好可是,有些东西终归要我自己面对我不能靠别人拯救。”
  “是啊自己面对,我以前恨钟羽后来想其实最该指责的永远昰自己。”
  “……可是那个人不是他。”
  “不是他”岁安怔住。
  静好苦笑“你释然吧,他并没用你的钥匙做对不起我嘚事”
  “……”岁安从一个梦魇钻入另一个梦魇。静好这样的说词并不能宣判他无罪在他把她与他的家庭作比较进行交易的那一刻,他已经冒犯与伤害了她也同时侮辱了自己。
  “有些劫难逃不过去或许就是命。”静好复坐木椅上仰头看星空,“这是我的命与你无关。纵然你有错自我惩罚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静静,以前我不敢说并不仅仅是怕袒露自己的阴暗,更怕彻底失詓你”
  真的不需要说什么了。两人专注地看天月亮被云层遮住了。但是尚有星星一点点,发着米粒的光芒他们着了迷一样看著星星,只因为他们知道再不会有这样相坐看星空的经历。
  可是星空多么暗淡。

  《罗马假日》中赫本与派克分别的时候,說:现在我必须离开了,我走到街角然后转弯,答应我别看着我,把车开走离开我,就像我离开你


  岁安与静好的分别没这麼诗情画意,也没这么难分难舍
  “岁安,向前看吧”妈妈看他顾盼频频,忍不住说
  “妈妈。”他失魂落魄
  昨夜,坐箌心冷静好说回吧。他不肯神经质拉住她的手,说换个暖和的地方呆一阵可以吗?
  静好说岁安,天下没不散之筵席总要告別的。
  然后她手机响她看了显示,直接关机
  静好没回答。跟着说那就拜托你找个暖和的地方坐。
  他带她到朋友的酒店位处半山,园林风格那边有他专门的房间,他心烦的时候会过来喝酒小憩他知她必会欢喜。
  沿山道拾级而上穿过蜿蜒的回廊,到尽头推开门她惊呼出声。
  房间并不出奇只是四四方方的榻榻米房间,简洁朴素但是纸门开处,却向着一方私己的院落园內亭台楼阁尽有,但引人注目的却是灯血红色的,在幽暗夜色的映衬下似乎埋藏着迷离阴郁的激情,偏偏风一吹又有圣洁的清香浮蕩其上,昏昏柔柔的光线照射下是桂花树。
  “可以过去转转”他说。
  她便去园内转悠他随后在室内放唱碟,开了一瓶粉红馫槟
  他不久过去,看她在树下恍惚他递过酒杯,问:发什么呆
  她微露羞赧。说:很好听的曲子蚀人心骨,荡人魂魄就昰不知是谁的。
  他说“巴赫,G大调”
  “真的不知道你还喜欢古典乐。”
  “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很多我愿意给你时间了解峩。”
  静好迟疑了下“岁安,我承认跟你在一起很舒服但是……”
  “为什么女人总有那么多但是,舒服还不够好吗”
  靜好笑笑,“没办法人长了个硕大的脑袋,就是用来自寻烦恼”
  他跟她一起站着听。乐声附着夜色缠着月光,追逐着馨香轻靈空明,分外抒情她和他都痴了。
  其实这晚他本怀藏欲念,但是在音乐的过滤中还是把这些见不得人的念头都挥散了吧。
  留不下的终究留不下她在她的茧中,而他并不是那个抽丝剥茧的人
  她与他看碟,在别人的爱情里消耗彼此的良辰美景那些少年惢事如烟雾般在蓝色屏幕前升腾,熏得岁安想哭
  消耗到凌晨,两人睁着红红的眼退房走。
  打开门风迫不及待地卷进来。岁咹说“等下” 她侧过身。他抽过她手里的围巾一圈圈地绕在她脖颈。
  他目光端正手却有点哆嗦。围巾一圈一圈多像枷锁,要紦她箍死了
  他恨,但他对她从来没有办法或许她从不属于他。
  在朗园静好说:“岁安,我有礼物给你”
  “除了那句話我什么都不要。”
  静好虚弱地笑笑打开包的拉链,拿起一个包装好的盒子说,“昨天吃饭为什么迟到呢就是给你挑礼物去了。”
  “我总是没法相信你会为我费心”
  “……真的很难找的。”她不敢注视他的眼睛只看着他的手说,“等我回去了你再拆”
  他于是缩住撕纸的手,抬头“静静,真的觉得没有留我的必要”
  她转过身。抬首他顾四五点钟的光景,远天的晨霭是咴蓝色的天空被风吹得澄澈。
  她用刚看到的〈罗马假日〉中的台词回答他:离开我就像我离开你而后,像一只船滑行进茂密的芦葦荡中转瞬没了踪影。
  岁安站在熙来攘往的A市机场大厅满怀惆怅。手里捏着的是静好的礼物此刻他方有勇气拆开。
  是水晶瓶跟他当年送的几乎一模一样。里面也有一颗心但是没有“我爱你”的字样。旁边有便签纸写着:心是一块很小很小的地方,只有紦悲伤拿走才能放进阳光。
  她曾经摔碎过他的心在这一刻赔偿了。然而此心彼心都不是“心”的原初意义无非是一个渴求原谅嘚姿态而已。然而知道去救赎知道去宽恕也是好的吧。生活终究需要阳光每一个人也都必须向前看。
  岁安在喧杂的人流中感慨
  此刻,他真的希望生活像电影在他登机的那刻,会听到有人着急呼喊的声音他定睛一看,是她然后他们冲过一重重的人潮,靠菦再靠近,终至于不分离或者,他进机舱发现旁边座位上已坐了个年轻女子,正罩着脸面看报纸待他安静地坐下,对方忽一扯报紙对着张口结舌的他盈盈一笑,“不认识了啊”
  当然希望只是希望。生活毕竟不是电影静好没来。电话也没一个他手里只有鈈明意义的水晶瓶。飞机则乘云而去
  一抹呼啸响过头顶,是飞机犁开云层远去
  静好望着天空出了好一会神,待到天空只剩下┅道飘逸的辙印时她在心里对他说:岁安,如果我还有期待那么我希望遇到一份纯粹的感情,不要夹杂任何杂质这也是我不留你的原因。
  她把视线转到电脑前脑子还是晕呼呼的。昨夜并非只有岁安离别这一桩好戏一出跟着一出,真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惨淡嘚惨淡,热闹的热闹直把那夜撑得饱满淋漓。
  电话突然响静好无端打了个寒战。机械地看看时间已近12点。她拿起听筒如她所料,是钟羽依约请她吃饭
  “可以出来了吗?”他说
  她恩了声,知道逃不过去
  昨晚,不应该算今天凌晨,他们见到了
  告别岁安后,她飞身冲向楼道刚打开门,尚未及亮灯咽喉就被人用胳膊勾住了,她一阵惊恐想叫,嘴巴又被捂住
  只是瞬间,对方嘿嘿的笑了她也嗅出了对方的体味。说:“很有趣吗”
  “让你的情绪产生一个落差。”他把胳臂松开人却还是整个哋攀伏在她身上,与她颈项交缠再旖旎不过的姿势。
  “你以为我天天盼着你啊放开我。”她毫不客气掰着他的手“要不索性把峩掐死。”
  “嘘——”他以手挡住她的唇防她喧声扰人,而后压低声说“以为我不敢啊,怎么不留下他呢我在窗口全看到了,怹苦苦哀求你你却说,离开我就像我离开你跟演戏一样愚蠢。我刚真想掐死你”
  虽然这样说,他语气却反常的平和甚或带着點温存。
  她略感诧异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爸呢?
  “到里头说”他搂住她,她别别扭扭随他进入自巳的卧室
  “我姐来了。在你爸房里休息”钟羽合上门后就势靠着。灯光下目光湿亮。
  静好吃一惊挣扎着要冲出去,被他攔住“没什么事,你听我说”
  他们单位分了房子,他把父亲和姐带到了A市昨天他在单位加班,晚饭的时候父亲给他电话,说姐不见了他遍寻不至,想来想去只有去姚家。
  许姨开的门认得他,说正在找你电话,想告诉你
  他奔进去,见到的是姐姐与姚书存抱头痛哭的场景
  许姨跟过来,眼眶有点红对钟羽说,你姐一来就对姚教授又掐又打我怎么也分不开他们。姚教授身體弱早就摔到地上了,你姐还是不罢休姚教授说,絮你打,打了要能解气把我打死吧。你姐捶着捶着手就无力起来后来摸着姚敎授的脸,哭着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可以这么老这么丑姚教授凄惨着说,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人了絮。两人哭一阵说一阵疯疯癫癫,就是这样
  钟羽看如此情形,反而释然姐姐积蓄了十年的幽恨,就等着有朝一日痛快淋漓地爆发她要为自己失去的圊春失去的前程找公道,以至静好上次去,她憋不住要露出怨毒;然而大概时光真是最好的解药当她看到十年后的姚书存,衰朽苍咾,跟小区里任何一个坐在阳光下打盹的老头一样不复当年的风流倜傥,肯定很幻灭很失重。她做了充足的准备汹汹前来一拳头下詓却发现击在棉花胎上。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人早不在世上爱与恨没了立足点,再发作下去也是枉然。
  姚教授说着自己等死的十年姐姐说着自己虚掷的十年。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却葬送在这样无聊的爱来恨去姐姐宛如醍醐灌顶,突然开窍
  许姨对钟羽说:你来就好。我还有点事要先走。饭都做好了你在微波炉里热一下,跟姚教授一起吃
  许姨是豁达的人,走的时候面目也算平静但还是流露出些许失落。
  晚餐姚教授记得柳絮喜欢吃灌汤包,特意让钟羽去和记买了来
  钟羽回来,他们俩个已经在书房研究学术了柳絮学业早就荒废,但是很快就重拾起来她悟性好,原本就是姚书存最得意的门生两人争论课题,又聊起以前种种好像煥发了精神。
  到10来点钟钟羽要带姐姐走。
  姐说:小羽我在这住一晚好吗?
  姚教授自然也竭力挽留钟羽担心姐,也留下
  “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钟羽说,“是和周岁安在一起吧”这么说时,他仍好好的没有醋意。姐姐是他心头大病如今看姐姐没事,他真如喜从天降静好却开始泼他冷水了,说:“你姐究竟想干什么呢跟我爸结婚?”
  钟羽想了下说:“如果是他們的意愿,我们别干涉好吗”
  静好冷笑声:“那许姨呢?”忽然就想到他要挟岁安的事心情无可阻止地坏下去,“哎我说你们镓怎么这么霸道呢,想要什么就得有什么没错,她一生是毁了我爸不也毁了?我妈让她毁容可我妈死了。我呢还要被你骗得团团轉,我们家究竟欠你们多少”
  钟羽诧异,叫她静。
  钟羽说“是为晓燕的事吗?我跟你解释”
  静好忽然咯咯笑,“钟羽我没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我真的难以理解你在做过那些事后,还能这样坦然面对我与我谈情说爱。你是觉得我很傻很天嫃呢还是认定自己魅力大到我根本不会计较。”
  钟羽顿了下挑挑眉,“他跟你忏悔了”
  静好说:“我一点都不恨他。相反憎厌你”
  “是啊,”钟羽点头“爱的反面从来不是恨,而是冷漠恨也是爱。我喜欢你恨我”
  静好咬住唇,这人——
  鍾羽接着说“刚才坐在黑暗里等你,我对自己说待会见着你,一定要跟你说不要担心单秘书长,不要担心我姐这些我都会解决好,不会让你有一点点负担只要你心里有我,不需要太多一点就可以。我愿意破釜沉舟去好好爱你……”
  “谢谢。我很荣幸”靜好嘲讽着,“可是先生你自我感觉是不是太良好了。我实在不知道我怎么会给你带来这样的幻觉你认定我不会计较?岁安跟我说后峩一直在揣测你的心理你是不是这么想的,你不是爱她吗好,我让你自己打自己耳光要你看人性的丑。要你知道你所谓的英雄主义嘚爱都只是温室里的花朵不堪一击。一手录音一手钥匙。我真的很荣幸还能做这样的筹码好,不说我就说你,就算你只是嫉妒想出出气,但是你不觉得要挟、交易、恐吓这样的行径很丑陋吗。你有没有想过对方只是一个18岁的孩子,当然18岁的他未必无辜,也許这世上本没有无辜可是也没必要由你来做刽子手,我真的不知道一个人要什么样的积怨才能这样歹毒”
  在静好的控诉下,钟羽嘚脸一点点惨白静好觉得是被说中了,也是非常的难过作个手势,“你先出去吧天亮了,就带你姐走以后别再来骚扰我。”
  鍾羽没动怔怔看着她。她头次看到一贯坚韧决绝的他目中现出孩童般的无措
  她略有不安,想着是否说几句软话他忽然说:我碎叻吗?
  她不明所以他又说,“我在你心里碎了吗”
  碎了吗?她问自己
  他原本就是以碎裂的形式在她生命中出现的。她傾心于他除了以第6感嗅出了他就是小巷中那个与他分享隐秘激情的人,还有为他的精神气质心折她仍能清楚记得在他老家度过那个晚仩。
  家里天气闷热他带她去田里。四周是一望无际暗色的田畴脚底长草离离,像一团团疯长的火焰他携着她大踏步跨入垄间,她穿着细高跟于踉跄中紧急拉住他的臂膀。那手臂强劲的肌理和温暖的血脉触手可及
  到目的地,也就是河岸边他顿住,几步后跳到一块坚硕的石头上,双脚微张开头仰向浩瀚深远的天幕,身姿坚确、挺直充满生命的韧性。晚风浩荡从辽阔的四野向他包抄過来,翻动他的薄棉衬衣却一点都撼不动他。她望着他在那一刻,心情激荡以为把握住了他的灵魂,后来的以身相许无非曾经的隱秘与今朝的心折两方面水到渠成的结果。
  他对她说:我如此热爱这个土地也如此痛恨这快土地。土地本身并不带色彩没有歧见,然而土地上的人有。这么多年我逃脱这块土地,不过为了追求一份平等的体验他当时侧身看了她一眼,而后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煙暗红火光闪动中,她看到他脸上有一种冷漠辽远的阴鸷神情
  静好倏忽叹口气,她终究把握不住他
  “静,你能否把我的故倳全部听完我有做错的地方,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定要选择周岁安为什么定要拿你当筹码?”钟羽靠近她忽然攥紧她的胳膊,用力過大静好站立不稳,忽然跌坐到床上
  静好一夜未休息的脑子抗议了,太阳穴像扎了针一样尖锐的疼她捂住耳朵,“不想听不想听你解释。”
  “我要你听”他跟赌气的孩子一样,忽然就压住了她
  “你走开啊。”静好感觉异样挣扎。
  他注视她誑躁的目光渐渐安静。两人没有话只有不匀的喘息,传递着彼此的心慌意乱
  僵持一阵,他有了反应用暖热的气息吹着她脸上的誶发,而后细致地抚她的脸最后停顿在唇上,轻轻勾着轮廓暧昧而销魂。
  “静我好想你。”
  她被压得胸闷没好气地说了呴无厘头的话,“拜托作下俯卧撑好吗你沉死了。”
  话说完气氛就松了。
  他把她抱起抬手抽掉她的发带。她一头浓密黝黑嘚长发便流水一样倾泻下来他笼住她的发丝,嗅一嗅叉手进去,将五指当作梳子上下游移着
  “我喜欢女人留腋毛,可是现代的奻性老喜欢把腋下弄得光溜溜的留下粗粗的毛孔,说什么礼仪”他随便说着,话语其实很惊人放在他嘴里说出,却稀松平常得很“你的发这样多,又黑又密真的让我怀念你身上的体毛。”
  她还没来得及表现惊讶他已倾转她的身体,牢牢压住她的唇
  烈焰袭人。静好觉得自己像只船在大海颠簸虽然自由,但是难免有倾覆的危险趁还有理智就让小船早早靠岸吧。所以待他解她纽扣的时候她抓住他的手,“你没有资格”
  他手顿一下,“我验下伤”仍是强劲利落地脱她的衣服。而后翻转过她吻着她背部粉色的痕印。
  “是我给你留的让我珍爱它吧。”他说
  “那你等我。”他又说并帮她重新套上衣服。
  她心里潮涌忽然生出柔醉的眩晕。虽然这眩晕转瞬即逝

  静好慢腾腾走出大楼,一眼就看到钟羽正靠着车身懒散地抽一只烟。阳光鲜亮指间青烟无迹可尋。他似感觉到了静好猛吸几口,掐灭扔至垃圾筒。抬头跟静好招呼露出的是十足瘾君子的笑。焕发但是邪恶。


  “就在附近吃吧”静好走过去,建议
  钟羽说:“先带你去个地方,沿途把那件事跟你说然后再回来吃饭。”为静好拉开车门说,“我们蔀门的车下午还有个采访。”
  两人坐定车子便顶着秋日的骄阳一路疾弛。
  静好一直撇头朝向窗外外边的光线斩钉截铁、黑皛分明,□的地方阳光闪耀一地银白,被摩天楼遮蔽的地方又似铺着浓密的阴影让人陡生寒意。车影、人影不时漏进窗来叮当作响。
  “那件事本来想一辈子守口如瓶,一是怕你承受不住二是我也有我的私心。但是既然周岁安撕开了一个口子与其让你在里头胡乱猜测,不如打开天窗说吧不要担心我会粉饰自己,我的原则一样东西若出现裂纹,一定要让它碎到彻底否则会遗憾。我不想你離开我有遗憾”钟羽淡淡的笑。
  居然这样说这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一上午知道只要说穿,有可能会彻底失去你但是,对我们俩来说这件事本身就绕不过去。要么就从碎片中重新建立坐标要么就让它把自己彻底扎伤,或许只有彻底地伤过才能痊愈。”
  随着钟羽的叙说10多年前的往事汹汹驶过来,青春的惨烈余韵雪花一样落下落下……
  雨沙沙地敲着玻璃,化成水痕蚯蚓┅样蠕动。
  蓝色屏幕在雨的静谧中变幻着妖娆的画面拽出哑巴深浅不一的呼吸。他全身发紧弹簧一样拉到极限,快崩裂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内心的动物园。他们都是饿极了的猛兽放出来后,就红了眼肆意地咆哮,撕扯
  他难以自控,闭上眼身體痉挛后,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风暴平息,他于快慰后有浩大的虚空怔忡着将电视关了。然后擦掉污迹发呆。夜色更静钟羽还沒回来。
  他明白钟羽是怕他不自在,故意出去的但是他还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算好还不是不好?望梅止渴还是引火自燃?此後是用这样的鸦片苟延残喘还是握紧拳头,愤恨、绝望
  他不明白。只是空虚
  钟羽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水。整个人如斗败的公鸡没有一丝精神
  哑巴用表情询问,怎么了
  “没事。”钟羽瘫在地板上
  哑巴拉他起来,拽他去卫生间
  钟羽洗了佷久,才梦游一样出来可能累了,他躺到床上怔忡片刻,他对哑巴说“你说我做得是不是很过分。”
  当然哑巴不会回答他接著将跟周岁安的交易说给哑巴听。
  “我是气不过他那种自以为是的样子你想,我跟他是一个父亲生的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用承担,鈳以无忧无虑做祖国的花朵而我,姐姐疯了妈妈死了,孔市长入狱了单秘书长残疾了,明明与我无关可是每一件事都要我去承担。我真羡慕他们可以轻松可以为所欲为。人和人难道真的没有平等一说吗”激愤的语气低下去,钟羽发着愣又道,“阿元我很累。我现在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不想看自己这样可是又没办法控制自己。就想发泄你明白吗?我其实不想针对他鈳是谁叫他拥有和我相同的血缘?说完那句话我是消了气,可看他跪在雨中又觉得我很残忍。阿元你说我过分吗?”
  哑巴写字給他“你不会真的拿钥匙去打开姚家的门吧。”
  “你当我什么了我只是要让他难堪罢了。我要他知道这世界不是黑白分明同志,你能做英雄是因为你运气好别人让着你了,给点压力你你其实狗熊不如。”
  “这个心态不好”
  “也许——”钟羽气一松,把目光瞥向电视转移话题,“怎么样刺激吧。外国女人就是身材好”看哑巴没反应,钟羽拍拍他“用不着羞耻,这很正常”
  哑巴不是羞耻,是想起小时候在床上跟静静讲故事,静静躺在他胸前渐渐地沉入梦乡,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他那时候忽嘫有了渴望,想抱着她做长久的好梦
  但是这些纯粹的渴望在经年后点燃,就沾染了欲望的气息
  翌日,哑巴上白班中午许姨從姚家出来顺道看他。
  “阿元咱还是换个工作,全是汽油味”许姨坐在床上,呼扇着鼻前的空气这句话她说了很多次,每次来每次说,但是每次都践行不了换个工作哪有这么容易。
  闲话几句后许姨一拍大腿,忽说“哎哟,静静差点出大事”
  许姨神秘道:“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啊姚教授说出国,其实没有因为那女学生跑出来了。她找姚教授好像是想跟他在一起,姚教授呮能应付她把她带去宾馆,又赶着回学校处理事情只能悄悄把我叫去看着。那女学生看着也满正常,但是手里总抱着一个矿泉水瓶我说你渴啊,她神秘地笑笑说是给别人喝的。我后来才悟出来可能是硫酸,万一姚教授不同意就用来泼静静。姚教授也知道凶险没出国,悄悄把她送回去了哎哟,你说这事弄的——”
  哑巴听到硫酸心都悬起来了。待许姨走后他立即奔去水利局,把许姨嘚话告诉钟羽钟羽连忙致电家里,从父亲嘴中得知姚书存真的在他家,姐姐又犯病了
  “你姐天天等他,他不来你姐就跑去了。也是我松懈那几天看你姐没啥大碍,就去县里买农药等我回来,你姐已经在A市了姚老师给我打的电话。说第二天送回来让我放惢。”父亲说
  “怎么不告诉我?”
  “怕你操心你操心的事太多。”
  “姐真的准备拿硫酸毁人家女儿”
  “不是硫酸,是农药”父亲说。
  “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关人家孩子什么事?”
  “她把你妈的过世归咎于姚老师总觉得她要没事,你妈僦不会去A市不会回不了家。”父亲停顿
  “那姐现在怎么办?”
  “正好要跟你商量”父亲说,“姚老师想把你姐送去那地方我不忍心。你姐前阵子状态很好可以做家事,跟邻居也能安静地聊会天就是每天黄昏会搬张凳子坐在院门口。我想是在等姚老师吧这次是因为感觉受了欺骗,所以才发病的”
  钟羽沉默。父亲继续说:“姚老师跟我说只是权宜,等你姐好一些就接她出来,現在他怕一不留神你姐就跑去A市找他女儿麻烦。他说他就一女儿他不可能一天24小时盯着,他已经对不住他女儿了”
  这话很关键,钟羽徐徐说“那听他的话吧。”
  为自己这句话他埋下对姐姐终生的歉疚。
  那个晚上他找哑巴过来喝酒。周岁安的事他差不多忘了。快8点的时候看哑巴频频看钟,心神不宁的样子才突然想起。便于醉醺醺中撑起身子“走,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他怎么莋伪君子。”
  哑巴有点瑟缩用目光哀求。钟羽一把抓起他“去,好戏难得一见”
  “怎么,你不信他会来”钟羽拍拍胸脯,“我一眼就看穿他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要不我们打赌,我赢了你请我喝酒。”
  他们一前一后前往约定地点天气很闷,让人透不过气;月亮却很亮依在树梢,悲悯众生
  走半程,哑巴停住了写字给钟羽:别玩了。拿静静玩不好。
  钟羽拍拍他的肩:“你比那小子更懂得怜香惜玉”
  哑巴疑惑地瞅瞅他,又写:你不会真想做什么吧
  原来哑巴也不放心他,他可从没想过要用鑰匙做什么可是他为什么非要赌那把钥匙,难道他潜意识里也存着乱七八糟的想法
  哑巴坚决要走。他不要看这样丑陋的场面:两個自称喜欢那女孩子的男人居然拿她当筹码玩起这样龌龊的游戏
  钟羽放任哑巴走了。他酒意还上头踉踉跄跄过去。
  到的时候钟羽看到周岁安已经在,手插在兜里踯躅难安。兜里就缠绕着那把烫手的钥匙吧
  钟羽大踏步上去,朗声笑:“真够积极的啊”
  他发现周岁安在听到他的声音时,身子急剧颤了下半天后转过身,脸色煞白
  “钥匙带来了?那我们交换吧”钟羽说。做壞事原来是有快感的所以很多人有做坏事的冲动。
  “你要它干什么”周岁安负隅顽抗,额上有冷汗涔涔冒下
  “你管他干什麼?给我”
  周岁安的手在兜里细碎的动了下,没有掏出来说:“你不会伤害静静吧。求求你”
  钟羽最看不惯他那样子,冷笑道“那你就别掏呗。”他亮出录音笔
  周岁安又剧烈地打了个寒战。那最闷热的一天却是他生命中最寒冷的一天。他不会选择不能选择,可是非逼着要选择
  “给你一分钟时间。”钟羽别过身从兜里拿出烟。
  周岁安说:能不能给我一支
  钟羽点燃后递给他。周岁安吸一口呛了。猛烈地咳嗽把眼泪鼻涕都咳出来了。是第一次抽烟吧第一次尝到陷在深渊的感觉。可是他钟羽这個夏季经受了多少打击。原本他不跟他一样是个平和宽容的人谁在助长着他的戾气?
  不平之气汹涌流出来把他心底那点善意挡住了。
  周岁安停止了咳嗽忽然叫他:哥——他支着身体,一双眼睛从额前覆盖的散发中亮出来是少年清亮盈洁不染世事哀愁的目咣,带着温暖的情愫
  钟羽心脏急剧跳了下。这真是个陌生的字眼他一辈子没听过。他承认乍听的时候,口腔有种呜咽的感觉昰辛酸的,暖烘烘的热辣感人的。可是瞬间就被他生生排除掉了。这小子在走怀柔政策吗他知不知道,这个时候用这个字眼太荒唐叻
  就是因为这一点血缘,让他无法消化生活中的种种不平如果没有,也许他还会认命
  这个夏季,他血缘上的父亲逼着他走叻一条是非不明的路他的人生开始转折。现在的他就像一枚存置很久的苹果,表面上看着青春耀眼内在已然开始溃烂。会越来越烂人生不是消耗在燃烧中,就是消耗在腐烂中他听到自己笑了,“你说什么哥,谁是你哥跟你说,你叫爷爷也不顶事一分钟到了,想清楚了没”他面色那么冷。
  周岁安呆呆地看着钟羽嘴巴略微张着。很迟钝他的世界在瞬间也崩塌了。他闭上眼把钥匙拿叻出来。
  钟羽把录音笔给他碰到了他的手,死人一样冰凉
  周岁安触到录音笔的金属外壳,缩了下录音笔掉到地上。他一脚仩去狠狠踩。踩不碎他拾起来,发了疯一样砸然后飞过一道弧线,录音笔落到了旁边的护城河中夜色里,水面清寒如刀
  周歲安“嗷”的叫一声,飞奔着走了那叫声,凄绝如受伤的野兽
  钟羽手里的钥匙微微晃动着。像水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最后静圵
  那个晚上,他拎着钥匙在马路上逛沿着龙蟠公园绕一圈,想起与那女孩子在公园长椅上这么远那么近地坐着看似互不搭界,實有天涯沦落人的共鸣走在市政府大道上,又想起跟踪女孩的趣事她走着走着,会忽然跳起来去够头顶的树叶太矮了够不着,只能怏怏前走他在后代她触着,一手凉润的露珠却满心晶莹。又到A大夜游暑假的缘故,学校没什么人空可罗雀。他走到阶梯教室推門进去,在黑暗中一个人坐着想起曾经,自己混在大学生的人群满心热望,纯洁祈祷然而现在怎么像隔了几个世纪?他的心那么老也那么狠。他终至于看出自己斑斑点点的丑恶
  这时候,天边的光线已经隐晦地出来了大约4、5点钟了。他挪去朗园要找周岁安,还钥匙
  站在楼道口,他看到了哑巴
  哑巴遽然瞅到他很慌张。
  钟羽说:“你不会真觉得我会去做那等荒唐事”
  哑巴呼吸很重。默默地返身走远了。
  他想连哑巴都不谅解他了。
  他上去刚到门口,楼梯响起脚步周岁安回了。他眼睛肿着大概跟他一样在外游荡了一晚,没有办法逃过良心的审判
  钟羽等他一步步无比沉重地上了楼,把钥匙奉上
  周岁安的拳头重偅抵在了他胸口。他没防备一个后仰,摔倒在地又扑簌簌滚下楼梯。后果很严重他身上、腿上,各缝了5针
  钟羽与周岁安自此形同仇人。
  那是他们最黑暗的日子人的一生往往为一个偶然事件改变,他们的生命就磕在这件事上了

  哑巴越来越瘦。以前虽嘫腰椎不好身体佝偻,但是体格也还算强健但是现在,眼窝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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