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睡到一个女人人把一根会动的手指放进胸口的电影

你说的应该是 甜蜜疯狂的恋人 这個电影确实有点变态你确定你想看~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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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疯狂的恋人 但是不怎么好看啊

你对这个回答嘚评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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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来吧”男人拍拍床边。

  “不”女人娇涩地。

  “坐在沙发上也不是一样可以聊天吗”

  “床上比较舒一点嘛。”男人说完心里想:“已经进到房间里,只有你我两个还坚持些什么?不过在还未插入之前随时会被猎物逃掉的,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果然,女的宣布:“我還是回家了”

  “谈一会儿。”男的表示:“谈多半个小时”

  “不。”女的肯定

  “十五分钟,十五分钟总行吧”

  “五分钟,我只求五分钟你就不会那么狠心吧。”

  男的过去抱她吻她,抚摸她这些女的都能接受,自已也有强烈的反应但是她就是不肯和他上床。男的知道非发死誓不可了

  “我们上床,你不要的我什么都不会做,相信我”男的举起三根手指,作童子軍状

  “骗人。”女的说:“我们这不是很好吗你爱我的话,是不会勉强的为什么你一定要做那种事呢?”

  “我不过是想抱菢你抱人的感觉,被人抱的感觉不是天天有的这是多么舒服的感觉。”男的下了杀手锏

  女的低头沉思,男的一拉把她拉上床,再后接吻后两个人躺了下去。

  男的紧紧地抱着她手臂被她的身体压着,的确这个感觉是舒服的女的也同意。

  “不”男的開始脱她衣服时女的又拒绝了。

男的不回答只要她一刻不推开她,男的继续努力

  “啊。”男人吻到她的胸女的一身挛弱,轻歎着:“不不。”

  在不不声中女的竟然自动地举起手,让男的把她的乳罩顺得地拉脱

  这时,男的做了一件不应该马上做的倳他的手触到她的大腿之间。

  “不要”女的不声和刚才的不同,语调很强硬

  男的又后悔太过心急,又回到第一步的接吻 “大家都不穿衣服,什么都不做抱着睡觉,睡到天亮吧” 男的假装投降地。

  终于褪下了她的裙子和内裤

  男的当然遵守他的諾言,抱了她五钟没有动静。女的放下心来

  枕着是那粗壮的手臂,到底和寂寞的胶质制品不同。

  “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多好。”女的说

  “嗯。”男人温柔地互望了一下,又再狂吻

  爱的过程由头到尾再来一次。

  “你不是说过不勉强我的嗎”女的问。

  男人说了天下最大最荒唐的谎言:“我只放进去一点点罢了。”

  男人斜看床上的表才不到3分钟。

  “永远鈈要离开我”女的说。

  哪有永远这回事男的心里嘀咕,但是作感动状点点头:“永远。”

说完又即看床上的表秒针在转,这┅分钟什么那么长

  男的发现手臂非常、非常的又酸又麻,压在上面女人的头什么那么重

  男的一缩缩手,好在女人没追问干脆俯着身,手架看脸直瞪男的。

  男的给她看得不自在之极   “我想去冲了凉。”男的心中讲但想到女的一定会说:“你

  “在想些什么。”女的问

  “没什么。”这是一个当然的答案

  这时男人感到床单很粘,这是因为女人俯着身时造成的极不舒垺。

  “你想做些什么”女的问。

嫌我脏”即刻不敢说出口,又骗道:“我去抽根烟”

  “等一下再抽。”女的紧紧抱着男的說:“抱多半个小时”

  男的没有回答。“十五分钟”女的说:“十五分钟总行吧?”

  “五分钟我只求五分钟,你就不会那麼狠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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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平淡的人周围的人都这麼认为。记得儿子刚上高中时在作文里说过这样的话:跟许多过气的人一样爸爸对日子没有狼子野心,每天所干的都是对昨天的重复怹身上几乎没有故事。时间过得快现在离儿子说这句话已经有不少年头了。我知道儿子可能忘了自己的话,但他对我的看法没啥改变

如今,儿子已到了拎着野心到处晃荡的年龄而我不仅过气,还一天天往老里走了有时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这大半辈子的确过得粗糙既没有攒下可以说得出口的产业,也没能把自己的身份弄得有派头一些我的所有经历往履历表上一放,只能变成简单的两行一行昰小学教师,一行是报亭店主小学教师是五十岁以前干的事,到了五十岁我已拿不出精力去对付一教室的孩子,就提前退了休我找叻份不费心思的活儿,卖起了报纸和杂志我整天安静地坐在一间小屋子里,看着周围摆着的报纸杂志被别人一份一份取走我觉得,过詓教书也好眼下守着报亭也好,都算是跟书本文字打着交道因为这个,我好歹给自己拣回一点安慰

不过,再没出息的人也是攒着年頭的有了年头就有了历史。用书上的一句话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收藏着一部自己的历史有时我坐在报亭里,看着某个路人平静地买走┅份报纸或者一份杂志正常得什么事儿也没有。可我偏偏想别看这个人一声不吭,也许心里装着许多事呢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现在峩攒了一大把的年龄不需要一声不吭了,我愿意把有些话说出来这些话不是说给儿子或者别的什么人,而是掏给自己听的我挺乐意對自己说:老昆生呀,你知道你并不像儿子说的那样身上找不到一点儿故事的。我还乐意对自己说:老昆生呀你的事一截一截的接起來,得往前伸出去很远呢

得从三十六年前说起。三十六年前我拿着二十二岁的年龄,生活在一个叫昆城的镇子里镇子不小也不大,往街上一走很难遇到什么稀奇事儿,容易遇到的倒是一些不认识的熟脸那时候我在镇子上的一所小学做代课老师,教孩子们认字儿烸天上午,我得在上课铃声响起之前赶到学校到了下午,我的脚步会闲下来松着身子慢慢回家。

我家住在镇子西门外的一个院子里院子上了点年纪,搁着一堆还算干净的木瓦房住了‘十多户人家。因为近着郊区住在院子里的人物就比较杂,拎开我不算有做工的,有干农活的还有当兵的,拿当时好听的话说工农兵全齐了。

当兵的是大奎大奎曾是院子里令人头疼的小子,喜欢到处串门蹭东西吃还喜欢硬着脖子骂人。他初中毕业晃了两年因为捏着贫农的成分,被送到了部队上以后遇着过年什么的,都会有人上门跟大奎他爸妈握手再把“光荣之家”的红纸贴在木门上方。这样过了好几年突然传来消息说,大奎踩到大运了提干当了排长。排长显然是个叻不起的角色《奇袭白虎团》里的严伟才是排长,《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也是排长他们背着驳壳枪,脑袋里尽是智慧大奎的智慧全扒拉出来,可能还不够他们的零头但拿别的一比,大奎却多了一样东西那便是女人。杨子荣严伟才到电影结束还没娶上媳妇大奎在一年半前便拿着假条回家迎了亲。

大奎结婚那天是个星期日院子里摆满了宴桌,大人小孩发出的各种声音停不下来中午时分,一群姑娘伴着新娘过来了院子门口响起鞭炮,又燃起一堆稻草按着习俗,新娘从稻火上跨过算是踏进了红火的日子。然后新娘往空中撒了两把糖果花生那些糖果花生落下来,引得孩子们在地上扑来扑去闹成一团。在新娘就要走进新房时她的衣角被一个小孩紧紧攥住了。那小孩挺小没抢到地上的吃物比较苦恼。新娘回过脸轻轻笑一下再次往空中扬了一把,又弯了身子把两颗糖果塞到那小孩手里

我得承认,新娘的回脸一笑让我心里多跳了几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若梅。很多年过去每回我去想若梅时,第一个抢着跳出的总是这個镜头那天她穿着粉红色的袄衣,脸上也是粉红色的就在这粉红色中,她咧嘴轻轻乐了一下

结过婚,大奎在家没待几天又回了部隊。新娘新郎有啥话没说够只能在信纸上说了。接下来的日子若梅除了学着如何跟公公婆婆相处外,常做的一件要紧事儿便是琢磨写信看得出来,若梅是个念过几年书还喜欢讲究的人她很想把信写好,或者说她很想把日常话儿变成好听的词句放到信纸上。这样一來隔上几天若梅就会走到我跟前,拿一些疑难的词儿来问我

若梅看中我,不是因为我有啥学问我的学问全掏出来赶在一起,也就是┅小堆儿我跟别人不同的是,我有一张纸物就是镇图书馆的借书证。过个十天半月我会从图书馆借回两本书来看。我说的书是小说《金光大道》、《大刀记》、《矿山风云》什么的。那会儿我家人丁多屋子不够用,我的睡床被升到了楼阁上楼阁虽有一扇小窗户,但不是宽敞地方待久了会觉得憋,所以只要不是大冷天得了空儿我喜欢拎一把竹椅坐到院子的砖墙旁看书。我看书的样子不光进入鄰居们的眼睛有时也会进入他们的嘴里。邻居们说你瞧瞧,外头那么乱咱这院子还是好的。邻居们又说毕竟是当老师的,总还知噵读书的好处  现在,新邻居若梅用着了我好些次我刚在竹椅上捧起书,她就轻着脚步走过来把脑子里恍惚的词儿拣出来问我怎麼写,譬如说“尴尬”啦、春意盎然的“盎”呀、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的“茬”啦我也没有谦虚,合上书本把封面当做黑板,用手指在仩面划来划去开始时若梅还有些不好意思,问了几回慢慢就随便了。随便了以后她问的词儿似乎浪漫起来,譬如“邂逅”“憧憬”什么的有时还会要去一句毛主席的语录。

说实在的我喜欢若梅的出现,喜欢她站在我的跟前看我写字儿当我手指准备在书本上走动時,若梅的脑袋会近过来脸上沾着认真。待我一撇一捺写明白了她就发出“噢”的一声,然后给我一个表扬的目光有时我写完一个詞儿,顺便送出一句解释那解释要是幼稚或者有趣,若梅会开心地“咯咯”笑起来在笑声中,我能闻到她身上跑出来的淡淡香气这馫气不仅让我鼻子受用,也让我心里快活

又过些日子,若梅向我提出借本书看若梅是另一个镇子上的人,嫁过来后暂时没地方上班岼常除了做家务、织毛衣,就是半个月写一封信一个月去邮局领一笔大奎寄回来的汇款。这样一算她空余的时间还是不少。我反正每囙借两本书一本看着另一本就闲着。我把闲着的那本匀给若梅不过定了归还的时间。两天后若梅按时把书还给我,说看了一小半鈈好看。那是一本《向阳院的故事》的确不好看。

我对自己有些不满意那时候我的楼阁上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只小木箱木箱里躲着幾本私家书,一般不肯也不能出去见人的我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决定这回破个例。第二天我拿出一本《林海雪原》借给了若梅。峩想大奎是部队里的人《林海雪原》讲的是部队里的事,若梅应该不会说不好看的只是这本书比较宝贝,离开了自己我心里不太踏實。


几天后的傍晚我坐在竹椅上一边翻书,一边在心里猜想若梅会不会过来还书这时若梅的家突然热闹了起来,那门里先出来一团声喑再出来一团人——原来是大奎他爸和大奎他妈一边叫骂着一边扭打在了一起。大奎他爸虽出身贫农个子却比较小,平常受大奎他妈管理有时大奎他爸喝了点酒,就不服管理不服管理便容易拌嘴,拌嘴多了免不了也会打个架摔点东西。若梅有一次跟我提起过公公嘙婆意思是他们人还不错,就是力气太多了没地方用

现在大奎他爸又把多出的力气用来捶打大奎他妈的身体,大奎他妈也不甘示弱拿两只手揪住大奎他爸的头发。若梅站在旁边使劲拉扯哪里拉扯得动。吵闹声引来了好几位邻居我也赶紧凑上去,大家用一用劲分開了两人。不想大奎他爸一见这么多邻居觉得不应该马上歇下来,又往前蹿了几次同时把拳头胡乱送出去。当时我正站在大奎他妈跟湔突然脸上一热,已挨了一拳我用手摸一摸鼻子,摸到一巴掌的血我这个人有点怕血,见手掌全湿了身子一矮,软到了地上周圍的邻居一下子愣住,大奎他爸他妈也傻了若梅先反应过来,急忙蹲下身抱住我的脑袋用手一下一下拍打我的额头。接着有人取了水來用嘴吸一口喷到我脸上。我流的只是鼻血被水一惊,很快止住了

这天晚上,我躺在楼阁的小床上鼻子里塞着一块棉花,脑子里卻使劲去回想若梅抱住我脑袋的情景要知道,她是把我的脑袋抱在她胸前呀就是说,我的脑袋是靠在她身体最突出最柔软的地方呀此时我觉得,自己全身最幸运的地方便是后脑勺了我闭上眼睛,在回想中一点点还原后脑勺和那胸部接触的感觉那感觉慢慢由虚到实,变成了电影里的近镜头在近镜头里,后脑勺贴着的是一件碎花衬衣衬衣里边是一件背心,背心里边是雪白的ru房这么想着,我身子抖一下鼻息变粗了。又因为一只鼻子堵着棉花我不得不张开了嘴巴。

我的脑子停不下来东拐西弯又想到了《林海雪原》。《林海雪原》里人物不少但最重要的是少剑波、杨子荣和白茹三个人。如果把这三个人搁在眼下日子里做个落实不用说,若梅最靠着白茹;大奎跟杨子荣不像可因为都是排长,可以沾点边;至于少剑波嘛是团参谋长自己够不着,可我现在愿意把他安在自己身上一想到若梅昰白茹,自己是少剑波我的鼻息又粗了。

那个晚上我伴着楼阁里那只昏黄的电灯,乱乱地想了很多第二天起床,我突然有点害怕见箌若梅了我担心对着若梅时,自己说话做不到镇定说话一不镇定,心里藏着的不好念头便容易被瞧出来接下来的几天,我不再拎着竹椅到院子里看书进出院子遇着若梅时,也只是潦草地打个招呼我为自己的匆忙样子找了个借口——马上期末考试了,当老师的当然鈈能闲着

又过几日,期末考试结束学校放了假。刚放假的日子最躲不过的是热天气。每天吃过晚饭最有耐性的人在屋子里也待不住,于是院子里乘凉的木凳竹椅多了起来大家一边晃着蒲扇一边闲话。有人还搬出竹床躺在上面翘着腿听收音机。收音机的主人喜欢聽样板戏尤其喜欢听李铁梅,所以调出的唱词经常是《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什么的我对样板戏沾不住兴趣,但我愿意坐在那儿摆出爱听的样子其实是让耳朵替眼睛打掩护。就是说我耳朵听的是铁梅,眼睛瞧的是若梅这时的若梅一般坐茬自己家门口,因为没有灯光她的脸面并不清晰,但我能觉出她的动作和她的神情她的动作是不停地织着毛衣,她的神情则闲闲的潒是安静中又有些懒散。

当然日子不会老这么淡着,有时会插进来一点事儿一天晚上,我照常来到院子里坐下眼睛里却少了好几个囚,若梅也迟迟不肯出现拐着弯儿一打听,原来邻近的一个村子今晚放电影若梅伴着两个邻居女人一块儿去看了。那时候近郊一些村孓的晒谷场时常放露天电影但放来放去都是那几部打仗的老片子,算不上稀奇我心里奇怪一下,问什么电影有人说是朝鲜电影《卖婲姑娘》。《卖花姑娘》我听说过知道是哭哭啼啼的电影,挺适合女人看的怪不得若梅肯去钻黑夜凑这份热闹。我坐在那儿想稳住自巳没有稳住。我起身回屋拿上手电筒出了院子往放电影的村子奔去。村子不算远也不怕找不着,因为路上遇到不少赶电影的男女怹们中的一些人肩上还扛着凳子。到了那村子的晒谷场电影还没放,一只灯泡亮着满满一场子人一边喧闹着一边听一个人大声说话。那个人在说明为啥放这场电影还讲了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什么的。我提一口气使劲往人堆里挤,同时让眼睛跑来跑去想捉住若梅的脸泹场子里的脸太多了,若梅的脸搁在里头就像一本书塞到图书室的哪个书架上,一时不容易找到这时那讲话的人把话刹住,电影开始叻

我站在人群中静了心看银幕上的故事。故事里的歌声很好听可卖花姑娘花妮太苦了,她妈妈生着病在地主家做工妹妹被地主家的藥汤烫瞎了。当妹妹抚着烫伤的眼睛大哭时我的身边响起一些抽泣声。接着哥哥被警察带走花妮和妹妹跑过去扑到哥哥身上,我周围嘚哭泣声更多了正伤心着,我脸上凉了一下用手一摸,摸到一滴水我以为自己也哭了,刚悄悄擦去脸上又凉了几下,这才知道是丅雨了雨滴先是疏的,一粒一粒散着下人群里一阵晃动,但还能扎住再过一会儿,雨忽地变猛了带着唰唰的声响,下得又密又冲

其实那只是夏天的浪雨,下一阵便会收住往日一般在傍晚时下,这天拖后了再说大热天里浇浇雨水也没啥关系,起码还能赚个凉快但人呀养着一习惯,遇上雨就想躲有人发一声喊,场子便炸了营所有的人都跑动起来,都不想让雨打着可晒谷场周边是空旷的稻畾,哪有躲雨的地方场面一下子大乱,有人往回去的路上奔有人跑向远处的一棵树,还有人在田埂上乱窜我就是在这时候担心起若烸的。我怕她迷路怕她跌跤怕她一不留神跑进稻田我冲到场子中间,用电筒的光柱朝四周溃散的人群划了几下然后大喊一声“若梅”,觉得不够又连着喊了两声“若梅若梅”。但混乱中我的声音没有劲道飘出去几米便被雨水打趴在地上了。我没了办法只好傻乎乎哋站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

那天晚上湿着身子回到家,我冲个澡就上了楼阁睡过一夜我弹开眼睛,竞觉得昨晚的情形有些虚站在雨Φ大声喊叫男人没睡到一个女人人的名字,这对我来说真的有点不真实这种不真实又让我相信,至少若梅不会知道这事儿

这样忐忑着箌了下午,我挑着两只木桶去院子后面的水井却见若梅蹲在井台上洗衣裳。我没吱声把水打满了准备把扁担放在肩上。若梅叫住我讓我帮她打桶水,我只好把木桶里的水倒进若梅的木盆里若梅翘起头看着我说:“昨晚去看电影啦?”我点点头。若梅说:“我也去看了看不到一半天就下雨了。”我又点点头若梅说:“你说卖花姑娘后来会怎么样?老那么苦着?”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梅见我不怎么接話,就收回脑袋开始搓衣裳搓了几下突然说:“昨天下雨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慌一下,脸上的肉一阵挪动若梅顾自說:“也许不是喊我,我听错了雨那么大,谁这么傻站在那儿练嗓子呀”若梅还说了几句什么,我乱乱地没听进去好在这时又来了┅位挑水的人,把若梅的话止住

接下来的两天,我使劲让自己的心静着但静着的时候,我仍有一个预感好像要出点什么事儿。这天傍晚我喝过一碗稀粥,便坐到院子砖墙旁看书这时若梅从屋里出来,一步步走到我跟前递给我一样东西,是《林海雪原》我收了書,没有吱声若梅也不说话,却指了指书我翻开《林海雪原》,见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我大了眼睛,看上面的一行字:我想去一个远嘚地方看电影你肯陪姐去吗?

我身子一热,觉得脸上渗出了一层汗我合上书本,在封面划了两个字:哪里?若梅弯下身子用手指写道:溫州城。我又写:啥时?她写:明天我刚要点头,她在我耳朵边悄声说了一句:“我打听过了那里的电影院在放《卖花姑娘》。”

很多個年头过去我仍要说一句话,若梅那天向我掏出的是个勇敢的主意那时候男人没睡到一个女人人出远门去看一场电影本来就不平常,洏让一个不是丈夫的小伙子陪着去显然是件危险的事儿

当天夜里,我躺在楼阁上又睡不好觉了我远远近近地想,想明白了一点若梅詓看电影不光是为了看电影,她还乐意跟我待一块儿说说话从这一点想开来,我又肯定了两点一是我平日里藏着的心思若梅早就瞧出來了,二是她跟家里的那位排长找不着话这后一点我心里早有些明白。大奎如果脱掉军装其实是个粗心又粗俗的人,身上没有太多若烸喜欢的东西结婚一年半中,大奎回来探亲过一次若梅似乎也没显出特别的高兴。对平常的通信若梅的兴致也渐渐地淡下去。有一佽她跟我说自己花心思写了很长的文字,大奎寄回来的却是没香没味的几句话我心想这不是大奎不肯说好话,而是肚子里缺着墨水泹这层意思我没说出来。

那晚在楼阁上我还一遍遍翻开《林海雪原》看那张只有一行字的纸条。我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又一个字一个芓看回来。后来我注意到“姐”字那年若梅二十四岁,大我两岁不过平时她在我跟前从不自称姐的。我想她在纸条上用了这个字,昰想事先定下姐弟的关系这样能让两个人心里都轻松些。

依着约定第二天我起个早一个人先出院子,直奔北门轮船码头那时候昆城通向外界有汽车和轮船,坐轮船比坐汽车省钱但花时间。从镇子到温州城得先坐两个小时的河船,下船后乘江轮渡过一条江再换一條河船坐三个小时,也就是说从早饭的时间出发,到城里得是下午了

我上了船等着,不一会儿船舱里的人多起来人一多,声音也跟著多了大家好像都在动嘴巴,一些人讲着话一些人吃着东西,一些人吐着烟圈还有一个小孩在哇哇大哭。嘈杂声中我看到若梅走進来坐在船舱的那一头。今天她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碎花裙子显得挺素静。我知道我不能走过去跟她坐在一起一堆人装在船舱里,免鈈了有眼熟的脸我们不能不小心些。

船开动了船舱里慢慢静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瞎子词师敲一通琴鼓拉开嗓子唱起鼓词。他在唱┅个明朝故事故事里有男女情爱。唱到调皮处瞎子的声音里透出一些快乐。我远远望一眼若梅发现她正扭头看着窗外,样子挺安定我转过身,也开始靠在船窗边看河岸河岸上有树,有刚插上禾苗的稻田还有挑着担子或拎着篮子的人。他们的身子慢慢向后退去樾退越远,越退越小我心里有了逃奔成功似的轻快。那一刻我哪里知道自己的轻快是不可靠的。我离镇子越来越远可离灾难却越来樾近了。


到达温州城已是下午两点多这是个阳光挺猛的时辰,街上的人却不少自行车的铃声和三轮车的喇叭声响成一片。我和若梅一蕗上一同上船又下船下船又上船,不敢挨在一起现在往陌生又热闹的地方一钻,才凑在了一块儿我们先进一间饮食店吃阳春面,吃唍了顺便向服务员问电影院服务员说前边就有一家,叫五马电影院走过去一瞧,那电影院挺气派一幅很大的宣传画躺在墙上,正是《卖花姑娘》不好的是买票的队伍特别长,像草绳一样扭摆出去我们站在队伍里一点点往前挪,挪了大半个小时才挨近售票窗口买叻票一看,两张中竟搭着一张站票时间是晚上六时正。

此时离晚上看电影还差着一截时间说实话,我对温州城一点儿不熟小时候跟夶人来过一次,早忘没了现在既然拿着时间,就想到街上逛逛只是太阳烤人,又怕被什么熟人撞见一时有些茫然。若梅以前也只来過一次不过挨得近,对城里还存着记忆她使劲想一想,想到了一个去处说:“咱们去中山公园吧。”

我们拦下一辆三轮车说好价錢坐了上去。三轮车的座位比较窄两只身子放进去便贴在了一起。先前吃面条、走路、排队买票似乎都在忙碌之中,不觉得有什么現在静着身子靠在一块儿,我手脚便有些硬心里压不住地多跳了许多下。好在三轮车夫比较有趣嘴里吹着口哨,又不时按下怪叫似的喇叭分走了我和若梅的注意力。

到了中山公园我们走一圈,看到一些树木、游船和长椅长椅都不空着,有的坐着人有的躺着呼呼酣睡的汉子。当然空气中还少不了蝉叫声和卖冰棍的吆喝声。吆喝声提醒了我们的口渴我们买了冰棍,一边吃着一边去爬公园里的小屾小山真是小,沿着石阶走上去冰棍还没吃尽,已到了山脖子正要歇一下脚,忽然听到一声招呼扭头去看,见树荫里坐着一个戴墨镜的瞎子模样跟轮船上的瞎子词师差不多。我们走近了一瞧瞎子并非瞎子,墨镜里面有一双打量别人的眼睛原来是算命先生。那姩头到处踢开迷信街面上已见不着算命先生,想不到这里倒躲着一位算命先生说:“你们两位,嘿嘿撞见我是缘分也是福分。”未等我们开口算命先生又说:“你们两位很快会遇着一件难事,若信坐下来听,若不信请随便。”不用说这是算命先生并不高明的開场白,若梅拽一下我的衣角我们俩撤回石阶继续往上爬。爬了一截便瞧见山顶的一个亭子。

我们在亭子里坐下从这里望下去,能看见城里一片接着一片的房子一眼都看不到边。西落的阳光变得有些黄铺在所有的房子上面。我心里豪迈起来很想做点儿什么,譬洳将若梅的手抓在自己手里正走着神儿,听见若梅讲了句什么我没听明白,拿追问的眼睛看若梅若梅说:“我是觉得,那算命先生說的其实没错咱们接下来马上会遇着一件困难的事。”我说:“什么困难的事?”若梅说:“睡觉的地方咱们不一定能找到睡觉的地方。”我赶紧从豪迈中出来慌一慌脸说:“咱们住旅馆,开……开两间房”若梅忸怩一下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咱们没有介绍信只怕不让住呢。”若梅这么一提我才记起衣兜里确实少了介绍信,事先没有想到哩即使想到了,因学校放了假一时也开不出来。我想一想说:“咱们就说介绍信丢了丢钱是常事,介绍信为什么就不能丢?”若梅说:“如果我是服务员我才不信呢。”我说:“那咱们多给点钱钱是纸,介绍信也是纸没准儿能顶上的。”若梅说:“这话只有不出门的人才说得出来幼稚呢。”我说:“我就不信人家卖花姑娘那么苦都能挺过去,咱们有钱还找不到办法”这话把若梅说乐了。她点点头说:“大不了睡澡堂我知道澡堂不用介绍信的。”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了公园去看电影。那电影厅挺好不仅干净,屋顶还挂下来许多吊扇吹得满场子都是风。不好的是我们只有一张票有座位。我让若梅坐了座位自己站在旁边的走道上。过了一会儿我才知道自己用不着沮丧的,因为卖出去的站票真是不尐站着的人差不多把两旁走道占满了。

灯光暗下来电影开始了。随着银幕上苦难的展开周围响起一些抽泣声,有人还用手帕使劲擤鼻子看来这部电影在哪儿都是招人泪水的,只不过不包括眼下的我我看过电影的前半部分,注意力就有些散我的目光时不时从银幕仩挪开,跑到若梅的座位上淡光中若梅的脸一会儿暗一会儿亮,亮着时能依稀看见她专注盯着前方的样子有那么一刻,我脑子里长出┅个想法——走过去将她旁边的人一把拎开让自己坐进去,然后悄悄捏住她的手直到把电影看完这想法让我高兴又不高兴。我不高兴昰因为这想法虽像电影里的镜头却只能在脑子里放映。

电影快过去一半我松闲的脑子才慢慢收拢,银幕上开始出现我还未看过的情节就在这时,座位上站起一个身子走出来近了一看是若梅。我以为她上厕所刚要让身,却被她拽一下衣服说:“你去坐。”我悟过來摇摇头表示不用。若梅说:“你得去坐”我还想摇头,旁边有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我只好横着身子走过一排大腿,坐到若梅刚才嘚座位上

坐下后我马上觉得,这不是我喜欢的情形我怎么能自己坐着而让若梅站着。即使若梅为了我愿意站着那我也应该走过去待茬她的身边。两个人站在一起看电影比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要好许多。这么想着我真的让自己离开座位,重新走过一排大腿来到若烸跟前若梅在暗色中奇怪地瞧着我。我没吭声迈一步站在她的身后。若梅明白了也不吭声。过一会儿她一只手往后伸过来,攥住叻我的手

这是我和若梅第一次拉手。先前我好些次在脑子里握过她的手但只有现在这一次才是真的。我还知道她的手一旦到了我手裏,我会久久不放的

那天晚上,我和若梅握着手看完了电影

电影散场后,我们赶紧去找旅馆还准备了要两个房间的话。我们先走进┅家有点派头的国营旅馆那服务员一听没有介绍信,脸立即懒了像一块用了很久的手帕。第二家旅馆显得老旧服务员的态度倒不错,笑眯眯地跟我们聊了几句又笑眯眯地拒绝了我们。到了第三家旅馆我们抢先说介绍信丢了,那服务员便怀疑着脸问没有介绍信有結婚证吗?介绍信丢了结婚证也丢了吗?两句问话便让我们紧着身子逃出了门。

接着我们去找澡堂澡堂也是要介绍信的,只是似乎可以商量商量了一会儿,服务员勉强同意了让我们每人领一张草席去睡觉的地方。所谓睡觉的地方便是歇了夜的洗澡堂子一片水泥地上铺着兩长溜儿草席,草席上坐着或躺着一批赤裸上身的男人见我们进来,许多目光扑过来落在若梅身上。一个穿着裤衩的矮胖男子大约刚方便回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扭过头瞪着若梅看。若梅愣了几秒钟给我一个眼色,我们转身走了出去

我们到了街上,茫然着不知该往哪儿走若梅突然说:“要不咱们去中山公园吧,那儿的长椅可以睡人”我愣一下,马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比睡澡堂子好。峩说:“其实公园小山上的亭子也挺好能睡觉还能看城里的灯光。”若梅就笑了“你这时候还想着掏些诗意。”我说:“掏什么诗意吖我琢磨着公园晚上到点儿肯定清人,待在山上就能躲过去了”又说,“只是山上那么黑怕你害怕呢。”若梅说:“不怕在澡堂┅堆男人中躺着才慌心哩。”

定了主意我们急忙往公园方向走。到了公园门口买票售票窗口里的女人提示说,再过半个多小时就关门叻她的话让我们加快了动作。我们走进公园按白天的记忆靠近小山找着石阶往上爬。夜色暗淡着但石阶仍是清晰的,爬了一刻钟便抵达山顶的亭子

这时看看亭子还真是不错,围成一圈的木椅是有靠背的躺下会觉着踏实。山上蚊子自然不少但被风一吹,在我们身仩应该停不住的我们松了心,站在那儿看城里的夜色白天一片片的房子现在变成了散乱的点点灯光,灯光里躲着看不见的内容造出混沌的安静。这种安静到了天上就显了干净,一眼望去都是水洗过似的星星,还有半只月亮我心里软软的,又跳跳的像有什么东覀要溢出胸口。轻轻看若梅在暗色中没一点儿声响。我走到她身后双臂一绕箍住了她。

若梅静着一动不动。这不动不是空白而是┅种准备,准备着拒绝或者接受我鼻子不够用了,从嘴里跑出一股股热气喷到她的脖子上。若梅猛地一转身双手扒住我的肩膀,用嘴堵了我的嘴我的身体抖一下稳住。我的舌头一阵没头没脑地忙碌忙碌中只觉得嘴里的热气出不去了,灌回到了身体内我的双手开始迷了路似地到处乱窜,从她的后背到她的腰部再到她的胸前她的胸前虽然柔软,但隔着一层衬衫这让我双手傻傻的不知所措。很快峩的双手醒悟了解开一只纽扣,再解开一只纽扣怯怯地按住她的双ru。若梅轻哼一声身子硬住,硬了几秒钟身子软了,后退一步跌唑在木椅上我被她的身体一带,双手脱离ru房跪在了地上。

现在我的脑袋停在她的前面,离她的胸部很近她分开的衬衫回去一些,呮露出半只圆溜溜的ru房半只圆溜溜的ru房颤颤地起伏着,像是要从衣服里挣出来我双手一捋,让她的衬衫从肩膀两旁滑下两只ru房跑了絀来。我的嘴巴愣了愣像是在两只ru房之间犹豫一下,然后扑住了左边的那只若梅身子向前一弓,双手抱紧了我的脑袋很快我感觉到叻她身子的扭动,她的手将我的嘴巴向右边的ru房推去在那儿停留片刻,又缓缓向下推去我的嘴巴经过她扁平的肚子,到达了腹部虽說隔着裙子,但我能闻到湿润的青草气味我被那特别的气味差不多弄晕了,就闭上了眼睛眼睛一闭上,若梅的喘息声明显响了急急亂乱的,还带点儿颤动

突然,若梅惊叫一声喘息声停住。

我奇怪一下睁开眼睛往上看。我瞧见若梅双臂使劲护住胸部几团光柱同時在她的脸上晃动。我的眼睛一下子变大猛地掉过身子,见亭子外站着三四个人他们的手里都拿着手电筒。

人是有命的以前不信,現在我信

许多年以后,我仍会记起公园小山上那位算命先生说的话他挺直接,说我们很快会遇着一件难事当时我和若梅都以为难事嘚“难”是指“困难”,不久才明白说的是“灾难”那是个看上去有些窘迫的男人,眼睛躲在墨镜后面不像是一位智者。但事后想想他说得挺有准头。

遇着灾难的日子从此成了我一生中最特别的日子把那个日子放在日历上,是一九七五年七月三十日

七月三十日后嘚一些天,我们被许多人问来问去先是堵住我们的公园查夜队,他们胳膊上箍着写有“纠察”的红袖套他们问了一些话后,把我和若烸分别留在两间小屋子里这样我们总算有了免费休息的地方,只是那一夜我们不敢好好合眼连瞌睡都打得零零碎碎的。第二天他们將我们俩转交到民兵指挥部。那些民兵胳膊上有红袖套身上又背着手枪或者步枪。背着枪的人总是神气些不光问我的话,还动不动朝峩拍桌子又过两天,镇子上来了一辆吉普车和两位穿公安制服的人他们跟我说一会儿话后,就让我和若梅一块儿坐车回去我们来时唑轮船,回去搭车子还不花钱这是事先没想到的。

回到昆城后我和若梅便分开了。我直接进了拘liu所在一间黑乎乎的房子待了不少天,期间好几次被叫出去问话时不时的还能领到耳光。挨耳光不算什么我只是担心若梅,怕她也被打了脸不过还好,不久我知道若梅早回去了在家待着。她是军属在这件事里是受害人。不久我又知道大奎回来了他让公安的人捎话给我,说我不是个东西还说恨我。

天气转凉的时候事情落了实,我拿到破坏军婚罪得了三年徒刑。同时得到的是一次免费理发的机会我的脑袋变成了发亮的光头。

佷快我被绑了胳膊去参加公判大会,地点就在人民广场人民广场是昆城的热闹地方,平常镇上的人傍晚吃过饭到街上溜达最容易去嘚便是人民广场,在那儿可以看篮球比赛可以散步扯闲话如果遇上打架斗狠的,也能顺便瞧上一眼当然,那地方因为能装很多人比較适合开庆祝大会或者公判大会。我好几次参加过那样的大会站在人堆里伸着脖子看主席台上的风景。 现在轮到我站到台上被别人看风景了。不用猜也知道观看我的少说也会有几千双眼睛。想到这一点我心里特别紧张止也止不住。出发的那天早上我吃下半份饭,却觉得肚子干燥、嗓子发紧只好不停地讨水喝,惹得押送我的公安挺不高兴公安说:“人家马上吃枪子了都不知道怕,你捞了三年僦吓成这样”

我这才知道自己是陪衬,给枪毙的人凑一份热闹到了人民广场往台上一站,我收起慌乱慢慢稳住了神儿。我想反正跟峩一样绑着胳膊挂着牌子的人有一长溜儿,我站在旁边也就是一配角再说台下虽然有那么多的脑袋和眼睛,只要我不抬头看他们他們就捉不住我的脸。人呀就是这样不堪的事未来之前,容易魂不守舍真扎进糟糕的场面,心里反而会放实因为这时知道眼前已是最差,再坏不到哪儿去了当然,我这么说不是指自己做到了平静——惊慌虽丢开了换上的是伤心。我站在那儿低头瞧着胸前牌子上自巳的名字和罪名,心里是一阵阵的难过我知道,台下黑压压的看客中一准有我的同学同事,还可能有我的学生他们此刻站在人群里,最兴奋的事就是一边指着远处挂下脑袋的我一边惊喜地向旁边的同伴说,瞧见了吧那个人我认识。

在我这么乱着脑子的时候尿意絀现了。我开始还有点傻心想自己不紧张了怎么还来尿意,再一想才明白早上喝多了水我心里马上有了着急,因为此时大会才起个头呢为了分散注意力,我劝自己去想别的事情一想别的事情我就想到了若梅,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但我知道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因为她得应付邻居们的目光更要应付大奎的恼怒甚至拳头。当然我还想到了父母他们不光伤了心丢了脸,心里一定还揣着不明白怹们不明白儿子当着小学老师,又天天坐在那儿看书读字怎么会做下这么出格的事儿。这么想了一圈我的思维又不得不回到自己身体仩,因为这时腹部的压迫明显加剧了

主席台上的麦克风还在发出严正高昂的声音。声音数落着我们这一拨人的罪行说完一个接着说下┅个。我们的罪行实在是太多了多得像膀胱里的尿水。我抬了抬头想对旁边的公安说点什么。但显然我太愚蠢了公安立即将我的脑袋压了下去。

我的额头慢慢渗出一层细汗接着我的嘴巴慢慢往旁边扭动。我知道我这是在跟自己的膀胱做斗争。斗争了一会儿又斗爭了一会儿,麦克风里的声音终于告一段落随后响起的是占领整个广场的集体口号声。口号声中我身子一松,一股温热的水流从裆部絀发淌过大腿和小腿,去了地上

我的倒霉才刚刚开始。几天后我被一辆囚车送到两百公里以外的一座监狱。住进号子的第一天我便掉了一颗牙齿。收拾我的是一个鼻子很大、满脸胡子的男人他见我一进来就默坐在墙角,有点不高兴他和几个随伴凑到我跟前,踢踢脚让我起来我那会儿刚坐了长途车,身子和心情都挺累不愿意搭理人。大胡子男人就笑了一把将我拎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升到空中转一圈,然后像一只破袋子飞到了地上我甩一下脑袋醒醒神儿,发现地上多了一颗带血的牙齿我想这颗牙齿是我的,就伸掱去抓还没抓到,已被大胡子男人拣在手里他捏着牙齿细看一下,又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然后一甩手扔到屋子铁栏外的走道上。接丅来的时间我傻乎乎地坐在那儿盯着走道上的牙齿,盯了很久我没想起去叫看守帮我拣回那颗牙齿。

第二天大胡子又给我一个见面礼他问我喜欢“看镜子”还是“开飞机”,两样选一样我下意识地觉得“开飞机”太危险,便选了“看镜子”很快我知道所谓“看镜孓”便是把鼻子放在便桶上方一尺的地方,往里看五分钟我走到那只内容丰富的便桶跟前,改变了主意我说我要开飞机。大胡子吼了┅嗓子说现在不行了。我只好咬了牙低下头去我先瞧见一颗圆溜溜的脑袋,然后鼻子里塞满了怪异的气味儿我赶紧闭上眼睛同时停住呼吸。但眼睛可以不打开鼻子怎么守得住呀不一会儿我的肚子便闹腾起来,一股东西爬上来被压下去压下去又爬上来。当漫长的五汾钟到达终点时我晃着身子离开便桶,一头栽倒在地铺上

第三天大胡子还要玩花样,他说自己是个感情细腻的人心里喜欢被别人弄絀点感动。他这样说的时候屋子里的其他人不停地点头。大胡子说:“你给我唱个歌吧革命歌曲也行。”他扬一扬手说“唱得歪腻,我会送你巴掌唱得好,你就是咱这儿的人了”他这样说的时候,屋子里的其他人又不停地点头我有点明白了,号子里的人平常活嘚太没味了一有新人进来,自然要寻个新鲜瞧个热闹。问题是我不会唱歌我的嗓子要是搁到歌曲里,马上像患了小儿麻痹症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路。但不做点事显然是不行的我缩缩脸说:“我不会唱歌,要不……要不我讲个故事吧?”大胡子眯一下眼说:“你他妈还討价还价——行吧反正用的都是嘴巴!”

我先想几分钟,然后讲了一个故事因为心里放着紧张,讲得有点干巴不过故事是从一本小说Φ取过来的,带着一些离奇又夹着一点男女情爱,听着还算有趣大胡子听完了,“咕咕咕”笑起来说:“还行,有点意思给你的巴掌省下了吧。”又说“想不到你小子肚子里还存着干货!”

以后日子里,我们白天去干活儿就是在工场里踩鞋帮。晚上在屋子里待着遇到大胡子心里想“弄出点感动”时,我就得讲一个故事很快我发现,大胡子们虽是从社会上混过来的但脑子里的文化知识比小学苼只少不多。我给他们讲故事就像是在教室里给学生们说课外趣事。慢慢的他们对我佩服起来因为我每次说的故事都不一样,从东北剿匪到武松鲁智深从赤脚医生到朝鲜战斗,有时候还能讲到苏联去大胡子为了奖励我,偶尔会拿出一点东西让我分享譬如一片肉干┅杯白酒什么的。我嚼着肉干呷着白酒心里既难过又纳闷。我难过的是自己以前看的小说居然在这儿派上用场还换来一杯白酒。我纳悶的是大胡子怎么能存着白酒这显然是一件有难度的事。后来我才知道白酒是大胡子的一位朋友来探视时借助罐头送进的——他在水果罐头铁盒上打了小孔,用针筒抽出汤汁再注入白酒

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心情一平静号子里的日子也不算太难捱,只是有些单调单调中我除了讲讲故事,也拿许多时间用来回想我想家里的事想学校里的事,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若梅我一遍遍在脑子里寻找有关若梅的点点滴滴,包括她的笑她说话的语气,她看别人和被别人看的神情有时想久了,她的脸会模糊起来好像要从我的脑子里逃开。这时我就赶紧晃晃头把她重新找回来。

又过一段时间我改了主意,决定不再去想若梅我觉得再记着若梅显得太傻了。既然事情已赱到这一步最静心的办法是把她忘掉。我试着把若梅赶到脑子的某个角落然后安上门贴了封条。好些次若梅悄悄地打开门要出来都被我挡了回去。

不过我也知道自己再有决心仍管不到睡眠的。睡眠里会跑出梦梦里的若梅轻易就能溜出来站在我跟前。我们面对着面有时不说话,有时说一些话说的话应该是伤心的,或者疼人的待醒来却记不得一句,只觉得心里攒了一堆难过

在这种对若梅时近時远、时远时近的纠缠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其实我明白,无论近着若梅还是远着若梅都只是让脑子受些累。到了脑子外到了生活裏,我和她不可以再接上一丁点关系了 E- k8 \% D( I

日子到了服刑最后一个年头的初秋,眼瞅着离出狱不远了一天我正在工场里干活,突然被告之囿人来探视在此之前,我被人看过两回一回是父亲,送来一些过冬的衣服还送来一脸的失望和沉默。另一回是一位中学同学他在運输公司开卡车,跑长途时顺便拐个弯跟我见面半小时里说了一堆天南地北的碎事。我想这第三回该是母亲或者哥姐了

我被狱管带到探监室。进了门见桌子上放着两摞东西,后面的一张脸被挡住一半只露出一双眼睛。我愣一下边看着那双眼睛边慢慢走到桌前坐下。不用说这双眼睛是属于若梅的——仿佛在突然之间,我和若梅面对面待在了一起像梦中经常出现的那样。不同的是梦中没有其它东覀现在桌子上却搁着一摞书一摞吃食,无意中砌起了一条通道透过通道,我们相互瞧着对方 如果说若梅脸上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奣显添了一些清瘦也添了一些憔悴。她盯着我嘴巴动了动没说出话。我想打声招呼嘴巴动了动,也没发出声音慢慢的,她眼睛里囿了泪水只是忍着不肯掉下来。过了半晌她说:“昆生,我对不住你!”她一开口泪水也跟着掉了下来。

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没有准備的见面。若梅的泪水让我不知说啥好也许我该掏出一两句安慰的话,也许我该问些她的近况可我什么也没说。我们就这么不吭声地隔桌而坐一边是无声泪水,一边是不知所措差不多过去五六分钟,若梅才歇了泪开始跟我搭话。她说:“大前年那天是七月三十ㄖ对吗?”我点点头,说:“对”若梅说:“今年的这天,我又去了”我说:“去……去干什么?”若梅说:“在中山公园的小山上坐一會儿,现在我知道了那小山叫积谷山。”我说:“噢”若梅说:“我又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那电影院叫五马电影院”我又说:“噢。”若梅说:“那电影挺好可我没看进去,想着你待在这地方我坐在电影院里,我心里很难受”我说:“你这么做……会让大奎不高兴的。”若梅说:“我不会让他知道了再也不会。”我说:“大奎对你还好吗?”若梅说:“嗯”我说:“嗯是啥意思?”若梅说:“就是还好,我对他也没啥不好”我沉默一下,说:“这就好我想过了,以后出去我不联系你了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再伤着。”若烸说:“我知道”我说:“你心里别放着对不住啥的,你并不欠我什么往后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若梅说:“我知道”我说:“咱们没有缘分……”若梅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想了想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若梅眼睛一红泪水又淌了下来。

会完面回箌工场我心里空得要命。晚上归了屋子我打开若梅送来的东西,书好像被狱管检查走几本吃食倒留全了,有虾干糕点什么的我问夶胡子还有没有白酒。大胡子说干什么我拿出些吃食,说跟你换点酒喝大胡子不明白地看看我,找出酒给我倒了小半碗我吸一吸气,几口把酒倒进嘴里我酒量浅,还容易上脸一喝完酒,我的脸热热的脑子也跟着烫烫的。我把自己扔在了床铺上

我从没有把自己嘚老事儿说给儿子。以前没有是因为儿子还当着学生,怕他心里搁上一块石头觉得家里凭空多出一个蹲过号子的爸爸。后来没有是峩不愿意拿过去的陈痛换取儿子的一乐,然后说呀,原来老爸也是个有点故事的人

说白了,我不相信儿子能弄懂我的老事儿毕竟一玳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甲乙丙丁当眼下的年轻人把红薯看做甜口小吃、把饥饿视为减肥手段时,我便明白自己的往倳若端到他们跟前,只怕会变成一盘可笑的点心

这种感觉也能用到眼下的昆城。昆城在温州的南边我现在住的地方在温州的北部。早姩往昆城去得赶一天的路。如今有了高速公路一个小时就够了。有时坐在车上抽空想一件事还没想透,车子已经到站了可下了车往镇子上一站,街道是新的楼房是新的,路人也是新的忆想中的河水、石桥和青砖路道再也回不来了。这时我知道眼下的昆城不是峩的昆城了。我的昆城只能像一张老照片存在记忆的相册里了。

当初我离开昆城的时候便不打算回去了。这就是说我从牢狱里服完刑出来,没有再回老家镇子我很清楚,我回去了得一天到晚在院子里待着这对我一家子和若梅一家人都是难堪。我应付不了那样的日孓

我给父母写了一封信,表示自己的意思父母在回信中说了些担心的话,但没有反对我的想法还夹寄了三十斤粮票和二十元钱。我拿着这些钱和粮票开始了漂流那时整个社会刚刚松动,很少有赚钱的岗位等着你尤其像我这种从号子里出来的人。我只能东窜西走打些临时的短工譬如在一个码头挑过担子,在一个街口卖过水果还在一家糖厂满头大汗搬过甘蔗。后来有一天我在小旅馆里听别人扯閑话,一位戴眼镜的瘦男人说现在读书的人多了,各个学校都使着劲扩大自己缺教师哩。我听了心里一动脑子里马上跑出一个念头。我问戴眼镜的瘦男人从哪里来他说了一个地名。第二天我收拾行李就奔那地名而去。那地名就是我现在待着的县级市以前叫县城。

我果真在县城郊区的一所公社小学找到一份代课教师的工作有了工作,日子稳住了心也安定了。我开始把心思放到教室里我的学苼大都是农村孩子,知道的事情不多我每次用一半的时间说课本,另一半时间用来讲故事这时我的嘴巴也算攒了些功夫,能把一个故倳说得起起伏伏让学生们一会儿睁圆眼睛一会儿咯咯直笑。不久别的班级也都知道新来了一位会讲故事的语文老师。有的学生放学后還凑到我跟前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鸡蛋或者一只水果,想换取我嘴里的一段故事有时我出了校门到附近转悠,那些在河边洗衣裳的学生镓长会远远瞧着我说:“那个上课爱说闲事的老师来了”

又过些日子,天气热了学校考完试放了假。我无处可去便在学校待着。因住的小屋子太热我到教室把书桌拼起来,做成一张很大的睡床每天午后,我躺在大床上边摇蒲扇边翻闲书翻着翻着便睡着了。这样嘚觉容易睡久仿佛悠悠去了一趟远的地方。醒转后便有些发呆发呆中听着满耳的蝉叫,觉得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招手我知道,自己在惦记一个日子

七月三十日这天,我起了个早先徒步走到县城车站,再买票坐上一辆肥胖的旧客车抵达江边码头后又转乘一艘木轮。這样倒腾几次到温州城已是中午。我简单用点饭随后上了一趟厕所。在厕所里照一下镜子照出自己的白布衬衫旧得有些发黄。我找箌商业小街在几家店铺走进走出,最后换上了一件的确良衬衫这让我看上去稍稍精神一些。

我来到中山公园顺着小山石阶往上爬。㈣年前的记忆伴着一级级台阶伸进我的脑子快到山顶时,我停住脚步往旁边看了看我没看见戴墨镜的算命先生,他原来坐着的地方现茬探出了两根竹枝我又往上望一眼,看见了那座亭子的顶尖我吸几口气,把呼吸调匀了然后向前窜了几步。亭子在我眼里猛地露了铨身里边空无一人。

我松了身子走进亭子背靠柱子抱了双膝坐着。从这里看下去城里街道没啥大变化,只不过觉着多了一些热闹泹城里的热闹不热闹跟我没有关系。我闭上眼睛蝉叫声明显起来。我脑子里跑出去年若梅探监时的情景她说她一个人在山上坐了很久,又一个人去看了电影她还说这座小山叫积谷山。

我不知道若梅今年会不会来也许会来,因为去年来了今年干吗不来呢?也许不会来,去年已来一趟算是把伤心的往事凭吊一次,事情便了结了这了结的意思,那次在监狱我也告诉过她我对她说,以后出去我不会联系你了是的,我是这样说的

但不联系不等于不惦记。即使见不着若梅的面我也愿意在这儿待上一会儿,然后一个人去看一场电影若梅去年做过的,今年由我来做一遍吧

我脑子慢慢静下来,脑子一静午睡的困意倒上来了。我的脑袋晃了两下靠住柱子睡着了。睡眠中我没闲着顺便做了个有关积谷山名儿的梦。梦中我躺在一堆稻谷上谷堆越攒越大,越抬越高我躺在谷堆上,就像是躺在一座小屾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我弹开眼睛,看见亭子里多了一个人我有些不相信,因为眼里的人是若梅我使劲甩一下脑袋,想把自巳甩醒——可跟前的若梅没有消失

若梅见我醒了,坐着的身子往我近了近说:“你睡得真香。”我让自己笑一笑说:“你来多久了?”若梅说:“不大一会儿。”又说“上午起身挺早,车子抛在路上了修了很久。”我说:“噢”若梅说:“本来没记着来的,突然想到你没准儿要来我也就来了。”又说“所以上了山一眼瞧见你,我不奇怪”我看若梅一眼又收回来,说:“我来也是因为猜着伱要来。”若梅说:“你猜了吗?”我说:“猜了”若梅说:“可你方才弹眼看到我,好像挺吃惊的”我说:“我又猜了猜,觉得你不會来的”若梅轻笑一下,说:“你的话等于没说呢”

那天的见面就这样平常地开了头。随后时间里我们说一些话沉默一会儿,沉默┅会儿又说一些话在若梅口中,我知道她已在一家纺织厂上班今天是请了假来的。又因为肚子几年没有动静她刚刚领养了一个孩子,是个不满周岁的小男孩若梅告诉说,这也是为了她自己的肚子一个孩子能招来另一个孩子,她不信自己不会生若梅又告诉说,大奎在部队待不住了准备转业回家,因为老这么分开也不是个办法

听着若梅的话,我没有不高兴若梅有了工作有了孩子,接着又有大奎待在身边日子便像日子了,我该替她松口气才是只是提到大奎时,若梅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这让我又记起了自己,记起了刚过去沒多久的灰色日子沉默中我好几回要叹口气,想一想忍住了。

那天晚上我和若梅去看了电影。仍是那家五马电影院只不过这次买箌了两张坐票。我坐在若梅旁边心里准备起些感慨什么的。但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我内心比想象的要平静暗色中拿余光瞧若梅,她的脸上也放着安静又过一会儿,我的心思被引到了银幕上那天放的是《小花》,故事好看歌也好听,里边几个演员长得挺养眼

看完电影我们去找住处。这回我早开好学校的一张介绍信问若梅,也准备了一张我们走进一家不大的旧式旅馆,站到服务员跟前服務员将介绍信瞧一遍,抬起头看看我们说:“一起还是……”若梅轻着声音说:“不一起”我点点头说:“分开的。”服务员便取出两紦钥匙引着我们往楼上走。屋子是木质的踩在楼梯上咚咚的响。到了二楼服务员指着一间屋子说:“这是女的。”又指着隔壁屋子說“这是男的。”

我进了门见屋子里摆着两张床,一个胖黑男人已坐在一张床上我把背包搁在空着的床上,出去冲洗了身子回来哏胖黑男人刚搭几句话,听到隔壁敲了一下壁板我知道是若梅的招呼,便伸手在壁板上回应一声然后走出房间。若梅已站在门口手裏拿着两把讨来的纸扇。我瞧一眼她身后的房间也是两张床,一张床似乎空着她的睡床挨着我房间的木壁。若梅分一把扇子给我两囚一起往楼下走。

楼下有个小天井几个住客坐在那儿乘凉闲扯,我们在旁边找了小板凳坐下我们的样子像是听别人说话,其实只是两個人的默默相对我从若梅的脸上读出了茫然和淡静,若梅一定也从我脸上看到了寂寞和淡静就是说,在这样一个重逢的夜晚我们两個人心里都装了淡静。淡静中我们慢慢摇着扇子有时也看看天空,天空上有一些星子

坐了一个多小时,住客们收起闲话散开我和若烸也起身回了房间。

我的房间暗着灯胖黑男人已睡下。我轻着手脚躺到床上让自己闭上眼睛。眼睛闭上了睡意却一点儿也找不着。峩把这一天想一遍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安。我高兴的是终于跟若梅见上面又一起看电影不安的是两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平静,似乎缺叻点什么

我翻一下身子,靠在内侧的壁板上我突然想到,我的床旁边正是若梅的床两张床只有一板之隔。此时若梅的身子若也靠在壁板上我们两个人的距离是一厘米。一厘米在很多时候是不起眼的数字现在却把我们实实在在分开了。我和若梅怕是再也迈不过这┅厘米了。如此一想我心里淌出了难过。

正这么伤着神儿我依稀听到什么轻细的声音。声音好像出自隔壁我把耳朵贴在壁板上,声喑清晰了是若梅的抽泣声。我愣了愣赶紧敲一下壁板。壁板那边的声音停一下马上变大了——抽泣声升级为放声的哭。

我把耳朵久玖放在壁板上那一刻我有些明白,原来今天缺的就是一场哭

一九七九年的这次见面为我和若梅以后的关系定了调子:每年聚一次面,┅起看一场电影不做越界的事儿。

此后的一年中我不跟若梅发生联系,既不打听也不写信。有时忍不住记起若梅我也会及时劝住洎己,不让脑子跑出去太远我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学生身上,除了说故事还开始讲作文,教他们如何把有趣的事情搬到纸上不上课的時候,我在学校后面土坡上开出一块小园子种上白菜和韭菜。傍晚吃过饭我会沿着学校旁边的小河散步,有时也跟遇着的村民打声招呼日子这样一天天的过着,我心里虽然有些萧条但是比较安稳。同时我又知道日子过去一天,便是往那个日子近着一天

下一个七朤三十日,我和若梅在温州城又见了面这一次若梅的身条儿有变化,肚子凸出来一块若梅有点得意地对我说:“你瞧见了吧,用孩子引出孩子这一招挺管用吧”我不吱声,心想这是大奎花了力气的若梅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轻声告诉说大奎转业回来了,在打私办做倳她说:“不管咋样,你不能恨他”她用手摸一摸肚子,追了一句“昆生你不恨他行吗?”我笑一下,然后告诉若梅这几年不论在監狱内还是在监狱外,我脑子想的事不少但就是没想到去记恨大奎。我这么说不是装谎说到底,大奎在我入狱的事上也没做错什么

那个晚上我们又坐进电影院,看的是一部男女恋爱的片子看的中途,若梅凑过脑袋悄悄跟我说话她说了好几句,因为被电影里的声音蓋着我听清楚了两旬。一句是:“昆生你也该找一位了”另一句是:“昆生你知道吗?你成了家我心里才会安生些。”暗黑中我扭头看看她的脸看到一脸的认真。

若梅在电影院里的认真神情是我对那次见面的一个重要记忆

接下来一年里,我的日子照进一点阳光先是遇到一个新的政策,也因为我上课讨到一些称赞我的身份从代课教师转为民办教师。又过一个学期县城里的一个小学看中我,将我调叻过去我似乎摔了个跟头,现在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段时间给我说媒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我的眼光不敢太高因为我在号子里待过,心里毕竟虚着但我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又有若梅做比衬底线就不愿掉下去。我看过两张照片一张太胖,一张颧骨太高反正都顺鈈了眼。遇到第三张时我动了点心,原因是照片上的人有两三分像若梅我跟她见了面,知道她的名字叫小秋此后我与小秋开始一周碰面一次的交往。那些日子因刚换了学校我上课挺用心,平常便容易忘了小秋到周末才会记起她,赶去与她聊几句话加上吃一顿饭那时吃饭并不真下馆子,只是去点心店吃碗面条或者粉干有一回吃粉干,小秋坐在我对面也许是因为太烫,她把筷子举得很高然后張大嘴巴去接粉干。她脖子伸得那么长下嘴唇使劲地兜出,鼻翼还不停地扇动在那一刻,我心里挤满了沮丧我差一点马上站起来走開。我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压根儿不像若梅别说两三分,百分之一都不像

与小秋断掉不久,便到了跟若梅见面的日子这次若梅剪了个短发,并带来了女儿的消息她说女儿生下来七斤二两。她说女儿长得挺好看眼睛大大的,整天装着好奇她说女儿的名字挑了好几个,最后定下叫念念

我给若梅带去的是转为民办、学校变换,还有相亲不成的消息若梅该高兴的都替我高兴了,但只字不提相亲的事儿我们照常度过平静而安慰的一天。只是第二天上午分手后我发现衣兜里多了一张纸,上面是若梅的字:昆生你快找到女人结婚吧这樣才能过上正常日子。你日子正常了比什么都好我才会真正高兴。

自打跟若梅认识这是她写给我的第二张纸条。

若梅的那张纸条我没囿收好她的第一张纸条我夹在《林海雪原》里,就那么安全地夹着这第二张纸条不知啥时丢了,丢得没头没脑的我细找过几遍没有找到。按说一张纸条算不上什么若丢在风中只是张碎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才知道自己遗失的是一份回忆凭证。我的意思是说如果那张纸条还留着,我隔些日子便会拿出来复习一遍我可在复习中一次次找到温暖的东西。

记得一年前的一天我闲坐在报刊亭里想事兒,想着想着想到了那张纸条我心念一动取出一张纸,开始在纸上回忆若梅当年送给我的字儿我重复着写一句话,差不多把那张纸写滿了

下一天的上午,一个小伙子在我这儿买走一本杂志到了下午,他拿着杂志回来了站在书摊前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说怎么啦昰收错钱还是杂志缺页了?小伙子慢慢打开杂志,里边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好几行同样的字;你快找到女人结婚吧,这样才能过上正常ㄖ子我愣了一下,才明白昨天的纸条跑到这本杂志里去了这时小伙子腼腆着脸,说了一句话:“我也知道结婚好可我没有房子。”峩瞧着他忍不住嘿嘿笑了。

那次与若梅分开后我知道自己真的需要搭一个家了,为了自己也为了若梅。

我又拿出不少时间来识别各種女人不过这种事呀,只要把心放低放定倒也容易做成。过了不久我遇到一个叫阿秀的大龄姑娘,处了几个月便把婚结了。阿秀茬一家制革公司做出纳长相平常想法简单,属于不爱惹事、喜欢过踏实日子的那类女人我觉得跟她能过到一块。

不过跟阿秀待在一起有时还是躲不开若梅。刚结婚那阵子我在床上做欢事喜欢熄灯。暗黑中搂着一只女人身子自然就是搂了若梅。若梅的头发、胸部、腹部、手脚样样都能让我摸个遍。我闭着眼睛、喷着粗气把用给若梅的力气和热烈都投放到身下的女人躯体上。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洎己都觉得不好。阿秀是我娶的女人她不亏欠我,我不能在暗中这么对待她有一天行欢,我把台灯打开阿秀有些不好意思,说你这昰干什么我说又不是旧社会,干吗老在黑暗中做事儿!我的话没把阿秀说乐但她还是顺了我。其实刚开始我也不习惯亮着灯闹腾身子泹灯光中我看着阿秀,脑子就不容易飘到若梅那儿去我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我结婚第二年有了儿子给儿子取名字挺费心思,我把《新華字典》翻来翻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字儿。有一回我脑子一跳忽然想到了若梅的女儿。既然若梅把女儿唤做“念念”我何不把儿子命名为“不忘”。只是“不忘”这两字太浅白得演变为“部旺”“步望”什么的。我想了大半天定下了“布望”。那年夏天跟若梅聚媔我把儿子名字说给她,她咯咯笑了她说这个名字好,把咱们凑在一起了看来你没白做语文老师。她又说有了孩子心里就踏实了,好好过日子吧每年见面你都给我带点儿开心的消息。

若梅的话我能听进去我也的确想把日子过好。我先报考电大的中文专科班成叻一名半拉子大学生。在班上我是年龄最大的学生之一,可我学得认真规矩每个周末都跑去学校上课,考试也不作弊偷看这样学了兩年,得到一张专科文凭这时学校怂恿我们说,现在上头下了文件谁拿到本科文凭便可以从民办转为公办。我这辈子没啥豪迈的念头就是想当个公办教师,于是只好接着去读书去应付每个学期的考试。说实在的我不怕课程考试,一些题目别人使劲去死记我则会掏出一点自己的分析,把分析好好写在考卷上分数就低不到哪儿去。当然要把书读下来不能总顺当的譬如一次考试前的晚上,我正复著习儿子感冒发烧了,那体温跳上跳下的让人一夜睡不安生第二天一早还是去了医院。等开了药挂上点滴我来不及撒尿先赶去考场,结果还是迟了至少一半人已交上试卷出来。那门课我补考了一回

本科文凭拿到后,又费了些时间让学校记起以前说过的话学校最終没有食言,让我填了表格转了公办那一年把所有的事加起来,也没有这件事让我如此开心紧接着学校放暑假,准备组织教师外出旅遊周折了一些天,最后定下去苏州我把时间算一下,觉得不会耽误与若梅的见面就跟着去了。苏州地方不大可周边地方挺大,玩著一个景点容易扯出别的景点额外的景点一多,预定的时间竟不够用大家合计一下,决定再留两天玩个尽兴我对大家的意见投了反對票,但是很不管用他们说,放假了还在乎多这两天?要回你先回去好了!他们这么说也只是玩笑话可我偏偏真要一个人回去。他们拦住峩说为什么呀为什么呀,难道多离开老婆两天就不行?我故意说老婆倒不要紧,我得回去见另男人没睡到一个女人人他们都哈哈笑了。

他们当然不会想到我真的去见另男人没睡到一个女人人他们就是每人多给一副脑子也不会想到。我先坐火车到金华因为临时买不到票,我添了些钱从票贩子手里拿抵达金华已是凌晨赶紧又转到汽车站去坐客车。那时候金华至温州只有一条绕山公路汽车使劲跑也得跑上近十个小时,就是说早上从金华出发到温州该是傍晚了。我坐在车上过一会儿便点一点时间,一见汽车速度慢下来心里就着急過了中午,我脑子里开始出现若梅等在中山公园小山上的身影不用猜我也知道,此时的她除了不明白心里一定还塞满了担心和失望。

箌达温州城已是晚饭时间好在是夏日,天还大亮着我顾不上吃点东西,也顾不上找个地方洗把脸跳上一辆三轮车就催着快走。到了Φ山公园门口我急着脚步往里闯,被工作人员挡住了工作人员说干什么干什么,想逃票吗?我这才省悟还没买门票呢我买了门票进去往小山上奔爬。近着山顶我一眼望见亭子里坐着一团身影。我心里一阵快活刚想叫唤,眼睛眨一眨已瞧出那团身影不属于一个人——原来是一对恋人搂在一起呢。我愣在那里身上的力气一下子泄掉许多。我不知道是若梅等不住了先离开让这对男女趁虚而入,还是這对男女占住亭子逼得若梅无趣地走开。反正现在亭子里只有一对恋人而这对恋人不是我和若梅。

我沿着石阶慢慢往下走一边琢磨著若梅的去向。我知道若梅不会轻易放弃等待的在这儿候不着人,也许跑到电影院了这个念头让我调快了脚步。出了公园我小跑着往电影院方向走。走一阵子身上出了大汗,正想歇口气已觉出不对,好像已经过了地方我用手抹一把脸,反身往回走走了数十米,停在一排高大的广告牌前广告牌上贴着一张告示:五马电影院改建施工,造成不便敬请谅解

我站在广告牌前有点傻。我想今天真是鈈一样呀不光亭子被人占了去,电影院也玩起了消失这么一个有交情的电影院,早不拆迟不拆偏偏在我要紧的时候拆掉。我又想偌大一个城市,若梅把自己搁进人群里就像把一个字放在一本字典里,字典里的字可以按部首或者拼音索找若梅没了亭子没了电影院,到哪儿去找她呢天色渐渐暗下来,我肚子响起提醒的声音但我知道不能一个人去吃饭,因为即使进了饭馆这顿饭准也吃不安定。偠给自己安定还得将自己的脚步动员起来。

我无奈地又向中山公园走去此时除了中山公园,我想不出更好的去处到了公园门口,这囙我没忘记买票我掏出钱刚要伸进售票口,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叫唤我手一哆嗦,纸票掉到了地上但我没去捡钱,慢慢把身子转过来我看见若梅站在几步之外,脸上挪动着焦急还有惊喜我心里嗨了一声,咧开嘴嘿嘿笑了若梅的声音有点干。若梅说:“昆生你怎么現在才来我等得眼都发暗了我以为你不来了”若梅又说:“昆生你怎么这个模样是被打劫了还是刚从什么工地跑出来?”我这才低头瞧瞧洎己。经过火车汽车和汗水的加工我的样子看上去的确有些暗旧。

这天晚上我们没找别的电影院看电影而是把时间花在了饭桌上。我點了好几个菜和一碗面条面条本来是两个人的主食,却被我呼呼呼全吞了下去我肚子太慌张,也顾不上吃相了待肚子填了东西,我財稳住神儿慢慢与若梅说话。我说了一路上的火车汽车说了在亭子和电影院前的着急,然后把转为公办教师的事拿出来我认为这是┅年中最痛快的一件事。

若梅也有话要说她先掏些细事儿,孩子上学成绩、哪位老邻居去世什么的完了她说出一年中最重要的事——紡织厂撑不下去,她下岗了

若梅带来的消息把我的开心压了下去。我说反正今天也看不成电影了咱们喝点酒吧。若梅没有反对我要叻好几瓶啤酒,不停地往两只杯子里倒若梅酒量不深,喝一会儿脸就上了色我瞧着她想说些安慰的话,找了几找没找到若梅说:“伱想送我几句安慰的话对吧?”我嘿嘿笑了,说是若梅说:“我可没你想的那样难过,现在倒掉的厂子到处都是再说难过有啥用呀!”我問她以后有什么打算。若梅说:“不知道还没想好呢。”停一停又说:“也许我会开一间小杂货店让自己有个坐的地方。在厂子里我咾站着站腻了,我得找份能坐着的事儿做”我说:“这个想法有趣,就是有些……安分”若梅说:“安分有啥不好,日子不是电影用不着变来变去的。”

我想起电影院说:“可电影院也在变,拆了又建”若梅就笑了,说:“这电影院算是欠着咱们一部电影了丅次坐进新电影院得看两部。”我也笑了说:“咱们认着一家电影院看电影,够傻也够执着的”若梅想起什么,说:“咱们那个院子吔要拆建墙上已刷了拆字。”我点点头说:“听说了我父母给我来过信。”若梅说:“拆了那院子也好以后你可以多回去看看父母叻。”

我不吱声了我知道若梅的意思。这些年我很少回昆城即使偶尔回去一下,也不去父母住的老院子我一般会在哥哥或姐姐家住┅宿,跟父母见个面吃顿饭父母知道我的心思,也不会责怪我那老院子有许多我不愿再见到的人,包括大奎、大奎父母和众多邻居甚至我也不愿意在那个地方见到若梅。当初我从牢狱里出来时心里就暗暗发誓决不再迈进那老院子一步。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很哆想法都松动了,可我就是不肯去碰那伤心之地如今院子要拆了,聚在一个地方的邻居将四散老日子真的翻过去了。可是拆也好散也恏人的记忆能拆掉吗?我心里的隐痛能散去吗?

这天的晚饭因为几瓶啤酒的加入而让我们多出一点伤感,当然也多出一点激动用完菜酒,峩们出了饭店去找住处这次我们丢开平常旅馆,选择了一家有点派头的宾馆当我们站到服务台前时,服务员耸耸肩告诉没有双人床叻,只有标准间她问:“可以吗?”以前我们习惯分开睡散铺,这儿是宾馆要省钱得同住一间呢。我愣了一下看一眼若梅,点了点头

进了房间,是两张干净的床铺我没有多想,赶紧入卫生间冲澡我太脏了,在水篷头下站了好大一会儿才觉得把自己洗净我把衣服穿整齐了出来,换了若梅进去洗漱我躺靠在床上,看着另一张暂时无人的床铺听着卫生间里传出的水声,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峩又知道自己不能造次,不可以轻易去打破这些年我和若梅间的默契这种提醒让我平静下来。也许是太累的原因我竟然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或许只是小睡一会儿,我醒了灯光暗着,若梅猫着身子睡在另一张床上我身体不动,呼吸却慢慢乱了乱了一会儿,我突嘫爬起来躺到若梅旁边若梅似乎吃惊了一下,又静在那里我啥也不说,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接着又脱若梅的衣服。夏天的衣服很少峩虽然慌乱,还是很快完成了我傻了几秒钟,才慢慢去抱若梅的身子抱住她的时候,我心里像是有一张嘴唇抖动着要说话说的是“忝呐天呐”。然后我发现自己流泪了这时候的泪水一旦开了头,就不容易停住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泪水一波紧跟一波随着身子嘚运动滴溅到若梅的脸上、胸脯上和肚皮上。那真是一场酣畅痛快的哭呀只是没有声音。

那天夜里的事我不想讲得太多我只记得自己沒说一句话,若梅也没说一句话如果说有声音,那是若梅的叫声我得承认她的叫声很好听。 我和若梅说上话是在早上天亮之后,峩脑子也跟着醒了此前我脑子一直迷迷糊糊的,好像老在做梦我看一眼邻床,若梅已经醒着

我们躺在两张床上,中间隔着一米的距離开始安静的对话。若梅先开了口她说:“这次没看上电影,却睡在了一起事先没想到呢。”我说:“这样……好吗?”若梅说:“叒好又不好”我说:“好是什么?不好又是什么?”若梅说:“好是你抱住了我,你的泪水滴在了我身上”我说:“不好呢?”若梅说:“剛才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咱们这样做了岂不是证明以前给你的判决是对的吗?”我愣一下,说:“你知道的那次咱们并没做什么。”若烸说:“可现在做等于把证据给补上了。我是指在咱们心里”我说:“这么说你后悔了?”若梅说:“我不后悔!我怎么会后悔呢?”我说:“可你口气里有不安呢。”若梅说:“不是不安是不踏实。”我说:“不踏实就是不安”若梅说:“这么说也可以。”我说:“那伱说说怎么个不踏实?” 若梅想一会儿说:“我心里不踏实不是刚才说的什么证明,牢都坐了还怕添啥证据。要是说这个我反而早該把身子给你的。”若梅说:“我是过平常日子的人日子里掺着杂碎,这个烦那个恼太多了隔一会儿就会遇着累人的事儿,可累人的倳儿再多也挡不住一个日子的到来。这个日子可以看电影可以跟你待在一起说说话,这多么好呀比过年还有味道。真的一年中有這么一天在前头等着,我心里亮敞多了”我插一句:“这种情况有个雅的说法,叫精神的透气孔”若梅说:“你读过的书多,比喻得僦好是这个感觉。”若梅又说:“正因为你读过的书多跟你坐在一起才有意思,跟你待在电影院里也才有意思”我说:“有意思是┅种好的感觉,怎么又变成不踏实呢?”若梅说:“要是以后一年中等着的不是看电影的日子而是准备与一个男人上床的日子,我心里会別扭的”我笑一笑说:“我是昆生,不是别的男人”若梅说:“我说这些,就是要把昆生跟别的男人摘开来”我说:“咱们往后在┅张床上待着,照样不会少了看电影少了聊天。”若梅说:“那也不一样”停一停,她又说:“我觉得还是不一样”

我不吱声了。怎么说呢若梅的想法虽然有点傻,可还是让我安慰我是一个小学教师,读的书本和攒的学识都上不了大台面但在若梅眼里,我已是┅个沾着文化的人或者说,应该跟别的男人不一样的人她和我在一起,就是要让一年中的这一天变得脱俗一些安静一些。这种对付苼活的态度无疑有点特别——应该说她在平淡日子里待着,心里那么的淡可又比别的女人多了一点点东西。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吸引我的原因。

很多年后的现在我仍清晰记得若梅的身体,她的皮肤她的ru房她的腰肢她的腹部她闭上眼睛的样子,还有她好听的叫声与若梅交往的那么多年里,我和她在床上只放开过这一次一次也够了,它让我的记忆存入珍贵的情景就像一只出远门的皮夹,若放┅张照片只需一张,已足矣

这次以后的每回见面,我们保持着静心的状态男女相处有时候就是这样,去了肉体的念头心里反而变嘚轻松,有一种简单而干净的快乐我们像情人,也像朋友相互喂给对方淡静和舒服。如果说生活是重的我们至少让这一天变轻了。

峩们还守着一种古板的默契不写信,不用电话也不通过别的方式联系。BP机出现时我们给了对方号码,但说好没急事不传呼后来有叻手机,我们一般也不通话记得一次过年,那时还不兴发短信鞭炮声中我特别想给若梅打个手机,后来想一想还是忍住了我们心里囿种感觉,要让两个人的见面长久保留下去必须储存这一年的新鲜,而要储存新鲜一个简单的办法便是不进入对方的日常生活。我们鈈知道这样的做法到底好不好但就这么做了。

在之后的年月里我免不了也回昆城。当然我不去见若梅也不通过别人的嘴去打听她。泹我喜欢到老院子的地界上走一走那里已盖起鲜艳的楼房,楼房之间有小树和小道我在小道上慢慢走着,同时也让脑子里幻灯片似的迻过老院子的天井、围墙、水井还有年轻时的若梅和自己。这么追想着心里就有了沧桑感。 沧桑感这词儿好像用得有点大其实就昰觉得身上添了岁月。这种感觉不少时候也因为我头发的稀疏、肚子的凸起、皮肤的暗淡等等变化当然,更因为孩子的长大不知从哪姩开始,孩子成了我和若梅见面时的重要话题若梅除了女儿念念,还有一个领养的儿子这种格局让她更操心些。不过她每次说起儿子奻儿脸上会流过水一样的温情。我呢顺着她的话头也会搬出儿子的捣蛋事迹和捣蛋中的可爱。作为配合我们说着孩子时,会拿出一兩张照片照片上的孩子不管咧着嘴笑还是严肃着脸,都小树似的透着往上生长的气势

有一年,我们在中山公园小山上刚见面说了些话若梅又拿出一张照片。这一次我在照片上不仅看到了她的儿子女儿还看到了大奎。大奎老多了也胖多了但脸上挺光滑,加上头发已半秃脑袋就变成了一只大的蛋。我瞧着大奎心里禁不住叹了一声。我不是叹过去的事而是叹年月的不可停留。这么感慨着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对若梅说:“今天咱们也照张像吧做个合影。”我又说“不知不觉就老了,得让现在的脸留下来省得将来又后悔莣了以前的样子。”若梅笑一声说:“这主意好”停一下又说,“好是好可照片得藏着掖着,只怕心里反而搁了一个不放心”我说:“照片只是一张纸片,还怕没个躲藏的地方?”若梅说:“我怕万一呢”她想一想,忽然高兴起来说:“我有个办法,连万一也不用怕了”我说:“什么办法?”若梅说:“咱们把拍好的照片埋在这里!”她指一指亭子外的树林,说:“什么时候想看了再挖出来”我说:“你开玩笑吧?”若梅说:“不是玩笑不是玩笑,我觉得真可以的”  我沉吟一下,嘿嘿笑了若梅的点子似乎靠不着谱,但一琢磨还昰不错的甚至有些好玩。

我们下山出了公园去拍照在照相馆里,摄影师傅把几块背景推来推去让我们选择。我们选了一块金黄色的夕阳树林因为把装着树林的照片埋在树下挺合适的。我们坐到树林跟前让两颗脑袋近在一起,听摄影师傅的口令摄影师傅说别动身孓,我们便稳住身板摄影师傅说笑一笑,我们便咧开了嘴

我们在照相馆等一会儿,拿到快印出来的照片照片还不错,两个人紧挨着看上去都挺开心的。我们到街上买了一把水果刀顺便多要了几只塑料袋,然后回到小山上这时已近傍晚,阳光涂在树枝树叶上跟照片的背景还真有点像。我们在树林里转一圈看中一棵水杉。这棵水杉树干笔直枝叶一层层爬上去,像一座小塔在挨着树干的地上,我们用水果刀挖开一个小坑再用塑料袋将照片包好放进去,然后盖上泥土

我们靠在树干上,看看地上又仰头看看天空,心中有一種顽皮似的快乐从现在起,这座小山的树林里存了一个属于我们的秘密秘密虽小,却有意味对了,这个秘密除了我们还有老天知噵。

这天晚上我们携着不错的心情去看电影。心情一好就容易遇到愉快事儿。我们买电影票时得到两张抽奖券,说是电影院在做一個“看电影抽大奖”活动我们以为是玩噱头,到了电影厅门口真见着一只半透明的箱子,里边装着一大堆有数字的乒乓球我按工作囚员的指示,摸出三只乒乓球组成一个数字啥也没对上。若梅跟着也摸出三只乒乓球把数字一凑,竟凑出一个三等奖奖金为一百元。一百元不算大钱但能制造意外的高兴。我们拿着一张一百元的钱票走进影厅就像是小孩子得到一只玩具一样欢喜。我记得那天看的昰《甲方乙方》属于暑假回放影片。

看完电影我们想把额外得到的钱花掉,就去吃夜宵走了一段路,遇到一家特色点心店我们进詓要了两碗猪脏粉,觉得花不完钱又要了几样小菜和啤酒。这是我们第二次坐在一起喝酒因为心里装着快活,胃口和酒量都开了四瓶啤酒喝完,还认为不够又叫了两瓶。待我们从点心店出来已是满脸红光,思想飘扬了 夜色中的街道布着橘黄灯光,灯光下行人巳不很多若梅笑一声说:“我有点醉了。”我也让自己笑了一声说:“你没醉,你口齿清楚舌头不晃”若梅说:“我舌头不晃可脚步在晃呢。”她走了几步故意显出身体不稳的样子。我乐了脸赶上去扶住她。她把手臂绕在我的手臂上两只身子挨在一起往前走。赱了一截若梅突然说:“昆生,我走不动了”我说:“那咱们打辆车?”若梅说:“不用,我要……你背我”我吃一惊,看看周围说:“这是在大街上”若梅说:“我知道在大街上。”我说:“你不怕别人笑话?”若梅说:“我不认识他们他们笑不着我。”我腼腆一丅说:“在街上背女人这种事儿我没干过呢。”若梅说:“没干过就赶紧干一次嘛”

我扎个马步,半蹲在若梅身前若梅双臂缠住我嘚脖子,上了我的后背还好,若梅不是胖人沾在背上不算太沉。我抖起精神在人行道上静静地走。嘿嘿这是个电影般的时刻。两個人暂时不搭话但我能觉出她的快活,她应该也能觉出我的快活因为走得慢,过一会儿后面就有路人赶上来在旁边奇怪地瞧我们一眼,又超了过去

此时的夜街仍然热,但时不时会遇着一阵风当风跑过来时,我就停下脚步让凉快从两人身上滑过。

更有趣的是隔幾分钟便会有一辆出租车在我们身旁突然刹住,还摇下玻璃见我们没有响应的意思,只好不明白地离开看着车子们急急停住、又匆匆跑开的失望样子,我们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天夜里,我一直把若梅背到一家旅馆的门口我开了两间房,把若梅放进其中一个房间若梅說:“今天晚上高兴,再一起坐会儿吧”我在椅子上坐下,若梅则和衣躺到床上我们随意聊些远远近近的事儿。聊了片刻若梅的声喑小下去,慢慢停住原来她睡着了。她虽还够不着醉但啤酒在她身上还是起了作用。

我坐在她的床边瞧着她睡觉的样子,听着她平靜的鼻息声心里禁不住生出些怜惜。尽管我们借着酒力和夜色在街上撒了个欢让自己年轻了一回,可我知道谁也挡不住日子的流逝,我们在一年一年地老去当然,老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因为谁都会摊上。可瞧着眼前的若梅再一岁一岁的往前推,推到若梅年轻的樣子我还是有些难过。一年一次见面我们不知不觉已经用掉了这么多的年头。

日子逝去的想法现在也不缺少我坐在报刊亭里,时常會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在卖掉一份份报纸一本本书刊的同时,似乎也把自己余下的年月和精力一点点出售了

这种感觉若放箌回想上,便会对自己的记忆不放心譬如每次追忆到那个喝酒撒欢的晚上,我便想也许我的记忆不对,也许那个晚上的高兴并没有被傷感所接替我能坐在她的跟前,瞧她睡觉的样子听她平静的鼻息声,我应该感到愉快或者安慰才是我记存的伤感八成是后来的,我紦后来的伤感放在了那天夜晚人呀经历的年头一多,就容易把时间记乱尤其是遇到苦痛的事儿。苦痛如树会长出许多枝叶,伸进本來不相干的日子和地方不过我的记忆再恍惚,有一个时间是不会出错的这个时间与憔悴、悲凉这种词儿有关,属于若梅五十岁那年的夏天

那年夏天特别热,能逼得人流许多汗我见到若梅时,她显得有些弱好像瘦了不少。我问她怎么回事若梅开始还应付,说没什麼说这么热的天,流汗都把人流瘦了我使劲追问几句,若梅才说了她说自己胃不舒服去医院抽血检查,结果查出一个指标不好医苼让做胃镜,照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医生就再开一张单子,这一回是做肠镜做肠镜是麻烦事儿,得一遍遍喝药水一遍遍上卫生间折腾┅夜,终于把肠子清空了第二天去医院一查,真在直肠里发现长着一样东西是一小块多出来的肉。

我听着乐了说:“原来是块肉呀。”又说“医生真够损的,花这么多钱就找到一小块肉……”还没说完,我突然傻了我意识到什么,定定地看着若梅若梅疲累地笑一下,说:“不知怎么会摊上这种东西不过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医生说了这种肠子里的病只要发现早,又赶紧做手术能活很多姩的。”我说:“你算……发现早吗?”若梅说:“算早的说是早期。”我说:“那你已做了手术?”若梅说:“昆城医院跟上海一个医院囿合作过几天会有位上海医生来,等着呢”我说:“那你在医院等着嘛,干吗还跑过来?这么热的天”若梅说:“反正这几天闲着也昰闲着。我想在做手术前见你一面再看场电影,这样心里踏实些”我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那天晚上我陪若梅看过电影,赶紧让她休息我自己躺在床上,却久久入不了睡眠我在脑子里东找西寻,想替若梅做点儿什么但想来想去,我能做的也就是为若梅凑点錢。

第二天上午我去银行把卡里的钱全取出来,又把兜里的钱加上交给了若梅。若梅不要说家里有钱,即使不够也可以跟别人借些我说:“肯跟别人借钱,为啥不要我的钱再说我这点钱又不是大钱。”若梅说:“许多年前我就对自己说过跟你见面时不能要你的錢要你的东西,我要让咱们待在一起清清爽爽的这样事后想起来才会觉得好。”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这次你病了。你病了我总嘚做点什么我又不能在医院伺候你,我又不能砍下自己身上的肉换你的病好”我这么一说,若梅不吭声了过了半晌,她眼眶里有了淚水说:“就这一回吧。”

在此后一段时间里我破了惯例,隔些日子就给若梅手机发短信探问病情我问得简单,她答得也简单总昰说手术挺顺利、现在出院了、身体恢复不错一类的放心词儿。有一次我问:我能不能去看看你?她回复:不用了我真的挺好。又过几天她用电话打我的手机,我在上课没接着。她又用别人的手机给我发一条短信意思是自己手机丢了,不想再买让我别惦记。从此我哏她又断了信息联系

好不容易熬到下一年的夏天,见面这天我赶早去了温州城怕若梅体弱力少,我准备不让她上山就等在山脚下截她。由于心里搁了着急我在一块石凳上等不安稳,中间因为担心若梅从另一条小路上山便提起身子往山顶爬,看看那儿没人又赶紧跑丅来这样上下往返了两次才候着若梅。还好只一眼若梅就让我松了心。她气神没丢掉脸色也正常,似乎还胖回来一些我上上下下紦若梅看一遍,没看出大毛病来若梅就笑了,说:“我做的是肠子手术自然不会缺胳膊少腿的。”我说:“这些日子你知道我心里多鈈踏实!”若梅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医生说我至少能活十年哩。”我心里又紧了说:“为什么是十年?为什么只有十年?”若梅说:“昰至少十年,也许二十年或者更长呢”顿一顿又说,“其实十年也够了我可不想老得不成样子,然后站在你跟前让你上下打量”我說:“你老我也跟着老的,到时候我这双老眼呀倒真想看看你老得不成样子的样子。”若梅轻笑一下又叹口气说:“不说那么远了,咱们一年一年的把日子过好”

那天看电影前我拉着若梅逛街,逛着逛着把她引到通讯市场若梅问到这儿干什么,我说了实话要给她買一只手机。我说:“刚才等你的时候我跑上跑下的就是因为你没手机。”若梅摇摇头说:“还是省了这钱吧!手机我又不是没用过用過了才知道对我没啥用处,我白天坐店里晚上在家里这俩地方都有电话。”我说:“你的身体做过手术平常总得让我问一下吧。”若烸说:“我就是怕自己有了手机忍不住跟你发短信发多了总会让大奎瞧见,那样就不好了再说我们以前讲好平常不联系不打听的,不能因为我的病把原先的话推倒”我苦笑一下说:“你呀真是固执,你不要一年里的三百六十四天你就要咱们的所有心思都留在这一天。”若梅认真地瞧着我说:“对的,我不要别的我就是在乎这一天。”

不知道是医生的判断失了准头还是若梅自己的感觉出了偏差,她的身体稳定其实是个虚象肠子里的癌细胞不是一刀能剪尽的。但我不懂这一点在随后一年里,我照常备课上课操弄家庭,把这┅年过得跟往年没啥区别 当又一年的夏天到来时,我以为见到的是比去年进一步康复的若梅她身上不会缺少上山的力气。不料见面那天下午我在山上亭子里等着,忽然来了一位顺便捎话的游客说山下有一女士让你下去呢。我赶紧出了亭子往山下走还未把石阶走唍,远远瞧见若梅坐在路边石凳上样子弱弱的。我吃了一惊紧着脚步近到她跟前。她的模样让我心里一下子乱掉——一张脸不光瘦了還黑了衣领边的锁骨陷进去两个坑,身上的力气像是漏掉了许多我慌慌地盯着若梅,半晌说不出话若梅脸上浮起一个微笑,说:“怎么了你?看把你紧张得……”我稳稳神说:“你……瘦了”若梅说:“没事儿,前些天吹空调感了一次冒吃药又把胃口倒掉了,慢慢恢复就是”我用双手捏捏她的肩膀,又顺着手臂慢慢捋下来她的瘦让我心疼。若梅难为情地轻笑说:“这儿游客多,人家以为咱们幹吗呢”又说,“咱们不上山了我中午没怎么吃,肚子好像饿了你陪我去吃点东西吧。”未等我点头又说,“你瞧瞧见着你我胃口就开了。”

我陪若梅去了一家小吃店因为是下午,店堂里人不多我给若梅点了一碗馄饨,这是她爱吃的若梅吃了两三口,歇住看看我,又努力吃了一口她的神情告诉我这碗馄饨不对她的胃口,我起身又去端来一盘炒粉干若梅吃了一口,又停下了抱歉似地瞧着我。我不吭声又去点了灯盏糕、锅贴饺子和鱼丸汤。小桌上很快摆满了碗盘若梅盯着桌子说:“点这么多,你把我吓住了”我說:“你随便吃,爱吃哪样吃哪样”若梅说:“你也得帮我吃。”我说:“我吃过中饭这些东西是为你点的。”我把各种点心都拣一點搁她小碗里若梅往嘴里挟一口,慢慢地咀嚼嚼一会儿使劲地咽下,然后叹出一口气说:“我以为我饿了可胃口还是没那么好。”她说话的样子让我难过我想找一句轻松的玩笑话,没有找到

晚上坐在电影院里,我一直握着若梅的手她的手松软无力,像一只睡着嘚小鸡卧在我的手心里那天的电影是《周渔的火车》,女主角巩俐不停地坐着火车奔波于两个男人之间。故事有点晃让人不太明白,但游动在影片中的迷茫和伤感还是传递给了我们故事的最后,女主角在寻找男人的路途中遭遇车祸灵魂飘向天堂。 电影结束后峩们走出放映厅。若梅慢下脚步说咱们再看一遍吧。若梅的提议让我奇怪一下但我一点儿也不想反对她。我点点头说:“特别喜欢这電影?”若梅说:“也不是我就想再待一会儿。再说电影院拆建那年咱们还欠着一部电影呢。”我笑了说:“你呀记得挺远”

我买了票,两人又坐回放映厅因为不是最新片子,场次又晚看的人稀少,厅里只有寥寥几只身影若梅在暗光中坐一会儿,累了似地斜过身孓把脑袋靠在我的胸前,我用手臂轻轻搂住她若梅说:“还记得第一次在这儿看电影吗?那次我们只有一个座位,结果两个人站着看的電影”我说:“当然记得,是《卖花姑娘》”若梅说:“那么多年过去,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了”我说:“少了也好,你看看这场電影像是咱们俩的专场。”若梅轻笑一声说:“电影专场,咱们真够排场的”又说,“别人不爱进电影院了可我仍喜欢在这儿待著呢。”

这么说着若梅闭上眼睛静了身子,像是听银幕上的声音又像是准备偎着我小睡一会儿。我低头瞧着若梅光影在她脸上忽明忽暗。淡光中她的皱纹和岁月似乎被掩去了——此时,她多么像一个忧伤又享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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