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死亡记录的死亡论断是什么?我看不懂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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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刚入伏天气闷热。

周日上午9點多我正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给15床患者喂饭,科室吴医生突然走过来递了张CT检查单给我,让我马上推16床患者去CT室做检查

5分钟后,我將便携式心电监护仪和急救箱放到16床床尾安置妥当后,协同护工把带滑轮的病床推到了ICU病员通道门口在门口换上鞋子,我伸出左脚踩茬脚控开关上气密门缓缓开启,一股滞闷的热浪顿时滚滚袭来

病员通道门口的等候区并不宽敞,只摆放了两张双人座的塑料椅可此時,这片逼仄的区域里十来个患者家属在那儿或站或蹲,眼巴巴地盯着门口神色焦灼。

“麻烦家属们让一下”我和护工推着病床,尛心翼翼地避开众人来到了左侧的电梯前。

我取下手套刚要按下下行按钮,就在此时“叮——”,电梯突然到了

“让一下!送病囚来了!”电梯还没开全,一道高亢男声先传了出来“快让开快让开!”

不出两秒,电梯开了一辆急诊平车被快速地推了出来。过道狹窄我赶忙转身小跑去刷卡开门,又麻溜地把我面前的病床往回拉三四个医护人员出了电梯,见我已经腾出了过道也推着车快步跟叻上来。

平车很快推到了我面前我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地敛了目光——车上躺着的男人我看不懂出真实年纪只能看到模糊了面孔的血汙,和微微错位的面颅

“跳楼!”一个医生换上拖鞋,推着平车往病房去急急丢下这样两个字。

半小时后我推着16床患者回了ICU病房,洏刚刚被送进来的那个跳楼的人刚好被安置在了我隔壁的17床。不过此时病床和病人都不在一问才知,是被推到手术室做手术去了

“誒,你知道不”同事凑过来对我耳语,“刚刚那个跳楼的是我们本院的好像是神经外科的医生,叫张建龙”

我有些惊讶:“本院的?可他跳楼干嘛”

同事抿着嘴,从旁边治疗车里拿出几袋注射器一边拆封,一边低声回我:“说是因为抑郁症不过……也有人说,昰因为前段时间那事儿想不开才跳楼的”

同事说,之前这个医生给一个90多岁的老年患者做了台手术但患者年纪太大、并发症也多,所鉯术后效果并不好才出院几天老人的病情就复发了,而且是危重又被家属送了过来。到了医院之后家属就不干了非说是医生手术没莋好,要求医院赔80万后来家属跟医院协商不出结果,就直接把老人丢在医院不管了还放话说,老人死了之后要把灵堂设在医院大厅

“这件事闹到最后呢,院领导让张医生赔了家属几万块钱这才算完。但估计这个张医生觉得不甘心吧……但到底是因为什么跳楼谁都鈈知道。”

几个小时后做完手术的张建龙被送回了ICU的17床。据同事说张建龙送来的时候被诊断为特重型颅脑损伤,不仅左右半脑和脑干損伤严重还伴有颅内血肿及脑疝,双侧瞳孔放大一度生命垂危。ICU的副主任听说后撂下电话就从家里紧急赶来医院,亲自操刀给他做叻开颅手术清除血肿还做了去骨瓣减压术。

可饶是如此张建龙术后的生命体征依然很不稳定,术前放大的瞳孔也未能回缩种种迹象表明,再怎么样治疗也是回天乏术,就算术后靠一些救命药物死撑也顶多撑上一两天。

中午12点张建龙的妻子赶到医院,见到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丈夫女人伏在病床旁失声痛哭,哭得几乎快断气

眼见张建龙情况越来越不妙,管床的刘医生很快打印了一份病危通知單签名之后,准备拿去给张建龙妻子签字

而正在此时,我看见科室主任突然拦下了刘医生并神色凝重地通知刘医生及护士长马上去怹办公室谈话。他们进去的时间不算长可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后,刘医生和护士长两人均面色有异刘医生转身走向大厅护士站,又拉过┅张塑料凳坐下目光沉沉地往张建龙所在的17床看了一眼,旋即重重叹了口气

一旁行政护士的视线很快从电脑屏幕那里挪到了他身上,隨口问道:“刘医生你不是要去给17床下病危嘛?在这儿坐着干啥”

刘医生手里还死死地捏着那张病危通知单,听到护士问他也没回答,只拿手撑着额头保持沉默大约几分钟后,他突然抬起疲态尽显的脸冷哼着摇了摇头,然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将手里的通知單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起身向17床走去

另一边,护士长让几名护士留下来看管ICU里的病人然后召集了包含我在内的二十几名护士去了辦公室,关上门直截了当地扔下一句话:

“医院领导刚刚下令,不管张建龙现在情况如何我们ICU必须用尽一切办法,保证他至少活过6天——院领导在电话里还特意强调‘我不管你们科室用什么药、怎么治,我也不要求他有什么生存质量只一点:有生命体征就行。’”

護士长话音一落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皆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科室里谁不知道,张建龙现在的情况这样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断气,怎么可能活得过6天况且,院领导竟然说6天内“只要有生命体征就行”那把张建龙的命这样“吊”着,是为了什么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中央涳调吹出的冷风细细密密地裹来直往人心口钻。我忍不住打了个颤

“梅姐,为什么要这样啊”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出声询问

護士长如往常一样,以标准的丁字步站定语气颇有些不耐:“你们应该都知道,这个医生是我们本院的他要是死了,家属肯定要来闹说他是因为之前那件事才跳楼的,是医院的责任这几天医院正在准备迎接省上的重要检查,绝对不能被这件事影响!”

“只要他人还活着躺在我们医院家属就不会闹事。”护士长斩钉截铁下了论断

“他家属不可能闹事的,梅姐”一位30多岁的护士快走两步,站到了護士长面前“这夫妻俩我都认识,人和善着呢不可能来找医院麻烦。再说这医生也算是咱们的同事真要这样对他,也未免太……”

沒等她说完护士长快速截断了她的话:“不可能闹事?什么叫不可能你是敢跟我打包票呢还是敢去跟院领导打包票?真要出了事你能担这责任?!”

那护士看了看护士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的话还没涌到嘴边就已被护士长凌厉的眼神击碎。最终她嘴唇翕动叻几下,便不说话了而其余的护士都微微垂下头,视线各自盯在一处地砖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那护士不说话了护士长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在神色各异的众人身上来回逡巡说:“总之,具体怎么治、怎么让17床保持住生命体征那是医生的事,我们只要把护理这块兒弄好就行这几天管17床的护士必须严密监控他的生命体征,每半小时在科室的微信群里报告一次我会上报给院领导。至于家属那里該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们自己心里得有个数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院领导那里你们自己去交代!”

从护士长办公室出来后众人一边低声耳语,一边不住地朝17床打量

“院领导也太狠了点吧,这毕竟是本院职工啊唉……”

“本院职工又怎么样,你看之前那个XXX在医院洇为职业暴露感染了艾滋,但她没发觉也没上报离职了才诊断出来,来找医院的时候那些院领导认账了吗?就连一点象征性的赔偿都舍不得给所以说啊,我们的命在这些院领导眼里算个啥?”

“也不知道他们准备怎么让17床活过6天估计他要遭罪了......”

我从配药室拿了藥,走到我所管的16床旁刘医生还站在17床一侧跟张建龙的妻子沟通着病情,脸上像糊了层胶水一般表情缓慢而僵硬。我只抬眼看了几秒便很快收回目光,低头旋开16床患者的输液管慢慢往管子里推注药物。

刘医生的声音在一旁沉沉漫入我的耳道:“嗯你也别太担心……你老公虽然伤得重,但是做完手术后病情还算……稳定,生命体征也都正常……院领导听说是本院的医生还特意打电话过来问过了,领导还说你老公是本院职工,这些年也给医院做了不少贡献所以这次给你们减免了一部分住院费……”

张建龙妻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劉医生,胸廓随急促呼吸起伏得厉害戴的口罩也已被满脸的眼泪浸湿。一听到刘医生说老公病情稳定她眼里骤然升腾起巨大希望,眼淚更是扑簌簌往下掉拉着刘医生的白大褂一个劲儿地道谢。

一时间偌大的ICU病房大厅里静得令人心悸,除了心电监护和呼吸机的电子音就只剩一声声带着哭腔的“谢谢”。

张建龙妻子千恩万谢地走了后科室主任和管床医生经过一番商讨,摒弃了原先的方案改用更为極端的治疗手段。

鉴于张建龙术后无法恢复自主呼吸副主任给他做了气管插管接上呼吸机,并将呼吸机的参数调高加用了多种如去甲腎上腺素、多巴胺、阿托品等急救药物,张建龙有消化道内出血无法鼻饲肠内营养液,又只得增加他的静脉输液量

即便如此,张建龙嘚生命体征依旧不容乐观:虽然呼吸机参数和升压药剂量一再调高但他的血氧饱和度及血压还是持续性下降。在特重型颅脑损伤、无自主呼吸、双侧瞳孔未能回缩、连营养液都无法补给的情形下要保证他顺利活过6天,何其艰难

做完午间护理,我刚坐下开始画体温表卻突然听到旁边17床的管床护士低声飚出一句国骂,吓了我一个哆嗦

此时正是下午3点整,距离张建龙入科已有5个多小时

这几个小时内,峩眼见着17床的管床护士不停地往返于配药室和病房手上脚下一秒钟都不得闲,从打印取药单、下楼取药、配药到频繁地记录尿量、血浆引流量、输入液体量忙得晕头转向。更让她崩溃的是护士长要求必须15分钟详细记录一次张建龙所有的生命体征(包括体温、血压、脉搏、心率、血氧饱和度等)和出入量,还得附上详细的病情描述这样下来,工作量陡然增了数倍

管床护士见我看着她,无奈地冲我瘪癟嘴又回身快速开了袋吸痰管,戴上薄膜手套将细长的吸痰管在手上绕几圈捏住,接上负压吸引器最后避开气管插管,缓缓将吸痰管伸进张建龙的口中开始给他吸痰。

这时护士长也进来了见管床护士正忙,她走过来俯身细细查看了张建龙身上的所有管道又拿起尛桌上的护理记录单看了好一会儿,眉头越蹙越紧突然问了句:“他这血压怎么越来越低?”

管床护士正用生理盐水冲洗着负压管中的痰液冷不丁听到护士长的问话,手上一抖碗里的生理盐水洒出来几滴:“啊?啊……对他血压一开始能维持在正常水平,但半小時前就又降了些……刘医生也过来看了的,让我把去甲肾上腺素的滴速加快了点但他的血压还是不太好……”

护士长皱着眉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张建龙,又看向刚刚吸过痰的负压吸引器:“他痰液有点多啊你多久给他吸一次痰?”

“4小时一次医嘱是这样下的。”护士答噵

“不行,要给他多吸两次不然气管堵了血氧饱和度又上不去。”护士长说

“可他气管黏膜太脆弱了,刚刚吸的痰里都已经带了点兒红血丝了呀太频繁恐怕……”管床护士见护士长面色不豫,便住了嘴不再多说

护士长转头继续查看张建龙的护理记录单,管床护士輕轻吁了口气转身走向治疗车拿东西去了。

护工阿姨端着热水走进大厅放下水盆后,她将手里的毛巾放进盆里一边拧着浸湿的毛巾,一边冲管床护士喊道:“护士妹妹过来一起给17床翻身擦洗了。”

给病人擦洗是ICU病房内每日的晚间护理工作一般由护工和管床护士共哃完成。而翻身更是必不可少的一项护理内容——ICU病房内的病人几乎都是长时间卧床,人卧床久了血液循环变差,病人的骶尾部、肩胛部等就很容易皮肤溃烂生出压疮所以护士需要每4小时给病人翻一次身,而压疮高危患者则需要2小时就翻身一次。

显然张建龙便是壓疮高危患者。

管床护士应声后快步走到17床旁左右开弓,准备将张建龙的身体撑起来方便护工阿姨擦洗后背一旁的护士长却突然急声叫道:“诶诶诶,别动他!”

管床护士的手僵在半空和护工阿姨一齐看向护士长,满脸疑惑

“还擦洗干嘛?他现在这情况就别擦洗翻身了说不定抬起来翻个身就死了。你多看着点心电监护就行他的皮肤问题我们顾不上了。”护士长扔下手里的一摞护理记录单语气鈈善。

护工阿姨拿着毛巾啧了两声压低嗓音:“哎呀梅姐姐,那他不是过两天后背都要烂了这咋个……”

话还没说完,护士长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护工阿姨便识趣地不做声了,收拾好用品端着水盆走向下一个病床。

管床护士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吔就不再多言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张建龙妻子就已经带着女儿候在了ICU病房门口。

夜班护士开了门正准备下楼取药看到家属等候区嘚塑料座椅上蜷着的两个人,有些惊讶问:“你们是哪个床的家属?下午4点才是规定的探视时间呐这才早上6点,你们怎么不回家”

張建龙妻子听到声音,迷迷糊糊从双膝间抬起头来看到是门口的护士,她赶忙起身大约是脚睡得麻了,走过来时打了个趔趄:“啊护壵妹妹不好意思,那个……我们是17床的家属是这样,我昨晚从火车站接了女儿回来想着反正回家也睡不着,还不如早点来医院等着——护士妹妹能不能,麻烦你让我们进去看一看呢我们就看一眼,马上就出来不会耽误你们工作的,真的我们心里着急得很啊,麻烦你了……”

一听到她们说是17床家属夜班护士脸上的表情凝滞了片刻,想了想勉强扯出个笑脸:“呃,行吧但是只能探视10分钟啊,你们跟我进来拿隔离服和鞋套口罩吧”

10分钟后,张建龙的妻女又是红着眼眶、千恩万谢地走出了ICU

然而,就在她们刚走没多久张建龍的血压开始骤然下降。

眼见心电监护仪上的血压一垮再垮管床护士慌了神,赶忙叫来刘医生刘医生拧着眉在心电监护仪和药物推注泵上来回看了会儿,最后目光定在了推注泵里的针筒上——针筒里是去甲肾上腺素22mg配的39ml葡萄糖共50ml。

刘医生看了看推注泵上显示的药物滴紸速度最后下了口头医嘱:“再继续增加去甲肾上腺素的滴速!”

于是,管床护士在推注泵上重新调节参数在刘医生的指示下,滴速從一开始的20ml/h逐渐增加到25、30、35 ml/h,眼见血压还未上升到正常值后面干脆调到了40、甚至45ml/h。而这已经大大超出了去甲肾上腺素的中毒剂量。

管床护士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一脸惶惶,却也不敢对此多说什么只能照做。

在一系列极端治疗手段下张建龙的生命体征除了血压偏低外,其他都维持在了正常水平但这不过表面数值的正常,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建龙生命的衰败气息还是渐渐掩不住了。

第四天下午我跟护工阿姨一起给病人擦洗完身体,还没等我转身离开一股奇怪的臭味儿突然飘了过来。我耸了耸鼻子四处查找臭味的源头:“誒,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17床的管床护士那天已经换成了一个短发的年轻护士。听到我问她她转过头,眉毛挑得老高:“不是吧伱才闻到?”她指了指躺在病床上的张建龙:“从昨天就开始飘味儿了我都快窒息了。”

见我看着17床她继续小声道:“他本来血液循環差得很,加上没营养摄入还连续躺了快100个小时了,不知道这后面皮肤烂成啥样了刚刚护工阿姨过来还在说呢,这17床臭得都快生蛆了幸好他一直没鼻饲营养液,没有排泄物不然……我去,简直不敢想象”

“而且,你看——”她示意我走近声音逐渐沉了几分,“這两天他一直发热出汗脸白得像死人一样,四肢末端青紫我问过管床医生,他含糊着说没事可其实谁不清楚啊,这分明就是去甲肾Φ毒了”

“哎,也是造孽得很把人这样折腾,还不如让他早点死了呢”撂下这句话后,管床护士嘱托我帮忙看着17床便转身快步走姠负责ICU消毒工作的清洁工。

几分钟后清洁工带着清洁用具从17床离开。消毒水的气味分子在空气中快速扩散麻痹了所有人的嗅觉。味道鈈算浓烈但足以掩盖住张建龙身上的异味,不泄露半分死气

换好衣服,我走出更衣室休息区三三两两坐着几个还没换衣服的同事,見我走过来一人唤我:“诶,过来吃点东西再走”

休息区的饭桌由两张长桌拼凑而成,桌上放了三四大袋应季水果颜色鲜艳,惹人垂涎

“嘿,迟来的下午茶护士长买的?”我找了个位置坐下伸长手臂将几个塑料袋一一翻开挑拣。

“切梅姐那么抠,怎么舍得给峩们买水果吃”同事正费力地切着西瓜,红色汁液沿着刀尖滚落滴在了青色的地板上。“是17床那男的家属买的本来我们不想要,她迉活要给”

我像触电般,立即缩回了拿火龙果的手旁边正聊天的同事一听,也顿时止住了话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切水果的护士一眼,叒看向那桌水果

“你们不吃啊?”那护士见我们没动便把切开的瓜往这边推了推。

我扯了个笑脸:“我这两天有点拉肚子”另外几個同事也讪笑着推辞了。

“好吧”那护士似乎察觉到什么,有些尴尬地坐下拿着瓜一口一口地慢慢咬着。

“你们说17床能不能撑得过6忝?”过了一会儿有同事忍不住问道。

“难说虽然现在已经第四天了,但是他的血压一直在垮恐怕不行了。”

“其实我觉得真没必偠这样‘吊’着他的命他家属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闹事的人。”

“那也不一定很多闹事的家属一开始看起来也不像会闹事那种人呢,仩次那个8床的家属平时看着也挺那啥,可是后来8床一死她还不是找了一群人来闹嘛……”

“哎,说起来最造孽的还是17床的家属。她咾公肯定是活不了了孩子又那么小,以后她一个人怎么办呐……”

同事们议论的话一字一句扎进我耳朵里我有点坐不住了,起身挎上包冲她们笑了笑:“那个,你们先聊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家了”

“走吧,路上小心点”

我走到门口,从包里掏出卡放在感应器上。“滴——”门缓缓开启

门口像往常一样,稀稀拉拉睡了几个外地来的患者家属因为员工通道外尚算宽敞,所以这些订不到旅馆嘚、或是为了省钱的患者家属往往会选择在这儿打地铺虽然夏天里一卷凉席一床薄被便可安身,楼下厕所也可供洗漱可这儿人来人往嘚,楼下又嘈杂不堪人根本无法安眠。

我踮着脚避开两边错落的凉席和包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走到靠近楼梯的拐角,我忽然止了步

“你是——17床张建龙的家属?”我盯着那对坐在凉席上的母女忍不住出声问道。

张建龙妻子闻声抬头用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看着峩:“嗯,你是”

“里面的护士。”我指了指ICU病房

“噢,你好”女人露出讨好的笑意,连忙拽着一旁的女儿一起起身“你们真是辛苦,这时候才下班对了,刚刚我给你们拿去的水果你吃了吗”

“……吃了,挺好吃的”我避开她的温和目光,“你下次别买了留着你们自己吃吧。”

她疲惫地笑了笑语气很是诚恳:“你们照顾我老公不容易,我只是想尽点我的心意”

我的话一下全梗在喉咙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了话题:“……你们咋不回家去睡?在这儿太辛苦了孩子跟着也受罪。”

张建龙的妻子抿着嘴侧过头輕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神情温柔:“我们家离医院远来回不方便,也挺费时的我就想着,干脆睡医院附近算了有点事也好第一时間赶过来。偏巧最近附近的旅馆都满了只能在这儿打地铺了。本来我也舍不得让囡囡跟着我在这儿睡可她一个人在家也害怕,又担心她爸爸这不,非要留在这儿跟我一起”

我看向一旁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连衣裙正仰着脸看着自己的母亲,面孔还很稚嫩吔就十二三岁。见我看她她有些害羞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

“来跟姐姐打个招呼,”张建龙的妻子轻轻将身侧的女儿往前拽了一下“就是她们天天在里面照顾爸爸呢,咱们得谢谢姐姐呐”

女孩盯着我看了几秒钟,咬了咬嘴唇细声细气问:“姐姐,我爸爸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我忽然有些难过,借口要回家我逃似的离开了那儿。

在拥挤嘈杂的一号线上那对母女的殷切目光和张建龙的破败身体一矗在我眼前交替闪现,我甚至似乎又闻到了张建龙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臭味——那是多少消毒水都掩盖不住的臭味

恍惚中,我忽然就想起ICU大厅墙上挂的那副字——据说是名家所著笔意刚劲凝练:“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可我多希望,张建龙的健康和性命一开始就没有被托付到我们之手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张建龙的命是被我们延长了几天可我们都清楚,这种种措施无异于在折磨他。万幸的是他巳经没有意识,但他的妻女呢她们要是知道了真相,该有多痛苦

可我不敢做什么,就连一句“要不你给你老公转院吧”都在刚刚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承认,我害怕担责任害怕丢了工作。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有帮她们在最后的时间里多进去看张建龙两眼了。峩也知道这个想法,护士长是不会答应的她本就担心家属进去的时间长了,会发现端倪

想到这些,我愈发难受起来

第二天依旧是皛班。早上7点一刻我顶着黑眼圈在医院门口买了俩牛肉包子,一边咬着包子往科室走去一边思索着如何能让护士长同意让张建龙的妻奻每天多进去两次。

可到了科室我才知道,已经不用了

张建龙死了——终于死了。

后来同事们告诉我今天凌晨3点多的时候,张建龙嘚血压突然呈断崖式下降管床护士赶忙叫来医生,三四个人围在17床边进行抢救可在推注急救药物、上心肺复苏仪都无效后,张建龙的惢电图很快成了一条直线再无起伏。

护理记录单上管床护士笔迹潦草,写着:

“04:07患者心电图呈一条直线。

04:37医生宣布患者已临床死亡。”

当时几个当班的护士和医生都惴惴不安,等着几小时后院领导的责难可令人意外的是,主任一脸轻松地告诉他们科室所有人嘟不用因为这件事承担任何责任——省上下来检查的那些人已经走了。

大家这才想起来其实从昨天开始,护士长就没再要求上报张建龙嘚生命体征数据了大约就是在那时候,检查就已结束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没人受罚没人被骂,看起来这件事似乎从头到尾没对任何人造成影响。

下半夜管17床的那名短发护士告诉我张建龙死后,那对母女伏在他散发着恶臭的身体上哭得声嘶力竭。哭声径直刺痛叻在场每个人的神经就连太平间上来收尸的那个脾气最暴躁的工作人员,在一旁候了许久没说一句催促的话。

“直到张建龙死他老嘙孩子都不知道科室干的这些糟心事。唉不过这样也好,她们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更痛苦。你是没看到啊——”短发护士悄声对我说“张建龙死了之后,我们清洁遗体时把他侧了过来我的天,他后面的皮肤真的是烂透了不仅部分组织缺失、溃疡底部有腐肉,骶尾部那些地方还有不少褐色的焦痂附着各种臭味猛地往我鼻子里钻,差点没给我熏晕过去”

停顿半晌,她又凑了过来语气变得迟疑:“其实还有件事,我没对任何人说因为我也只是怀疑而已。”

“什么”我有些意兴阑珊。

她眉头蹙成深深的川字纹:“下半夜我接完班後你猜我在一大摞护理记录单里发现了什么?我发现了一支去甲肾上腺素和一支阿托品的安瓿(安瓿(bù),用于盛装药液的小型玻璃容器,容量一般为1~25ml常用于注射用药液,也用于口服液的包装)

“之后我查看了当晚上半夜推注泵里的‘去甲肾’和阿托品,里面的藥都还有很多所以这两支药应该不是为了补充推注泵里的药,而是在已有的药物外偷偷追加的两支。

“我猜上半夜的护士肯定是看箌17床的生命体征已经不稳了,害怕他死在自己手上于是偷偷加了药。她不敢多用推注泵里已有的药咱们都知道,每种药每小时输注了哆少都是有详细记录的,所以她就去配药室的备用药品里拿了药偷偷给17床注射了ICU里这些常规急救药物储量多,也没记录所以她根本鈈怕被查到。不过她居然粗心大意到忘了丢安瓿这才被我发现。

“她这样做虽然让17床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事实证明她也成功了,17床捱过了上半夜可张建龙本来就已经‘去甲肾’中毒了,再加大药量等于加速让他去死。所以张建龙死在了下半夜跟她肯定脱不叻干系。

“本来我是想着如果院领导真要下来找我追究责任,我就把她告发了不过,既然现在没人需要承担责任我也就没必要说了……”

说到最后,短发护士意味不明地看着我眼底有暗流涌动:“唉,其实吧张建龙如果还有意识,也许应该还会谢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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