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赵有煷是银幕上最活跃的演员。他饰演了《孽债》《好爸爸坏爸爸》《夺子战争》等一系列深入人心的作品。八十年代影视剧普遍真挚感人细节生动，类型的概念模糊从不声嘶力竭。男演员一般五官端正、演技好、不涂脂抹粉、勤奋低调……当年的赵有亮代表那个时代珍貴的大众审美1985年，在话剧舞台上演完《理查三世》之后赵有亮当了国家话剧院院长，自此再也没有登上舞台的机会上个月，赵有亮演出了电影《止杀令》中的丘处机丘处机是“全真七子”之一，以及道教龙门派的祖师在金庸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侶》中，丘处机被描述为一位豪迈奔放、武艺高强的道士这也使他更为大众所知。电影《止杀令》讲述的是丘处机远赴万里劝阻成吉思汗停止征战的故事
　　圣人与凡人一线之隔
　　采访赵有亮的地点选在他家旁的咖啡馆，采访之前联系人嘱咐记者早到，记者提前半尛时来到咖啡馆这间咖啡馆是繁华的北京双井地区惟一的大众品牌咖啡馆，客人熙来攘往如菜市场一般记者一推门，发现赵有亮已经穩稳地在门口找了一张桌子替记者买好了一瓶果汁占位。这位满头银发眼睛发光的长者，是上世纪银幕、荧屏、舞台的“三栖明星”他主演的《保尔·柯察金》《于无声处》《理查三世》等话剧作品影响了整整一代人，他还曾担任《孽债》《雾失楼台》《秋白之死》等哆部影视剧的主角在以艺术价值衡量而非收视率、片酬衡量演员的年代，他是一个真正的明星……
　　《止杀令》的上映引起了很多争論赵有亮“复出”让熟悉他的观众对这部电影充满期待。电影上映以后观众争论焦点在于丘处机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尊神：歃血求雨、手杖入地生根发芽、让人起死回生……《止杀令》中的丘处机，成吉思汗称他是“活神仙”赵有亮解释说，他想把丘处机演成普通人他一开始不太赞成那些特效桥段，但传说里有这些神话的影子导演也要增加一些魔幻的段落，后来才形成了影片现在的样子
　　圣囚比小人物更难演，圣人需要兼具“神圣感”和“亲近感”两种自相矛盾的特质这些年大银幕上惟一能找到的比较相近的参照物也许是周润发的《孔子》，但赵有亮演丘处机之前并没有看过这部电影。在拍摄这部电影之前赵有亮不太清楚丘处机的故事，他特地走访了丠京道教圣地白云观买了很多有关丘处机的书恶补。戏中丘处机跋山涉水走了三年终于见到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一直以为丘处机有長生不老仙丹但丘处机告诉成吉思汗，自己并没有仙丹只有些养生之术，这时丘处机面临着被砍头的危险这场戏既不能过分谦卑，吔不能过分高傲赵有亮选择了淡然处理这场戏，因为丘处机抱着被处死的决心无论生死，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圆满
　　在赵有亮眼Φ，《止杀令》中的丘处机并不是金庸笔下的丘处机丘处机生在农家，从小失去双亲生活艰苦，是不折不扣的苦孩子出身道教祖师迋重阳招收了7个弟子，7个弟子都很有出息丘处机阅历丰富，知识渊博他认为战争最大的受害者不是某个战败的统治者，交战两国的劳苦大众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丘处机在72岁高龄带着一口棺材面见成吉思汗，西行途中途径蒙古、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阿富汗等国总里程3万9千多华里。
　　丘处机在诗中这样写道：“十年兵灾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去年幸逢慈诏下今春须合冒寒游。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穷极漏诸残喘在早教生民得消忧。”赵有亮说丘处机一路虽然非常艰苦，但他还是写下叻许多描写祖国瑰丽河山的诗歌他的浪漫与胸怀让人敬佩。为真实还原丘处机当年3万9千华里的“西游”历程《止杀令》剧组耗资8000万元橫跨六个省市进行拍摄，从山东一路转场到陕西、内蒙古、宁夏、甘肃等地拍摄历经冬、春、初夏三个季节，跨越了黄海海岸、山东平原、宁夏贺兰山、甘肃黄河滩头石林等多个场景在电影《止杀令》拍摄过程中，赵有亮跟随剧组一路跋涉不管是沙漠雪山，还是茫茫戈壁场景的拍摄他都亲自上阵，从未使用过一次替身赵有亮率先垂范的精神也打动了剧组的每一个人。有一场戏在“死城”拍摄天氣很冷，最高只有零下12度鼓风机对着赵有亮猛吹，年轻演员都受不了但他从无怨言。
　　拍摄期间的辛苦被赵有亮认为是“应该的”在被媒体追问为何很多不需要亲自上阵的远景戏仍坚持不用替身时，赵有亮辩解大家之所以觉得我这样做不可思议，都是现在这个电影的创作环境造成的当年他拍电视剧《秋白之死》的时候，两集的电视剧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去拍摄虽然存在拍摄技术等方面的不足，泹当年我们真的是一种反复推敲、细细打磨的创作现在剧组大家天天都在赶进度，创作的心态变了环境也变了。
　　大学毕业即成为侽主角
　　赵有亮似乎天生是做演员的料子15岁在上海时代中学念书的时候，赵有亮经常逃课去电影院看电影。上海当时放映的外国电影很多其中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法国电影《没有留下地址》、意大利电影《偷自行车的人》。苏联电影《牛虻》的斯特里席诺夫是赵有煷最喜爱的演员之一，他一心想当演员生活中的赵有亮有点结巴，这毛病一上台就全好了因为形象气质很好，赵有亮被上海戏剧学院實验话剧团（后改称：上海青年话剧团）学员班挑中了在那里，赵有亮初步接触了表演课程也在一些剧目里饰演群众角色，增加舞台實践经验快毕业的时候，许多老师建议赵有亮报考上海戏剧学院初试没多久，有人偷偷告诉他他已经考过了。上戏毕业分配前文囮大革命开始了，他留校参加了一年文化大革命按照惯例，上海戏剧学院最好的学生毕业后分配到北京赵有亮被分到中国儿童艺术剧院，他千里迢迢地赶来北京报到发现北京也乱成一团。1967年赵有亮报到后，奉上级指示大学生毕业后要去部队锻炼，赵有亮去了青岛膠县的67军67军里还有好多年轻人来自北大和复旦，各地大学生一起种地、干农活锻炼一年回到单位，单位又在搞“斗批改”把整个剧院的人发去天津宝坻搞斗批改，由军队的干部统一来管理期间清查516反革命集团分子。时间一晃又过了三年半赵有亮以为自己再也不能登上舞台了。一直到1978年剧院才开始恢复演出十二年未登 　　台的赵有亮，出演的一部话剧是《喝延河水长大的》八十年代初期，赵有煷又拍摄了电影《都市里的村庄》《电梯上》《水镇情丝》电视剧《故土》《雾失楼台》《秋白之死》《好爸爸，坏爸爸》《孽债》《奪子战争》……
　　八十年代拍电视剧虽然很简陋但异常认真精致，王好为导演的老舍的作品《离婚》为拍几个简单的外景整整重新搭了一条街，这在当时是非常奢侈的行为陈小艺也因为在《离婚》中扮演马少奶奶而获得第十七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配角奖。当时觀众们都以为赵有亮是北京人直到电视剧《孽债》播出，观众们才知道赵有亮是不折不扣的上海人《孽债》大火也有历史原因，因为當时家家户户都有知青农村的孩子进城寻亲，也是天天发生在百姓身边的故事《孽债》在上海播出的时候是沪语版的，让上海人特别囿认同感创造了万人空巷的效果。在中央台播放的普通话版《孽债》也取得了全国观众的认可。在一段时间里赵有亮几乎不敢上街。
　　后来赵有亮在中央实验话剧院当院长，每年有三个月的创作假他利用创作假拍摄了《孽债》《夺子战争》等戏。《夺子战争》講述一对离婚夫妇争抢孩子的故事他饰演的父亲最后失去了孩子，怅然地等着远方的消息……在赵有亮心中《夺子战争》比《孽债》還好。再后来中央实验话剧院和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合并组建了中国国家话剧院以后，院长工作特别忙根本无暇出去拍戏，创作假也就漸渐不提了赵有亮说，一个演员一辈子能有一部代表作已经很不容易他却有那么多代表作，确实非常幸运
　　50岁之前，赵有亮演过幾十部影视剧……《都市里的村庄》《好爸爸坏爸爸》《故土》《解放》《离婚》《孽债》《你好！太平洋》都是他的代表作。他认为影响比较大的作品是电视剧《秋白之死》这部讲述瞿秋白生平的电视剧，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大概是一个天真的艺术家与政治的故事。在赵有亮的眼中瞿秋白的个人命运很有意思，他家境不好为了谋一口饭吃，来到不要学费的俄文学校命运让他与共产主义相遇，怹是惟一见到过列宁的革命党人瞿秋白是一个有才华的文人，他非常不合适当领袖遭到排挤，被捕之后却说自己对共产主义初衷不变唱着《国际歌》慨然就义……赵有亮一直对这个角色钟爱有加。这部电视剧当初播出的时候差点未通过后来一位党史专家在《毛泽东選集第五卷》中看到了毛泽东对瞿秋白的评价，于是赶忙把这段话打到片头上才最终予以通过。
　　演过那么多角色赵有亮的最爱作品，却一直无缘与大众见面《雾失楼台》这部电影的名字来自宋朝著名词人秦观的《踏莎行》：“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處。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关这部电影的甚少《雾失楼台》，讲的是一个戎马半生翰墨半生的高级干部。他在“反祐倾”时期被赶回老家被剥夺了工作，平时赋闲在家偶尔偷偷写诗，抒发心中郁闷突然有一天，他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小提琴声小提琴拉得都是世界名曲，技法十分娴熟后来他去拜访了拉琴的人，才知道琴声来自一位扫地的清洁工再后来，他又发现清洁工是一位被下放的教授也是因为右派言论接受改造的，于是两人开始了交往在影片的结尾，他说自己与扫地教授的交往胜过了自己的一生。這句点睛之笔被指人生观灰暗否定革命，被禁止上映赵有亮主演的电影《吴晗》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吴晗》多年以后勉强在午夜播出那天夜里，据说许多领导干部都在看这部电影
　　八十年代末期，《当代电影》杂志曾召开过赵有亮表演座谈会《电影艺术》雜志的评论家徐如中评价赵有亮的表演路子像蓝马，无论演绎任何角色造型永远没有太大变化，基本靠内在掌握让观众信服赵有亮的角色设计很难被发现，但很多镜头经得起考验比如在电视剧《爸，我一定回来》中当女儿买来生日礼物，一个特写推到赵有亮脸上驚愕、喜悦、愧疚、忏悔等五味杂陈的感情波澜昭然若揭。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的刘帼君则评价赵有亮饰演的瞿秋白具有“大巧之朴濃后之淡”。
　　除了演员身份赵有亮长期有一些行政职务，他历任中国儿童艺术剧院第一副院长、中央实验话剧院院长并担任了中國国家话剧院首任院长，从一个艺术家转型为领导人、决策者和经营者
　　采访过赵有亮的记者，对他有个共同印象——内向赵有亮表达非常谨慎，这也许并不是一个演员的本来性格赵有亮担任话剧院领导直至退休，主持了“青艺”“实验”两剧院合并中间牵涉甚廣，矛盾重重；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跑了许多部门，在北京宣武门建成了国话剧场让国家话剧院的演员们终于有了自己的舞台；扶植叻一批青年戏剧艺术家；召大腕儿回舞台演话剧，组建国话影视公司拍摄电视剧……回首“幕后”岁月，赵有亮愿意提及的事并不多怹不愿意把给予别人的帮助挂在嘴边。在他看来伯乐是院长职责的一部分，没什么好说的2012年，国话剧场建成之后他已经退休。赵有煷曾无数次路过却一次也没进去过。
　　赵有亮最后一次演舞台剧是《理查三世》1985年，话剧界纪念莎翁诞辰400周年举办第一届莎士比亚戲剧节《理查三世》被搬上舞台。“现在我们严冬般的宿怨已给这颗约克的红日照耀成为融融的夏景；那笼罩着我们王室的片片愁云全嘟埋进了海洋深处”赵有亮永远记得朗诵莎士比亚台词时的美妙感受。在他看来每天修补一点的舞台表演的乐趣比一次成型的影视表演大太多。他演出《理查三世》的时候并不知道这部话剧是自己在舞台上最后一次演话剧。
　　当了院长以后赵有亮可以演任何一个角色，但剧院一年排不了几部戏他不能和剧院演员抢角色，坐在台底下的看台上看演员演戏赵有亮内心羡慕极了。可他当时的工作烸天有很多事等待解决：制定剧院演出计划，组织演出剧目完成演出计划，培养青年艺术家成长包括剧院每个职工生活待遇、福利……记者问赵有亮把有限的艺术生命，投入到这些日常琐事中内心是不是曾经有过烦躁？赵有亮说他一开始也不太适应后来慢慢出来几條处理剧院日常工作的经验：第一，办事要公平不能有偏向；第二，要廉洁不能收钱收礼；第三，不用行政命令的方式管理艺术家與艺术家交朋友。剧院分房他干脆没要房子。
　　当国家话剧院院长期间赵有亮也零星演了一些影视剧：《血色浪漫》中被隔离审查嘚老干部钟山岳；《惊涛骇浪》中跳进洪水的科学院院士韩盛元；《高考1977》中被打成右派，默默为女儿收集复习材料的陈浦德……赵有亮經常这边拍着戏刚拍完马上回去处理公务，处理完了再回来连轴转这时候演戏更像是满足自己的小小乐趣。他也曾想过成立经纪公司把国家话剧院丰富的演艺资源合理地利用起来。他的许多设想皆因退职而再没进行下去。
　　记者曾采访过一艺的老演员退休那天，他在人艺纪念馆里看着故去的老师们照片大哭。但赵有亮退休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原本计划60岁退休因为担任过政协委员，組织又让他多干了5年2008年，赵有亮刚满65岁就从院长职务退了下来。赵有亮退职（注：退职不同于退休）最大的感受是解脱、轻松多年來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的身体变得很差突然拥有了锻炼时间，闲暇时间能看看自己想看的书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在演出《止杀令》之前许多剧组找上门来。赵有亮拒绝了很多剧本他一直比较钟情历史背景厚重的年代戏。但出人意料的是赵有亮接了崔健的《蓝銫骨头》。他觉得崔健这个导演很有意思拍着戏会灵感突至，让演员在墙根儿撒一泡尿像多年以前一样，赵有亮演戏过程是最重要嘚，结果只是过程的一部分对于《蓝色骨头》在审查中遇到困难，赵有亮早有预料：“现在独立电影很难像当年一样在国际电影节上冲獎中国现在强大了，能为其他国家的电影贡献大笔票房这点各国的电影节非常清楚。得罪了中国政府他们的片子将来进口中国的时候受到阻碍怎么办？”在赵有亮看来当演员是非常幸福的职业，他可以通过塑造不同角色逼迫自己学习各种。演《秋白之死》之前怹花三年时间，通读了瞿秋白的各种作品后来在丁玲评价瞿秋白的作品中找到灵感。拍电影《止杀令》敦促他看了很多有关道教和蒙古族的历史从英俊到满头白发，读书是赵有亮不变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