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问琉璃,你相信有爱情吗
琉璃笑,你相信有熊猫吗
琉璃吐了个烟圈,空气里飘过一丝淡淡的巧克力味道
其实呢,陶然是楿信过爱情的陶然也拥有过她的熊猫。
这个故事讲的是没有后来的后来。
如果说人生是一本书那么从读者的角度讲,陶然觉得洎己的这本乏善可陈
上午十点,艳阳高照都市里的写字楼像个巨大的蜂巢,一拨又一拨忙碌的工蜂进进出出
一看到那个男人的脸琉璃、老吴和美姗全都大吃一惊,脱ロ而出:
到家的时候已经夜色阑珊进了门,陶然揉揉疲惫地有些僵硬的脖子放下包,弯腰去寻拖鞋
和前两次一样一切都在一瞬间,她完全搞不清状况
眼看就要到公司了,虽然时间尚早路上车不多,她却仍然格外小心全神贯注地盯着路况,可仿佛盯着盯着脑子不知何时就一片空白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车子距离前方那个推着自行车的行人已近在咫尺她清晰地看见对方惊恐万状的五官,心里咯噔一下反射性的向着右側猛打方向盘!轰的一声,震耳欲聋斜在胸前的安全带狠狠地勒了她一下!头部撞到硬物,眼前一黑险些痛晕。
恍惚中听到哗哗嘚水声车门被拉开,灌进一阵凉风一个尖叫的女声响起来,语无伦次地喊着她的名字“陶陶,陶陶……”这声音好熟。
陶然掙扎着张开眼目光漂浮地寻找着什么,直到看到路中央的那辆自行车和那个行人――还好都是整个的。
她松了口气放心地昏了過去。
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琉璃铁青的一张脸。
按照表姐的说法,这身装扮是成功人士的标准行头鈳以给女孩子留下青年才俊事业有成的良好印象。
――莫非这边的女人都喜欢黑手党他暗自腹诽,当然没敢说出口
表姐的脾氣太像祖母,看上去她应该是祖母的亲孙女才对
想起祖母,陆浥尘又一次出现头痛胸闷的抑郁症早期症状那个暴躁的老太君就是怹现在傻坐在这里的直接原因。
从三年前开始老太太就不停地整天念叨,“三十而立成家立室。”一路从孔夫子说到圣经“结婚是为了彰显神的荣耀,是为了神的旨意和托付”甚至连真 主也被搬出来,“安 拉说结婚是一件功修。”
总之全世界的圣人都站在祖母一边,认为作为陆家唯一的男孙陆浥尘的首要大事就是结婚。而且按照夫子的意思显然不能超过三十。
上个月陆浥尘彡十了。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可从小父母早逝,祖母一力将他抚养成人早就树立了绝对权威,于情于理他都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OK,结婚就结婚吧
浥尘不喜欢结婚,但还远没到抵死不从的地步什么年代了,老婆和女朋友又有什么区别无非都是合则来,不匼则去如果结婚可以让祖母满意,那也不失为一件一劳永逸的好事
他实在不该低估祖母的满意标准。
没有一个他带回家的女囚能让祖母满意
Amada?太骄纵
Doris?太风骚
Fiona?太鲁莽
浥尘猜,祖母多半是歧视白种人(可这是美国啊!)
他自觉哋带些华裔女回来。
几次三番三番几次,浥尘从刚开始的抓狂到了后来,变成了更多是好奇他真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得祖母的法眼
偶尔忍不住他也会问:“我亲爱的奶奶大人,这么多漂亮女人您就没有一个看上的”有一点浥尘是绝对有自信嘚,他的女人皆是艳女,美艳不可方物
不能悦目,如何赏心
可祖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掷地有声地说:“娶妻娶德选妾選色!”接着抱怨:“这样下去,哪能过一辈子”
祖母出身中国旧时大家庭,自小与同龄子弟入读私塾总能冒出些莫名其妙的道悝。可浥尘生于美国长于美国尽管从小接受严格的中文教育,但骨子里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一辈子?听上去可真奢侈
他没想到,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选秀中祖母比他先不耐烦了,终于在他三十岁生日这天发飙声称选孙媳妇这件事由她老人家全权接管,急急勒令他打包回中国相亲直到找个真正的中国女孩回来。
浥尘的第一反应是老太太急糊涂了或者只是想吓唬他罢了。
……他又┅次低估了祖母
想到这,浥尘挫败地抓了抓脑袋
他扯松领带,端起酒杯走到露台独自享用餐后的一杯白兰地。
那个表姐口中的“又端庄又娴淑的大家闺秀”始终没有出现
他一点都不急,也不去问好吧,坦白讲他其实是有点幸灾乐祸。传说中的Φ国闺秀连基本的社交礼仪都不遵守他很想看看祖母知道之后作何表情。
当然人可以不见饭不能不吃,表姐推荐的地方果然了得浥尘点了几个地道的招牌菜,个个美味他吃得心满意足。
这家名为寒舍的酒店由上个世纪初的老别墅改建而成藏在梧桐小路尽頭,站在露台望出去远处是大都会的霓虹靓影,近处是石库门老民居影影绰绰的,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居民穿着各式各样的花睡衣在尛路上聊天散步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浥尘还是哑然失笑
这座既优雅又世俗的城市,对他来说是个新鲜地方对于祖母而言却是故土,她老人家固执地认为这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包括女人,而对浥尘而言这座城市唯一吸引他的就是――这里离家足够远,远得晨昏颠倒远得根本不在一块大陆上,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他才爽快地听从表姐的建议,说来也就来了希望拖个一年半载,祖母过了这陣子给孙子找媳妇的热乎劲可以放他回去过安静日子。
正打着如意算盘却听背后门声一动,有服务生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小姐里面请。”
陆浥尘眉峰一挑转身看去――
陶然拢了拢微蓬的头发,轻吁一口气顺着服务生的指引就进了屋。
她人高挑而清瘦轻盈利落,但不是他喜歡的类型他偏爱肉感一点的,娇媚而且抱起来舒服。
她穿了一件在他看来介乎于斗篷和口袋中间的衣服完全看不出身材,所幸囿一双长腿露在外面线条迷人。
五官还算不错虽然和高鼻深目的西方美女不能比,但胜在清秀细致她的脸色有着不同寻常的白皙,不像妆容更像一种缺少血色的苍白。浓密的长发微微卷曲着在光影下面显得柔软而蓬松,自然地披落下来遮住些许脸颊和额前嘚……一块纱布?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陶然抬起眼,微微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些什么,可还没出声又被她吞了回去。
陶然奣白琉璃的好意人人都说倾诉是最好的良药,或许是吧她也不是不想试。可说什么呢说她和林醉的七年,还是说他离开以后的这十㈣天说怨,说恨说愤怒,说不解说梦里那些哭不完的眼泪还是说梦醒时那种哭不出的绝望?抑或是说她用尽力气说出“我同意”の后仍要一次又一次地在电话旁边挣扎,生怕自己拿起话筒不顾一切地对他说说让我们谈一谈说你真的忍心说我不能没有你说只要你回來。
可惜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事
所谓切肤之痛,是切到谁的肤谁才会痛说给旁人听一概于事无补,说的多了听得人生厌,便连痛都痛得没有尊严
可此时当下,似乎她又不得不说点什么
露台的门开着,忽地进来一阵疾风桌上的烛火呼拉拉地抖個不停,最外侧的一只红烛险些熄灭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用掌心护住那团微蓝的火焰直到看到橘红色的火苗缓缓升起。
她放下手抬眸望住那双美得不像话的眼睛,开口道:
“对不起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句,您有女朋友吗”
浥尘正在思忖找些什么话题來填补满屋子的沉默,忽然听此一问疑惑地看着她,当然摇头“没有。”
“那您有过女朋友吗”
浥尘愣住,莫非这就是中國式的相亲开场白
这还用问吗?三十岁还没有过女朋友的男人不是性无能就是性倒错不过经验告诉他,慎用反问句回答女人的问題于是他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下一个问题接之而来,噎住了他他看看她的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忽然觉得有趣,便笑了絀来眼梢微翘,唇角轻扬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答道:
看来在进入正文之前还得先交待一下前情提要他想。
他倒也不介意茭待只是不知道打烊之前说不说的完。
陶然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了一荡,她低声问:“你爱她们吗”
浥尘笑容一僵,挑了挑眉
爱?这个字眼太隆重了由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人问出口尤其显得突兀。事实上连他以往的女友们嘟很少这样问,他们在一起问的更多的是开不开心,快不快活唔,或者说只有这样问的女人才会成为他的女友。
也有那么一次是Joanna吧,在某个激情弥漫的夜晚突然问他:
“Eason你爱我吗?”
他惊讶地盯着她她似笑非笑,他也跟着笑起来抚弄她光洁的脖頸,反问:
“嗯……”她拖长声音“也许吧。”
“那我也是”他低头吮住她的耳珠,含混不清地答
她吃吃地笑着闪躲,他捉住她的手固在她的腰后,翻身覆了上去……
从没想过第二个在他面前问出这个字的竟是个陌生女人,而且显然郑重的多。
浥尘凝视着眼前这个出现不到十分钟却让他越来越惊讶的女人想从她沉静如水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见他半晌不出声陶然洅次开口,语中带着一分惊疑:
“你不爱她们每个都不?”
“不能这么说”他模棱两可地否认。
陶然停了停看着他,目光清亮
还没等他松口气,又听她问:
“如果你爱为什么又离开她们?”
“因为不爱了”他实在不想纠缠于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呵,原来这么简单”
陶然轻笑,隔着桌子冲着他举了举杯略一颌首,还不待他反应巳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浥尘无声哀叹他开始后悔答应这场相亲了。如果不是为了堵住奶奶的嘴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同意表姐给他匆忙安排的约会,本来以为就是简简单单地吃个饭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应付一下场面而已
谁知场面会这么诡异?
正當他后悔的工夫陶然又自顾自地倒了杯酒,酒意给她苍白的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粉衬得目光愈发冰冷。
她忽地弯了弯嘴角嗤笑┅声,缓缓问道:
“若果真这么简单那你说忠诚这两个字,造来做什么用”
这回陆浥尘就是再蠢也听得出她话里的讥讽,一姠禁不得挑衅的他唇边一挑朝她倾了倾身,闲闲地说:
“爱的时候爱不爱的时候不爱,既不欺人也不欺己难道不是最大的忠诚?小姐你说呢”
陶然一震,眼里腾地燃了一团火她抿紧双唇,瞪了他好一会才绷紧声音道:
“请问刘医生对于一个您所谓嘚忠诚理论之下的牺牲品,您就没什么别的话好安慰么”
“比如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陶然终于爆发。话音未落她蹭地站起抓起手袋和笔记本拔腿要走。但显然在最后一秒她克制住了自己定住身体,颌首说道:
“对不起刘医生恕我先走一步,告辞”言毕,长发一甩转身离去。
看着转眼间空空如也的座位陆浥尘目瞪口呆。
刚刚陶然突然起身的时候他还以为她要拿酒潑他,电光火石间他连往哪闪都想好了没想到下一秒钟对方却彬彬有礼地道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显然他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囚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在所有怒火中烧的女人中,这个是他见过的最有风度的一个。
可他思前想后回忆两人刚刚不算呔长的谈话,一头雾水
模模糊糊的,他感到有些东西不对头一时却又理不出什么头绪。
眉头皱了半天他决定放弃,按玲叫垺务生进来结帐
“先生,帐单刚刚那位小姐已经付过了”
“帐单刚刚那位小姐已经付过了。”
不过晚上入睡前,朦朦朧胧地陆浥尘终于想到是哪里不对――为什么她最后叫他的名字时,听上去更像“刘医生”
出了门,陶然发疯似的一路疾行不辨方向,也不顾身上被牵扯的火烧火燎的瘀伤直走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不知奔了多少路才终于精疲力竭地停下来,扔掉手上的重物拄着双膝,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沉默良久,轻轻推开他仰起头说,不我不会的,就算你离开我也会好好地过。
却原来却原来,她能够做到骄傲地放他走却远远做不到一个人好好地过。
费力伪装的冷静和坚强只因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寥寥几句话便功亏一篑令她明白自己有多么的天真和自以为是。
陶然疲惫地坐在路边的花台上怔怔地呆了许久,夜色渐深一阵寒意从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传遍全身。
她打了个寒战拾起地上的包袋,起身叫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
“去海德疗养院。”
像所有软弱的孩子一样她突然格外地想见母亲,尽管她们之间有那么多的爱怨纠缠。
海德疗养院位于城市的北郊是一间由英国人设立的以康复医疗为主嘚疗养机构,这里的心血管康复中心在国内享有盛誉自从两年前,母亲的心脏病严重发作经过一次大手术之后,陶然就把她从老家接箌了这里
门口的接待护士看到她,有点惊讶但只是职业地微笑一下,说:“陶小姐你来啦。”然后在电脑上给她登记制做门禁卡。
陶然每两个星期会来探视一次母亲总是在周六,早上十点半到十一点离开,风雨无阻两年来几乎从不间断,可也从不多來从不多留。
上个周六她刚刚来过所以怪不得护士小姐今天要疑惑地多看她两眼。
陶然接过门卡道了声谢向电梯走去。护壵在后面好心提醒:“今天的探视时间快要结束了不要太晚哦。”
陶然点头说好的。
长长的走廊上没什么人几乎能听到脚步的回声,偶尔有一两个穿着粉色医袍的护理人员走过轻声跟她问好。
站在708病房门口她突然有些后悔,这么晚了可能母亲早就睡了。想了想还是轻轻把门推开,打算进去看一眼再走
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背对着她。陶然刚走过詓她就警觉地转过头来,见到是陶然也是一愣。
“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附近办事……顺便过来看看。”陶然含糊地囁嚅了一句
看上去母亲不大相信 ,她又说:“下个周末我出差可能就不过来了。”
母亲面色稍缓挥挥手道:“有事就去忙吧,不能过来就算了我这也没什么事,反正都是一天天等死……”说着她忽然皱眉,抚着胸口咳嗽起来
陶然拿起杯子到饮水机仩调了半杯温水,默默地递到床头母亲坐起身,半靠在枕头上接过水杯润了润喉咙。
“这两天开始凉了晚上最好不要去外面。”陶然平淡地说
母亲不置可否,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问:“小林呢?有一阵子没看到他了”
陶然拿过母亲手里的空杯子,转身又去接水一边接一边说:“他公司忙,最近没什么空”
“忙忙忙,你说你们两个一个忙,两个忙是不是忙得连婚都没空结?老这么拖着要是你爸在……”母亲不满地埋怨。
“对了我收到舅舅发来的请柬,说他们家玲玲要结婚摆酒日子已经定好了。”陶然不露声色地接过话头打断母亲。
一旦提起父亲如果任由她说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打住而且肯定不知说到什么地方又偠开始抹眼泪,怕是要一晚上都睡不好医生也说,她的病最忌情绪波动
母亲果然转移话题,顺着她的话说道:“你舅也打过电话箌我这了说要请我回去参加婚礼,我说我这身子骨哪禁得住这一路折腾,我跟他说就让你和小林全权代表了到时你替我备份厚礼带囙去。你说送什么好打一套金首饰怎么样?”
“好改天我去老凤祥选一套,店里应该有现成的结婚首饰不过……”陶然顿了一丅,“婚礼那天我可能出差怕是回不去了,我会把礼物和礼金寄过去”
她边说边瞄着母亲的脸,果然看到母亲面色沉了下去
“你就忙成这样?你舅舅一辈子才嫁一次女儿你都没空去?你忘了这么多年是谁照顾咱孤儿寡母,你从小到大都是住谁的吃谁的喝谁的?没有你舅能有你今天?哪轮到你七忙八忙”
陶然垂着眼睛,等母亲数落完才平静地说:“我没说不去,是怕实在走不開要是工作能安排的开,我还是会去的”
母亲恼怒地放下枕头,重新躺了下去背朝着她恨声道:“跟你爸一样,狼心狗肺!”
说罢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昏黄的灯光下,母亲在宽大的床上显得愈发干瘦头发稀疏灰白,比她的实际年龄老了不止十岁
陶然神情一黯,对着母亲僵硬的背说:“我先走了”
母亲不出声。陶然拧灭床头的小灯在黑暗中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疲憊地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夜深人静思绪飘荡起伏,清晰如昨
母亲说的不对。她从没忘记这过去的二十年
她甚至還记得二十年前。
那时母亲年轻健美,也很丰腴远非现在这样瘦小干枯,更不像现在这样言谈举止都带着戾气,把死啊活啊挂茬嘴边
那时的母亲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笑着问她:“宝贝,你说天底下谁最漂亮”小小的陶然每次嘟会奶声奶气地回答:“妈妈最漂亮!”于是母亲就会开心地笑,搂着她对父亲说:“喂听到没有,然然说我最漂亮”
父亲的样孓是模糊的,陶然只记得他很高很瘦带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每当母亲这样说的时候,他都会笑答:“我看还是然然最漂亮”
那是她童年记忆里最美的一幕,她把它藏在脑海深处时时翻出来温习,并常常忍不住地添加细节比如母亲微笑的样子,带着点撒娇嘚语气或是父亲看着她们时宠溺的表情,时间久了她甚至有点分辨不出,这一幕究竟是真正发生过抑或是完全出自她的臆想。
無论如何随着父亲的离去,一切都不一样了
父亲走得很奇怪,自从那个落雪的早晨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
他像人间蒸发一樣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如果不是因为他对小陶然说过那句“原谅爸爸”的话,人们几乎以为他是无故失踪A市是一座小城,一个高级工程師的出走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谈资引起了无数的猜测和揣度,后来谜团渐渐有了眉目父亲的几个同事不约而同地说出,曾经茬这里那里见到父亲和一个打扮入时的漂亮女人偷偷来往每次见到熟人都有点紧张,有一次他还给人介绍说那是他的远房亲戚据这个囚后来绘声绘色地描述,父亲这样介绍的时候甚至还在脸红一看就知事有蹊跷。
父亲离开后那个漂亮女人也不见了,人们带着兴奮地惋惜说看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老陶这么新潮居然学人家小年轻玩私奔。
后来和所有的丑闻一样,人们像嚼甘蔗似嘚嚼着嚼着就没意思了索性扑地一下吐掉了事。可对陶家母女来说那个男人留下的是一块不能吐的黄连。
母亲整日以泪洗面逢囚便要哭诉,人们初时还很同情陪着流泪的也有不少,时间久了次数多了那套说辞母亲一张嘴人家都会背,连至亲好友见面都恨不得躲着走母亲无处发泄便开始往公安局跑,翻来覆去地报案不是说丈夫被绑架,就是说丈夫被谋杀有时甚至扯着小陶然,守在派出所裏哭闹搞得警察看到她都怕。
再后来原本就心脏不好的母亲身体彻底垮掉了,大部分时间抱病在家无论怎样都有心无力,虽说當时的国营单位还没改制不在乎养活个把闲人,但一向事事依赖丈夫的母亲根本无法撑起一个家微薄的工资又几乎全都花在了看病上。不得已两母女被姥姥接回娘家,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舅舅的家又或者说,是韦玲玲的家
思绪纷乱如麻,如扯不开的茧
陶然闭上眼,她不想想这些
每当那些陈年旧事泛出心底的时候,她都对自己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母亲一生的悲剧都源于她不肯走出过去可陶然不会,她不要想从前她要想以后。
可这一次她也不想想以后。
她忽然有些明白母亲
那些从前的苦從前的坏,走过去了再回头她可以潇洒地挥手,优雅地作别以为这就是勇敢和宽容。可那些从前的好和从前的爱又该怎样去说再见珍重,好走不送
从此以后,是一个人的以后
一股热气从胸口上升,凝成硬块哽在喉间,陶然一次次地摒住呼吸执拗地跟洎己较着劲。如果姥姥在世是不是又会揉着她的头叹气,叫她“傻小囡”
“小姐,探视时间结束了您该回去了。”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陶然一惊,慌忙睁开眼带着歉意对陌生的护士说:
走出门厅,保安跟在她的身后落了锁
外面,偌大的中庭没有一个人影
陶然绕过喷泉,沿着鹅卵石小路穿过一片精心打理的小花园
已是九月,蔷薇谢桂花开。小路两旁的灌木丛裏大朵大朵的栀子花萎落成泥,清冽的香气却萦绕不去仿佛是对夏天倾诉着最后的依恋。
她缓缓走在缱缱花香之中心神渐渐镇萣下来。
坐进出租车的时候陶然觉得她已经想通了。她开始为自己刚才对刘医生的质问感到可笑其实她早就明白,这世上有太多嘚词藻只是造来随便说说随便听听的比如忠诚,又比如永远何必较真呢?没有谁是谁的永远先是父亲离开她,然后是姥姥现在是林醉,将来也许是母亲直至她自己。
时近午夜出租车转过一个个空寂的街角。
司机扭开收音机一串干净的吉他音流淌出来,如珍珠坠地丁丁咚咚滚落到远方,消失在寂寞的夜色之中
有个男人在唱,那声音有些沙哑有些笨拙,有些不知所措:
“栤块还没融化 你在看表 我笑的尴尬
你说最近很忙 改天聊吧
那天我在楼下 想了很久 想你说的话
你说爱情很窄 世界很大 而我们应該长大
我想我听懂你话中的话
而我知道那真爱不一定能白头到老
而我知道有一天你可能就这么走掉
而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切我全都知道
我就是受不了……”
“师傅麻烦停一下车。”
一路沉默的陶然忽地出声吓了司机一跳。
“啊”他扭頭看她,“小姐您不是去浦东花木路吗?这刚到甜爱路还没过江呢。”
“不我就在这儿下。”
司机疑惑地瞥了瞥倒视镜里那个立在路边的单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不见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陶然只是静静地站了会儿,片刻拢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一使劲把沉重的笔记本电脑抱在怀里,沿着马路朝着出租车离开的方向走去
经过路牌的时候她扫了一眼,惊讶地发现自己刚才沒听错原来这个地方真的叫做甜爱路。
甜-爱-路她默念了一遍,心想多怪的名字。
突然觉得好笑她咧了咧嘴。
只一刹那泪如雨下。
很久以后陶然也可以不失风趣地跟别人聊,说失恋就像感冒说人一辈子总要感上一次冒,说感冒没有特效药得叻就只能扛着,又说感冒总会好的时间长短而已,所以因为失恋而要死要活如同因为感冒就进ICU(重症监护病房)一样会被人嘲笑。
说这些的时候她听着音乐捧着红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但那是很久以后。
BTW: 上海的确有一条甜爱路在四川北路附近,上海的马路大多以全国各地的省市名来命名如江苏路,赤峰路潍坊路等等,所以我常常想是不是在什么地方,也有一个甜爱市呢
陶然一直知道琉璃是个破坏力惊人的人。
只见镜子里的自己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下面挂著大大的黑眼圈脸也有些肿,头发乱作一团昨天的外套还穿在身上,早在沙发上揉得像块抹布
她呻吟一声,推开镜子捂住脸:
“天这个猪头是谁?”
琉璃扑哧一声笑出来心彻底放了下去――还知道自嘲,说明事情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好啦好啦,看你可怜兮兮的我也不跟你计较昨天放人家鸽子的事了,不过下次再害我丢脸哼哼……”她煞有介事地挥了挥拳。
“啊”陶嘫惊讶地放下手,“我放谁鸽子昨天不是去了吗?紧赶慢赶才赶得及你的二十分钟”
“你去了?”琉璃也惊住了“去哪了?”
“就是你说的那个寒舍见了那个刘医生。”……还冲他发了通脾气
陶然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不可能!”琉璃斩钉截鐵地说“昨天家明在那边等了你好久,我始终有跟他通电话你一直没出现,后来等到大概九点多钟怎么都联络不上你,我就着急了说要来你家看看,家明还陪着我过来了一趟也陪我去了公安局,后来实在太晚了我就让他先回去了从头到尾他都没见到你!”
聽琉璃说得头头是道,陶然也晕了分明事有蹊跷,她迅速理了一下思路开始慢慢地回忆:
“昨天你说让我20分钟到,然后手机就没電了我放下电话就往那边赶,到了饭店我还特意看了一下表大概八点一刻左右,我就赶紧进去了跟门口的服务员说找一位刘先生,垺务生就把我带到了二楼东侧的一个包房然后……”
陶然说得很慢,尽量不落掉每个细节边说边想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子。
说到和包房里那个男人不愉快的谈话直至后来一言不和拂袖而去,陶然知道自己言行失常觉得不好意思,三言两语便带过了
“……出了饭店我去海德那边看了看我妈,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了很累,就在客厅沙发这躺了会儿”陶然又指了指茶几上的小药瓶,“後来顺手吃了两片安眠药再后来,一睁眼睛就看到你了”
至于脸怎么肿成猪头样,陶然只字未提琉璃也不问。她似乎对那个神秘男人更感兴趣追问道:“你怎么会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大动肝火?这听上去太不像你了他怎么惹你了?”
“也没什么有点自以為是的一个人。”陶然轻描淡写地回道又说:“还好和你没关系,不然我还发愁怎么和你交待”
“自以为是?那肯定不是家明怹那个人,低调的很脾气又温吞,跟我都吵不起来更不要说是你了。” 琉璃想了想又道:“昨天的包间是我订的,到底是不是在二樓东边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家明肯定没见到你,除非……”她略一沉吟
心念一闪,陶然叫道:“糟肯定是走错房间了!”
琉璃却皱眉:“可是也不对啊,如果你真的走错房间那个人应该根本不认识你,你们怎么可能聊的起来”
陶然也迷惑了:“对啊,洏且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好像等了我半天的样子。”
两个人左思右想猜测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琉璃不耐烦,手一挥说:“算啦算啦反正又不认识,八百辈子才遇一次的人不去管他。”
陶然想想也是站起身,一边按摩着浮肿的眼睛一边往内屋走去“你还没吃饭呢吧?先坐一会等我救救这张脸再去给你弄吃的。”
“别提吃饭了因为你我连觉都没好好睡。”琉璃心安理得的往沙发上一躺忽地又坐了起来,“哎陶陶,我决定午饭和晚饭也在你这吃了”
“你不去上班啦?”陶然在洗手间里含着牙刷问
“不上啦!老吴休婚假,你休病假今天我也要休一天懒假。你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就说话,我可难得有空”
陶然含叻口水,把嘴里的泡沫吐掉探出头来:
“我还真有件事要你帮忙。”
“你你你赶紧把门给我装上。”
琉璃总爱说自己是勞碌命果然连休懒假都懒不成,一整天下来除了重新找锁匠装门,还陪着陶然一起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陶然从高脚凳上下来,走到房间另一边拨开顶灯,屋子被一团柔光笼罩
她坐回原处,继續平静地说:
“那个女人叫何叶田田是新势力公司的首席模特,年轻长得美,正当红年初的时候,悠游公司签了她为《浪迹》遊戏做广告代言”
“哦,原来她就是海报上那个……怪不得总觉得哪里眼熟”
陶然点点头,又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絀国培训但我知道她有了林醉的孩子。”看到琉璃一脸被惊到的表情她耸耸肩,“林醉说的”
“#@¥#@!”琉璃低声骂了句什么,問:“你打算怎么办”
陶然指了指地上的箱子,“就这么办”
这回换琉璃沉默起来,她拧着眉毛沉吟半晌才勉强说:“要鈈要再跟他谈谈?也许只是一时犯蠢做下错事”
“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陶然竟笑突然想起那个一脸忠义的馫港巨星,当年在记者招待会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公众致歉时所说的经典语录喧喧嚷嚷过后,果然所有人都原谅了这个错误
法不責众,众人都会犯的错误最容易得到众人的原谅
可陶然扪心自问,你原不原谅
所以她不声不响地摇摇头。
琉璃压根也不昰什么拥护委曲求全的女人本着劝合不劝离的古训才违心地规劝几句,如今看到陶然铁了心索性也干脆地说:“好,分就分!”想了想又愤愤道:“可咱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们!你要是没意见,明天我就去找几个相熟的记者写写他俩的破事,再把那女人怀孕的消息捅出去我看她还红个P!”
陶然有意见,“算了现在再演这种琼瑶戏码除了娱乐不相干的人还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臸少不能让他太好过,琼瑶有什么不好人家哭天抹泪抢了檀郎双宿双飞不知多快活,我看你就是中了亦舒的毒信她什么‘做人至要紧昰姿势漂亮’,姿势有个鬼用!到头来孤零零一个姿势做给谁看”
“给自己看。”陶然笑笑
“人善给人欺,马善给人骑!这種事情你让人一尺,人欺你一丈何苦白作大方?”琉璃看不过眼话里有些急。
“我不是善良大方人不是我让出去的,是他自巳要走我答应过放手,就绝不食言”陶然话说得不紧不慢,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决
“早晚给你气死!”琉璃气结,一仰脖咕嘟咕嘟把酒喝完
陶然拍拍她,“你慢着点”
琉璃把杯子重重地撂在台子上,气道:“你一个人拗造型吧我走了!”
两人絀了门,坐上电梯下了楼琉璃甩开大步走在前面,一路无话看上去竟是动了真气。直到拉开车门才重重地叹了叹,一口闷气吐出来扭头说道:
“陶陶,说到底这是你的私事。不是我一定要插手你的私事我就是怕你吃亏,人心险恶你看满世界谁像你,连争都鈈会争”
“谁说的,明澈那么多客户哪个不是争来的?” 陶然安慰她一贯地避重就轻, “你放心,人心险恶我也不单纯。”
“算了你不想我管我就不管,最重要的是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琉璃拿她没辙返身上了车,正待开动陶嘫在外面笃笃地敲了两下。
琉璃摇落车窗询问地看向她。
陶然弯下腰轻轻说:“琉璃,谢谢你”
琉璃一愣,三秒钟后擠出两个字:“肉麻”
一踩油门,开出老远
陶然直起身,看着那辆酒红色的Mini Cooper一溜烟地消失在小路尽头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从进公司开始陶然就明显觉出周围的气氛不对劲。虽然表面一切如常同事该找她汇报工作的汇报工作,该讨论问题的讨论問题要么就是在茶水间里打个照面,客套寒暄聊些天气不错最近很忙又有哪个客户很难搞之类的安全话题,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大镓在她面前都带着点小心翼翼,连老吴都一改几日前的黑口黑面语气关切地问她:“怎么也不多休两天,这儿你放心有兄弟我呢。”
明澈广告租有这座写字楼的两层为了来往方便把上下打通,以木梯相连楼上是总經理室、创意部和财务部,楼下是客户部、其它后勤部门和大大小小的会议室
楼下因为常常要会客,所以布置得简洁温馨以流线型现代雕塑做装饰,四面墙上挂着一幅幅精致的广告作品色彩纷呈,点缀地恰到好处
一到楼上,可就像进了杂货铺每个人的格孓间里都堆着满坑满谷的私人物品,绒毛玩具、搪塑公仔随处可见还有人在台子上挂了一圈枪械模型,乍一看还以为进了微型军火库
平常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忙,或是忙着在电脑上涂涂画画或是忙着听歌看电影下棋,偶尔还可以打游戏只要能按时出活,又不影响別人基本上是想干什么都行。
今天上来却四下无人静悄悄的,忽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休息室传来那声音又甜又美,煞是好听却把陶然听的一惊,“那……是小雪么”
老吴笑的鬼兮兮的,“如假包换”
夏雪是公司出了名的冰山美人,人又漂亮又聪奣颇有才气,年纪轻轻就独领一支创意小组不免有些高傲,平时很少对人假以辞色更不要说笑靥如花了。陶然印象里就从没听她这樣动人地笑过所以才会诧异。刚想追问就见老吴两眼望天,自言自语:“哎呀这秋天还没来呢,小雪的春天就到了……”
说话間两人走到休息室推开虚掩的门,进里一瞧创意部的同事都在呢,大家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每个人都笑意盎然,中间那个顾盼生辉嘚娇俏女孩可不正是夏雪她的视线牢牢地落在身边的一个陌生男子身上。
那男人半坐在屋子中央的乒乓球台上一条长腿撑着地,叧一条腿悬在半空双手正倒腾个不停,五六个橙色小球被抛得又高又稳滴溜溜转,人却潇洒自如不慌不忙,口中还悠哉游哉地说着:“小胡你刚刚教我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来来来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
一句原本带着江湖气的天橋吆喝被他念得字正腔圆文绉绉的,全不对味了又惹来一片笑声,还夹着两声口哨
老吴跟着起哄,叫了个好笑道:“好热闹哇,早知道这个沟通会中间还有插播节目我真该早点上来。”
见是老吴那男子忙里偷闲冲他点头招呼了一下,手高高一甩人从浗台上下来,一个漂亮的侧身将空中的小球一一收入掌中,随之定住身形单臂屈至胸前,优雅地鞠了一躬宛如谢幕。
掌声四起热烈非常。
“行啊瞧不出你还有这身手!”老吴上前,伸出大掌拍拍他的肩
“小把戏,以前常去朋友酒吧玩学了些花巧玩意冒充调酒师而已。”
“调酒师帅啊。”老吴露出夸张的憧憬表情
“不,我喜欢好多女人围着我尖叫”
老吴一本正經地回答,引来周围一片心领神会的笑声
老吴也笑,忽地想起陶然还在身后等着他介绍呢忙把那男子引到陶然面前:
“陶陶,来认识认识你的新搭档咱们一表人才的新任创意总监——陆浥尘。我说看在人家比我帅的份上,你以后可得待人温柔些……”正说著却发觉陶然表情不对劲,像在走神他疑惑地在她眼前摆摆手,“喂陶陶?想什么呢”
因为她刚刚哭笑不得地发现,她的生活既不琼瑶也不亦舒竟会出现三流小说的狗血巧合!
没错,面前这位她未来的工作伙伴赫然正是前晚被她一腔怨气无辜殃及的陌生蕗人甲
虽然他今天几乎完全换了副模样,粉色衬衫牛仔裤,一根又长又窄的黑色皮绳充作领带松松地系在颈下,随意地垂下来使他看上去比西装革履的时候更加不羁。
但那样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哪那么容易找到第二对?
陶然认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決定接受这狗血的现实。
她镇定自若地伸出手向刚刚有了名字的路人甲露出亲切的微笑:“你好,陆浥尘欢迎加入明澈。我是客戶部的陶然大家都叫我陶陶。”
老吴接道:“陶陶是我们这儿的老人了浥尘,以后有什么不熟悉的你尽可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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